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过了良久,他方继续道,“不愧是朕手把手教出来的,能这般将我一军。这厢还这般镇定,连裴湛安否都不问一句,料定了朕不会动他。”
温孤仪兀自点了点头,敛去寒色,笑道,“只是到底百密一疏,裴湛未必是良人。”
萧无忧抬眼看他,眉宇微提。
未几,她便明白了温孤仪的意思。
昨夜确实有一处漏洞。
她扔开郑六后,没有来得及回裴湛身边,后来言语中因心忧他,亦不够周全。
也就是昨晚诸多命妇宫人,虽知晓长公主七夕夜会情郎,偷|情于偏殿,但与何人苟合、情郎是谁,却无人知晓。
他一手以郑六之死转移注意力,一手看似保全裴湛,亦是将此事的风波控在最小的范围内。毕竟一个长公主的风流韵事已经足够让全长安城津津乐道许久,若在加一个三品高官,且还是曾同她有婚约的……
自己拼命想将事闹大,破开眼下僵局,立起新局面。
温孤仪则用力想将事态扼杀在摇篮中,同时亦在诛她之心。
果然,温孤仪看一眼外头天色,道,“这个时辰,你都醒了,他不会还睡着吧。若他真心要你,今日便早早更衣梳洗,来此侯你,跪在宫门口求娶你。”
“昨日,可是他把你弄成那副模样的,怎的不担心不着急了?”他捏住萧无忧下颚,拨转她面庞往窗外看去,“你看啊,日光融融,漫天流云,你相中的人他没来。”
他又招手唤来琥珀琳琅,“你贴身最忠心的婢女,你大可问问她们,昨夜那间陋室中,朕抱着你,真诚又真心地与裴湛言语了何话。”
萧无忧挣脱温孤仪的禁锢,将目光投向婢女。
两人面面相觑。
“琥珀,你说。”
“回殿下。”琥珀顿了顿,“陛下同裴将军原话:今夜皆不论,回去想清楚。你来求娶,朕赐婚。你不来,朕亦尊重你,长公主始终是公主,有朕便有一切。”
萧无忧闻言,不由又看了一眼外头,他确实没来。
“朕不赐婚。”温孤仪眼中燃起得意之色,“还是那句话,且待裴湛自来提亲。他来,朕便同意。他不来,便是你之命。”
温孤仪起身离去,走出两步却又回头,“忘了与你说,他有爱人离世多年,他曾亲口与朕言,终生不娶。”
萧无忧攥了攥被褥,意识到温孤仪能同裴湛说那些话,原是这个缘故。
为这个缘故,温孤仪便输定了。
“七七!”温孤仪回到她身边,揉过她柔软光亮的长发,温声道,“亦莫觉得他会因责任娶你,你方才也听到了,朕与他说了的,朕方是你的一切。”
“你的后路,我切断了,也铺好了。”
萧无忧扫他一眼,拣了舒服的姿势靠在榻上,“陛下且记得自个话,裴湛求娶孤,你便放人。”
温孤仪给她掖了掖毯子,“朕一诺千金。”
太阳从正中滚向西天。
日落月生,月降日出,又是一日。
温孤仪来看萧无忧,给她带来一本奏章。
上书道,裴湛休沐,回去河东祭祖。
“等他回来,他自然就入宫了。”萧无忧坐在水榭长廊,搅拌鱼食。
“祭祖是什么急的事,不能先来一趟宫中看看你?”温孤仪笑道,“你说他是着急走,还是已经根本就不想入宫了?”
萧无忧给湖中撒了把鱼食,不欲接话。
“这请休奏章,还是今个同僚给他转代的。”温孤仪补充道,顿了顿又继续言语,“是故朕猜测,说不定过两日他便申请外调河东,不回来了。”
萧无忧起身离开。
从长???安往返河东,至少需要二十日。萧无忧算着日子,裴湛最早也该七月二十八方能回来。
回想同他的两次相遇,再想他的两次退婚,她相信的他。
然温孤仪虽阴阳怪气,但说的并非全无道理。
区区祭祖,如何腾不出时间来见她一面。如何这般急切离开,连着奏章都要人转呈。
难不成当真不愿面对当日事吗?
还是他从来喜欢的只是想象中的自己?
