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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怜(火烧花果山)


陆秀芷憋半天还是说了出来,“也不过就是个夫婿,她终究是疼你的母亲,没了这个,她也会给你再寻个好的,别为了个外人,把你们母女情分都丢了。”
雪浓紧抿着唇,攥着帕子的指尖发青,有一瞬沉默着。
陆秀芷是替雪浓顾虑,雪浓只是个养女,又和周氏没血缘关系,闹僵了,周氏再疼她也不会为她弃温云珠,没准还因此惹得周氏不再喜她,内宅里的那些腌臜陆秀芷见的多了,一家的主母都不喜了,底下人也会看主母眼色行事,她在这家里不会好过。
“我们这样的人,没有执拗的本钱。”
下午便散了,许是在园子里多吹了风,不到黄昏,周氏的头就疼了起来,周氏的身体素来弱,雪浓惯常会给她做些滋补养生的吃食。
梨安苑远离正院,府里的厨房紧着正院,梨安苑就有了自己的小灶,多数时候,雪浓下厨都是给正院做的,下午她在小灶间忙活了小半天,做了四五道补膳,掐着快要吃饭的点去正院。
这时将黄昏,正院的仆婢见她来已习以为常,随她往屋里走。
雪浓掀了门上挡风的厚毡布,悄声提着食盒进屋,便听里间的周氏在跟孙嬷嬷诉说。
“……算命先生骗了我,我当初可有满肚子的火气,生下三哥儿和珠儿后,其实我对那丫头也没多少气了,我也是想过把她当亲女待的。”
雪浓要进去的脚立刻收住,静静的站在那儿听里面抱怨。
“可我尽是没心喜欢这孩子,有了亲生骨肉,才会知道自己的孩子有多聪明伶俐,三哥儿刚启蒙就常被府里西席先生夸说是小神童,几岁就会念诗背三字经,珠儿也是天真活泼,自小便能说会道,生的又像我,比谁都漂亮,我这两个孩子谁看了不喜欢,这要说还是我和老爷的血缘好,雪浓那丫头是个沉闷的性子,样样不出挑,谁能喜欢起来,她就不像是我们侯府养出来的孩子,就连珠儿都说,她性子太温吞,招人厌的很。”
雪浓神色有些麻木,脑海中回溯着过往,她那时候才八岁,会羡慕周氏对龙凤胎的关爱,也想过争夺这份关爱,她和温云珠一起跟着专教礼仪规矩的嬷嬷学习,她学的很快,得了嬷嬷的夸,本以为温德毓和周氏也会夸她,可温德毓根本没在意这点孩子间的事儿,周氏更是数落她身为姐姐,既然领悟的快,就不应该把妹妹落下,没一点做姐姐的样子。
那次后,她就没再出挑过了。
“那丫头要真像孙夫人嘴里说的那般机灵,我倒要笑开花了,沈首辅那等身份地位,就是给他做妾,我也得烧高香了,好歹还能给咱们家和沈家搭上线,可她能有这脑子吗?”
雪浓退了出去,把食盒交给门外指挥小丫头们做洒扫的彩秀,不管彩秀什么不乐意的神态,便出院回去,这时天已黑透,她使了一吊钱,让流月去外面的厨房买了一小壶碧香酒,流月还问她什么好日子,想起来喝酒。
雪浓只说嘴馋了,主仆两个你一杯我一杯,和着两样小菜,醉的躺在榻上,这种迷糊的忘了虚实的眩晕,实在好的让她不想醒过来。
周氏这边抱怨够了,温德毓也回了正院,这两日温德毓在衙门里有些事忙,回来也晚,周氏身体不好,不能起夜,温德毓便常去年轻的吴姨娘屋里歇息,今日回来,周氏便与他说了孙氏的意思。
温德毓笑的得意,“别是我说话不中听,雪浓可是个美人胚子,不定真叫沈首辅瞧见,就动了凡心,你不是说雪浓在王家冲撞过什么?没准就冲撞了沈首辅呢。”
周氏懒得听他这些不着调,只说,“既然他们王家更钟意珠儿,雪浓可怎么办?她是做姐姐的,总不能珠儿越过她先成婚。”
温德毓想了想,道,“这个简单,我回头在白云观里给亡母捐个香位,你改明儿带雪浓去观里,自有人把她留下,让她在观中修行祈福,对外说是她自愿出家的,咱们家出个女道士,就没人会说什么了。”

