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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为怨偶的第七年(宁夙)


按照她如今对他避之不及的态度,简直太阳打西边出来。
宁锦婳敛下眉目,轻声道,“我要劳烦你一件事。”
就算陆钰没把她接回来,她原本也要来寻他的。
她把那日叶清沅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他,还有三个辅政大臣的异样,石沉大海的拜帖……宁锦话越说脸色越难看,直到陆寒霄手掌搭上她的肩膀,灼热的体温隔着衣料传来——“莫慌。”
“没有遗诏。”
他声音沉稳,让人不自觉地信服,“岳父和兄长我已派人照料,按照脚程,如今大约已经追上了。”
“真的么?”
宁锦婳面露惊喜,随后拉着他的衣袖急切地问,“他们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可还吃得饱,穿得暖?”
她问题一个接着一个,面上神色十分慌乱。陆寒霄抬起她的下颌,盯着她的眼睛,“婳婳,相信为夫。”
“岳父和兄长不会有事,我向你保证。”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深邃笃定,这一刻,宁锦婳焦灼的心忽然平静下来。
她挣脱他的钳制,声音有些不自在,“对不住,我失态了。”
陆寒霄摇头轻笑,“难得。”
难得她在他面前露出这副样子。
宁锦婳性子要强,即使年少时也很少在他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成婚后更是张牙舞爪,脾气大得很。
宁府的祸患对她打击太大,是他回来晚了。
陆寒霄看着眼前的宁锦婳,她似乎心有余悸,脸上既茫然,又有些害怕。
他蓦地想若干年前,在他进京为质的第三年,一个雨夜。
那时滇南突然传来母妃去世的噩耗,她穿着一身单衣,裙摆被雨水打湿透了,她紧紧抱着他,也是这副神情。
她说,“三哥别怕,你还有我。”
“我会永远陪着你。”
时隔多年,如今他们已成婚七载,她为他孕育了子嗣,再次看到她这副神色,陆寒霄内心蓦然柔软,生出无限的怜爱。
他俯身亲吻她的脸颊。

蜻蜓点水般的,微凉中带着一丝柔软。
宁锦婳瞳孔骤然收缩,她根本没想到他这么做,等人反应过来,男人已经放开她了。
他伸手理了理她鬓角的碎发,粗粝的指腹触碰娇嫩的肌肤,带来一阵颤栗。
“莫慌,一切有我。”
宁锦婳怔了片刻,倏地推开他,咬着牙道:“你、你如今怎如此孟浪。”
她指尖紧紧攥着袖口,心中翻涌澎湃。
“我今日身子不适,你若真想,我……”
话音未落就被打断,男人声音淡淡,“婳婳想到哪里去了。”
陆寒霄眉目冷峻,看起来再正经不过,“为夫尚有公务在身,岂可白日宣.淫。”
“……”
宁锦婳咬牙暗恨,若旁人看他这副样子,说不准就被骗过去了,可她是谁,这么多年下来,她还不了解他?
十几年过去,两人相识的第一面,她可记得清清楚楚。
恰好,也是在一个冬天。
.那时她是五公主的伴读,说是伴读,但大齐奉行女子无才便是德,对女子的课业并不苛刻,她在四书五经都读不明白的年纪,终日陪着五公主玩闹。
上书房要迎接一位滇南来的新客,她们两个深宫宅院里的小姑娘,连城南都没去过,更别提滇南。听说那边都是未开化的蛮子,又脏又臭,这样的人怎么配跟她们一起读书呢?
于是,趁着太傅没来,五公主悄悄在上书房做坏事,宁锦婳在外面望风。寒冽的风雪呼面而来,落在卷翘的睫毛上。她揉揉眼睛,忽地看见远处回廊里走来一个黑衣少年。
他年纪不大,身姿却高挑修长,至少在小小的宁锦婳看来,要仰着头才能跟他说话。
“嗳——你是谁啊,我怎么之前没见过你。”
黑衣少年淡淡扫了她一眼,目不斜视往前走。
他竟敢不理我?
宁锦婳愣了一瞬,从未受过如此忽视。当即迈着小细腿噔噔跑到他跟前,竖眉冷喝,“大胆!你是哪家的,报上名来!”
“……”
“看什么看,说话!”
