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我没有背叛殿下!”
郭愚娇心中慌乱,可同郁云霁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她也有所长进,起先的纨绔子弟,此刻遇到这样性命攸关的事情,仍能保持几息的面不改色。
黑衣人并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当即把一只锋利的银匕首抵在了她的颈侧。
郭愚娇脸色当即变得煞白。
“不知者无罪,而你明知故犯,殿下绝不会轻饶。”
那只匕首缓缓施力,锋利的刀刃一点点陷入她的皮肉当中,郭愚娇明显能感受到温热的血液正在缓缓顺着她的颈子向外渗。
郭愚娇还欲说什么,她看向远处的眸子蓦然瞪大,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黑衣人见状,也当即朝着那处看去。
霎时间,两颗头颅应声落地,当即血流如注。
无头尸身缓慢倒下,将土地慢慢渗成了紫黑色。
傍晚,菡王府。
孤启看着被原路送了回的菜碟:“殿下她,不肯吃吗?”
“王夫,女君殿下还在处理政事,如今顾不得用膳。”三千礼貌地朝他颔首,将食盒重新递回他的手中。
孤启攥紧了食盒的把手。
郁云霁果然是生了他的气吗……
怪他, 是他忤逆了妻主,他明明知晓妻主不会喜欢小孩。
他作为殿下的夫郎,当知晓出嫁从妻的道理, 可妻主如今不愿意在府中添人丁,他也不该如此步步紧逼的,只是不知郁云霁会不会因此厌恶他。
“妻主她……”孤启抿了抿唇,将还未说出口的话咽回了肚里。
前些时日郁云霁并非一直空闲, 她仍旧很忙,但宵衣旰食也不会忘记他,今日的郁云霁格外反常,他觉得出来, 只是他不知晓郁云霁究竟是否是生了他的气。
怎么能不吃饭呢,她最爱吃他炒的小笋和炸鸡了,今日竟是连看都不曾看的。
孤启捏紧了食盒。
他心中空落落的,即便郁云霁这些时日对他关怀备至,从不曾冷落他, 可郁云霁越是如此, 他便越发慌张。
郁云霁是天上的明月,明月的身边从来不缺星星,她关心他,仅仅是因着明月的普光垂照在他的身上,若是郁云霁想, 她随时都能抽身离开,将他一人仍在此处, 任由他自生自灭。
明月有很多星星, 可他只有郁云霁。
郁云霁不喜欢孩子,但女皇总不会看着他带着孩子流落在外的, 那毕竟是皇嗣,且郁云霁是女子,带孩子都是男子的分内之事,若是男子没有孩子傍身,是站不稳脚跟的,妻主更是会被人笑话的。
只要他怀了郁云霁的孩子,郁云霁便不会不要他了。
想到太医对他说的话,孤启心头便一阵闷闷的痛。
身患痼疾,女嗣艰难,一个男子若是被冠上了女嗣艰难的言论,无异于被人扣上了无用的帽子,下不出蛋的公鸡,只有被唾骂被嫌弃的份。
孤启太着急了,他太想要一个孩子,他每日都会请太医来诊平安脉,可太医每日的回答都会令他失望,好像他越是着急,孩子便越不会来一般。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孤启圆润整齐的指尖死死扣着坚硬的把手,将那把手硬生生的抠出了带着淡淡血色的划痕。
“……让妻主顾及着身子,我,我在半月堂等她。”孤启顿了顿,绷直了唇角。
书房内。
郁云霁凝着面前的周子惊,道:“周老将军当真这般说?”
周子惊显然比她还着急:“这还能有假,什么李仵作不李仵作的先放一边,母亲擅暗器,先前母亲还曾教过你我二人,只不过我的心思不在这里,然母亲今日亲自去看了然郎的伤口,唯一便是那暗器上雕着你菡王的标记。”
“此事若当真是我干的,我将自己身边暗卫的冷兵器都刻上我的名字,我才是嫌自己活得太久。”郁云霁笑道,“皇姐好算计,可这一招却没有必要。”
“如今京中有郭愚娇与她的诸位好友做线人,我们不至于全然暴露在暗处,”郁云霁到,“有她们在,我们虚实相间,倒也不至于如何。”
周子惊面上的神情突然一僵,她看着郁云霁,颇有些忐忑的试探道:“……今晨去郭愚娇那里的线人,还不曾回来。”
郁云霁微顿:“已经多久了?”
