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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帐有春(狗柱)


没过多会,容澈从屋里也拿了几坛酒出来,仰头道:“我陪你喝一点吧。”
穆千璃摇头:“你若身子不适不必陪我,今日我有些烦闷,可能会喝得多。”
言下之意也可能在提醒容澈,她若喝多了,兴许是会醉的。
容澈抿了抿唇,没多犹豫,开口道:“那我少喝一些,陪你解解烦也好。”
不等穆千璃再开口,容澈已然有了要攀上屋顶的动作。
不过他又很快反应过来,视线一转,落到了被他搁置在一旁好些日子没用的木梯。
容澈不太自然地走过去,好在木梯并未沾有太多灰尘。
木梯靠在屋檐上,他动作慢吞吞地爬上了屋顶。
穆千璃看着他摇摇晃晃的样子,不禁小声提醒他:“你小心一点。”
不过容澈自然是摔不着的。
待他在屋顶上稳稳坐下后,穆千璃才放心地收回了眼神,仰头喝了一口酒,烦闷不减。
容澈很安静,也如他最开始所说,喝得不多,几乎是穆千璃好几口他才浅浅喝上一口。
一坛酒下肚后,穆千璃思绪开始迷离飘散。
她转头看着相距不远安静坐着的容澈,忽的又涌上了倾诉的念头。
穆千璃并没有很快开口,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容澈俊美的侧脸。
没由来的,她便觉得容澈不会如旁人那样。
至少,不会像杨宥然那样劝她回去低头认错。
看了片刻,穆千璃没头没脑开口道:“容公子,你想知道我为何从家中逃出来吗?”
容澈自是知晓,但还是附和着问:“为何?”
穆千璃双臂环住膝盖,嗓音闷闷的:“我爹逼我和不认识的人成婚。”
开了个头,她便有些止不住话,一股脑说了出来:“他说,女儿家到了年纪自是要与人成婚的,执掌中馈,相夫教子,那便是一辈子都待在后院里,再无自由可言了,我不愿意那样。”
穆千璃说完转头看向容澈时,发现他眸光深沉,似乎被她的话语带进了某些思绪中。
不过也有可能是她喝多了看得不清晰罢了。
穆千璃问:“如果是你遇到这样的事,你会选择妥协吗?”
“不会。”容澈微垂着眼帘,但很快便做出了回答。
穆千璃愣了一下,只觉容澈好似没怎么思考,心中早已有了这个答案。
容澈抬起头来望着浩瀚的星空,因穆千璃的询问,不由想起了他离开京城远到此处的原因。
被逼成婚似乎只是他所规避的烦心事中最为微小的一件事。
他找着各种借口不归家,他逃避一般地不愿回到京城面对这一切,旁人不知,他自己却明白,他只是不想妥协而已。
不想做父母眼中那个永远不会犯错的儿子,不想做旁人眼中那个好似无所不能的天才。
何为应该,何为不该?
他们寄予他的期望太多,却从未有人听取过他是否真的愿意,他真正想要的又是什么。
穆千璃也同样不是心思细腻之人,但此时却是明显看出因为自己的三言两语,好似将容澈的情绪也带着沉了下去一般。
她回过神来补救,笑道:“我还以为不会有人和我一样呢,怜玉和表哥都说我倔,但我觉得你说得对,既是还有办法改变,就不应该放弃。”
容澈也在穆千璃轻笑的嗓音中抽回思绪来。
转头看去,月光下的少女笑得娇俏,弯下的眉眼好似月牙。
穆千璃并非艳丽的长相,可容澈很喜欢瞳眸映入她笑脸时的光景。
灿烂,夺目,好似月光般皎洁,又甚比骄阳般热烈。
她长得很漂亮,是清新恬淡的长相,不需胭脂水粉的点缀,干净又纯洁,自信又鲜活。
容澈不知自己的视线落在她脸上多久,久到她原本迷离的眼神开始不自然地飘忽,不太清晰的思绪也注意到他有些反常的注视。
穆千璃迷茫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小声问:“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容澈仍旧看着她,心下某些没有缘由的思绪渐起,好似自然地顺势问道:“没有,我只是在想,你表哥看上去很关心你的样子,若是你不愿与不认识之人成婚,怎不考虑和他喜结良缘呢?”