“……”
“可惜了,长这么好看,却是个哑巴。”
宁锦婳自以为找到了真相,既然如此,她就不跟他计较好了。她骄矜地扬了扬下巴,“不许进去。”
“我们要整那个滇南来的蛮子,你小心一点,不要误进陷阱哦。”
少年闻言一顿,当真停下脚步。他有一副极好的相貌,面如白玉,俊眉朗目,一身黑衣肃肃站在那里,让身后无边的白雪成了衬托。
她一时看呆了。
宁锦婳永远都不会忘记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在她误以为他是个哑巴、并对他说了不少“滇南蛮子”的坏话后,他站在太傅身侧,声音带着少年独特清冷,“在下陆寒霄。”
他目光逡巡一周,最后落在震惊的她身上,面无表情地加了句,“从滇南来。”
第一次见面就在他手里吃了个闷亏,后来相处多了,宁锦婳更知道这厮是个心黑的芝麻馅儿,面上清清冷冷,背地里不一定打什么坏主意。
时隔多年,如今再次尝到这种有苦难言的滋味,宁锦婳心底一阵憋屈。她咬着牙狠狠道,“那真真不好意思,妾身误解您了!”
陆寒霄挑眉,“好说。”
“……”
宁锦婳飞过去一个白眼,一把推开男人。她抚平了衣襟袖口,在迈出门槛的一瞬,忽地停下来。
“陆寒霄。”
“你不要骗我。”
他承诺过的,会护她父兄周全,她年幼丧母,父亲和兄长是她最重要的人,他们任何一个人出了事,都是她不可承受之痛。
宁锦婳压下心头的涩然,脊背挺得直直地,走出房门。
一路上,她的心里并不平静。
其实她心里还有许多话,方才并未问出口。比如说除夕夜,那男人究竟有什么计划,有没有危险?
再比如说,“姜夫人”母子是谁。
宁锦婳承认,她害怕了。
怕问出她不能接受的答案。这么多年,他们吵了这么久,但她从未想到有一天,会有别人夹杂在他们中间。
即使她曾打定主意和离,她也是想一个人好好抚养他们的孩子,从未想过再嫁。更没想过陆寒霄会娶别人。
男人三妻四妾是常态,但那是陆寒霄啊,他……他怎么能娶别人呢,他曾在宁府的祠堂里,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发过誓,说此生不二色。
可她又不受控制地想,他也是个男人,在滇南那一年,相隔千里,他一封书信都未曾写过,是不是因为身边有了人,夜里红袖添香,好不快活。
恍恍惚惚间,宁锦婳差点撞上廊边的红漆木柱,多亏管家全昇及时叫了一声:“王妃当心。”
她蓦然反应过来,面露惭色,“多谢全叔。”
全昇缓缓走来,“王妃在想什么,怎这般出神?”
宁锦婳怎么好意思说出来,不过转念一想,全昇是陆寒霄的心腹,随着他从滇南来京城,这么多年,与她也有些交情。情不自禁地,她开口道,“全叔可否知道……姜夫人是……?”
是不是陆寒霄纳的妾室?
全昇捋着胡须,神色颇为凝重:“此事干系重大,老朽不敢妄言。”
他道,“王妃为何不亲自去问王爷?”
宁锦婳咬着唇,心里猛地下沉。
全昇的反应说明了两件事。
其一,确有姜夫人其人;其二,她在他心里很重要,重要到全昇都不敢轻易开口。
“王妃?”
