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行宫比不得家里,各人住的都不算太远。
雪浓到沈妙琴的住处时,正好沈妙琴这里也来了客人,是永昌侯夫人大柳氏和她三儿媳妇陆秀芷。
早前记忆尽失,雪浓自记不得她们,进来以后相互见了礼,陆秀芷和大柳氏看见她十分震惊,但碍于在人前,才没直接叫她,只是与沈妙琴寒暄了几句,才说起二房前阵子的事。
“你母亲太不中用,管不住沈二老爷,人都闹家里去了,还好最后没事,不然我脸上都没光。”
大柳氏说起这事便不痛快,小柳氏在闺中时就是个没本事的,她家里对嫡庶生出来的孩子都大差不差,偏偏小柳氏养成了咋咋呼呼的性子,看起来能唬人,真要她撑事,一点用都没有。
沈妙琴也觉羞愧,家里的丑事,还传到姨母这儿了,着实丢人,她拉上雪浓的手,对她感激一笑,又和大柳氏道,“不瞒姨母,那事得亏是我这妹妹料理的,都没了后顾之忧。”
雪浓接话笑道,“就是二伯母自己料理,也能办的干净利落,那时候正好我母亲生病,家里我代管着,想是二伯母有心栽培我,才给我这个机会。”
她会说话,分明是小柳氏和沈二老爷的烂摊子,被她说成了是给她机会锻炼,在场的人听着也悦耳。
大柳氏和陆秀芷看她更惊奇,大柳氏倒没别的想法,她之前在白云观住过一阵,那里和雪浓结识,雪浓原就是个好孩子,但雪浓不是爱出风头的脾性,惯来缄默,可以说这样的姑娘弱非一副好样貌,必会泯然众人。
而陆秀芷和雪浓可以称得上是至交好友了,她们合得来的有部分因由就是她们和彼此很像,都是在家里不受待见,都是畏惧会因自己太优秀,而招致所谓家人的怨恨,可现下看雪浓,她笑靥如花,面对外人大大方方,没有一丝畏怯,她仿佛脱胎换骨了。
陆秀芷注视着她,两人对视上,她只是疏离的淡笑,似乎根本不认识她。
那时听说雪浓死了,陆秀芷难过了一阵,没想到她竟摇身一变成了沈家三小姐。
“这就是那丢了的三丫头?几年前我还听你母亲说,三丫头死了,还为此落过泪,现下找回来了,竟是这般标致的大姑娘,”大柳氏笑道。
雪浓笑着愣了一瞬。
沈妙琴观雪浓神情,心中暗叫不好,给大柳氏使了眼色,大柳氏虽有疑惑,还是赶紧转话,说起别的趣事。
雪浓坐了会子,金雀便进来传话,说天晚了,沈宴秋那边来人接她去吃晚饭,雪浓才告辞离去。
她走后,沈妙琴与大柳氏说,“姨母方才差点说漏了嘴,那话不是好话,我们府里都不叫人说,若被我三婶知晓,又是好一番闹场。”
大柳氏冷哼一声,“这有什么,三姑娘都寻回来了,有什么好忌讳的,我看就是你们二房太软性儿,才被她三房一个寡妇辖治的死死的,要换我,早闹开了,凭她什么嫡庶,你母亲也是二房夫人,这管家大权不给你母亲,反倒她捏手里,像什么话!”
雪浓的秘密,大房打过招呼,沈妙琴纵有一肚子的话,也不敢跟大柳氏说破,大柳氏和小柳氏是一样的性子,遇事风风火火,今儿敢跟她说了,明儿全顺天府的贵妇圈都要传遍,到时候倒霉的还是她们二房。
沈妙琴是小柳氏的女儿,自然也希望小柳氏能管家,可也得沈宴秋首肯,这里里外外一大家子,谁不是指着沈宴秋过活,沈宴秋待他们这些小辈是没差的,可上一辈里,她父母却到底薄待了些,这也没处叫苦,谁叫她父亲是庶出,沈家大房三房的老爷们死绝了,也落不到她父亲头上。
自己家里的事,沈妙琴也不好跟她抱怨。
大柳氏又问起雪浓,说她和宣平侯府那个死了的养女长得像,问了不少关于雪浓的事。
沈妙琴随意敷衍几句,再要留她们一起吃晚饭。
大柳氏倒没想在这儿吃,走时对沈妙琴说,这次秋围过了,她要来沈家看看她母亲,顺便给她出出主意,挣一挣这管家的事。
沈妙琴颇觉头疼,阻拦是阻拦不了的,遂笑着送她们走了。
吃饭讲究个食不言寝不语。
雪浓和沈宴秋在饭桌上一贯没什么话,今日桌上新上了几道御菜,听金雀介绍,说是皇帝赏下来的,那就是赏给沈宴秋的,雪浓跟着沾光。
其实御菜送来已经成了凉食,好吃归好吃,却不能多吃,容易凉胃,雪浓吃了几口御菜后,尝到味道,沈宴秋就命人把菜撤走。
雪浓也没多想吃,撤走就撤走了。
她小口小口的吃饭,都不爱伸筷子夹她喜欢的菜,有些菜在他跟前,她就更不愿动了,好在金雀会看眼色,沈宴秋频频扫过她,她便替雪浓夹菜,都是雪浓喜吃的。
虽然两人没说上话,但坐在一起吃饭却温馨的很。
饭毕漱口。
换做平常,雪浓就会扭头想躲走了,可她这会子坐在房里耷拉着脑袋也不乱动。
沈宴秋轻抿着热茶问她,“有什么事?”
