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兰棠悠悠道:“不是你先开始打扰我狩猎的么?我不过是效仿妹妹罢了。”
“你——”
“好,不说了,不过一个时辰,妹妹若是不加紧脚步就要输了。”
沈兰棠好一个恶人先告状,她驭马疾驰,朱秀亭也怕真的被她先行一步射中猎物,只能忍下憋屈继续寻找。然而每一次,每一次,但凡她看到什么,沈兰棠都先她一步射箭,她又不在乎射不射中,因此每回出手都比朱秀亭快,主打一个两败俱伤。
在她的骚扰之下,一个时辰过去了,朱秀亭还是一无所获。
当然,沈兰棠也是一无所获。
看着在爆发边缘的朱秀亭,沈兰棠耸了耸肩:“看来这场比试我们谁也没有赢,既然如此,我的白玉头面就省下了,比试既已结束,几位,再会!”
她说完,便甩起缰绳,朝着森林另一头快速奔去,谢瑛紧随其后,留下三个少女,面面相觑。
谢瑛跟在她身后看清了她一系列操作,捧着脸说:“嫂嫂,你刚才好厉害。”
沈兰棠看向她,摇了摇手指:“别学我,我这是无赖做法,当个清风霁月的大小姐,嗯,当然了,若是遇到无赖,偶尔也可以无赖一下。”
谢瑛似懂非懂点头。
沈兰棠:“不说了,浪费了这么多好时光,我们继续狩猎。”
重新回到自由状态,沈兰棠吸了口气,打算开始认真狩猎。这射得多还是少不重要,射得中才重要。
她总不能一天都没射中一个猎物吧?
沈兰棠两眼发光,看向四周,她的小鹿呢?她的小白兔呢?她一定要射中一只,两只……很多只!
先不说沈兰棠这边,另一头,四皇子和太子陪伴在顺德帝左右,两人一左一右,四皇子装乖逗趣,太子温文儒雅,时而旁征博引,也是妙语连珠,两人哄得皇帝心情畅怀,一行人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四皇子指着前头一只梅花鹿道:“父皇你且看我,这回我一定能一箭射中!”
“你这小子,叫你平日里骑马练剑不肯,这回要真刀真枪见功夫了,不行了吧。”
四皇子不服道:“我只没射中两只,又不是没射中过。”
太子在旁笑道:“是啊父皇,四弟只是顽劣,方才没有拿出真本事,你且看着,他定能叫您刮目相看。”
“他还让我刮目相看?”顺德帝重重拍了拍四皇子坐骑屁股,道:“走,让你爹我来看看你的真本事。”
“好嘞!”
她的小鹿呢?她的小白兔呢?她一定要射中一只,两只……很多只!
四皇子跑出几步,举起弓箭,冷箭呼啸着穿透空气,眼看着就要刺穿梅花鹿的身体,忽然之间,它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竖起耳朵,大步朝林子里面跑了进去。
“哎呀!”四皇子气急。
太子微微一笑,扭头对顺德帝道:“四弟还是太冲动了些。”
顺德帝正欲摇头教训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林子里忽然发出一声浑厚霸道的叫声,一头黄底黑条纹的巨虎从林子里冲出,正面朝着顺德帝冲过来。
“护驾!”顺德帝身边太监连忙喊道,四皇子和太子同时冲向顺德帝,将他护在身后。
就在此时,一支小指粗细的白羽银箭擦过几人耳际,噗嗤一声直直钉入巨虎前肢,紧接着,又是一支箭,直钉后腿,箭头穿过厚实毛皮直接从另一头穿透了出来,两箭之后,跟在谢瑾身后几个侍卫也纷纷举箭,十数只箭矢插入老虎腹部颈部位置,转眼间,它已轰然倒地。
谢瑾收起弓箭,转向顺德帝:“让陛下受惊,微臣该死。”
相较于大惊失色的两个儿子,顺德帝倒是一派安然模样,他摆摆手道:“无事,也就是朕年岁大了,否则区区一头老虎,朕一人便能将它斩于箭下。”
谢瑾微微一笑,没有答话。
“父皇,出什么事了?!”
大皇子从另一头赶来,看到倒在血泊中的老虎,他勒紧缰绳,慢慢踱步到顺德帝面前。
“儿臣救驾来迟,望父皇恕罪!”
“无事,小事而已。”顺德帝看了眼跟在大皇子身后几个侍从,笑道:
“老大你收获颇丰啊,还猎到了一头熊。”
大皇子人在马上,傲然昂首:“儿臣的骑射是父皇亲自教的,必不能让父皇失望。”
“好,好,父皇果真没有白教你!”
