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的势力早就有了这样的迹象,只差一个契机。
倘若川安王将周芸欢等人处置,便会使得贤士不忠,无人敢再效命于她,届时,川安王失势,恭王也会受到牵制,只一计便可削掉郁枝鸢的臂膀,可谓一箭双雕。
但此刻,川安王锐利的眸光直直射向她。
川安王冷声道:“翟媪?”
翟媪面上没有丝毫的变动,她只上前一步道:“殿下,老媪跟在您身边多年,您是最了解老媪的人,李幕僚今日到处攀咬,为保下周侍郎而做出这等事,实乃有失淑女风范。”
“你究竟有没有背叛本王。”川安王没有理会她的话,这看着她沉声道。
翟媪只觉自己被她的眸光刺穿,她拱手屈膝道:“殿下明鉴,老媪已是一把老骨头了,若是殿下怀疑老媪,老媪为解殿下心结,只得自刎于此……”
她仍旧不曾将眸光从翟媪身上错开,当见她真的毅然决然的抽出女卫腰间的剑,把那柄寒凉的剑架在脖子上时,这才收回了眸光,出言打断道:“好了。”
她看累了这场闹剧。
“李牧居心不正,处理掉,”川安王没有理会耳旁的声音,眸光凝在周芸欢身上,“你,若是无法自证清白,一样的下场。”
翟媪暗自松了口气,抬眼便见川安王的冷眸。
“今夜,莫要再出纰漏。”她冷声道。
她可是为这位好侄女,准备了一场大戏。
护国寺。
香火的味道在偌大的护国寺蔓延,护国寺建造的位置颇高,夜间不会过于闷热。
郁云霁坐于窗下翻看文书,这样难得清闲的时光令她浑身通泰,蝉鸣阵阵,却不会令人烦躁,抬眸还能见到竹影与树影摇曳,坐在此处有种灵魂都被净化的感觉。
“……郁云霁,你打算一辈子都不理我吗?”孤启终是没憋住,出言打断了她的思绪。
郁云霁没有抬头,随口道:“我哪有不理你,现在不是正在同你说话吗?”
孤启气结,他猛然起身朝她走来:“你为何还在生气。”
郁云霁拨冗抬眸:“我何曾同你置过气,一直以来分明都是你在生气。”
孤启静默了一会,没有再同她理论什么生不生气的事,许久才缓声道:“我,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我心悦于你,我,我想为你生个女儿,我保证,不会让你为此费心的……”
他磕磕绊绊的说着这样难以启齿的话,眼下的孤启耳尖发烫,身上早没了半分反派的凶恶气势。
“孕育子嗣的很辛苦的一件事,你知晓的,如今形势恶劣,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郁云霁屈指抵了抵额角,缓声道,“关于此事,要考虑的因素很多,你可以任性,但不可以在此事上任性。”
孤启眼眸中还带着薄薄的水意,带着几分期盼,轻声问:“那你会喜欢孩子吗,会喜欢,我们的孩子吗?”
郁云霁微微一顿,她将面前的文书阖上,侧眸看着孤启。
说实话,她不是那么喜欢小孩。
孩童需求很高,她们幼崽时期的确可爱,但要耗费太多的心血,而她即便有大把的时间和精力,也不愿放在照顾孩子的身上。
旁人的小孩她兴许会哄上一哄,逗弄片刻,但若是她有一个孩子,郁云霁觉得,她兴许会是一个不称职的母亲。
对上郁云霁那双平静如湖水的眼眸,孤启轻轻阖上了眼眸。
“……我知晓了。”孤启哑声道。
她不喜欢孩子,也不会喜欢她与他的孩子。
“你还年轻,为什么心思总在女嗣身上,”兴许是因着他如今面上的神情太过委屈,郁云霁终是将手搭在他的腰际,将孤启带到了她的怀中,“……若是你想,待大局定下,我们便考虑此事,可好?”
她几乎是勉强答应下了此事。
见郁云霁的态度有所松动,孤启抬头望着她,轻声道:“殿下一言九鼎,莫要诓我。”
郁云霁勾唇看向窗外,随后有些诧异:“今日是什么节日?”
