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试?”
“就是考试。”
毛毛等人回去之后,在忐忑不安中,等来了阿卯大人。
阿卯大人告诉他们,女君也没有办法送他们直接给他们要来可以直接让他们耕种的地。
但是那群和他们一起被收进庄子的妇人有办法。
“我们夫人喜欢能读书的女史,就让人教这些妇人读书。她们如果读书读得好,夫人答应给她们地种。但是这些妇人要忙着读书,得了地也没办法自己种,如果你们想种地,可以找她们帮忙。”
这群孩子不安道:“她们会答应帮我们吗?”
“傻孩子,妇人天生喜欢孩子,你们如果愿意认她们当娘,答应好好孝顺她们,她们自然会帮你们。”
一个孩子咬着指头问:“我……我娘死了,她们真的会愿意当我娘吗?”
“你多问几个人,乖一点,总会有人愿意的。”阿卯温声道。
另一边,妇好书院,最初进入庄子的那批妇人们在结束了今天的工作后,迎来了一次谈话。
来和她们谈话的照例是那位一开始就管着她们的管事,相处了一个多月,大家也都认得她了,知道她姓吴,是王夫人的心腹陪嫁之一,叫她一声吴嫂子。
吴嫂子面容一如既往地严肃:“你们已经到庄子上一个月有余了,我们夫人和女君对你们如何,想必你们自己心里有数,如今我们女君有一桩事。”
她话音顿了顿,环视众人一圈。
妇人们便道:“吴嫂子有什么事尽管讲,有什么能为女君做的,我们万死也不辞的。”
“没这么严重,女君的心事也简单,你们可还记得和你们一起被收入庄子里的那群孩子?”
“记得的,和我们不在一处,他们怎么了?”有妇人便担心是那群孩子出了事。
“他们不太好。”吴嫂子道,“我们庄上收人的主意是小女君出的,一开始就只打算收女子,只是几岁的稚子,女君也总不忍心,便一起收了进来。如今你们这些妇人,夫人倒是可以带在身边,做个女史。可那些男孩,夫人这里用不着他们,庄上并无他们的去处。”
“这,这怎么办?难道只能赶出去吗?”有妇人着急起来。
“要是赶出去,就不会找你们了。”吴嫂子笑道,“夫人是这么个想法,你们这些人能一起逃到这里来,大小也是个缘分,夫人让我们问你们,可否愿意从那群孩子里认个母子。”
“若是愿意,夫人愿意做个善事,替你们写份母子契。”
“这……”妇人们犹豫起来。
有人道:“不是我们不想,只是我们如今也寄人篱下,全靠夫人女君慈心赏口饭吃,又哪里有多余的钱粮养个儿子呢?难道夫人也愿意像养我们这边的几个孩子一般?”
她指的是那六个被母亲带在身边的不足三岁的孩子。
“你们别急,这还只是你们来的第一个月,一切都有个慢慢来的过程。从这个月十五起,除了每天照应一日三餐,女君还会按照你们的学习进度和做事能力分等级,每个月月中按等级给你们发月钱。月钱虽然不多,但是省一省,也足够让你们多养一张嘴了。”
“此外,夫人和女君准备在明年三月设春考。”
“春考?”妇人们异口同声。
“春考通过者,可在庄上领十亩学女地,只要你们人还在世一天,这地里的出产就属于你本人,庄上只按律法抽赋税。”
妇人们的目光变得热切起来。
九月十五,第一批在庄子上做事的妇人们在妇好书院已经呆够了一个月,迎来了她们的考核评级日和月钱发放日。
作者有话要说:做人果然不能太过骄傲,我阳痿了quq感谢在2022-04-1723:45:03~2022-04-1823:14: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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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女今年十四岁,她的母亲在河边洗衣服时生了她,便给她起名做洗女。
虽然才十四岁,正是花一样年纪,但是如果洗女不说,没有人能看得出,她才只是一个青涩少女。
洗女也不曾告诉别人这件事。
从踏上南下逃荒这条路开始,洗女的母亲便将她的头发剪断剪乱,在她脸上身上抹一种树皮上挤出的白色汁水,从此她变得脸色暗黄,皮肤粗糙,脸上手上还起了大小不等的红色痘疹。
