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不曾记错的话,周子惊是最爱吃她府上的这道菜的。
周家为武将世家,这些奢靡的东西,皆是不许在周家出现的,奈何鸡髓笋工序反复耗人耗材又耗力,周子惊也只能在她府上吃到。
周子惊动摇了一阵:“……两盘。”
弱水应声下去探查,周子惊神神秘秘的覆在她耳边:“这可是难得的好东西啊,你怎么不好奇,也不打算问问我?”
“到底是什么。”郁云霁无可奈何。
“是一群新罗婢与菩萨蛮!”周子惊得意的一笑,朝着她肩膀拍了拍,“怎么,姐们儿够意思吧,特意将最好的两个留给你了,这可是你在京都见不到的东西……”
想到自己如今在京中的传闻,郁云霁轻咳一声。
若是收下,的确能立稳菡王的人设,可离她接近皇位便远了一大步。
她婉拒:“我这几日更喜欢中原男子,这些异域男子你留着吧。”
周子惊一脸了然:“惧内?这人你务必收下,卖身文契我都放你桌上了,忙完记得唤我吃鸡髓笋,我想这口儿好久了。”
说罢,她便将远处两个异域面孔的男子留在此处,自己风一般的出了府。
郁云霁屈指抵了抵额角:“三千,帮他们安顿下来。”
菡王府倒不至于两个活人都养不活,只是这个节骨眼儿将人送来,她一时间也有些难做。
郁云霁看着拘谨的两个男子,轻叹了一口气。
月溪阁。
“陛下召菡王入宫?”溪洄问。
芜之道:“正是。”
回完,芜之有些不解。
陛下最是疼爱这个幺女,没少将她唤进宫来,寻常也不见太师问过,今日这是怎的一回事。
夜风阵阵,烛光被夜风吹得斜斜打在一旁的帷帽上。
帷帽的轻纱重重叠叠,将下面的文书半遮半掩。
溪洄捧着一盏热茶,望着袅袅升起的轻烟,垂着眼眸不再开口。
菡王姿容秀美,风流潇洒,生得一副好皮囊,瞧着温文尔雅,却极具迷惑性,实则本性顽劣不堪,嚣张跋扈,时常出入烟花柳巷,徒有艳丽耳。
只是,街上仗义执言的女娘,怎么会是菡王呢。
除非是她哪根筋搭错了,据他所知,郁云霁是绝不可能这样的。
他祖母是当今陛下的太傅,他自小便跟着祖母在宫中长大,后得陛下准许,做了两个皇女殿下的伴读,男子不许读书,他为帝师之孙,能得此殊荣做皇女伴读,实在是陛下宠爱。
是了,祖母在世的时候,陛下还曾与祖母说,要将他许做皇家儿婿的,当时说的,便是这位菡王殿下。
溪洄不自觉攥紧了衣袖,他自小,便见过菡王是如何的恶劣。
他幼时寡言,郁云霁嫌他无趣,便不会跟他玩,只是会常常带回被拆分的格外血腥的物件,或是虫鸟,或是蛇鼠,总能将他吓得彻夜难眠。
对于三岁稚童来说,这些都是对他不可磨灭的伤害。
“太师?”看他出神,芜之唤道。
溪洄长睫轻颤,这才注意到,指尖早已被茶水烫的通红,像是有数根尖针将指腹扎穿。
“太师如何心神不宁,不若我去为太师煎上一碗……”
“不必了。”溪洄打断道,“你下去歇息吧。”
芜之挠了挠头,也没敢多问,踏出殿门之时才嘀咕:“怪了,太师不是最厌恶这等品行不端之人吗,怎么突然提起她来了。”
溪洄抿了一口温茶,摩挲着烫红的指尖。
一个人的变化怎会这般快呢,前些时日他方听闻菡王嫁娶前,在南风馆与榄风楼闹得有多不痛快。
“芜之,明日随我去趟玉堂宫。”他淡声道。
他与这位故人多年不见了,如今他已不是小儿郎,而是幽朝的溪太师,两人到底先前还有过婚约,总是该见上一见的。
烛火下看书是有些伤眼睛的,饶是菡王府以瓦当照明,却总会疲累。
她趁着这段时间,将幽朝近些年事无巨细的捋了一遍,好在一切都还能挽回。
只是如今最该做的,便是将孤启这个变数看牢,今日一事,他定是心生怨怼,若不能使他消气,怕是能不得安宁。
只是……