雪浓纠结着,还是道,“……我听妙琴姐姐的姨娘说,母亲的女儿不在了,这是真的吗?”
沈宴秋微顿,良晌点头,“是真的,三婶不知此事,家里都瞒着,殊玉既知道了,也不要跟她说这伤心事。”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那位姐姐已经没了,她和他没有血缘关系,他还要不避讳的对她亲昵,他到底什么意思呢?
沈宴秋见她神色颓唐生窘,柔笑道,“别难过,你也是三婶的女儿,是沈家的姑娘。”
这话又把雪浓心底的郁结打散,他要是不对她好就好了,不然她总狠不下心,就又被他糊弄住了。
下人搬来了棋盘,放在鎏金梅花熏笼炕上,中间再摆上茶水点心。
沈宴秋撩摆坐到棋盘一侧,望着雪浓笑道,“我听说殊玉会下棋,来陪哥哥下两盘。”
这真是听说,不过是听沈妙琴说的,雪浓在宣平侯府里长大,总归了解的少,沈宴秋也是在一点点融入到她的喜好当中。
雪浓看到棋盘有些手痒,忸怩着上了炕,她执白子,沈宴秋执黑子,她还想着沈宴秋那么厉害,做那么大的官儿,下棋一定是能手,她必然下不过他。
哪知沈宴秋跟她过不了几招就败下阵来。
雪浓有点震惊,等再下两局,她终于确定他是个臭棋篓子,堂堂首辅大人,竟然下这么烂的棋。
雪浓既有点得意,又有点嫌弃他的棋术,不愿意跟他下了,把棋子放下,微别着脸数落道,“我不想下了,跟你下棋好没劲。”
沈宴秋失笑,“不然殊玉给我当师傅,教我下棋?”
雪浓只不作声。
他们上到熏笼都脱了鞋子,她半靠在引枕上,扭着细腰不看他,是故意不理他的。
沈宴秋只得朝她伸手,穿过她腰下,把人从棋盘另一侧直接抱到腿上,右手握到她手上,带着她执黑子,自己执白子,他握着那纤手道,“殊玉师傅教教哥哥?”
雪浓便脸上红起来,任他下棋,虽不吱声,手也不自觉的教他怎么走,一盘下来,她真尽到了做师傅的责任,奈何沈宴秋不尊师重道,搂紧她的腰,衔住她的嘴唇吻,她的脸红透了,身体绵绵塌着贴靠他,迷蒙里和他唇舌纠缠,半晌就伏倒在熏笼,叫他轻钳着下颚亲到软涩,直不起来腰。
沈宴秋嗓音低哑,叫她晚上歇在这里,明早带她出行宫,去南海子后边儿街镇上逛逛。
雪浓稀里糊涂就答应下来,等金雀来送寝衣,就见着她朱唇红肿、满脸春情的倚在沈宴秋靠过的凭几上。
沈宴秋则去政事堂,召集了各辅臣连夜开会,把这几日狩猎可能出现的状况全分析了一遍,以保狩猎顺利。
金雀还当事儿成了,忙扶着她下地,见她也不软身软腿,心里还纳闷着,等进盥室沐浴,才知全是自己臆想,雪浓身子没沾半点东西,敢情两人是小孩子过家家,没入巷呢。
金雀也猜的到是沈宴秋怜惜雪浓,大约还是想等雪浓记起事,再与她行房,可雪浓能不能记起来连太医都没法保证,两人都有夫妻之实了,其实没那么多体统,就是雪浓真有了,他们沈家难道还不要吗?这都当宝贝养着了,这官儿做久了,难免不知变通。
金雀服侍着雪浓睡在沈宴秋床上,放下床帐,便悄声出去。
到半夜沈宴秋才回,掀帘子见雪浓已睡熟,屋里热,她踢了被,朝里侧睡着,寝衣的腰带松了,衣襟有些松,雪白小腰和鹅黄睡莲肚兜下的香软艳红亦能窥见,他终究生了些躁意,转身自去盥室冷静,再回来便能淡定睡到她身边,伸手给她理寝衣。
不想就打搅到雪浓,雪浓半睁了点眼,既见自己衣衫不整,都被他看完了,他倒是平静的帮她把衣襟拢好,再系住腰带,就好像刚刚看的那些都没入眼。
羞是有的,可雪浓更多是气,手支起身,就想下床走。
沈宴秋把她放回床,她也只侧着身不看他,自顾自的哽咽。
沈宴秋跟她道歉,“哥哥不该看,不哭了好么?”