墨色的天上飘荡着一盏盏孔明灯,橙黄的灯光越飞越高,像是要将整个天边都照亮。
约莫有数十盏。
“……今日是夏至,按照青州的习俗,是要放天灯祈愿的。”孤启也被窗外的孔明灯所吸引,他望着其中一盏怔怔道。
如今已是戌时末,这个时辰,京城大部分人家都睡下了。
川安王还有这样的闲情雅致吗?
“依你之间见,恭王面容尽毁一事被世家大族得知,如今她的势力摇摇欲坠,川安王此番却不曾舍弃,是当如何?”郁云霁问。
孤启不假思索的道:“川安王杀伐果断,如今恭王于她而言已然没有太大的价值,她不舍弃,便证明恭王的最后一点价值还没有被榨干,然这样的人,会令不少贤士望而却步,我认为,她的路并不会好走。”
当权者杀伐果断并非坏事,可若是疑心过重,只会惹得人心惶惶,宫内外上下不齐心,手上的权柄也只得似一盘散沙,而川安王此刻便是如此。
郁云霁颔首。
的确如此,她略施小计,便已使得青州势力纷乱不堪。
但川安王不容小觑。
她终究是在青州盘踞多年的王女,能在青州坐在领导者的位置这么久,还是有些手段的。
“我……”孤启方开口,便觉一阵头晕目眩。
眼前瞬间昏暗一片,天旋地转之间,他身子一软,就这般跌入郁云霁的怀中。
面对他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郁云霁搂住他:“怎么一回事,你身子又不舒服了吗?”
她知晓孤启本就体弱。
孤启缓缓摇了摇头,心跳的格外猛烈,他稍缓一阵开口道:“是我不曾用膳,无事的。”
被郁云霁冷落的这三天,他几乎食不下咽,寝不安席,即便小厨房那边上的都是他最爱吃的,他也丝毫没有胃口。
“兴许是因着夏日,天气一热人是会没什么胃口的。”郁云霁顺着他的脊背。
孤启应当是低血糖,今日中午他吃的便很少。
他身子原本便有些单薄,这些时日不知怎么的,好像身上的骨感更明显了,她养了数月好容易养回来的肉,如今剩的没多少。
他瘦得实在是太快了。
两人不曾注意到,天边的一盏孔明灯摇摇欲坠,随着夏风飘摇到护国寺的柴房。
孔明的的火原本微弱,在遇到干柴的一瞬,被夏风助长了气焰。
火光将小小柴房照亮。
孤启顺势蹭在她的颈窝,鼻头微酸:“以后能不能别将我自己抛下,看不见你的每一刻,我的心都很难受。”
“怎么这样粘人,将来父仪天下后可如何是好?”郁云霁轻轻拍着他的背,荼蘼香顺势将他包裹,她又是无奈又是好笑的同孤启玩笑。
孤启抬眸,幽怨的看着她,随后堵住了她的唇。
他的软唇覆在她的唇瓣上。
女男之事总是食髓知味的。
这三日来,孤启不在身边之时她还不曾想过什么,可如今孤启贴上了她的唇瓣,却并不安分的勾着她的衣襟,指腹向下试图将她的玉带解开。
偏他越着急,那玉带戏耍他一般,频频从他的指尖脱离。
“佛门重地,怎能行如此之事,”郁云霁没用几分力,却按在他的手背上,笑道,“引之,你不是正人君子吗?”
“……冤家。”孤启唇瓣上还带着莹润的水光, 蹙着眉头望她。
郁云霁话虽这般说,却没有用力,他轻而易举便抽了出来, 赌气似的将她的玉带拽开。
他本就是不守规矩的人,可一旦想到郁云霁并非如此,且方才还提醒他这是佛门重地,不知为何, 一阵隐秘的快感冲击着他,孤启面颊也被这样的情绪熏得染上了红晕。
郁云霁没有阻拦他的动作,只是到最后一步之时,郁云霁蹙眉握住他的手腕。
孤启茫然的望着她:“……怎么了。”
“走水了。”郁云霁当即将逶迤在地上的衣裳拾起, 将眼前衣衫不整的孤启裹好。
孤启蹩了蹩眉。
好端端的,怎么会走追,更何况,这里是护国寺,规矩严明的护国寺。
郁云霁好似知晓他在像什么, 牵着他的手朝外走:“看来这样规矩森严的地方, 也有不少不守规矩之人,引之你说呢?”