陆秀芷的婚期定在二月初八,因永昌侯府和宣平侯府没有亲戚往来,雪浓也不能出门去见陆秀芷,她自己拿了些体己出来,特意托底下人跑一趟市井,选了好料子和绣线,给陆秀芷绣了一副百子千孙图,托自己的奶娘刘妈妈送去给陆秀芷做新婚贺礼。
陆秀芷嫁人后,两人便断了联系。
雪浓磨了好些功夫,才把几房堂姊妹要的绢人做好,还有流月帮着,才不至于把时间都耗费在做绢人上,那些绢人送去各房后,又有其他姨娘生的哥儿姑娘来寻她要绢人。
雪浓的手做绢人已经留了不少伤,实在不愿再做了,只拿了几个自己旧日做的香囊散去给他们玩,也没得这些人的好,暗地里还是会说她捧高踩地,瞧不起他们这些庶子女,可她自己不也就是个养女么?这话雪浓不止一次听过,横竖是一笑置之,并不理会。
二月中旬,国子监放了两天的假,温子麟难得回家来,国子监是供吃喝的,但周氏还是担心他在国子监吃不好喝不好,自是叫厨房做尽了他爱吃爱喝的菜食,嘘寒问暖不在话下,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
当然没有雪浓的份,雪浓还是呆在她的小院里,除了每日晨昏定省,如非必要,她是不会出现在他们面前的。
二月多雨,昨天半夜开始就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到今天早上都没停。
屋里雪浓在描花样子,这花样子是描给教她刺绣的绣娘徽姑的,徽姑虽然秀活好,可是不识字,更不会画画,她能做的花样,很多都是现今市面上买来的时兴花样,这些花样在绣娘眼里非常珍贵。
徽姑以前教雪浓做针绣时就说过,得亏她们这些贵族小姐养尊处优,不必为了生计而磨练绣工,否则哪还有她们这些绣娘的前途,她是说笑,但雪浓却听进去了,雪浓自己身在侯门,即使周氏不喜她,她也跟着府里的女先生读书识字,琴棋书画也都陶冶过,更不用说,古今的名画,她也有见识,花样子对她这个学过画的人来说实在容易,她甚至不用去刻意学市面上的,她自己凭空就能画出几个稀奇又好看的花样。
这些是侯府给予她的,正如她曾听外人说过,没有侯府,哪有如今的她,她必须时刻保持着感恩,这没有错,她也是这么做的,即便这府中上下的人嚼过不少她的舌根,她也依然没有埋怨过一句。
雪浓画了八个花样,让流月拿到廊下铺平,等墨迹晾干了,就送去给徽姑,门外还有几个小丫鬟垫着脚在屋檐上挂雨帘,叽叽喳喳的多话,无非就是些小孩子间的小打小闹。
雪浓抿着笑,在水盆里净完手,这样好的雨天,清净之时正好看些书,可还没翻看了几页书,刘妈妈却来了。
刘妈妈不是空手来的,还带着一副护膝,雪浓一眼就看出是她做的,她只给温子麟和王昀做过护膝。
刘妈妈唉声叹气的坐下来,雪浓忙叫人送上茶水,便示意流月带着其他的丫鬟出去,屋门关上了。
刘妈妈才把护膝扔到桌几上,说,“姑娘也是好心给三少爷做护膝,可三少爷不领情啊。”
雪浓默了默,问道,“子麟说什么了?”
刘妈妈跟着再叹,“也不知道他听人说了什么,跑来奴婢这里便是一副冷脸,要奴婢把护膝还您,说您是他姐姐,就不要做这些让外人误会的东西乱送,奴婢就是气也没处使,姑娘以后不要为他费心了,这回是他私底下见奴婢,说让姑娘记着点,否则下回就说到夫人那里,到时姑娘脸上多不好看,这府里哪个是好相与的,姑娘顾全自己的脸面吧。”
这是没道理的话,温子麟从小到大,身上戴的香囊荷包扇套、衣服靴子,雪浓给他做了不少,如今却避嫌成这样,可笑却没人能笑出来。
雪浓和刘妈妈都清楚,是有人在他跟前说了招人非议的话,惹得他不高兴,他才会这般急的撇清楚,雪浓也不会为此伤心难过,他从前就是这般冷漠,即使收了她的东西,也从没开口叫过她一声姐姐,如今倒是认她姐姐了。
“我没想过有这些事,以后不会再给他做贴身的东西了,这护膝不然妈妈拿回去戴吧?”