郁云霁将书页倒翻,目光定定落在“溪洄”二字上。
书中他是恨原主的,只是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溪洄不顾反噬下了那样可怖的咒呢。
弱水办事效率奇高,没多久便来复命。
“那小侍如今在何处。”郁云霁收起手中的《文记》。
“殿下,经查证,是王夫院中的小侍同姣郎串通一气,趁着王夫不在,这才有胆子将东西偷了出来。”
“当真是姣郎指使,”郁云霁沉吟道,“将那小侍带上了,我亲自审。”
原主风流又残暴,将男宠们都做成人立,却独独将姣郎留下来。
郁云霁想,这其中定是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
门口传来动静,她将目光缓缓移去,便见血淋淋的一人被架着进来。
那小侍浑身伤痕累累,显然是王府的人下了死手,这才从他嘴里逼出些信息。
他方一看见郁云霁那张脸,登时腿一软,趴跪在了地上。
“殿下,求您饶命。”
虽知事情闹到了菡王面前,他定然是没了活路,但还是哆哆嗦嗦的求饶着,只希望菡王折磨他的时候,下手能轻一些。
“你若是如实招来,我便饶你一命。”郁云霁道。
小侍一颤,不敢再看那张菩萨面,只道:“奴,奴已经说了,是姣夫让奴干的,奴,别的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拿什么收买的你?”
小侍一哽,颤着身子道:“奴若是不做,家母家父的性命,便不保了。”
“但你可知晓,这般做了你的性命便不保了,你母父的性命亦是未知。”郁云霁屈指扣了扣桌案,惊得他战栗不止。
仿佛她敲得不是桌案,而是催命符。
“做错事了便是要责罚的,你不忠主子,照理说是该……”郁云霁顿了顿,看向弱水。
弱水道:“该杖责三十大板。”
三十大板,若是真打下去,眼前瘦弱的小侍也就一命呜呼了。
不忠主子,是死刑。
小侍心灰意冷的软了身子,脸色灰败了下去。
弱水刚要让身旁几个女娘将他架出去,郁云霁话锋一转:“但是。”
“你为了将母父,不顾自己的安危,却是成全了孝道,”郁云霁道,“杖责十大板,让账房将工钱结算了,菡王府不留不忠之人。”
她这话说出口,小侍像是不敢相信一般抬起了头看着她。
“殿,殿下,不杀我吗?”他喃喃的道。
随后像是怕郁云霁反悔一般,朝着她磕了三个头,声音之响令人牙酸,待到抬起头来,额头上果不其然的多了一片红印子。
“多谢殿下不杀之恩,殿下的恩情月生无以回报,下辈子当牛做马……”
眼看他将话题越扯越远,郁云霁出言制止。
“好了,”郁云霁有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拿了工钱,便带着身契,把他发卖了。”
小侍仍然在感恩戴德地朝着她磕头,这已然是最好的结果了,起码他不用在提心吊胆地为旁人做事,只要保下了命,接下来的生活便仍有盼头。
屏退了弱水,郁云霁持着小刷子,将小瓷碗中的鱼胶一层层刷到泛黄的信纸上。
鱼胶被处理的很好,没有鱼腥味的情况下粘性也足够,足以将孤启这些年抒情的字条粘合。
在瓦当照明下,青丝半挽的女子认真将纸张片片粘合,夜幕为她镀了层柔和的光辉。
这边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半月堂。
听闻菡王将小侍发卖,对于姣郎的处置却只字未提之时,孤启捏紧了茶盏。
“贱侍!”他恨声道,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握紧含玉的手,“今日她可是留下两个蛮夷子在府上?”
