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夫人继续狠下心肠道:“今日就出发,不要再等了。”
“夫人!”嬷嬷嗫嚅着,想求她让自己与小少爷告别。
“此事无需再说!”
“......老奴今后当日夜为少夫人和小少爷祈福,祈祷他们平安喜乐!”
“退下吧。”
“老奴拜谢夫人!”
嬷嬷三嗑首后终于摇摇晃晃地离开了屋子。
处理完了嬷嬷,沈兰棠才从里间出来,谢夫人看着她,平静地宣布:
“冯嬷嬷从今天起就会去别的庄子,弘文以后请别人照顾。”
沈兰棠也在里面听完了全程,谢夫人比她想的心狠嘛,还以为还要自己下狠药。
谢夫人捂了捂胸口。
不气不气,自己找的儿媳妇,自己受着。
沈兰棠又道:“嬷嬷离去后,还需要再找个能照看孩子的嬷嬷,兰棠身边没这样的人,还请母亲安排。”
“此事你放心。”
“谢过母亲,那兰棠先行告退了。”
“你去吧。”
谢夫人心中叹息,快走快走,让我缓缓!
谢夫人目送沈兰棠离去,才退后几步坐到椅子上,老仆上前为她揉搓双肩。
“少夫人行事爽利,有勇有谋,颇有大家之风。”
“是啊。”谢夫人也道:
“没想到兰棠有这般手段,当初也是听说沈家女儿大气,底下还管着几间铺子,我想着既能经营店面总归是个有见识的落落大方的女儿。当时我和瑾儿父亲还担心沈家毕竟只是六品末官,母家也不是大家,只盼兰棠能不出大错,不周到的地方以后慢慢教就是,没想到颇出乎意料。”
想起她心里头那些话,谢夫人又叹了口气:“我这个儿媳啊,是有大志向的。”
冯嬷嬷当天就简单收拾行李,由谢家的人送到庄子去了。晚上谢父回来,谢夫人和他说起了这个事。
在嬷嬷这个事上,谢父和夫人想法一致,乍然听闻此事既是惊讶又深感沈兰棠处置这件事的周到。
“这事是我们谢家对不起兰棠,该好好补偿她。”
谢夫人睨了他一眼:“只有我们补偿,你儿子呢?”
谢父:不是,什么我儿子,难道不是你儿子?
这话谢父就不爱听了,于是,他道:
“让他也好好弥补兰棠!”
四面窗户被窗帏遮蔽,加上时候不早,屋子昏昏暗暗。
谢弘文今天中午没睡午觉,午后才睡,这一睡就睡到傍晚,他醒来后没见到嬷嬷,也不呼叫,就这么左看看右看看,看了好一会实在找不到人,他嘴巴才那么一撇——
沈兰棠掀起帘子,从外间走进,谢弘文高高撅起的嘴巴一下子松开了。
“阿母!”
小孩子就是单纯,嬷嬷向他灌输了这么久“继母不慈”论,他还是被沈兰棠“骗”走了,和他玩了一个上午,就又同她亲亲热热了。
沈兰棠坐到床边,谢弘文站起来扑腾了两下扑到她怀里。
沈兰棠手臂支撑在他小屁股下面,这小屁孩看着小小的怎么还这么重哩。
此间唯有她二人,沈兰棠终于做了她一直想做的事——拍他的小屁屁。
嗯,手感跟她想的一样好。
谢弘文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阿母怎么来了。”
“冯嬷嬷离开谢府了,怕你醒来了看不到人哭。”
谢弘文一听嬷嬷离开了,先是嘴巴一噘觉得委屈,但他反应过来又很好地掩盖住了,只委委屈屈地问:
“嬷嬷为什么要走啊?”
沈兰棠沉默了瞬,回答道:“嬷嬷年纪大了,还要照顾你太辛苦了,就回家里去了。”
“真的么?”
谢弘文虽然还是很委屈,但他很懂事地挺起小胸膛,用力道: “既然嬷嬷觉得辛苦就回家歇息吧,弘文自己能照顾自己。”
别的不说,孩子还是养得挺乖的。
“阿母知道弘文乖,弘文热不热,还要不要睡觉?”