饶是书房放了冰鉴,如今依旧是令人燥热不堪,尤其是得知这样一则消息之后。
“约莫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之内可能发生的事太多了,更何况郭愚娇的身份本就复杂,郁云霁并不能确定他是否被川安王身边的人所发觉。
“弱水,”郁云霁当即道,“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一有消息立刻来报。”
似乎是周子惊的话为她带来了新的方向,郁云霁道:“如今在郁枝鸢看来,我在朝并无依靠,没有她势力众多,更没有她在京中那般有名气,我这样孤立无援的人,先前还是有名的纨绔草包,唯有母皇疼爱才能让我立足京城,只要母皇不再偏向我,那时我便是最容易打压的,所以我猜想,她会找准时机对我下手。”
“她有一点同川安王很像,就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会放过一个有嫌疑的人,这样杀伐果决,却也未必是好事,身边的人惧怕多过敬畏,会生了异心……”郁云霁沉吟道。
所以若是想将这样的人击溃,还要从身边人下手。
内室静默了一瞬。
冰鉴融化,重新低落盆中的声音好似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周子惊看着她,许久才道:“郁宓,你先前究竟,知不知晓恭王同川安王的关系?”
她知晓郁云霁同郁枝鸢关系极好,两人是一起长大的姐妹,皇家多的是姐妹反目成仇的事,可这听着是一回事,真当板子打在自己身上,她不信郁云霁不疼。
“起先我猜想到了她同川安王的关系,”郁云霁道,“但川安王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她既然同川安王站在一处,便是同母皇为敌,同我为敌,同整个幽朝为敌,不论她的目的是什么。”
不管她所求是什么,她终究是同逆臣贼子站在了她们的对立面。
“所以,你不会手软。”周子惊肯定道。
一炷香燃尽。
弱水匆匆来报:“殿下,郭飞龙使被人杀害了。”
即便已经预想过这个结果,但真当听闻这个消息时,她还是阖上了眸子。
“……飞龙使已然身首异处,而蹊跷的是,属下不曾见到线人,只见飞龙使身边躺着另一具尸身,同样与飞龙使一般,属下上前探查,却不曾察觉此人的身份。”弱水道。
同时出现两具无头尸体。
郁云霁蹙了蹙眉。
起初她猜想,是恭王亦或是川安王的人手发觉了郭愚娇的叛变,故而行此事。
可如今却又说不通了,郁枝鸢同川安王站在了一起,两方无论是谁对郭愚娇动了杀心,对方都应当知晓此事,那同郭愚娇死在一起的黑衣人又是谁。
郁枝鸢作为原书女主,身边的能人众多,有名的便是她的蓝颜知己,孤善睐云梦泽还有溪洄。
但自从她来到了原主的躯壳中,便不曾见过这样的支线剧情发生,倒像是她的到来抢了女主的机缘。
可女主终究是女主,即便没有蓝颜知己,依着郁云霁对书中人物的了解,她更倾向于今日之事是郁枝鸢身边之人所做。
郁枝鸢并非是个好掌控的,川安王亦是如此。
“内讧吗……”郁云霁低着下颌思忖道。
或许两人的关系,本就没有看上去那般和睦。
临华殿。
川安王拜别女皇,被一个年纪极小的侍人带着,朝着复道而去。
郁枝鸢此刻正巧从对面而来,见到川安王,她面上挂上了浅淡而疏离的笑意:“皇姨母,可还安好?”
川安王对上她的眼眸,意味深长的勾唇,却不知在同谁说话:“今年的荷花开的格外的好,只是荷花这东西,在青州可是儿郎们人手一支的,不知京城男子们何时才对这一池的荷花下手?”