说完这话,容澈心跳骤然停了一拍。
目光中,穆千璃微张着双唇,好似下一瞬就要露出一副被点醒般的恍然大悟的模样。
容澈自己问出口的问题,却叫他紧张到呼吸一窒。
这种感觉令他不适,却又不可控。
直到穆千璃皱着眉头连连摆手:“开什么玩笑,我才不喜欢他那一挂的,我有别的法子,才不要和他成婚呢。”
容澈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唇角刻意地压下不知为何要扬起的笑意。
他仰头喝下一大口酒,意味不明地点点头:“也对,你已经想到解决的办法了。”
穆千璃似乎没听见他几近自言自语的低声,跟着也喝了一口酒。
而后,容澈唇角的笑实在压不住了。
他转头看向她,主动提起酒坛与她相碰:“那你加把劲,祝你早日成功。”
穆千璃一愣,望进容澈含笑的黑眸中,顿时心虚地垂下了眼眸,语气却是干劲十足:“借你吉言,我会努力的!”

在穆千璃那样的回答下,容澈一觉醒来几乎快把杨宥然这个人给忘了。
直到他照例去到了穆千璃的院子里。
“容兄,早啊。”
容澈站在宅门前迈步的动作顿了一下,目光淡淡地扫过好似一副主人姿态站在院中的杨宥然,才再次迈步跨入了院中。
容澈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但杨宥然似乎没察觉对方并不想与他交谈的意图。
他反倒热情迎了上来,开口却是:“你怎每日都来千璃这,怎不在自家吃饭?”
容澈走到石桌前,余光瞥见厨房里正忙碌的穆千璃和怜玉,不咸不淡回应一句:“杨公子还未离去呢。”
杨宥然一愣,挠了挠头傻笑道:“你我瞧着一般岁数,以兄弟相称便好,别公子公子的,多生疏啊。”
而后也不管容澈神色多冷淡,还一本正经回答他:“我昨日已在扶风镇找好住处了,千璃不跟我回去,我便在这陪着她。”
容澈抿了抿唇,并不想和他多言,便在石桌前沉默地坐了下来。
但杨宥然似乎还有话要说,三两步跟了过来,就着容澈身边的位置坐下。
“千璃还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邻居间是当友好相处的,可若是来往太密切,叫乡亲邻里瞧见了,怕是要说闲话了,你家就你一人在此住着吗?”
容澈侧目看了杨宥然一眼,眸光沉冷,显然不悦。
但他还没开口说什么,穆千璃已先一步洗了手从厨房里出来了。
杨宥然就此将注意力转移到了穆千璃身上,咧着嘴一脸灿笑,问:“表妹,今日吃什么?”
“春卷,还有肉粥。”
杨宥然欣喜地咽了口唾沫,期待地搓了搓手:“真好,又能每日都吃上表妹做的美食了。”
话语间,穆千璃压根就没看杨宥然,反倒是敏锐地注意到容澈微不可闻地皱了下眉。
她下意识问:“怎么了,你不喜欢吗?”
容澈一愣,愕然抬头,低声道:“不是的。”
他有些踌躇,好似在为难什么。
穆千璃察觉不对劲,瞥了眼正准备继续聒噪的杨宥然,忙带着容澈三两步往旁边走去了些:“怎么了,是身子有何不适吗?”