如今自己魂魄归来,真实的出现在他面前,反而让他惧怕无所适从了?
她的人是真的,责任也是真的,血仇亦是真的,本来他只是对亡人的坚守,途中弃了也无人可知;如今和她在一起,便要活生生担下这一切,他犹豫了是不是?
甚至,甚至他是否还介意她嫁了那么多次人?
萧无忧告诉自己,不该这般想他,可是时日流逝,她总忍不住乱想。
这世上,一切皆有可能。
譬如她与温孤仪,曾经耳鬓厮磨、携手长大,不也走到今日地步吗!他们好的时候,在药师谷的时候,何曾会想到有今日!
夜色昏沉,床榻帷幔帘帐层层落下,萧无忧抱膝窝在角落。
七月二十八早已过去,明日便是八月初一了。
她将面庞埋在膝间,隐忍抽泣。
“殿下,臣来了。”当是幻觉,她竟然听见了裴湛的声音。
“殿下。”一点光影靠近自己,伴着又一声低唤。
萧无忧抬起头,寻光望去。
榻畔帘帐浮动,男人捧着一盏烛火,坐在她榻上。
见她望去,便往上挪近些,还不忘将帘帐掖好,将自个藏好。
一点烛火摇曳在两人中间。
纵是乌衣夜行,萧无忧还是辨出他容色。
“你……”萧无忧瞪圆了眼睛,抬手触他面庞,反手扬起,却到底没舍得落下,只如同猫爪挠人,抓了抓他面颊。
“你出去!”姑娘瞥过头,言不由衷。
“殿下容臣将话禀完,您且一字一句地听,听完且赶臣走。”
“说吧!”萧无忧边听边从他手中接过烛火,凑近细看,见他满脸疲色,形容稍瘦,眼中布满血丝,眼下尽是乌青……
然随着他话语一句句落下,她只呆呆愣在一处,唯双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他话尽许久,她都未曾出声。
“殿下。”他轻声唤她,从她手中接过烛盏搁在一旁。
还未来得及转身,便被她从身抱住,由她决堤的眼泪打湿他衣襟。
他告诉她的是,七月初八晨起,他在入宫途中,接到河东急信,道是他一个伤重的故人有了苏醒的趋势,且那处已经寻到相关药材,只是需要他精通骨科的母亲回去一同会诊用药。那药材金贵,镇于冰中,天气炎热,可分秒皆争。故而,他才没有第一时间入宫。眼下好了,待过些时日,他彻底苏醒,可以挪动,便来长安。
他说,“臣今日才回得长安,宫门下钥,不得已方出此下策,夜探您寝宫。”
他说,“那人实在重要,倒不是比您重要,是于您至关重要。”
他说,“他是您三哥,豫王殿下。”
“三年前,云中城战场上,是您救走了三哥?”趴在肩头姑娘泣不成声,只伸着两条细软的臂膀撕开他衣襟,脱下他衣裳。
三年前,他重伤濒死,药石罔效,到了要冲喜拣命的地步。
她记得,云中城中,他左臂为重弓|弩所伤,但那伤不至于要他性命。
“殿下!”眼见她换到自己身前,剥尽他上衣,又开始解他下身衣袍,裴湛被按在榻上,忍不住唤她。
“闭嘴。”萧无忧喝他。
衣衫褪尽,萧无忧捧着烛火一点点检查他身子。
七夕一晚,太过迷乱,她不曾细看。
今夜,零星一点烛火跳跃,她与他不过咫尺间,呼吸纠缠,人影交错。
她一边看一边摸。
从上到下,裴湛眼前光影亮了又灭。
从前到后,他背脊到足跟,烛火的一点温度始终伴随。
天家公主止了动作,唯眼泪未收,俯身吻他。
吻他左边肩胛骨,右侧腰,右边小腿。
翻过来,又吻他胸膛,左臂。
至此停下,滚入他怀中。
一共五处未消的旧疤,皆是为救她兄妹所受,而就在不久前,她尚且还在怀疑他的忠贞和信念。
她哭得愧疚又汹涌。
“对不起,臣来晚了。”偏他还在道歉安慰她。
身上的姑娘一个劲摇头,只埋首又开始亲吻他。
裴湛这厢回来,原是给萧无忧报信,予她安心亦让自己安心,本想话到便走。如今这般,自是走不得了。
然他还是推开了萧无忧,纵面色红到耳垂,还是道了“不可”。
“昭阳殿都可,何论这是孤的寝殿。”萧无忧被他推在一旁,便也不挪过去,只在黑暗处伸手,准确无误地握住搓揉。
“臣不是这个意思……”裴湛瞬间嗓音发紧,“只是,只是……”
“快说!”萧无忧的手,和话一样干脆。
“只是、怕伤到殿下!”裴湛深吸了口气,两手攥紧了拳头,缓声道,“殿下回来上过药没,还疼吗?”
