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越是说得这么含蓄,农民反而越是觉得她说的就是真理,只是因为刚刚自己的愚蠢质问,才让公爵大人不好再把话说得太满了。
“谢谢公爵大人,谢谢公爵大人!我一定好好按照您的话试试!”
陆瑶温和地摇摇头,示意他不用多礼,最后在农民的一连声道谢中,重新回到了马车上。
农民看着那辆白色的马车慢慢地朝着远方奔去,心中涌起无数的感慨却不止如何用贫瘠的语言来形容,最后他只能按照心里最淳朴的愿望,大声地念起了在修道院前听教士为公爵大人作的赞歌:
“那洁白的美丽的人啊,从天野尽头来;头上戴着神明所赠的花冠,脚下踩着神明所赐的玉鞋。”
“她走过的地方遍地金黄,她走过的地方处处芬芳,谷物成熟,牲畜产仔,风调雨顺,疫病不来……”
“山下的神鸟问她要往哪里去也?她的旅途终点在白房子之下,神明所居的白房子下。”
回去的路上,陆瑶脑子里仍然回荡着农民质朴的感激,想到这时候落后的种植手法和少得可怜的收获,她轻轻叹气。
播种的事慢不得,虽然陆瑶领地里的百姓各自耕种的进度不一,但是他们播种的日子也就在最近几天了。
第三天上午,陆瑶便让克劳德派人到雇农们的村庄下了通知,今年到领主家干活抵扣的税可以增加一成,代价是要他们今年要按照领主的想法,在领主的田里划垄播种。
在领主家做事可以抵扣更多的税,那么自己租种的地收获的粮食就可以少交很多给领主当税金了!
雇农们虽然不明所以,但是纷纷高兴地前往领主的自留地替领主耕作。
当农民们来到陆瑶的自留地里时,已经霍格思堡的管事在那里等他们了。
管事们按照之前在霍格思堡训练学到的内容,手把手教起了这些雇农什么叫做划垄播种,每垄之间间距如何,如何挖坑,每个种子坑里撒多少种子又怎么培土等等。
而当农民们在领主家的地里如火如荼地开干时,第一波霍格思郡的贵族们来到了霍格思堡,按下契书,交付完保证金后,他们从陆瑶手里各领到了一批低端瓷器。
考虑到霍格思郡这狗/屎一样的路况,以及路途中十分可能遇到的打劫跑路等等状况,为了能把这些瓷器完整地运出去,陆瑶也是费了一番脑筋。
首先最内里的包裹物品不能太粗糙,不然瓷器会在颠婆中被摩擦出划痕,那就不值钱了。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是在瓷器之间的缝隙里放些什么填充物防止瓷器在颠婆中被震碎。
这件东西首先要价贱,其次要够轻又有一定的承重力,再其次还要量大易得。
如果是在现代陆瑶当然选择泡沫塑料,但是在霍格思郡,要满足这样条件的物品却没那么好想。
最后陆瑶想到了麦秆。
其实如果是稻草那会更好,稻草比麦秆更柔软,但是霍格思郡哪里来的稻草,于是只能退而求其次用麦秆了。
这些麦秆是陆瑶自留地里收割回来的,收割回来的麦秆本来会被放进牛马圈里发酵,正好陆瑶当时正在为瓷器中间的装填物发愁,看到这些麦秆,才有了灵感。
这批低端瓷器最后被分为一份五只,分别放在不同的木匣子里,最里层包裹一层柔软的绸布,绸布外用干草包裹,空隙中填满厚厚的被割碎的轻质麦秆,这样,哪怕运输的马车在路上翻滚,四周都被碎麦秆包裹的瓷器也不会四处滚动乱撞。
每一个都放着五只瓷器的木匣子们被来自郡南的贵族们小心翼翼地搬进更大的匣子,匣子外面套箱子,中间再次用碎麦秆装填满所有空隙,箱子被搬上马车,这些赌上小半身家的贵族们便扬鞭,从霍格思堡出发了。
与这个国家的其他郡相比,其他霍格思郡的确落后无比,这体现在方方面面,其中一面便是它的路。
郡南的贵族们运着这些宝贵的瓷器踏上出郡的路途时,心中不免感慨,同时也对那些不远万里来霍格思郡买粮运粮的粮商们的心情稍稍多了一点体谅——当然,那些该死的黑心粮商还是去死吧。
精品瓷器被施以更加小心的包装,填充它缝隙的东西是布匹,虽然仅仅是粗布,但是在普通农民家要用一年的收成才能给全家换一套衣裳的现在,这已经是一种奢侈行为了。
当然,对比起它们所保护的精品瓷器而言,那点粗布又太过不值一提了。
这一次前来和陆瑶交接的都是三大家族真正的核心人员,贝德家族和博格特家族两家来的都是家主的儿子,汉纳家来的也是汉纳家家主的侄子古斯塔夫——汉纳家目前最可能的继承人。