刘妈妈摆了摆手,匆忙喝掉茶,她还要去正院一趟,夫人叫她。
雪浓便不留人,随她去了,那副护膝她叫流月收起来,没人要,她自己留着也能使得,这些小物件一到了冬天都是不可缺的。
过了约有一炷香,刘妈妈又回来了,跟她说再有三日就是温德毓亡母的忌日,温德毓亡母已离世七年了,其实每年她的祭日,府里也不会特意大操大办,但今年温德毓在白云观内替亡母捐了香位,要携府中众家眷去白云观祭拜。
周氏跟刘妈妈说这个,就等于也跟雪浓说了,雪浓也得跟去。
许多时候雪浓揣测不到周氏的心思,周氏总会在她心如死灰时,又点燃了一点火星,譬如像这次,她已经很能适应被嫌弃的境地了,可合家去白云观这样的大事上,周氏还是会记得带上她。
她心底照样会因这微不足道的举动而窃喜,而产生妄念,这样很不好,雪浓知晓,可她没有办法制止。
去白云观那天,天气极好,宣平侯府的马车一直行到观外,雪浓破天荒和周氏同坐一辆马车。
上了马车,周氏就和蔼的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雪浓缄默的坐在周氏右手边,她很清楚,不是周氏转了性开始真把她当女儿,是周氏有什么事情要她做。
然而周氏并没交代她的东西,只是像在外那般,一手搂着温云珠,一手握着她,面露慈蔼,温云珠靠在周氏肩上,眨着圆圆的杏眼看她,没有像以前一样眼含鄙薄季讥讽,竟在其中看到了些许懵善。
周氏偶尔出门会客,也会带她去,她的衣着打扮和温云珠比也没差多少,甚至周氏在外面也表现的十分怜爱这个女儿,可目下是在封闭的马车里,没必要做这样给外人看的把戏。
雪浓避开了温云珠的目光,任周氏一直握着自己,听周氏嘱咐她们进白云观后要紧跟着她,不要随便乱跑,谨防冲撞了神仙。
她轻声慢语,让雪浓恍惚以为,这话不止是叮嘱温云珠,也是在叮嘱她,可是她从来不会乱跑,她是最听话的,这样的话她听周氏说过无数次,每一次都是周氏在交代温云珠,因为温云珠是跳脱的性格,周氏怕她在外出格。
她们母慈女孝,雪浓做了很久的局外人,现今这话里带上了她,她是有些无促的,不过很快她就镇定下来,温顺的点头应下,一如寻常。
白云观离得近,半个时辰就到了,因宣平侯府提前来人打过招呼,观中已清场,众人下了马车,陆陆续续进观,雪浓一直被周氏搀着手,周氏就像天底下任意的母亲,手里搀着自己的女儿,进了供奉香位的香堂。
以温德毓为首的男人们先磕了头,后面的妇人姑娘们也跟着再磕头,这就算尽孝了,然后各人分散开,周氏带着她和温云珠去了膳堂,在这里吃了早饭,道士们吃的不及府里精细,但小菜做的很好,周氏还多吃了半碗薏苡粥。
随后母女三人前去道场听经,里面坐了不少人,上首的道长口念着听不懂的经文,人人听的晕晕沉沉,有些都打瞌睡了。
温云珠悄悄拉雪浓的衣袖,跟她指哪些人在打盹,雪浓憋笑憋的很辛苦,她却小声的硌笑,引得周氏转头肃声让她俩不要嬉笑。
温云珠冲雪浓吐吐舌头,真像个冲姐姐撒娇的顽皮妹妹。
雪浓便突然觉着胸腔里装的是三春暖意,也许、也许……
她不知道也许什么,她只是下意识抬手摸到温云珠的脑袋上,被温云珠极嫌弃的打掉了手。
她就又清醒了些许,板板正正的坐在蒲团上,不再有动作。
上首的道士讲了大半经文,忽然一个小道士跑进来,跟他耳语须臾,道士便急急下了座,跟着小道士走了。
未几又来一个年轻点的道士来讲经,又听了会儿,周氏便带着她们姐俩在道观里转悠,白云观的景致不错,她们逛了大半,周氏才觉得累,这时也到了晌午,温云珠嚷着想回府,又有前面的小厮来催,周氏便叫彩秀先带温云珠走,她和雪浓继续逛,慢慢就逛回到香堂。
周氏说要再上柱香,雪浓与她进去,香堂里没有外人,周氏进完了香,再看雪浓安安静静的陪在她身边,一时五味陈杂。
她收养雪浓后,就把雪浓丢去给奶娘喂养,雪浓咿呀学语的年纪就被分去梨安苑,她只关心着自己的一双儿女,从没有闲心去看一眼自己的养女,而现在,她突然有了耐心,想看看这孩子。