含玉被他抓疼得噙了泪,却不敢掉下来:“确有此事……”
“好,好好好,”孤启扯唇笑着,“我是不能出去了,可旁人却是能进来的,你即刻去将那新罗婢给我唤来。”
既然府上来了新人,又是那无依无靠的蛮夷子,他作为温良恭顺的正夫,自是要张罗着让新人早日承宠,早日为王府开枝散叶。
人都道菡王荒淫无度,女娘家哪个不是抵不住诱惑的,偏郁云霁这几日同个尼姑一般。
他倒要看看,这郁云霁究竟是真是假。
甘霖院。
氤氲的水汽腾升着,带着一股清甜的花香绕在发间,恰到好处的水温使得郁云霁舒服的眯起了眼眸。
这几日她提心吊胆,真是一日比一日忙,同这些角色的相处,简直像是将她的脑袋栓在裤腰带上,她是一口气都不敢喘。
而今泡在这一池暖融融的温泉水中,她像是回到了最初时的状态。
菡王真不愧是天下第一纨绔,她最是明白如何享受了。
此刻郁云霁只想放空,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一只白皙的手缓缓勾起她的发尾,轻柔的为她打上带着花香的油膏。
郁云霁只觉得多了一股淡淡的清香,不同于孤启身上的冷香,而是略带甜腻的香气混合着什么。
她睁开惺忪的睡眼朝身后看去,这一下唬得她彻底没了睡意:“你是谁!”
眼前的男子戴着各种配饰,像是谁精心包装好的礼物般,此刻眉眼间满是疑惑不解。
她赤着身子待在水里,那温泉清澈见底,幸而蒸腾着雾气,不至于暴.露太过。
他看不到的,郁云霁想。
“我是,哥哥叫来服侍您的,妻主。”眼前的男子操着一口蹩脚的中原话,磕磕绊绊道。
哥哥,郁云霁脑海中浮现出孤启那张蛇蝎美人面。
一瞬间,她后背蓦地升起一丝寒意,温泉水也没有方才的舒适了。
“我不用人服侍,”郁云霁道,看他怔怔的,又怕吓到他,于是放缓了语气,“你下去吧,回你的院里休息,没有我的吩咐,便不要来寻我。”
新罗男子偏了偏头:“是因为我做得不够好吗,我,可以学的,为妻主学习,妻主别不要我。”
他虽然到中原的时日不长,却是知晓,如果男子得不到妻主的欢心,在这里是会被唾骂的,是吃不饱饭的。
见不到妻主等于没有饭吃,这一点他还是明白的。
郁云霁不知道眼前人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她只知道,自己的眼睛此刻正在饱受……冲击。
正值春日,新罗男子只着了一件单薄的纱衣。
如今纱衣上有一片水意,是她方才太过惊吓不小心溅上去的,眼下紧紧贴在他薄薄的腹肌上。
这东西,分明什么都遮不住!
秉持着非礼勿视的原则,郁云霁偏过了头:“没有不要你,你先回去,晚些我再同你说。”
新罗男子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那,依弱等妻主。”
说罢,这才带着腰间腿上各种叮叮当当的饰品,跟着身旁的侍人走了。
郁云霁长舒一口气,不顾心头的狂跳,当即擦干披上了寝衣。
半月堂,孤启心情颇好的饮着茶。
“孤启,”郁云霁推开了门,见他这副模样深深吸了一口气,“你到底要做什么,未免太放肆了些。”
她试图带着原主的气势,想将他镇住。
可她却忘记了,眼前根本不是寻常人,而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哦?”孤启带着慵懒的调儿,“可是妻主,这些人是你发话留下的,我作为王夫,自然该安排她们伺候妻主,不知有何不妥?”
郁云霁眉头轻蹙:“舌灿莲花,你分明知晓……”
“妻主这话,当真是叫人委屈的紧,”孤启扬起了眉头,轻笑道,“我知晓什么,知晓你不是菡王,是不知从何而来的孤魂野鬼吗?”
妻主二字从他口中出来,都带了一些阴阳怪气的调调,只是这话叫人不寒而栗。
见她面色微沉,孤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啊,菡王竟也是会生气的吗,我还当您是面菩萨……”
郁云霁手心微微汗湿:“孤启,我不止一次提醒你,注意自己的身份,你真当这里无人盯梢吗?”
两人分明是对峙,可距离实在过近了些,孤启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
那是一股他从来不曾闻过的花香,还夹杂着淡淡的皂角香,干净清澈又凌冽。
孤启顺着她的眸光看去,果不其然,门外有一只淡淡的黑影打在窗棂上,若非郁云霁提出,他还真不曾注意到。
“这与我何干,”孤启嗤笑一声,“身正不怕影斜,郁云霁,你心虚什……”
话未说完,她的掌心覆在了他的唇上。
“别出声,”郁云霁俯身道他耳旁,温热的吐息将他裹挟,“你可知,外面是何人?”