雪浓还是抽咽。
沈宴秋有些无奈,手抚到她肩上,她颤了颤,要推拒他,他便知为什么哭了,原来是为他看她的无动于衷,他把人转到面朝着自己,扶稳她的后脑勺,一口亲住。
一下没了泣声。
房中直有小半个时辰灯才熄灭。
次日皇帝一早就携着善骑射的臣子们往围场去了,沈宴秋腿脚不好,也用不着跟去凑热闹,那些大臣的内眷则聚到宫妃宫里说话,这次皇帝来,带了一位贤妃一位德妃,皇帝还年轻,才只有十九岁,皇后尚没定,宫里虽进了人,但只有这二妃最得圣宠。
幸好不用早朝,才能睡得迟些。
等屋里叫人了,金雀才推门进来,沈宴秋依然先去了更衣室,雪浓一身娇态的从床上下来,金雀心领神会,这时候是不会取笑她的,姑娘脸皮薄,若说了,估计再恼上二爷,到时候又得哄上一些时候。
金雀做事快,麻利的给她穿衣。
雪浓从昏迷中醒来时,金雀近身服侍还有些不适应,现在就好很多,也能板板正正的由着她穿衣打扮,梳洗过后,沈宴秋也从更衣室出来,换的一身家常襕衫,看她收拾好了,便传早饭。
雪浓早上要喝燕窝粥,这是太医交代的,就是为给她补身子,把以前在宣平侯府里的虚空都补回来,燕窝都是挑极好的,本来这钱三房出的起,但沈宴秋没让,是从他账上划去的,这事当然雪浓不知道。
等一顿早饭吃完了,沈宴秋便带着雪浓出南海子,坐轿子往后边儿的街镇上逛,雪浓没怎么出过门,外面的世界觉得新奇,见着杂耍、卖艺之类的,总要停停看个够,还学着看客给赏钱,沈宴秋都依着她。
这条小街连着灵济寺,正好到了晌午,沈宴秋说那边的斋饭好吃,遂一路坐轿子到了灵济寺。
自有和尚前来接客,何故使了银子,让和尚清场,便有不少人出来,其中就有大柳氏和自己的几个儿媳妇,再有温云珠和温子麟。
温云珠和温子麟是随周绥远夫妇来的。
在外面,沈宴秋也没有多避讳,牵着雪浓的手出轿子,带人进庙里。
大柳氏和陆秀芷见此情形虽惊讶却也能理解,京里谁都知道沈宴秋疼这个刚寻回来的妹妹,又大她那么多,牵她和牵小孩儿没区别。
可温云珠和温子麟就大惊失色了,被沈宴秋牵着的姑娘,分明就是雪浓,她竟然没死,还摇身一变成了沈家最受宠的三姑娘!
两人就这么看着他们进去, 耳听四周人议论。
“沈首辅把这三姑娘都快当成命根子了,哪儿都带着,先前在白云观休养, 还要把三姑娘带身边, 他们嫡支就这一个姑娘, 说是兄妹, 怕是当亲闺女宠着。”
“这也难怪,他们沈家找三姑娘都找了有十来年吧, 这回找着了, 当然是金疙瘩护着, 前阵子不是还给三姑娘补办了及笄礼,还专门请的礼王妃给三姑娘加笄,礼王妃那等身份,也就是沈首辅才能请得动了。”
温云珠及笄那日, 请的魏国公夫人加笄,还有沈宴秋给面子到场,那时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她,她何曾想过,有一日,雪浓的及笄礼会比她更隆重。
雪浓只不过是她家的一个养女,周氏曾说, 能把雪浓当作宣平侯府的姑娘待,就已经是雪浓上辈子烧高香了,去年雪浓及笄时,周氏只给了一对不要的银耳铛, 雪浓还宝贝的日日戴着,穷酸的要命, 什么及笄宴,府里根本没给她办过。
温云珠到底心不平,和温子麟道,“哥哥,你觉得她真是雪浓姐姐吗?”