周氏头一次认真的端详起雪浓,就像温德毓说的那样,雪浓是个美人胚子,只是雪浓的性子过于内敛,人前不及龙凤胎耀眼夺目,周氏出身高,宣平侯也是大族,有眼力见的,对一个不讨喜的养女吐露太多溢美之词,只会扫周氏夫妇的兴,没人会这么蠢。
周氏道,“你父亲给你祖母捐了这个香位,还不算尽全孝,这里的道长说,还需得我们家再出个人来观中修行祈福,这才能真尽孝。”
她话一出口,雪浓就明白了,雪浓垂着头等她继续说。
“你父亲有官位,我要管家里,你妹妹也太小,三哥儿也要读书,道长说修行的人需得尘缘浅薄,我们都不行,你养在我和你父亲的膝下,你是我们的长女,你便替我们尽这份孝心吧。”
雪浓竭力克制着眼睛里的泪,她连凭什么都不能说,她欠下的,她必须偿还,哪怕她在她的账簿上记下一笔笔还款,这份恩情照样把她压得喘不过气,她跟王昀的婚约,是她的奢望。
雪浓很轻很轻的答应下来。
“你别怪我,我们把你养这么大,也该是你报答我们的时候了。”
周氏丢下这句话,起身快步朝外走。
雪浓怔怔的看着那背影,眼泪终于决堤,她红着眼道,“……夫人。”
周氏连停都未停。
雪浓一下闭紧双眼,再睁眼时,她又喊了一声夫人,可周氏走的更快了。
雪浓颤栗着往门前走,门口有两个婆子把她拦住,她泪如雨下,冲周氏快要消失的身影唤道,“母亲……母亲!母亲!”
她嚎啕大哭。
是不是没有血浓于水,他们眼里永远也不会有她这个女儿。
是不是无论她怎么做,他们都不愿接纳她。
是不是她自以为的孝顺,只会换来抛弃。
守门的婆子把她推回香堂,将门从外锁好,尖酸刻薄道,“姑娘可别嚷嚷了,观里有贵人在养病,仔细吵到人,我们可担待不起。”

第五章 (小修)
周氏一身轻的到了白云观前殿,就见温德毓背着手,眉头紧锁的在殿外走来走去。
周氏道,“我这边没烦心的事了,只等和王家私下说定,我想还是先过明路,让珠儿和王昀先订婚,这样就不担心后面有什么变故了。”
她说完见温德毓一脸沉思,明显她刚才说的,温德毓没听进去,便问道,“老爷又什么难事?”
温德毓四下看看,周围有道士走动,他眼神示意周氏先上马车,等离了白云观,温德毓才和周氏道,“我先前不知,首辅大人也在这白云观中静养,有心想去拜见,却又怕打扰他。”
沈宴秋现年才二十六,大雍这几代下来,沈宴秋称得上是最年轻的首辅,可见识过沈宴秋掌权手段的人,不会有谁敢轻视他,这朝堂之上,多的是人巴结这位身体不太好的首辅。
周氏惊愕道,“方才雪浓哭的厉害,不会吵到他吧……”
“我正要说这个,雪浓现在白云观中,没准就能和沈首辅碰面,我跟人打听过,沈首辅至今孑然一身,连夫人都没有,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若是雪浓抓住了,那可真是飞上枝头。”
温德毓抚着胡须道,“雪浓出家这事暂且先不要往外说,若有人问起来,就说是雪浓有孝心,替我在香堂里祭拜祈福些时日,等过阵子还是要把她接回府去。”
“老爷……若是雪浓惹怒了沈首辅,我们侯府也得跟着遭殃,”周氏迟疑道,毕竟雪浓方才哭的实在不像话,那哭声她走远了还能听得到,扰了沈宴秋的清净,别说什么攀高枝了,到时候还得连累他们。
温德毓略显得意,“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小丫头哭一场,沈首辅这个大人物岂会计较,雪浓有十分的漂亮,只要她能在沈首辅面前露脸,便有可能,就是沈首辅不在意,那便不接她回府,迟些再放出她出家的消息,这又用不着太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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