女子的体温比男子要高上许多,他自幼便有体寒之症,如今温热的掌心覆来,混着那股诱人的清香,孤启一时呼吸急促了些,忘记了挣扎。
郁云霁是生得极好看的。
那双桃花眸格外勾人,如今正色的看着他,带着分别样的意味。
原本被他挑明了身份,如此急迫的情况,竟是不曾从她的面上看出惊慌,她漆眸一点,带着镇定人心的感觉。
孤启却镇定不了了。
下身突然传来一阵难言的刺痛,登时激的他闷哼一声,凤眸漾起薄薄的水意。
可恶,这种情形之下,郁云霁还是这般放浪形骸的模样,偏偏要挑着时候折磨他,而他还不能说什么。
贞锁这东西,分明就是刑具,郁云霁瞧着在他面前正经,实则满腹的坏水。
男子最是不经撩拨了,她就是故意的。
门外那人听不到屋内的动静,像是凑近了些,黑影颜色渐重。
见他红了眼,郁云霁以为吓到了他,轻声道:“无事,我猜是母皇的人,你悄声些,莫要让母皇得知我们两个是做戏,否则,你怕是嫁不成皇姐了。”
身下的难耐再也忍不住,孤启狠狠咬了她掌心一口,趁着郁云霁松手,他呼出一口热气,夹杂着一声痛哼。
郁云霁微微诧异:“你身子不舒服?”
明知故问。
“……我无事。”孤启咬牙道。
她深知此刻不是闲扯的时候,老女皇心中挂念着她,更是派人看着她,而前些时日她再三重申了要抱皇孙,此刻盯梢,无非就是要知晓她们妻夫生活是否和谐。
也不怪老女皇如此,孤启这个脾性,着实让人担忧。
眼下为了脱险,不得不这般了,郁云霁心生一计,深深呼出一口气,心道实属无奈之举,只能先这样应付了。
“你放松些……”
热气在他耳边这般道,孤启对上她的眼眸。
他眼尾泛了红,被热气蒸腾着,像是一朵盛开至极的花,只要轻轻一捻,便会迸出花汁。
不待孤启反应,她朝着他腰间软肉捏去。
孤启当即瞪大了眼眸:“哈……”
男子本就身娇体软,更何况他此刻饱受折磨,浑身滚烫的不成样子,宛若行万里路正渴望甘霖的旅人,偏郁云霁有心折磨,将力施在了他的腰间。
那一瞬,脑海中一声嗡鸣,像是骤登高塔,像是腾云驾雾,孤启彻底失了防备。
屋内这一声动静传出,门外站着的身形一顿,当即消失不见。
危机解除,郁云霁这才松了一口气,看向坐着的孤启。
他此刻脱力般,倚在身后的玉案上,面色酡红的看着一侧。
郁云霁刚要关切,目光不自觉的下移,却瞧见薄衫上的一片濡湿。
她大脑当即宕机,怔然的看着眼前人:“我不是……”
那一刻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可怕越描越黑,一时间也不敢贸然开口。
郁云霁努力冷静下来,她虽是不知晓自己方才有什么不妥,可眼下这个情况,的确像是自己沾了人家的便宜,好说歹说,她还要做这撮合之事,将来唤孤启一声姐夫的。
他嗓音喑哑道:“郁云霁,你最坏了。”
郁云霁不知自己是怎么逃出去的,她只知晓,自己像是个提起裤子就跑的渣女。
就两世的经验来说,她本人也从来不曾经历过这种情况,今日这番实在让她缓不过神儿。
所以,两人理所应当的分房睡了。
郁云霁呆呆的望着帐顶,脑海中实在纷乱不堪,一时间无法集中。
如果不是身旁一具柔软的身体小心贴来的话。
今日惊吓过度,郁云霁直直坐起身来,警惕的看着身旁那人:“你怎么来了?”
榻上的男子一脸委屈,眨着眼眸看着她,倒像只不知自己做错什么却被主人呵斥般的小狗。
“妻主说,晚些跟我说。”依弱轻轻的道。
郁云霁哪里还记得这回事儿,且她方才的话不过是搪塞这小男宠,不曾想他竟真的跟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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