顺德帝一阵畅怀,对着身边近臣道:“老大最是肖我,从小就爱舞刀弄枪。”
四皇子和太子闻言,脸色俱是一变。
大皇子既然来了,也没再走,三位皇子陪伴在顺德帝边上,气氛就更是热闹了。
“皇上,皇上——”有男声从林中传出,紧接着,一个衣衫褴褛浑身伤痕的中年男人跑了出来,见到顺德帝几人跪下就磕头。
“皇上,皇上,请皇上给草民做主啊!”
刚走了老虎,又来了一个身份不明的人,且多出个人可比出现一头猛虎事情更大,大皇子大喝一声:“来者何人!”
御前军飞快上前将男人团团围住,男人脖子左右立刻围了好几把刀。
中年男人只不断磕头,口中高呼:“请皇上为草民做主,草民有冤要诉,只要皇上肯救草民一家,草民就算把脑袋给皇上也没有二话,求求皇上了!”
说罢,他又是几个磕头,额头早已鲜血淋漓。
早年间顺德帝也爱微服私访,或是乘坐龙辇经过兆京中央大道,有人御前告状也不在少数。顺德帝推开挡在前面的几个侍卫,从容上前。
“你是什么人,有什么冤情要诉?”
男人激动抬头:“我是长宁县一个以种植草药为生的农民,我要状告钦天监主簿左明朗放纵幼子强抢我女儿,打伤我儿子和老母亲,还威胁我要我三日之内将家里房契地契全部给他,否则就烧光我家里的地,一把火要把我全家都给烧死,皇上,草民已经没有活路了,求皇上救救草民吧!“
他说罢,又是磕头。
而一旁大皇子闻言,脸色已经剧变,钦天监主簿左明朗就是大皇子母家。
已过午时,沈兰棠用过午饭后继续转悠,她也是收获颇丰,后面的随从马上已经挂了两只兔子,一头梅花鹿还有一只松鼠了。能射中松鼠她可真是了不起!
沈兰棠对自己很是满意,因为已经证明了自己,余下时间,她倒也悠闲了。正好前方有休憩营帐,她也走上前去。
还没到地方,她就看到前头不少人围成一圈,后面数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这场景,不像是出来狩猎,倒像是逛集市。
“发生什么事了?”
沈兰棠跟谢瑛上前,隐约听到什么什么“有人闯进猎场”,“爬悬崖”,“倒在了皇上面前”。
三个关键词触发了沈兰棠古老记忆:小燕子?
还是谢瑛认识得人多,很快有人跟她分享,原来是有个男人从悬崖上一路爬上来,闯进猎场状告一位朝廷官员强抢民女,侵占他人财产,皇上勃然大怒,一众官员都到了御营内商量这事去了。
沈兰棠放下了心:啊,原来是男的。
哎,不是,这皇家猎场的悬崖就这么好爬的么?不如说,正常人真的能爬悬崖么?
仿佛是看到她心底疑惑,阿依曼从旁悄然经过,轻飘飘留下一句:“把守猎场入口的守卫军是太子的人。”
沈兰棠恍然大悟。
很好,这很符合她对皇家出门的刻板印象。
皇家有皇家的烦恼, 但皇家的烦恼落在有些普通百姓肩上……根本就不算事。
任皇子间斗得你死我活,也全然跟沈兰棠无关,沈兰棠休息了片刻就又重新上马, 兴致勃勃地进行人生首次的狩猎。这一玩耍就直到午后西山日薄时候, 群臣伴随御驾率先离开猎场, 也代表着第一天的秋猎到此结束了。
沈兰棠收货颇丰, 回家之后就将所得猎物扔给厨房,晚上美美地吃了一餐烤兔子。
可怜的兔子, 希望你往生极乐, 来世投个好胎。
这一日,沈兰棠因为疲倦早早就入睡了。
第二天, 当沈兰棠在床上睁开眼睛后,她全身上下,从骨头到细胞都只有一个感觉:累, 好累。
痛,好痛。
“骨头都要散掉了!!!”
沈兰棠痛不欲生,趴在床上苟延残喘:
“呜呜呜我不知道, 骑了一天马跑上跑下会这么疼呜呜呜。”
若是她知道,肯定会控制自己, 不会到临结束了还在举弓射箭。
啊,说到这个……
“手, 手臂要废掉了……”
宝珠捂着嘴笑, 又心疼地看着犹如老狗般趴在床上的小姐:
“小姐, 你别急, 我给你按一会。”
她正要上前, 谢瑛从屋外走进:“嫂嫂!”
“嫂嫂,听说你身子不舒服?”