“那阿母能陪弘文睡觉么?”谢弘文哼哼唧唧地拱到沈兰棠怀里,眼睛里闪着细碎的光芒:
“别人都有阿母,他们的阿母会陪他们睡,现在弘文也有自己的阿母了。”
沈兰棠内心叹了口气,小孩子或许对“亲生”,“继母”,“死亡”都不理解,只是单纯地想要一个“阿母”,正是因为这样,谢家才选到了最适合的自己。
“弘文乖一点,不要压在阿母身上,阿母就陪你睡一晚。”
“只睡一晚,明晚呢?”
“看你表现。”
又过了两日,沈兰棠来请安,谢夫人问起谢弘文情况,沈兰棠:
“初始有些有点不适应,慢慢地习惯新来的嬷嬷了。”
“那就好,这个嬷嬷也是谢府老人,就是谢瑾也是她看着长大的。”
“母亲挑的自然不会有错。”
“……”
正事说完,两人一阵沉默,谢夫人轻咳了两声,道:
“彩月。”
彩月嬷嬷拿着一个木制托盘走上前。
谢夫人站起身,语气婉转:“这件事情你受委屈了,别的话母亲我也不说了,这两件铺子本就该是给你的,到了今日才给,还是我们亏待了你。”
沈兰棠忙道:“母亲言重了!”
哪有什么该不该的,这两个铺子就是补偿呗。沈兰棠很懂事的,她可不认为自己还有别的地方值得夫家这么“优待”。
沈兰棠也不是那种推推诿诿的人,她行了个礼就大大方方地收下了两件铺子的地契。
收礼之后,沈兰棠:“……”
谢夫人:“……”
......
“咳咳,若是没什么事,兰棠就先回去吧。”
“那儿媳先行告退。”
等到沈兰棠的身影消失在院中,里间才缓缓走出一人。
“兰棠今日当真是半分心思都未透露。”
周氏扭头朝谢夫人笑道:“这说明兰棠并非贪财之人,嫂嫂,这是好事啊。”
“你便打趣我吧。”
这对妯娌素来相处和谐,而目前两人又是家中唯二听到过沈兰棠心声的——念春不算,她是个丫头,身份上不在同等地位。
面对如此惊世骇俗之事,两人私下不免讨论,倒有了些“同盟”之感,这不是,出了嬷嬷这事后,谢夫人就将整桩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她。
周氏道:“兰棠心思难测,但她是个端庄的,前后两件都是因兹事体大且事关谢家发展,她才慎之又慎,所以嫂嫂恐她在外泄露不凡,为人畏惧的担忧可免了。”
“说到底,哪真有什么外人会挂心我们谢家的事啊。”
话虽如此——
“但是不是真只事关谢家还不知道呢。”
就目前两次发生或者说发现的有关沈兰棠心声的事都围绕谢家自家人,于是两人自然而然地就猜测是不是只有事关谢家,沈兰棠的心声才会被听到。
总归这事神里神叨的,谢家在外又不是没有政敌,若是被人抓住把柄说他谢家媳妇是个妖异,那可就大事不妙了。不管是为了心里有底,还是预防未来,谢夫人都打算试她一试。
这厢谢家大房二房正在精密布置,那头沈兰棠拿着地契回了自己院子,打开后一看:
宝珠:“这可是上好的铺子,小姐,我们白得了便宜呢!”
兰心冷冷上前,将地契放进专门收贵重物品的盒子里。
“这算是什么便宜,我们小姐又不缺这点钱。”
金玉楼不说日进斗金,也能进半斗,沈兰棠手头并不缺钱,只是她不愿让人知道自己是金玉楼的主人,所以日常也不炫富就是了。
沈兰棠没管两个丫鬟斗嘴,只是道:“好歹是母亲的心意,这说明了母亲行事公允,这对我来说是好事。”
既然当了别人儿媳妇,又有哪家会不喜欢婆婆为人正直,做事公允的,省去不少烦心事呢。
“走,既然收了新铺子,我们就去看看自己的新资产!”
“是!”
沈兰棠在外玩耍了半天,下午时候,沈兰棠被请到正院。
“母亲找我?”