她说自己今年二十五,以前嫁过人,但是没过多久丈夫就莫名其妙死了,旁人疑心她有什么病还能传染,也不敢轻易靠近她。
她因此得以在南下路上避开了许多次流民群体里发生的强/暴或轮/奸,甚至因为被怀疑有传染病,躲过了几次粮食危机时率先被吃的危险。
靠着想要活下去的强烈愿望和一点点的幸运,她活着渡过了淮水,进入了这片江淮大地,最后遇见了霍家庄。
等进入了霍家庄后,她也始终紧守这个秘密,坚持称自己今年二十五。
洗女平日里沉默寡言,不爱与人说话交流,这在一众经历坎坷的妇人当中十分常见,是以她在众人当中并不突出。
等女君将她们迁入书院,给她们派活,让她们裁剪整理尺牍册子,她才渐渐显露出与众不同来。
她手脚麻利,学习能力和记忆力都很强,照着女君给的册子整理尺牍,很快就背下了顺序。
整理的次数多了,她又将两百个字的形状和两百字歌谣的顺序都背了下来,成为最早可以脱离模板,光靠记忆力独立整理书册的人员之一。
但是之前,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将两百个字的形状和它们的读音背下来的时候,也就意味着她初步认识了这两百个字,她只欣喜于自己干活比很多人都麻利,被派去整理字形最工整最好看的那些尺牍了,她感激于女君对自己的赏识和委以重任,一心想要在整理册子时做得更快,更好。
直到女君将她整理好才一本尺牍册子送给她们这少数的几个人,对她们说:“你们是这一批女子里学习识字速度最快的人,我很高兴,能在半个月就看到有五人能背下那两百个字。”
“对优秀的人不能不给予奖励,这是你们亲手编成的书册,以后我会把它们做课本,供你们学习识字写字,现在我提前将它们赠予你们,作为你们最先识得两百字的奖励。”
“集字成册,古往今来都是有贤德的人才能做的事,如今的这册书里面也有你们的心血。能按顺序识字还只是习字的第一步,接下来还要会写,会用,组词,成句。希望你们好好使用它,不要辜负了这上面的两百字。”
从小女君手里接过那轻飘飘的一册书的那一刻,即使还意识不到女君说的话真正意味着什么,洗女和她的同伴们也不由被这股委以重任的庄重气氛所感染,莫名挺直了脊背,珍而重之地接过了那薄薄的一本简体字册。
洗女她们被授字册,妇好书院的妇人们也终于意识到编牍成册的真正意义不是仅仅劳动,更是通往识字的阶梯。
那被赠予的五本简体字册成为妇好书院的集体宿舍里最为珍贵之物,每天的休息时间到了,其余妇人都去休息了,洗女等五人却在小心翼翼地拿出发给自己的书,在其余人羡慕的目光中,坐在廊下.阶前,认真地一一识记描摹上面的字,想象九月十五日到来时,教写字的先生会怎么教她们写这一个字呢。
九月十五成为一个充满希望和收获意味的节日,人人盼,日日盼。
等到这一天到来时,洗女她们都特意起了个大早,在其余后来的妇人们羡慕的目光中,到前面去了。
今天是她们进行评级.分发奖励和月钱的日子,不光是洗女五人,其余在第一批进入书院的妇女也对今天期盼已久了。
人员在书院中央的广场上分成两批,一队十七人进入的是教习识字的屋子,而洗女等五人得以单独进入另一个屋子,阿茉已久在这里等她们了。
今天,阿茉将会作为习字的老师,教她们五人习字的基础。
虽然小老师才九岁,但是洗女五人并不敢小瞧她,因为平日里一起编册,大部分时候,都是由阿茉一遍遍为她们来回念那两百个字。
她们知道,这是女君的贴身侍女,除了会和她们一起编书册,也和女君一起识字读书,教她们写字已经足够。
阿茉和这些年纪大自己十几岁的姐姐们也已经混得很熟了,但是当老师,她也是头一遭。
好在她要教的并不是几岁的幼童,今天需要教的内容也仅仅是最基础的拿笔,练习写横竖撇捺这些内容,写字的学习更多是自己练,而不是靠别人教,所以她只需要按照女君平日教她的内容为这些姐姐们做好基础示范,并在她们习字过程中对她们的动作进行纠正即可。
女君说,学不如用,正因为她习字进度缓慢,才更要她来教习。而且人各有长处,阿米善识记,她却擅长与人交谈,既然她擅长说,那便让她试一试教人。
阿茉既紧张,又兴奋。
这既是一项挑战,也是女君对自己的看重。