萧无忧愣了愣,“噗嗤”笑出声,手下失力握得紧了些,“二十余日了,孤又不是纸糊的,裴大人当真以为自己是银枪铁棍吗?”
“如此,殿下且再试试。”男人眸色暗下来,喉结滚动中,换了个以下犯上的位置,扣住姑娘双手,用一身滚烫骨肉将她压实。
床榻咯吱间,最后一点烛火湮灭时,他抚慰着啃在他肩头嘤嘤呀呀哭泣的公主,轻声道,“明日,臣便去御前提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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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湛起身更衣毕,观过滴漏,才寅时三刻。
正想出去将守夜的两宫人穴道解了,却闻得帘帐内声响,遂返身回去。
掀开帘帐,果然榻上人一只红酥手正摩挲着空出的枕榻。
于是,在她眉宇蹙起前,裴湛将自己的手递给她。
她抓上,是搂的姿势。
裴湛倾上些,见人呼吸匀了,却没有松手的意思。他回头看了眼天色,顿了顿,重新上榻落了帘。
裴湛靠在塌上,眼睑低垂,目光平静。抽回手,却没敢脱离她,只继续拍着她背脊哄慰她。
这一夜,偃旗息鼓后,他本想等萧无忧睡着便离开。然明明见她已睡得酣实,一起身,便又知晓般也跟着欲醒过来寻他。
如此安抚了两回,裴湛自个也累了,贪睡过去。
但他到底绷着一根弦,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亦醒了,便是此刻。
天还是黑的。
不知何时,他停下抚拍,往下靠了些。公主便蹭上来,白皙微凉的面庞靠在他腰腹上,一截藕臂圈住他。
面旁贴着他左腰,五指搭在右跨,皆是敏感的地方。姑娘睡梦中不安分的一点动作,惹得清醒的人一阵酥痒。
裴湛忍过笑,低头看她。
距离七夕宫宴,已过去二十余日,然裴湛尤觉在梦中。
直到此时,他方将事宜前后思量。这半年多来,所有卢七身上的矛盾,所有莫名的心向往之,都得了答案。
他的心没错,始终保持忠贞。
不曾背叛过公主,亦不曾侮辱旁的姑娘。
只是他难免唏嘘,感慨自己的幸运,亦好奇这起死回生的稀罕事。
“裴大人看够没有?”萧无忧不知何时醒的,曲指挠他腰间。
“殿下!”裴湛回神,扣住了她的手,“您如何醒了?”
“难得安稳觉,谁急着醒。”萧无忧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枕在他臂弯,“本是有些渴了,想用口水。不想浦一睁眼,便见大人一副出神模样,多看了两眼,倒教孤这厢散了睡意。”
“少用些。”裴湛闻言,起身倒来茶水,“还早,用完再眠一眠。”
萧无忧用完重新躺下,见这人将外头冰鉴推远去,又给她将毯子掖好,不由伸手拉了拉他已经穿好的衣衫袖角。
“平旦未至,大人又在休沐期,这般急着要走,可是怕坏了你清誉?”
“臣的命都是殿下所救,何论清誉。”裴湛坐下身来,看了她一会,“实在坊间……太多殿下的流言,若是眼下再多话传出,臣万死难赎。”
“大人这话听来真让人暖心。”萧无忧侧躺在榻,笑意淡淡,用一双漂亮的杏眼看榻边人,“只是孤在流言中心,世人多议论。然议论再多,皆不知孤当晚,会的是何人!”