谢夫人倚靠在罗汉床上,神情怏怏。
“兰棠,我好像中了暑热,身子骨乏得很,正好有个店铺送来了账本,你帮我看看吧。”
谢夫人是家中主母,掌握全家老小的经济来源,这账本自然都要给她过目,只是之前,这事她都不交待给第二人。不过,沈兰棠也没有多想,只觉得大抵还是嬷嬷的事,谢夫人是想借此表达对她的信任和重视。
沈兰棠出嫁前就有经营店铺甚善的名声,这会儿倒也没躲避,大大方方地坐下看了起来。
只不过她看着看着,眉头就皱了起来。
谢夫人躺在上方,偷偷地窥视着沈兰棠的表情,这个店铺的账本是她特意挑出来的,里面尽是坏账假账,那掌柜做账本事并不高明,她不认为沈兰棠会看不出来。
果不其然,稍许后——
“母亲,这账本不对劲。”
谢夫人故作懵懂:“哪里不对劲?”
快,“说”来我听听!
沈兰棠:“这里,那里,还有那里。”
全都是从嘴巴里说出来的。
“这掌柜好大胆子!”谢夫人震怒,又忧心忡忡道:
“我也好久没到店里巡视了,兰棠你说会不会有很多店都在蒙骗我?”
沈兰棠认真地点点头,道:“有可能,母亲有时间还是得亲自去店里视察。”
“……”
半个下午,沈兰棠看了好多账本,一个字的心声都没蹦出来。
晚饭时候,周氏过来她处。
“怎么样?”
谢夫人摇摇头。
“嫂嫂莫急,我还有法子。”
第二日,周氏邀沈兰棠去她院子。
“兰棠,你过来。”周氏招招手,让开半个身子。
周氏是从前谢将军一位谋士的女儿,从小饱读诗书,知书达理,外形上和谢夫人的大气不同,有几分小家碧玉的可人,如今就算是四个孩子的母亲了,眉目间也依稀有几分从前的风姿,沈兰棠还是挺喜欢她的,闻言走上前。
“这是我为瑛瑛挑选的几位郎君,你看着,哪个好?”
沈兰棠认真一一阅览过,最后:
“我觉得都挺好,不过,最重要的还是瑛瑛自己喜欢。”
“除了画像上几位,兰棠可有推荐?”
沈兰棠:“没有。”
周氏不死心道:“我就怕又碰到一个徐明言,当真惴惴不安。”
“婶婶你放心吧,出了一个徐明言,母亲定会更加细致调查,且等有了人选,兰棠也会帮忙查的,无需担忧,坏了兴致。”
周氏也没招了,只好道:“如此,便听兰棠的。”
晚间,谢夫人过来。
问:“有?”
周氏摇头:“没有。”
又过了一日,沈兰棠在花园偶遇周氏,正说这话,一个丫鬟猛地扑到两人面前,急声道:
“夫人不好了,三公子和人在外打了一架,伤到胳膊了!”
周氏急忙道:“他人呢?”
“已被送到医馆了!”
周氏泪眼汪汪地转向沈兰棠,沈兰棠:“......”
不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要怎么回应?
周氏望了沈兰棠许久,没听到半分心声,失望之余扭头对那丫鬟道:
“伤到胳膊就伤到胳膊,谁让他一天到晚在外面惹是生非,正好免得他出门!”
丫鬟:“......”
沈兰棠:“......”
如此几番试探,都未见沈兰棠异常,周氏只好怀疑:“莫不是以上事情给与的刺激都不够?又或者这心声并非只与谢家事有关?”
谢夫人更加谨慎,她道:“既然如此,那就最后再试她一试。”
又是一日过去。
这几日,总是有这样那样的事发生,日子倒是过去得很快,晚饭时候,有下人过来请沈兰棠。
“少夫人,夫人请您晚上到花园赏月。”
“就说兰棠知道了。”
下人走后,沈兰棠疑惑地望着天空:“今天是什么日子啊?”
宝珠:“好像是十五!”
“啊,那怪不得。”
十五看月亮,也很正常是吧?
等沈兰棠吃过饭换过衣裳到花园的时候,里头已经到了不少人,整整一桌子,有谢家两房夫人,瑛瑛,大嫂,还有一位是邻居朱夫人,也是谢夫人好友。
“兰棠来了,过来过来,就缺你了。”
沈兰棠整理心绪走上前:“兰棠来迟了。”
“不迟不迟,正好!”
虽说今日不是中秋没有月饼,却也有其他点心,加上还有冰块,晚间也没那么热,的确别有一番风味。
几人说着闲话,打着趣,在这炎炎盛夏的夜晚倒也能打发时间。
话题正由家常琐事说到坊间趣味,朱夫人忽然道:“这天也黑了,既是晚上,我们几人也难得聚拢,不如讲些民间志异故事,来解个闷。”
沈兰棠正在喝茶,听到这话猛地扭头。
鬼故事?