三大家族的人在霍格思堡受到了热烈的款待,第二天,那三家的车队从霍格思堡启程,他们的目标分别是隔壁贝比陶来郡最大的城市马来城,帝国最大的港口莫乌斯港,和外来车队进出霍格思郡的咽喉——努比尔城。
陆瑶遥望着他们远去,忍不住默默地替他们祝福了一句。
“您的祝福必定会使他们一路顺遂的。”一个声音从后传来,陆瑶回过身,发现是特蕾莎修女。
这段日子特蕾莎修女过得不怎么好,她的难过之处不在于外界,而来自内部。
自从那天陆瑶提示她,她从小到大所学习背诵的《神的言》可能有缺漏之处,甚至很可能被当地的教士篡改过意思,连身为高级神职人员的奥斯维德神父也肯定了这个事实后,特蕾莎修女就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
这段时间,她嘴里始终在念叨一些《神的言》的内容,甚至想过将它们写出来,但是最后还是没能成行。
因为全世界各地的修道院都规定,《神的言》只能用最高贵的拉丁语书写,用除此之外的任何语言书写记录都是对神明的亵渎,是判教。
特蕾莎修女是一名虔诚的修女,她确信是修道院将她从痛苦的泥泞中拯救出来,而信仰神明就是她一生最大的事业。
特蕾莎修女陷入了纠结。
陆瑶在回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一点,好几次,她听到特蕾莎修女一次又一次地背诵《神的言》,将一篇话翻来覆去地念,看起来是尝试寻找其中是否有缺漏的地方。
她暗暗观察着,想看看特蕾莎修女会不会忍不住偷偷将《神的言》写下来进行对比查看。
因为很明显,人的大脑的容量有限,想要检查一本长篇大论的书的内容里面有没有缺漏,最好的办法就是写下来进行对比查看。
但是特蕾莎修女至今都没能下定决心。
陆瑶回过头看着特蕾莎修女日渐消瘦的脸,在心里叹了口气。
要是敢于挑战人间教徒权威的人这么多,中世纪又何至于黑暗千年。
她不应该苛求特蕾莎修女,能产生怀疑,对她而言就已经是巨大的进步了。
“特蕾莎,你想听我为你念《神的言》的原文吗?”
作者有话要说:晋江今晚好抽啊orz~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淦20瓶;爱吃鱼的喵小梦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6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当听到陆瑶的话,特蕾莎修女的眼里含着泪,她没有立即应是,但是也没有拒绝。
陆瑶看得出,她眼里的挣扎更重了。
那毕竟是她过去几十年始终信奉的东西,世界观骤然碎裂,对一个人的打击实在太大了。
而特蕾莎修女要面对的不仅仅是她所知的《神的言》不完整被篡改,一个更残酷的事实还在后面等待着她——
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但是那些在底层教习人民的教会成员的确是在愚弄很大一部分人民,这已经不止是个人问题了,这是群体性行为。
特蕾莎修女是一个善良的人,也是一位虔诚的教徒。
过去这二者对她而言是相合的,善良即虔诚,虔诚即善良。
但是当她得知,她过去所敬服的教士们对她.对人民撒了谎,善良和虔诚就再也无法重合了。
特蕾莎修女饱受信仰和良心的煎熬。
当陆瑶提出愿意为她揭开更多真相时,这个可怜的人,第一反应是退缩和惊吓。
但是她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那可笑的逃避意味着什么,她羞愧地低下头,深吸一口气,这一刻,对真相和正义的追寻超过了对权威的畏惧和信仰,她鼓起勇气道:“如果可以的话,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神的言》是一本厚厚的宗教书籍,陆瑶当初从老霍顿公爵的藏书里找到了它,并带着打量敌人的心态阅读了它。
但是出乎她的意料,《神的言》原文里绝大多数内容都是充满着先进和文明思想的言论。
比如宣扬人们要勤劳.诚恳.友爱.互助;比如号召人们讲究卫生,尊重自然。