郁枝鸢轻笑一声:“姨母别急,总要挑着荷花开得恰好之时再去采摘。”
带着几分燥热的夏风夹杂着蝉鸣,为红墙内的人们染上了躁意。
凉亭内,郁枝鸢覆上了面颊上的黄金半面,唇角勾起了带着冷意的弧度。
两个月。
这两个多月,她受尽了屈辱。
分明她才是身份尊贵的幽朝皇女,却因着孤启这疯子毁了面容,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她面上的伤并非是能根治的小伤,如今也有不少世家大族也开始疏远她。
毁了面容的人,被认为是灾祸与不祥的象征,这样的人如何稳坐帝王之位。
这个位子本来就该是她的,她自小便为之付出诸多努力,可郁云霁毁了属于她的一切。
这些苦难都是郁云霁与孤启带给她的,郁枝鸢攥紧了拳头,就算是受宠的皇女又如何,她要将这些东西悉数奉还,让人们知晓,她才是幽朝唯一能担起重任的皇女。
“时候差不多了,让人洗干净,当送予皇妹当做生辰贺礼。”郁枝鸢眸中闪过一丝阴寒,冷笑着吩咐。
她不是爱美男如命吗,那便让她死在美男的怀中。
思及孤启在府上兴许会无趣,郁云霁吩咐道:“派人去定国公府送一份庚帖给云长公子,记住,是以王夫的名义递交到他的手中。”
三千应声:“是。”
郁云霁的话音刚落,腹中便传来咕咕的响声,声音不大,但足以引起众人的注意。
三千的脚步顿住:“……殿下,可要宣小厨房?”
“我记得你一个时辰前曾来送过一次膳食,”郁云霁面色如常,“当时我正同枝月商议政事,不曾顾及,那膳食味道闻着还不错的,可还有?”
三千有些为难:“那膳食是王夫亲手做的,若是殿下想吃,属下这就寻王夫。”
郁云霁持着毫笔的手微微一顿。
所以早在一个时辰之前被呈上来的膳食,并非出自小厨房之手,而是孤启亲自为她下的厨。
她是无意间将孤启的心意驳了回去。
“王夫可曾说些什么?”郁云霁问。
“不曾,”三千想了想,补充道,“王夫只叮嘱属下,要属下看顾好殿下的身子,以免殿下操劳过度。”
郁云霁一言未发。
她知晓,孤启定然会是失落极了。
他到底是王夫,是大家族培养出来的儿郎,并非是她的厨子,大家族的男子从来没有下厨的道理,这在世家大族看来是自降身价的,可偏偏她喜欢孤启做的饭,孤启便不厌其烦的为她做一遍又一遍。
她无意间将孤启的心意驳了回去。
想到孤启那张美人面,郁云霁仿佛已然猜想到了他此刻的模样。
孤启虽是什么都没有说,但他是儿郎,还是最为敏.感的儿郎,兴许他此刻委屈的不成样子,为此难过的窝在了床脚。
“……郭愚娇一事好生探查,毕竟是朝堂的五品官员,岂能任由逆贼暗杀,但今日暂且搁置,我还有些事,一刻便回来。”郁云霁留下这句话,转身出了书房。
周子惊看着那个背影,啧啧感叹:“我倒是没想过,她当真能这么宠爱这位王夫啊,这样专一的劲头,哪里还是我曾认识的郁宓?”
孤启正曲着腿倚在床尾,那头墨色的发柔顺的垂坠在了肩上。
如今是妻主不要女嗣,但若是某一日妻主想要女嗣,而他的身子又是如此,受孕艰难并非一朝一下能治好的,届时他仍旧怀不上,又该怎么办。
郁云霁会不要他吗?
孤启环着小腿,烦闷的将头埋在腿间。
可郁云霁说过,她喜欢他的,郁云霁从不曾骗人,至少不曾骗过他,这样的情意,应当是真的。
他昳美的面上带着惆怅,郁云霁太好了,可他知晓,他这等卑贱到泥潭里的人站在她的身边,只会影响到她。
他一步步朝着郁云霁逼近,期盼着他能回头多看他一眼。而如今郁云霁真正到了他身边之后,他又终日惶恐不安,害怕她对他的好会消失,更越发清楚自己不配站在郁云霁的身边。
但他好舍不得郁云霁。
“殿下,云公子来了。”含玉道。
孤启的思绪收回,面色冷淡道:“他来做什么?”