温子麟一双眼阴郁的瘆人,死死盯着那快看不见的倩影,她就是化成灰他也认得,那杨柳细腰,那眼尾痣,哪一样都是她独有的,难怪找不到她的尸体,原来是被沈宴秋私藏了起来,还给她换了一个新身份,什么沈家三姑娘,只有那些蠢货才信,她刚出生下来就被抱养到宣平侯府,和那几岁才丢的沈三根本不可能是一个。
沈宴秋使得好一手偷天换日。
温子麟道,“这我怎么知道?”
温云珠揣揣不安,他们宣平侯府现今没个当官的,这次能来南海子,还是母亲厚着脸皮回娘家,叫舅舅舅母带上他们兄妹来的,父亲一被撤职,他们在外也多受冷落,家里家外也不及以前风光,母亲说秋围上定有许多显贵公子在,让她仔细相看,若有喜欢的,母亲会托人为她议亲,可她心里清楚,他们家比不得从前,她就是看上了谁,对方也未必看得上她。
温云珠心下有了盘算,不管那是沈三姑娘还是雪浓,她都要想办法跟她说上话,母亲说过,雪浓是最懂事记恩的,若她真飞上了枝头,为什么不能拉一把自己的妹妹呢?
横竖这几天都在南海子里,总有机会碰见,她只要像小时候那样,跟雪浓服软,雪浓还是会把她当妹妹让着。
寺庙前的人陆陆续续都走了。
温云珠也想走,拉了拉温子麟的衣袖,问他走不走。
温子麟道,“你不是嚷着要出来玩,那庙里没逛够,你舍得走吗?先去这边的茶馆喝口茶吧,等他们出来了,我们再继续去转。”
温云珠想着自己家里对雪浓多有薄待,又做了不少不入流的事儿,还想把雪浓献给沈宴秋,沈宴秋做哥哥的,必然记恨他们,此时要正面碰上,指不定触霉头。
温云珠不要去喝茶,一个劲的要回去,温子麟便叫几个丫鬟小厮先把她送回南海子,他自己进了附近的茶馆。
雪浓和沈宴秋一起进庙里,在外头看,这灵济寺就是小庙,位置算不得显眼,听沈宴秋说,这庙还是朝廷出钱修的,雪浓还纳闷,就是要供大佛,京里有的是大庙,哪里有修小庙供大佛的。
直到雪浓进去,才知内里别有洞天,这庙分前后两殿,左右还有各两个配殿,都供着神佛菩萨,和尚领着他们参观,光看那些佛像,就看了好久,好多佛像,雪浓都认不出是什么佛菩萨,要和尚讲解才知道,等到了后殿,只见殿前坐镇两只汉白玉神龟托着石碑,石碑上刻着雪浓看不懂的字。
她怕露丑,不好意思问和尚,沈宴秋在她旁边小声告诉她是印度语,讲的是释迦摩尼割肉喂鹰。
凡进寺庙,这点佛学经典都知晓。
雪浓跟着沈宴秋进后殿,才见殿内没有佛像,上首供着舍利子,那是得到的老和尚圆寂后坐化成的,是极珍贵的佛家珍宝,等闲人不能上前观摩,只能远远看着。
舍利子不太美观,黑黢黢的。
雪浓看几眼就不想看了,这时候也正到了用午饭的时辰,沈宴秋便带她去斋堂,那边早有下人打点好,入内就是张长长的食桌,摆了七八十道斋菜,看着色香味俱全。
沈宴秋与雪浓坐下后,下人们都撤出了斋堂,他们两人对坐着用食。
人多的时候,雪浓还没觉着什么,现在剩他们两个,雪浓就哪哪儿都不自在,昨天夜里,她生沈宴秋的气,被沈宴秋扣在怀里亲,都快把她亲傻了,懵懵的就哄睡了,早上起来自己衣衫不整的腻在他怀中,昨晚她衣服散开,她还能狡辩是他故意偷看,今早就不行了,她醒来的时候他还睡着,她衣服松的太开,手脚都趴在他身上,他睡像好,是平躺着的,只有手搭在她的上腰,只差一点点就要触到让她酥软的地方,她悄悄把自己衣服整好了,可是那手动了动,还是触到了,她轻颤着把手推开,他醒来一头雾水,只有她自己吃闷亏。
雪浓自故垂着头吃,忽然就有筷子给她夹菜,她抬头瞅一眼,是沈宴秋的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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