阿茉发誓一定要做好女君的任务,不叫女君失望。
阿茉深吸一口气,在五位年长的学生们认真的注视中,挺直脊背坐了下来。
“我是教你们写字的先生,我叫阿茉。我的课上不需要讲太多规矩,一切,你们照着我做就是,若要写字,先得磨墨……”
而一墙之隔的另一间屋子里,每个人面前的桌子上都摆了尺牍,阿米身后挂着一面黑色的板子,她用庄上人特意用石灰烧出的粉笔在上面写下五十个字,让在场的妇人一一读过去。
妇好书院中,响起书声琅琅,稚子之声夹杂其中,像序曲里杂乱的乐章,又像历史画卷里的神来之笔。
当日光的阴影退到书院的廊下,阿米起身对妇人们行了一礼:“今日的教习就到这里,我所授的,不过是学习的方法,你们每日都要接触尺牍,整理之时,不妨在心中多多识记,假以时日,两百字,便刻在心里了。”
阿茉和阿米携手走出妇好书院,在回去向陆瑶复命的路上,两人各自都有些难以抑制的激动。
在向晚的微风吹拂中,两人相视一笑,恢复了作为小女孩的活泼天真,嬉笑着说起今天第一次教学的体验。
老师离去,学生自然也动身,妇人们三三两两地从教室里走出来,回到后院居住的宿舍中去。
吴嫂子已经在等她们了。
她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册子,身后还放着一只小小的箩筐。
妇人们激动起来,她们没有忘记,今天是评级分发月钱的日子。
吴嫂子先是勉励了她们几句,接着便摊开册子,一个一个地叫名,分别公布了目前陆瑶定的三个等级来。
目前书院里的妇人人数并不算多,陆瑶只简单地将人分成三个等级来,第一等是优,指的是进入书院一月之内能够掌握两百个简体字的整体念法和字形的人;其次是良,一个月已经背熟了两百字歌谣的顺序,但是还没能记住所有字的字形的人;第三等则是普,指的是过了一个月,连两百字的歌谣也没背下来的人。
发给她们的月钱也依照这三个等级,优者的月钱再养一张嘴绰绰有余,良者则需要从自己的口粮里稍微省一省才能再养活一张嘴,普者没有月钱。
这一批二十二人里,出了五个优者,其余人则都是良者。
也就是说,这二十二人,除了已经有孩子的那六人,其余人只要有心,都有能力认养一个流民孤儿。
月钱发下去,吴嫂子讲过了庄子上的花销大小,便让妇人们自己考虑,是否要认养一个流民孤儿。
“都好好考虑清楚了,一旦有契,除非对方不孝大逆,可毁不了约。若是真要养,明日阿卯带人过来,你们便当场说定,届时夫人和女君也会过来,为你们定下母子契为凭证。”
“另外,那群孩子现在都还一律养在西边庄子上,书院里只收女子,没有那么多地方给他们住,所以你们即使认了孩子,现在也只能先私下前去看望。等以后攒了钱,在庄子上修了屋子,倒可将人接出来一家天伦团聚。”
“但我们女君既然教你们读书,你们便应当心中有数,你们的前程,决不仅仅是日后织布纺纱,做个平常妇人。要不要现在就急着领个孩子以防孤老,你们自己想。”
“我话尽于此,你们若有心的,便早做打算吧。”
如吴嫂子所说,第二天一大早,阿卯便将那十一个孩子领了过来,有人看出人数不对,但是场合不对,暂且也没有多问,只待认完母子,稍后再问。
来的孩子只有十一人,可以认养孩子的妇人却有十六位,但这并不是一场孩子挑选母亲的相会,而是母亲挑选孩子。
在有了吴嫂子昨天最后那番话之后,今天的妇人们对认养孩子的态度都变得模糊起来,一行十六人里,只有五人走出来说自己打算认养孩子的,其余人都在后面观望。
而愿意认养孩子的妇人其中两人,还都是拿最高月钱的优者。
这两名优者里,其中一人,正是洗女。
看到走出来预备认养孩子的妇人远少于自己这一群人,毛毛等人都心中越发忐忑。
在阿卯和吴嫂子二人的配合下,两边的人都各自简单介绍了一番自己,但是这个时候,双方又没有一起生活的机会,能介绍的东西很少。
比如洗女,就只说了一句话:我是优者,拿最高等级的月钱。
这句话带来的效果可想而知,十一个孩子,五个人都一致地望向了她。
等双方都介绍完,妇人们便开始挑自己愿意认养的孩子了。
洗女不愧是一句话艳惊四座的人,她第一个就上前,一口气指了三个人出来:“你,你,你,你们三人,愿意认我为母亲吗?”