这么潮?
瑛瑛立刻打起了精神:“好啊好啊,你们中要是有故事讲得好的,今晚上大大的有赏!”
这就是对一旁的下人们说的了。
一般这些不入流的志异故事是不能经过贵人们的嘴的,就是要听,也得下人们逗趣给主子听,这也是他们赏钱来源之一。
一听这话,几个下人就来劲了。
“下人知道一个,是我们村一个姓张的大哥亲自经历的,有一回他夜间去吃酒,喝醉了酒醉醺醺地回来,因为晚了,他就走了小路……”
“……等到第二天张大哥醒过来才发现,他枕头边上的哪里是一块金叶子,明明是个手指骨头。”
几个站着的下人瑟瑟发抖,瑛瑛已经躲到了她母亲怀里。 讲故事的下人最后露出一个诡异的笑,目光不紧不慢地扫过众人:“既然金叶子是手指骨头,那给他金叶子的老头又是什么人啊?”
瑛瑛:“哇啊啊啊啊!”
沈兰棠好久没听鬼故事了,也有点兴奋,这故事不只是美人一回头是女鬼之类的传统结局,竟然还有点越想越可怕的悬念在,这就是中式恐怖么?
沈兰棠眼睛发亮:“还有么还有么?”
感到瘆得慌的谢夫人,朱夫人:“……”
周氏亦然意犹未尽地道:“对啊,还有么?”
“有,小人也知道一个,是老家邻居的阿叔亲身经历......”
......
“哇啊啊——”
随着下人最后一个字落下,谢瑛猛地跳起来抱住了她母亲胳膊,周氏也是一脸摇摇欲坠表情。
接连听完了两个鬼故事,谢夫人终于受不住了,打断道:“好了好了,再说下去大好的气氛都没了。”
“是啊,是啊。”
朱夫人也抚着手臂道:“这大晚上的,我等会还要回去呢?周夫人,你好几年在外面,可有碰到有趣的事?”
“有趣的事啊,有趣的事没有,不过夫君在地方担任知县时,的确遇上过不少匪夷所思的案件。”
“有一件,一日一妇人在衙门外状告她儿媳妇杀害她儿子,想要卷了家资和情夫逃走。我夫君到了受害人家中,发现的确有一壮年男子陈尸家中,且家里一切贵重物品都被收进了包裹中,听街坊邻居道,这女子也的确与一男子行为亲密。”
“但是我夫君细细侦查后,发现受害男子胸口刀伤与嫌犯身高不吻合,又经过一番盘查,最终的真相竟是那母亲与她二儿子一同作案,杀死了她大儿子。”
“什么?!”
几人都惊叫起来。
“是啊,原是她大儿子此前都将挣来的钱财补贴母亲弟弟用,为此他们夫妻吵了许多回,妻子也另外找了人打算私奔走了。大儿子为了让妻子回心转意,不再继续把钱给母亲了,他母亲气不过来,就伙同二儿子杀害了大儿子,还把罪名推给了儿媳妇。”
在场几人连连摇头。
“此事当真骇人听闻,这妇人的心也太狠了!”
“哪个都是她儿子啊!”
沈兰棠也摇头:“所以说不能愚孝,对了,最后家产给儿媳妇了没?”
几人以这个故事为开头,话题慢慢转开。
朱夫人:“那还是我当姑娘的时候,隔壁老爷家里有一对姐妹,姐姐妹妹只相差两岁,长得都是花容月貌,她们还有一个哥哥,哥哥有个好友,时常到她们家里来做客……”
“他来的如此频繁,大家都以为他是喜欢这对姐妹中的一个,不是姐姐就是妹妹,亦或是两个都喜欢的,谁想得到,一日午后,王夫人正在自家院子里头浇花,张公子突然出现,大步上前就是握住王夫人的手。”
只见朱夫人压着嗓子惟妙惟肖地道:“夫人,张生心悦夫人许久,不求长长久久,但求能一度春风,以渡余生。”
众人一个战术后仰:哇哦~
沈兰棠默默地磕着手上瓜子,这瓜我爱吃,还有没有,再来点。
几位夫人不愧是有年龄优势的,流传于贵族间的趣闻轶事张口就来,大多香艳缠绵,让沈兰棠大饱了耳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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