里面充斥着神明面前人人平等的思想,宣扬人人都通过善行可以获得光明的未来,好人死后会进入神明的世界享福,坏人死后则受到惩罚等等,总体上对社会安定和文明和谐是起到进步作用的,相对于此时的社会文明情况,它可以算是一本十分先进的书籍。
然而在现实生活中,在高级教职人员对宗教书籍传播权和解释权的垄断下,再加上宗教势力和统治阶级的利益联合,《神的言》原书中很多思想先进的原句被不断删减篡改,最后成为了一本带着浓厚阶级思想的愚民书。
像是什么“人人平等”“子女都能继承家产”“只要做好事就能死后享福”之类的影响教廷收割百姓.影响封建贵族统治的语句统统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教职人员们不断鼓吹的“死后想享福就必须向教廷多多地交钱”.“不交钱死后就永世受苦”.“听话干活才是好农民”.“贵族天生高人一等”之类的言论。
因为《神的言》只能用复杂深奥的拉丁语书写,不是高级教职人员或者十分有钱的大贵族根本看不懂;而能够看懂拉丁语的人又完全是当前版本的《神的言》的受益者,根本不可能去破坏自己的利益,所以底层那些普通人和普通的教职人员根本不可能去触摸到《神的言》的原本意思。
当陆瑶读完《神的言》原本,心里就隐隐有一道在此地改天换地的宏图预备展开,只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也一直没有时间。
直到现在,霍格思郡的统治权已经被她牢牢抓到了手里,瓷器事业初期的布置已经建设完毕,秋收和秋播的事也布置完了,接下来她有一整个冬季的时间来等待成果。
这个冬天不用来发育一点思想层面的东西太可惜了。
陆瑶打开老霍顿公爵精心抄录到灰黄草礼纸上的《神的言》原版,为特蕾莎修女读了起来。
每次,她都先读一遍拉丁文版,然后再读一遍翻译版。
只读了十分之一,特蕾莎修女已经泪流满面。
“请……请容许我暂时离开一下,太失礼了。”特蕾莎修女掩面走出了书房。
过了一会儿,奥斯维德神父进来回话,随口问起特蕾莎修女的事:“她怎么了?”
“没事。”陆瑶笑笑,转开了话题。
等到奥斯维德神父的事情交代完了,她才随口道:“神父有时间替我教教特蕾莎修女拉丁语么?”
奥斯维德神父没有问为什么,只低声应下了。
陆瑶没有再替特蕾莎修女读《神的言》,在问过特蕾莎修女的意愿后,接下来这个冬天,特蕾莎修女都在和奥斯维德神父学习拉丁语。
陆瑶试探着问过凯茜修女,对方以要照顾霍顿夫人为由拒绝了。
想到在老霍顿公爵去世后变得更加郁郁寡欢的霍顿夫人,陆瑶叹了口气,没再强求凯茜修女——霍顿夫人的确需要照顾。
等到紧张的秋播在霍格思堡的管事们的教导和监督完成了,霍格思郡的天气就开始转冷了。
此时陆瑶已经让人从霍格思堡的沼气池里铲过两回发酵好的肥料了。
从霍格思堡的沼气池里铲出的肥料被直接运到了那些今年开始休耕的田地里,来干活的雇农们被要求将这些肥料均匀地撒在土壤里。
听说霍顿公爵打算明年开春继续在这些施了所谓“肥料”的休耕田里种东西,雇农们一边干活,一边替霍顿公爵叹息,甚至有因为时令官设立对霍顿家十分感激的农民主动劝管事,希望管事回去劝劝霍顿公爵——休耕制是大家花了这么多年才摸索出来的提高产量的办法,如果不休耕,地里的肥力跟不上,种下去的种子就全浪费了,到时候吃亏的还是霍顿公爵自己。
要是没有今年时令官的事,霍顿公爵爱怎么吃亏怎么吃亏,但是霍顿公爵设立时令官,是惠及全郡百姓的大好事,但凡是心里有点数的农民们都惦记着霍顿公爵的好,不忍心看着霍顿公爵这么糟蹋自家的地。
陆瑶还真收到克劳德的报告,说下面有管事向他提意见,真心实意地建议他让陆瑶收回明年在本该休耕的田里种东西的决定,以防入不敷出。
陆瑶笑笑,干脆让克劳德将家里的管事召集起来,开了场会。
陆瑶没有在会上给家里的管事解释为什么用了沼气池里的东西,土地就会重新有肥力,她只是找来了几个负责种她地里的豌豆和大豆的雇农,问他们,种过豌豆和大豆的地再种其他植物的时候,是不是会收成更好。
雇农们面面相觑,有的挠着头说好像是,也有人挠着头说没注意。
陆瑶让奥斯维德神父拿来这些年田地里的账目,将这些雇农在种过豆类之后再种其他植物的收成一一念了一遍。
随着陆瑶一条一条念过去,那几名雇农渐渐睁大了眼睛,惊讶道:“收成竟然真的都比其他地方的要好!”