宁锦婳一个激灵,回神道,“没事,全叔,谢谢你。”
她当时没有开口问,如今更不会了,问出来又有怎么样呢?像多年前一样,大闹一场?可她如今不是宁府的姑奶奶了,她已没有任性的权力。
宁锦婳垂下眼眸:“别告诉他,当我没问过。”
————陆寒霄很忙,即使在同一屋檐下,宁锦婳见他的次数依然寥寥无几,她只有靠每日晨起床边的余温,来判断他是否归来。
不过虽然不见人影,答应她的事却没有食言。他直接遣人去牢里提宁府女眷,这不符合规矩,不知中间又发生了何事,三日后,宁府女眷尽数被送到永济巷,没有在那东市口受辱。
女眷们一个个形容枯槁,见到宁锦婳,犹如看到了救世主,一顿抱头痛哭……这些暂且不提。
宁锦婳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日子,空荡荡的宅院,神出鬼没的夫君,唯一不同是,陆钰每早会来给她请安,晨时就在外间候着,风雨无阻。
她这时稍微琢磨出来,那日钰儿为什么生气。
陆钰从小养在舒贵妃膝下,如今请封了世子,就不必再回舒阑宫。
想通这点儿关窍,宁锦婳心中有股隐隐的窃喜,甚至十分痛快。心想到底是她的骨血,那个女人能抢走她的孩子,那又如何?这么多年,钰儿还是不亲近她。
这时,外间的抱月扬声禀报,“主儿,小世子来了。”
宁锦婳急忙唤人进来。珠帘清脆,进来一个唇红齿白冷面小郎君。他今天穿着一身白色锦衣,腰缠玉带,领绣云纹,恭敬地给宁锦婳行礼。
“母亲安好。”
宁锦婳心中微涩,钰儿是不亲近那个女人,但……也不亲近她。
他对她从来都是恭恭敬敬的,礼数极为周到,连躬身的角度都跟丈量过似的,挑不出一点儿错处。
“快起来。”
她照例叫起,母子俩不咸不淡地说这话。日日都来请安,但说的话翻来覆去只有那几句,问问衣食,问问课业……一盏茶的功夫,什么都说完了。
放下茶盏,宁锦婳吩咐道,“抱月,给世子拿件外袍。”
早晨寒气重,他的衣角袖口都被露水沾湿了,着凉了可如何是好。
她一片慈母之心,陆钰却反应淡淡,似乎不在意这点小事,不过他没有驳宁锦婳的意思,任由她脱了自己的外衫,忽地,宁锦婳眼神一滞。
“钰儿,这是什么——”她震惊地看着陆钰脖子上的疤痕,从脖颈一直蜿蜒到胸前,曲曲折折,在如玉的肌肤上显得分外狰狞。
宁锦婳指尖簌簌颤抖,好半天才找回声音,“疼么?”
这么重的伤痕,这么长,那么深,怎么会不疼呢?那伤疤呈紫红色,肉眼可见其纹理,一看就是陈年旧伤,可她的钰儿,才不过五岁啊!
一瞬间,心疼和怒火瞬间喷发,她美目瞪得浑圆:“这是怎么弄得?啊?你告诉我是谁?是不是她?”
“钰儿别怕,你告诉母亲,我杀了,我要杀了她……”
“母亲!”
陆钰清冷的声音唤回宁锦婳的理智,他微抿唇角,慢条斯理的换上外衫,遮住这条丑陋的疤痕。
“母亲,您失态了。”
他似乎不想在这上面纠缠,躬身道,“儿子先行告退。”
“钰儿!”
宁锦婳厉声叫住他,微微哽咽,“你……你是不是还怨我?”
怨她没有护好他,怨她不配做一个母亲。
陆钰身体一顿,没有回她的话,径直迈出门槛。
这会儿抱月和抱琴才敢进来,抱月准备水和锦帕,抱琴在一侧细细劝慰,“主儿,您想哭就哭出来,别憋着。”
“都过去了,小世子现在不好好的么,您别多想。”
宁锦婳颓然靠在贵妃榻上,半晌儿,她忽道,“把顺子叫来。”
若说抱月抱琴负责她的内帷,顺子则负责她的外务。他不是宁府的奴仆,少时宁锦婳机缘巧合救了他一命,给他吃饱穿暖,读书写字,因此成了她的心腹。
他办事沉稳谨慎,从未出错,最重要的事,顺子会武,且不低。
出离了愤怒后,宁锦婳平静下来。
那伤疤一看就是簪子之类的锐器划的,而且那么深,绝对是故意。当时钰儿那么小,足足可以要人命的。
她和陆寒霄的孩子,身份尊贵,而后陆寒霄吭都没吭一声……这一切,除了那个女人,她想不到第二个人对她的钰儿下手。
这一刻,锦婳的心像被一刀刀凌迟一样痛。
这是她看到的,就已如此触目惊心,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呢的,这五年来,钰儿在那个女人手里究竟受了多收苦……她不敢想下去。
没关系,母亲会为你讨回公道的。
宁锦婳美艳的脸上闪过一丝狠意。

第9章 急病
宁锦婳没疯也不傻,顺子就是武艺再高强也不可能到皇宫内院去行刺,此事还需细细筹谋,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可惜天不遂人愿,没等到这个时机,宁锦婳先病倒了,高热,昏厥。
是夜,瓢泼大雨。
院子里灯火通明,抱琴和抱月急地六神无主,一盆又一盆凉水换上,可就是降不下来体温。宁锦婳躺在引枕上,双颊红扑扑地,嘴里喃喃说着听不清的话。
穿着青衫的老大夫指尖干枯,从纤细的手腕上移开,颤巍巍道,“王妃这是久病沉疴,郁气凝结在胸,又受了风寒,才突发急症。”
抱月心直口快,“少说废话,你赶紧开方子啊!”