容澈摇了摇头,他背对着杨宥然的方向,脸上为难中又带着几分委屈之色,只能被穆千璃一人瞧见。
他低声道:“算着日子,卫嘉应该也快要回来了,我也麻烦你大半个月了,如今你家里人来了,我想我也不应过多打扰你与家人团聚才是。”
穆千璃瞪大眼,不知容澈怎突然生出这般莫名其妙的理论来,明明刚才都还好好的。
很快,容澈又继续道:“而且杨公子说得也对,我每日这般到你院子来,来往太过密切,叫乡亲邻里瞧见了,怕是要说闲话,我倒无妨,但不能因此影响了你,卫嘉还未回来这几日我便先在街上的餐馆随意对付一下,待卫嘉回来便好了。”
穆千璃眉头一皱,这下算是明白容澈怎忽然情绪低落了。
“卫嘉离开这么多日,连封信也没寄回来,谁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而且你本也身子不好,外头的吃食,一顿两顿便罢了,怎能天天吃顿顿吃,你每日从家中进进出出的,光是为着吃饭就要耽搁不少时间,还如何养好身子。”
容澈张了张嘴:“可是杨公子说……”
穆千璃打断他:“你别听他胡说!他打小就爱瞎管我的事,胡乱替我做主,我可从没这么想过!我已经照顾你大半个月了,若要有人说什么,早便说得天花乱坠了,可外头哪有什么流言蜚语,你什么都没影响我,我本也答应了卫嘉一定会照顾好你的,你可不能叫我成为失信之人。”
说罢,穆千璃像是当真来了气,气呼呼地走回石桌前,毫不客气地指责杨宥然:“表哥,你怎可和容公子说这样的话,你别胡乱替我的事做主。”
杨宥然一愣,下意识往容澈的方向看去一眼。
但他只瞧见一道清瘦的背影,身姿修长,却毫无攻击性。
杨宥然解释道:“我也没说错什么啊,男女有别,容兄这般一日好几次地往你院子里来,叫旁人知晓了会怎么看,我这不也是为了你好吗?”
“若要说男女有别,更不应时常来我院中的人是你啊。”
杨宥然惊愣:“为何是我?我是你表哥啊,你我自小一起长大,我怎不能时常来你院中?”
“容公子早已在扶风镇住下一年了,镇上都知晓他身子不好在此养病,我也来了两月有余,我与他是邻居,对他多加照顾也是应该的,可你,昨日刚到扶风镇,这就日日往我院子里跑,旁人压根就不知你是谁,也不知你与我什么关系,说不定就要说闲话了。”
杨宥然顿时哑然,一方面觉得穆千璃似乎说的有道理,一方面自是仍想时常来与穆千璃待在一起。
这时,容澈缓缓转身走了回来,在两人沉默间开口道:“穆姑娘,我觉得不然我还是回去吧,吃食的问题,我……”
穆千璃不等他说完,连连摆手:“不,我答应了卫嘉要照顾你的,就算未曾受到他的请求,我也不会看你独一人在家无人照料,你不用回去。”
方才穆千璃还未怎么细想,这会转念一想,霎时反应了过来。
她快速坐到石桌前,一本正经对杨宥然道:“表哥,你不能再来我院中了。”
方才还说不常来,这会直接让他不来了。
杨宥然慌张道:“若旁人问起,便明说我是你表哥便好了,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能有什么流言蜚语,还有容兄,你要真想照顾他,那我不多言便是了。”
穆千璃摇摇头:“你外貌特征太过明显,很是引人注意,我不是怕人说闲话,我是怕走漏了消息叫我爹发现了端倪,我爹不是傻子,他随便一打听,需不着多少信息,就能推断出是你来了扶风镇,你与我来往密切,他还能不知我也在扶风镇吗?”
“可是……”
“别可是了,表哥,我当真不想被抓回去,我已经想到解决的办法了,待我成功,我自会回家的,你说过不会出卖我的。”
说到解决的办法,站在一旁的容澈微挑了下眉梢。
杨宥然有苦说不出,咬了咬牙,好半晌才闷声问:“你打算如何解决,可有我帮得上忙的?”
穆千璃闻言,严肃的面容霎时闪过一抹心虚的不自然,飘忽的视线不懂掩藏地下意识看了眼容澈,又飞快移开:“不用帮忙,我自己能行,你别暴露我,就是帮了我大忙了。”
杨宥然惋惜地点了点头,很是不舍,但也别无它法,只最后争取道:“我刚听怜玉说你们过几日打算进城参加芙蕖宴,我也想去看看,待芙蕖宴过后,我再离开吧。”
穆千璃抿了抿唇,有些犹豫:“原本是打算去的,但是我们若是进城了,容公子独自一人留在家中岂不无人照顾了。”
杨宥然虽是心思不细腻,但他霎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穆千璃对容澈的关心太过了,显然已经超过了普通邻居该有的关心。
杨宥然知晓穆千璃对自己暂且没那份心思,可只要她心中无旁人,他便还有机会,这也是他无怨无悔帮她打掩护的原因。
可若是穆千璃对容澈动了心。
杨宥然心头一跳,下意识看向了容澈。
俊美的男子安静温和,肤色冷白像是略有病态,肤质却光滑无暇甚比女子,他清瘦却高挺,不算健壮,但也不显孱弱。
一头乌黑的发柔顺亮丽,高束起发髻,以白绸缠绕,耳边鬓发随风飘动,剑眉星目好看得像是从画中走出的一般。
杨宥然郁气不已:“他又不是三岁小孩!莫不是离了人还生活不了了!”