“王夫这话叫人好不伤心,不是你请我来的吗?”云梦泽温润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清茶淡香。
茶香一点点萦绕在内室,孤启不悦的蹙了蹙眉,他明显很嫌弃这股味道。
孤启屈指掩了掩鼻:“我何曾请你来了,如今云公子都是靠这样的话术来串门的吗?”
云梦泽扬了扬眉头,不曾同他辩驳,但心下有了计较:“我还当真是羡慕王夫,看来殿下很将你放在心上。”
“自然,妻主是格外疼爱我的,”孤启顿了顿,看着他补充道,“且妻主只疼爱我一人。”
明晃晃的炫耀。
云梦泽颔首,看样子对他方才所说的话并不感兴趣:“如今殿下政务繁忙,京中又出了些事情,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又太过于巧合,王夫难道只在这里默默看着,不打算为殿下做些什么吗?”
孤启微微一顿。
他并不知晓京城近些时日发生了什么。
但今日的郁云霁明显与往常不同,由此看来,京中是当真发生了什么大事。
可郁云霁从不曾将这些烦心事同他提及,她向来都是报喜不报忧,她只是偶尔会同他商谈政事,却不会事事都告知于他。
兴许是怕他担心,又兴许是她将此事提出来,他根本对此起不到任何作用。
他好想帮郁云霁,他不想站在她的身后,至少不是如今云梦泽来这里讽刺他的无用。
“殿下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可朝堂虎视眈眈,各方势力盘根错杂,殿下若是想入朝大展拳脚,怕是比想象中的还要困难一些。”云梦泽漫不经心道,“云家是幽朝的老牌元勋,王夫当知晓,倘若云家站在菡王殿下这里,殿下能省下不少力气。”
“你同殿下在一起这么长时日,不会不知道殿下是奔着皇位去的,”云梦泽掸了掸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眸中的笑意淡淡,“若我在这王府的位子上,此刻当是不同的光景。”
他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蛇,攫着他道:“王夫,无用的男子,怎么配站在殿下身边,宠极一时便罢了,有些时候别太当真。”
阴寒渐渐蔓延,孤启背后腾生出细密的冷意。
他胸膛起伏得厉害,高声道:“你胡说!”
郁云霁才不是这样的人,她喜欢他的。
对,云梦泽不过是嫉妒他罢了,他也心悦妻主,他想要借此将他赶走,好稳居正夫之位。
可今日一事若是放到先前,他定要同云梦泽唇枪舌战,而今日不同,他指高声唤出这三个字,不许云梦泽再往下说后,但自己也哑了声,不知该如何辩驳。
云梦泽说的不错,他对郁云霁此刻是没有任何助力的,而郁云霁心向皇位,如何能由这一个毫无帮助的男子站在她的身旁,注定是他在耽误郁云霁。
不论郁云霁要不要他,他这些少得可怜的帮助都不算什么的。
或许,他不该再苦苦纠缠,当放手让郁云霁得到她想要的皇位。
见他此刻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云梦泽勾唇轻笑道:“王夫不必这幅作态,若是王夫应下此事,让我来做这王府的男主人,我可以容下王夫做侍的,我是个大度的男子,倒不会做出妒夫之事。”
孤启缓缓收紧了指节,修长而匀称的骨节被他攥的泛了白。
孤启真的有些慌了。
此刻他慌乱的不是自己对郁云霁起不到大的帮助,也不是害怕郁云霁将他彻底抛弃,是他自己,他在这一瞬竟然当真在考虑,是否来将王夫之位让出来给云梦泽,好让郁云霁后面的路更顺畅些。
可他一旦想到郁云霁身边将会站着另外一个男子,她会同旁的男子生女育儿,他的心口便会闷闷的痛,像是被钝刀子缓缓割开,醋意疯狂翻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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