“大人便是念着自己名誉,早些走???,亦无可厚非。”
“殿下,臣非明哲保身之人!”裴湛看其神色,辨不清她话中是否有二意,亦是否因他不曾早些来而生恼意,一时不知该如何向她证己之心。
情急之下,竟面红耳热,生出一层薄汗。
萧无忧本拉着他袖角,指尖戳在他掌心玩,这儿莫名觉得升了温度,一阵濡湿。
她撑起身,凑近细看,抬眸又看他。
裴湛别过脸,想搓手却又无奈她两根手指尚且搁着。
“大人出仕便是四品中丞,天子近臣,不该是如此定力。”萧无忧瞧他一副又急又惧的模样,忍不住调侃,“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方能君前长侍。”
“君与君尚有区别,臣御前侍君自不会这般模样。”裴湛见她收回了手,遂不动声色掩回袖中,搓干掌心细汗。
“哦,所以侍奉孤这个在榻上的君,大人方是这幅模样,对吗?”萧无忧挑眉问他。
才过弱冠的青年,初经人事,又是面对这样一个自己深埋心中趟过生死的女子,根本经不住她半点捉弄。
他僵了片刻,哑声道,“殿下,臣真的该走了。”
吸口气,看眼天色,他顿了顿道,“再不走,等下一轮禁军换防的空档,该一个时辰之后了,届时天光大亮……”
萧无忧坐起身来,笑了笑,方正色道,“大人,今日御前赐婚,无论陛下如何逼问,都不许承认那晚之人是您。”
裴湛回首蹙眉。
萧无忧竖起手指止住他,“只说你爱而不自知,如今方明白自个心思,特来求娶。”
“殿下,臣不走了。”裴湛轻叹,只当她生气,以为自己不愿与她共担污名,遂急道,“臣想提前走,当真只是不想再生事端,让流言再伤您。”
“臣自去御前回明一切,你是为了救臣方……”
萧无忧摇首,“这说辞不过是让你我二人身上的污水少一点,并不能让你半点不沾。这厢孤就是要你白璧无瑕。”
“好了,记住孤的话,方是紧要的。”萧无忧亦看天色,阻下裴湛还欲出口的话,低声道,“去吧。”
裴湛未再多问,然迈出两步,似想起什么悄声叮嘱了一番。
萧无忧目送人远去,在榻上静坐了一会,听的外头无有声响,确定他安全离殿了。方舒出一口气,重新躺下,合眼补眠。
只是天光一点点亮起,她到底没有了睡意。
只睁眼的一瞬,面润颊红,芙蓉色染,杏眸生流光。
耳畔更是回想着裴湛离去前,与她说的话。
他让她喝一盏避子汤。
后头怕她多心,又赶紧补充道,“臣没有旁的意思,上回臣中了药,这回又是连日奔波浪,多来不好。且殿下尚小,身子骨还是嫩的,等过两年我们再要。”
怕不好。
身子骨嫩。
过两年。
想的当真多而远。
萧无忧抚摸着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蓦然想起衡儿,乖巧又懂事。
要是真有个孩子,也挺好。
“是药三分毒,委屈殿下这一回。”男人一说话,就耳根脖颈地成片发红,他道,“下回臣自己控制,殿下就无需用药了。”
萧无忧摸了摸自己亦发烫的面颊。
这人贯是思虑的多,但也不周全。
萧无忧冷嗤,她从哪里弄一碗避子汤来?
总不能堂而皇之地向太医院要吧,这不直接告诉温孤仪,昨晚裴湛来了吗?
萧无忧想了半晌,突然灵台清明起来。
就该向太医院要。
如此同七夕宴一般,只能证她长公主,无人能证裴湛。
更衣理妆后,她自个传的太医,眉宇提起两回,唇角嗤笑出声,便同卢七截然相反的端容威压。
不过半个时辰,太医院便捧来了汤药。
乌黑浓郁的一深碗。
她蹙眉饮了两口,嫌弃地推在有一旁。
反正是药三分毒。
然倒了这碗,半日不见的琥珀出现在午膳时分,又给她奉了碗。
“今个晨起,裴大人特意叮嘱的奴婢。”琥珀私下看了看,悄声道,“他说御花园里的牛膝草、鹿合花,白磷叶这三处寻常草药,取其根筋熬来给您喝,对您身子好。让奴婢千万给你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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