被选中的孩子先是受宠若惊,然后又呆住,最后在洗女的注视下,一起忐忑地点了点头:“我们愿意。”
洗女便点点头,沉默地站到一边去了。
好在除了洗女,旁人再没有她这么豪放的,其余四人,哪怕是另一个优者,也只谨慎地挑了一个看起来面相老实的十岁的孩子。
等这五人选定,还有四人无人认领,他们无措地站在原地,祈求的目光一直往后面站着的妇人身上扫。
场面暂时是沉默的,阿卯也没有急着走人。
终于,一个原本没打算认领孩子的妇人走了出来,她径直走到一个孩子面前,问了一句对方愿不愿意认自己为母亲,在得到肯定回答后,便将那个孩子牵走了。
接着,第二个,第三个……最后一个孩子,也终于有了自己的母亲。
阿卯和吴嫂子便领着这群刚刚结成的母子,一起到王夫人和陆瑶处请求见证,立下母子契。
王夫人为每一对母子亲手写了母子契,盖上自己的小印。
等洗女领着三个孩子一脸坦然地走进来,王夫人乐了,便问:“你养是心善。只是你为何认领这么多人,不担心养不起吗?”
洗女挺挺胸口,骄傲道:“我在女君手下做事,我观女君宽仁,求才若渴,是传说中的明主,只要我勤学笃志,不怕以后养不起三个孩子,现在哪怕稍微困顿一点,咬紧牙关也不是不能过去。何况明年三月就是春考,我认为自己可以试一试。”
陆瑶起身上前替王夫人将她的小印盖在子母契上,赞道:“好胆气。有才有志有胆,正是我欣赏的,那我便预祝你明年春考一举得田。”
“谢女君。”洗女激动地行礼。
今天是妇人们喜获亲人的好日子,陆瑶和王夫人作为主人家也不能不有所表示,等所有人立契完毕,便有人领这些新母子和书院里其余妇人一起到后院摆小宴以作庆贺。
前院,等后院热热闹闹地开席了,王夫人对陆瑶说道:“你看洗女如何?”
陆瑶似笑非笑地把玩着一支笔,闭了闭眼睛,忽然长出一口气,道:“年轻,有能力,有野心,够果断,那就是她了吧。”
“那就是她了。”
九月末,霍家各田庄里的庄稼菜豆都陆续种下去了,佃户们也难得迎来了一年之中的农闲时刻。
但是他们也不是全然没有活干,因为霍家庄除了在庄子里耕种各项庄稼瓜果蔬菜,还有自己的酒醋坊.酱料坊,果林,桑林,蚕房,鱼塘等等,庄上佃户平日除了耕种,空余的日子里,便可去这些加工坊干活,多领一份工钱。
除了这些寻常庄园都会有的设施之外,作为一个地位颇高,又志趣特殊的豪族主人家生活起居的庄子,霍家庄还有它的特殊建筑:造纸坊和炼丹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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