穆千璃不知为何,自己对旁人说容澈不是的容忍度极低,但平日也无人说容澈,唯有杨宥然一人。
“你别胡说八道!”
眼看气氛有些僵持,杨宥然也难得不愿让步,穆千璃也抿着唇不再说话。
容澈忽的上前微微探头,温声道:“穆姑娘,你们要去城中的芙蕖宴,我能和你们一起吗?”
穆千璃一愣,而后有些惊喜:“你想和我们一起去吗?”
可不待容澈回答,杨宥然便有些着急道:“容兄,进城一趟多有奔波,你不是身子不好吗,只怕是不便出行吧。”
穆千璃一听,顿时也有些犹豫了。
她一抬眼,却正好对上容澈耷拉下来的眉眼,好似失落:“也是,那我还是不要给穆姑娘添麻烦了,我自己在家也可以的,不必太过担心,穆姑娘,你放心去参加芙蕖宴吧。”
杨宥然正要满意地扬起唇角,穆千璃却顿时快声道:“谁说你给我添麻烦了,我是担心你的身子,你若当真想去,我们改乘马车进城,早些出发也一点不耽搁的,容公子,你想去吗?”
容澈原本黯淡的黑眸像是瞬间被穆千璃的话点亮了一般。
他欣喜抬眸,小幅度地点了点头:“想去的,我还未曾去过芙蕖宴呢。”
穆千璃露了笑,道:“那便一起去吧,能出去走走说不定对你身子也有好处。”
话音刚落,杨宥然惊道:“千璃,你真要带他一起吗?”
穆千璃点点头:“上回城中赶集我本也想邀请容公子一同前去,他没能同去我还多有惋惜,这回芙蕖宴,他既是也想去,自然可以同行了,我们乘马车也乐得轻松些,就这么决定了吧。”
杨宥然怔着眸子,后槽牙都咬紧了,却也知晓穆千璃决定了他自没办法再多说什么。
他心头那股危机感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他本是想借芙蕖宴再和穆千璃多培养一下感情的,可让他感到危机的源头竟也要同行,叫他如何能不担忧。
杨宥然沉默着,忍不住侧头往容澈的方向看去。
一个病秧子,不过是长得好看些,他心头怎如此慌张。
杨宥然转头,本想很快收回视线,却猝不及防和容澈四目相对。
容澈就站在石桌旁,晨间微风吹拂他素白的衣袍,若有似无勾勒出他衣衫下并不孱弱的身形线条。
转瞬即逝,像是叫人看错了一般。
可杨宥然赫然愣住,只见容澈弧度优美的双唇对着他勾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
漆黑的眸子直勾勾看着他,却是居高临下,含有深意,眸底得逞似的狡黠无法被解释为错觉。
杨宥然瞳孔紧缩,微张着双唇,嗓音干哑:“你……”
还未有下文,穆千璃蓦地转头:“容公子,来坐吧,准备吃饭了。”
容澈敛目的一瞬,显得温顺乖巧,低低应了一声,挪步坐了下来。
好似方才,他只是静静站在一边,没有流露任何情绪。
杨宥然目光跟随着容澈,这次他不觉是自己看错了。
他分明看到了,容澈那张俊美的脸庞露出了戏谑倨傲的表情。
“千璃,他……”
穆千璃毫无察觉地抬头,对上杨宥然看来的目光,不等他说完,便问:“春卷,你要几个?”
杨宥然喉间一噎,表情古怪道:“四个。”
穆千璃点了点头,分给杨宥然四个春卷,而后转头问容澈:“容公子吃几个?”
容澈目视前方,正好看着就坐在他正对面的杨宥然。
他眸间仍旧含有笑意,却已不是方才短暂流露的那般沉冷淡漠。

容澈也一如既往地按时按点上隔壁家蹭饭。
只是穆千璃自那夜说会努力加把劲的,却是一直没了动静。
实则,不是穆千璃放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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