孤启正要开口作答,忽而想到自己方才的行为与郁云霁的提醒,才反应过来她这是意有所指,孤启耳尖红得要滴血:“你, 你不是也……”
半推半就。
“是王夫如饥似渴,我也实在拦不住啊。”郁云霁还带着几分笑意, 喟叹似的开口道。
孤启险些咬了舌头, 可方才的确是他先行了此事,同郁云霁的争辩他自然而落了下风。
她这些时日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语不惊人死不休,非要他气恼的不成样子才肯罢休,偏生她长了一张温和的脸,道歉时叫他半分都气不起来,当真是坏透了。
火势渐大。
柴房的火势蔓延到了这边,夏季本就闷热,如今加上身后烈火的炙烤,他的身后不禁出了一层薄汗,可郁云霁没有半分紧迫的感觉,甚至还有心情出言逗弄他,这样的场景实在是荒谬。
孤启望着她的侧颜,这一刻分明是关乎生死的紧要关头,可两人却像是超脱了世俗,不惧任何一般。
这样就很好,哪怕今日他同郁云霁一起死在火海中,他都心甘情愿。
火势蔓延的很快,因着夏风助长,将整个院落吞没。
郁云霁将衣衫浸入身旁的水缸中,凉丝丝的湿气重新将两人包裹。
“快走吧。”她道。
恭王府。
郁枝鸢冷笑一声,将信纸撕得粉碎,面上的笑意却更为骇人:“好叙郎,我竟不知还有这样的事,相比这样惊天的大事宣扬出去,整个京城都要为之震撼。”
届时郁云霁便再与皇位无缘。
叙岚沉默的为她斟好一盏茶,才道:“恭喜殿下。”
他总是这幅不冷不热的模样,除了在她的榻上之时,叙岚几乎不会有什么神情。
郁枝鸢今日心情大好,不曾同他计较这些:“多亏了父亲。”
她当年只知晓,在皇宫当中,那位死去的先凤君是个禁忌的话题,无人敢提及他的事情,生怕惹得母皇不悦。
后来她才知晓,母皇正是因为太喜欢了,才不许人们提及,若非是父亲,她还不知当年竟有这样的丑事。
先凤君当年被京城女娘所追捧,无人不知晓他的大名,可后来他做了凤君,却也不是什么名义上守男德的好儿郎。
听闻他假死逃脱,在川安王身边待了数月。
成婚的儿郎如此行事,实在是男德不修,偏母皇喜欢得紧,更是不曾责罚,甚至将人接了回来。
但先凤君在回宫的第二个月有了身孕。
他曾在川安王身边待了数月,孤女寡郎共出一处,他还是京城有名的郎君,川安王对其追求而不得,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谁也不得知,而至于这孩子究竟是谁的,更是引人遐思。
女皇想来当年也是被先凤君迷了心智,竟也不曾想过她的身份。
“郁云霁占着皇女的位子这么些时日,想来这些时日还洋洋得意,待这样的事情传了出去,我看她当如何。”郁枝鸢得意的笑道。
护国寺。
尼姑紧张道:“菡王殿下与王夫还在里面!”
她身后的小尼姑苦着脸:“可是这样的大的火,就算是大罗神仙也逃不脱。”
更何况,走水是在半夜,是人都睡得正熟之时,这样的境况下,谁又能察觉到并及时逃离。
一桶又一桶的水泼向大火,火舌却贪婪地舔舐着尼姑们的衣角,将人们背后的汗水也蒸腾出来。
火光中走出一个身影。
“那,那里,”有尼姑指着远处,结结巴巴道,“你瞧那可是菡王殿下?”