宁锦婳从没生过这么大的病,人虚虚躺在那里,都开始说胡话了。
老大夫面露难色,“这症发的急……敢问姑娘,王妃近期可有服用当归。”
抱琴点点头,宁锦婳的药都是她经手的,她再清楚不过,“是,主儿近来用了不少。”
宁锦婳刚出月子,宁府就出如此祸事,她终日郁郁在胸,便让大夫开了几味药补气血,其中便有当归。
老大夫道,“如此,老朽却不敢下手了。解这热症需得用到川穹,可这两味药材却是相冲的,一个不慎,反而会害了王妃娘娘啊!”
“那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主儿受苦?”
万一烧坏了脑袋,可如何是好。
老大夫沉思片刻,忽地眼神一亮,“不能用药,或许可以试试针灸。我有一师兄尤擅此道,待明日……”
“哪儿还等的了明日!”
抱月快急疯了,“现在就叫人来啊!”
老大夫布满沟壑的脸上露出为难,“我这位师兄,在太医院当值。”
而这个时辰宫门早闭了。
抱月面露土色,“只有这一个法子么,府里这么多大夫,竟没一个派得上用场?!”
“行了。”
抱琴比抱月稳重一些,她看向老大夫,“若让您的师兄来,有几成把握?”
“九成。”
老大夫神色笃定,“我师兄专攻此道,老朽可以斗胆说一句,他若治不好,这世间便没有大夫能瞧得好了。”
抱琴定定心神,问了师兄的具体名字和官职,当即对抱月道,“我在这里照顾主子,你去请王爷来,快。”
区区一个太医罢了,她们没法子,岂能难得倒王爷?
抱琴对陆寒霄有着十足的信心,她坐在床边,用湿热的锦帕擦拭着宁锦婳的额头和脸颊,心道:主儿您再等等,再坚持一会儿……
可惜,一盏茶后,抱月空手而归。
“王爷今日不在府里。”
她苍白着脸颊,雨水顺着额头滴答落下,“抱琴姐姐,这可怎么办呀,王爷行踪不定,主子今夜可怎么熬过去啊!”
雷声轰隆闪过,把房内两个侍女的脸颊照的惨白。
————城南小巷,一处不起眼的小院落,里里外外不少守备。
女人挽起衣袖挑了挑灯芯,对身后一身玄衣的男人道,“王爷,今儿天太晚了,要不……您就在我这里安歇罢。”
“不必。”
女人打开窗子,哗啦啦的雨声更加清晰,“外面儿雨还下得大呢。”
陆寒霄淡道:“无妨。你这里若无事,本王便回了。”
他近来一直在外,今日好不容易有些空闲,本想和婳婳亲近一番,谁知暗卫来报有变,直到现在。
这个时辰,她应该已经睡了罢。
女人咬了咬唇,清丽的脸上闪过一丝不甘,瞬间被她掩盖过去。
她拿起衣挂上的黑狐皮大氅细细打理,一边笑道,“今日多亏了王爷您,要不是您及时赶到,妾身或许早就……如今想来,心里依然惶恐。”
“你不用怕。”
陆寒霄语气笃定,“本王说了,定保你安全到滇南。”
“除夕夜送你们出城。”
“啪——”地一声,桌上的茶盏瞬时被打翻在地,打湿了女人手中的大氅。
“这么快?”
她面露惊讶,“如今离除夕不过十日,妾身……尚没来得及好好准备呢。”
“你不需准备。”
陆寒霄剑眉微蹙,那是宁锦婳曾亲手给他缝的大氅,他爱惜地紧,如今却被污了一片茶渍,十分炸眼。
他眸光中含有一丝不愉,沉声道,“你只需听安排就好。另外,本王希望今日之事不要再发生。”
最后一句,语气中暗含警告。
这女人便是惊扰了宁锦婳几天的“姜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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