“这是因为豆类植物有保肥作用。”陆瑶道,“普通的粮食吃肥,这些豆类植物却能产肥,如果将普通的植物和豆类植物轮作,土地的肥力就会大大提高,收成也会大大提高。”
“而从沼气池中发酵出的肥料也有相同作用。”
“我预备在这些施过肥的地里种一季东播大豆,到明年春天收获的时候,这些本该休耕的土地的肥力应该就恢复得差不多了,到时候再施一轮肥,就可以正常春播。”
开会的现场一片安静。
人们互相对视着,惊疑不定。
陆瑶知道,要让这些习惯了靠土地自己恢复肥力的人们接受自己的想法没这么简单,但是她想要的也不是靠这几句话,就说服他们放弃过去多年的经验转而相信自己。
她要做的,就是先把话撂在这里,再让他们看明年的成果。
这样,等到最终的结果真如她所说时,众人才会更加意识到她所言不虚。
这时候的人们固执保守,轻易不愿做出改变,但是也更加相信自己的眼睛,尊重事实。
一旦初步的信任被建立,这些淳朴的人就轻易不会改变他们的想法了。
陆瑶愿意花这长达一年的时间去慢慢经营这份信任。
很快,霍格思堡内的沼气池所产出的肥料都被用尽了,土地被翻过之后,雇农开始按照陆瑶的要求,继续用垄作的方式,将大豆播下了。
雇农们不怎么相信霍顿公爵的那些理论,毕竟那听起来太离奇了,但是抱着对霍顿公爵淳朴的感激的和维护,他们也认真照顾着那些土地,希望至少能让霍顿公爵少损失一些。
一个冬天转瞬而逝。
当料峭的春风吹开冬末的薄雾,青色的麦苗在地里整整齐齐地摆动起嫩嫩的叶子,地里的大豆也哆嗦着舒展了枝叶。
一个农民提着藤编的篮子从田垄间走过,篮子里都是他刚刚从麦苗中间拔掉的杂草。
大豆因为其清奇的种族特性,不怎么长杂草,所以农民要经常操心杂草滋生的只有最近已经开始抽叶拔苗的麦苗。
在按照霍顿公爵的吩咐按垄播种之前,大家将种子随意播撒,也导致了麦苗抽苗周围开始随机长出杂草的时候,大家想从中分辨杂草和麦苗十分困难,没经验的人甚至会做出将麦苗当做杂草拔出的糊涂事。
除了分辨杂草困难,更麻烦的是麦苗长得到处都是,大家想进入地里拔杂草时必须非常小心,才能避免踩踏到长出来的麦苗——其实这基本无法避免,毕竟麦苗和杂草一丛丛胡乱长在一起,低下头仔细分都不一定分得清楚,更何况是行走的时候呢。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麦苗都按照霍顿公爵说的,按垄播种,每一垄播种的种子之间也严格按照一定的距离,从外面看起来,横竖都成行成纵,那些胡乱生长的杂草在这些整齐的麦苗中间明显得像混入贵族晚宴的土匪,一眼即可分明,大大节省了雇农们弯腰分辨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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