滔天的火光里缓缓走出一个身影。
郁云霁怀中抱着一个儿郎,儿郎的身上盖着洇湿的衣物,正将头贴在她的胸前,似乎是因着害怕,紧紧攀着她的脖颈。
孤启耳边是她平稳的心跳声。
饶是这样的生死攸关,她仍能面不改色,孤启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方才火势渐大,他险些被烧得断裂的房梁砸住,幸而郁云霁将他揽了过来。
他被郁云霁揽在怀中,因着方才的惊险心跳砰砰,而身旁缭绕的烟火气被晚香玉的气息盖过,分明方才还命悬一线,可这样的味道让他整个人都无端放松下来。
因为郁云霁在他身边。
火光将她温和的面庞照亮,孤启抬眸痴痴地望着她,他一时间不知心跳究竟是因着方才的惊险,还是因眼前的郁云霁所起。
“殿下!”尼姑们忙不迭的朝着她跑去。
周身不再是滚烫的烘烤,郁云霁将怀中的人放了下来。
孤启的脚方一落地,他似乎是舍不得她的怀抱一般,紧紧环着她的腰。
白玉佩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两人太过从容,压根不像是从火海中逃离出来,反倒像是从哪里游玩回来,这副模样实在是从容得不像话,使得眼前的一众尼姑瞠目结舌。
郁云霁无奈的看了身旁不肯撒手的人一眼,抬手蹭了蹭他的面颊,将他惹得面颊又红了几分,这才道:“好了,没事了。”
尼姑念了句“阿弥陀佛”,随后看着她:“殿下,这火起得蹊跷,幸而殿下无事,否则……”
否则女皇怪罪下来,她们怕是难逃一死。
“这火蹊跷,好好查上一查,”郁云霁顿了顿,抬手将一支箭矢递到尼姑的手中,“这是我方才在墙角发现的。”
她没有将话说明。
今日的孔明灯想来不是为着夏至准备,而是专程为了她,也辛苦皇姨母为他备下这样一份大礼了,为了掩人耳目,竟是放出孔明灯来,再派人将孔明灯射落,引来这样一场大火。
不过川安王怕是失算了,她没有死在这样一场大火之中。
腰间的力道又紧了紧,孤启不肯松开环在她腰际的手,郁云霁顺势将她拥在怀中,道:“如今夜已深,火还不曾灭,恐辛苦各位了,只是我与王夫还活着的事。”
“殿下放心,贫尼知晓该怎么做。”尼姑忙应声道。
郁云霁颔首,随着一位小尼姑去了方丈派人布置好的居士寮房。
好在护国寺的火被发现得及时,不至于损失过多,这孔明灯就是冲着她来的。
郁云霁将一切安置好,换了一身干净没有烟火气的寝衣后,转身便见孤启怔怔的坐在榻上望着她。
“怎么了,是被今日一事吓到了吗?”郁云霁坐到他身边,顺着他的背温声道。
孤启顺势轻轻靠在她的肩上,许久才轻声道:“是……”
其实不是,孤启指尖绕着她的衣带,暗自想。
他其实一点也不怕,但女娘都喜欢男子示弱,郁云霁想来也会喜欢,所以他这样答,希望能再多多得得到郁云霁的怜惜。
郁云霁顺着他的背,笑道:“我原以为引之当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儿郎,没想到,我们引之竟也会被这样的事情吓到。”
孤启没有同她争辩,只拉紧了她的衣带。
郁云霁双腿交叠在榻上,她倚在身后的软枕上,照旧搂着孤启的劲腰,她面上倒是没有什么,仿佛只是去游玩了一圈,只是这样的泰然自若,不禁让孤启心中生了怀疑。
他蹙了蹙眉头,直起身来复又前倾几分,对上了她的眼眸:“你早就知晓?”
已是后半夜,方才她才同孤启从火海中逃出来,此刻正是困意来袭。
听他这般问,郁云霁眨了眨眼眸,声音还带着困倦:“知晓什么,这大火来势汹汹,若是知晓,我哪里还会带着你以身犯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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