沈兰棠勉强爬起来, 满脸虚容地说:“是啊,我昨日太过放纵,今早就动弹不得了,抱歉啊,瑛瑛,接下来几日不能陪你玩了。”
“没事没事,是我不好,忘了告诉嫂嫂第一回 骑射不能久坐。”谢瑛眼含愧疚。
“无事,不是瑛瑛的错。”
“那嫂嫂,我就先走了哦。”
“好。”
谢瑛看着眼里失去光芒的嫂嫂,挥挥手离开了。
沈兰棠勉强摆摆手,等人走了,自己趴会床上瑟瑟发抖。
她的腰她的屁股她的大腿她的胳膊!
宝珠自告奋勇上前:“小姐,我来给你按摩。”
运动后按摩肌肉的确是很好的缓解方法,然而宝珠随便揉她一下她都痛得疾呼出声,根本忍受不住,宝珠无奈,只好帮她锤了几下背,沈兰棠嘤嘤咬着手绢,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已是午时,她身子骨依旧乏力,只是比早上醒来时好过了些。
沈兰棠强打起精神起床,懒懒地叫唤:“兰心,宝珠。”
门外有脚步声响起,沈兰棠抬起头,表情一顿:“怎么是你?”
谢瑾换上了便装,手上端着一盆水,道:“我见到了谢瑛,听闻你身体不适,便向陛下告了假。”
谢瑾放下水,撸起袖子向她走来,沈兰棠机警退后半步:“你要干嘛?”
谢瑾解释道:“你的情况和跌打损伤差不多,军中时常有摔痛筋骨,我有治疗筋骨肌肉胀痛的药油,还有一套军中专门用来缓解酸痛的手法,我给你揉揉吧。”
沈兰棠半信半疑地挪上前,不安道:“痛么?”
谢瑾无奈一笑。
“有用的哪有不痛的。”
沈兰棠心情不佳,顶嘴道:“痛得也不一定有用。”
谢瑾眨眨眼:“我会注意把握力度的。”
这肌肉酸痛真的很难受,加上沈兰棠对谢瑾的“武人”身份还是有点信心的,不是说,他们习武之人都有专门的神物么?张无忌有黑玉断续膏,谢瑾有点治疗肌肉痛的神药也很正常吧?
“那你轻点哦。”
沈兰棠自觉地走回床上趴下。
谢瑾端着用油调过的水上前。
不一会儿后:
“呜呜呜你不是说不通的么?!”女孩眼泪汪汪。
“我是说会把控力度。”
“那你再把控一点啊!!”
“再把控就没用了。”
“……”
呜呜呜我恨你!
沈兰棠不记得自己哀嚎了多久,只觉得到最后自己的身体就像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最后的最后,似乎是谢瑾抱着她去沐浴了一回。
而她,已经昏昏入睡。
从早上睡到中午,从中午又睡到午后申时。醒来时,沈兰棠饥肠辘辘,但身体,似乎又夺回了一点控制权,虽然已经酸痛,但已是在忍受范围内。
谢瑾走近房里,看着呆呆坐在床上的沈兰棠:“醒了,舒服一些了么?饿了么,兰心给你煮了粥,就等你起来喝了。”
沈兰棠摸着肚子,怪怪道:“谢谢郎君。”
谢瑾淡笑不语。
片刻后,沈兰棠坐在桌边,慢腾腾地喝着碗里的小米粥,旁边还有两碟蔬菜,还有一个咸鸭蛋。
谢瑾:“我向陛下告了假,余下来五日,你若是不想去狩猎了就在家休息,我陪着你。”
沈兰棠略显惊讶地看着他:“五日都不用去了么?“
“嗯,不过是陪伴御前,打猎玩乐罢了,我在和不在相差不大,难得有这么长假期,我都在家陪着你们。”
说话间,眉宇间神色展露温柔,沈兰棠心情复杂,这男人,或许,也许真是个好男人,他虽不懂得情爱,但却已将自己能给的都给了家人。
——话说回来,说到不懂情爱,她自己也没好多少。
沈兰棠点点头,眼底露出笑意:“母亲,弘文一定很高兴。”
谢夫人谢弘文果然开心,谢夫人连连说要多做些好吃的,让他们在家的时候都过去吃饭。
从母亲那边回来,谢弘文这才撒开了腿丫子向谢瑾告状道:“阿父阿父,阿母出去骑马都不带弘文!”
谢瑾抱起他:“弘文还小,等弘文长大了再带你去。”
谢弘文小大人地说:“那好吧,那弘文就原谅阿母了。”
午后沈兰棠身子骨还疲,几人只安静地玩了会折纸和算数,傍晚时分,谢弘文道:“阿父,弘文想去外边吃饭,去那家……”
沈兰棠好心给他补上:“客满楼。”
“去客满楼吃饭!”
今日已经晚了,若是再去外边,就只有晚饭了。兆京繁华富裕,连夜间也有娱乐,但大多数普通老百姓的晚饭都是在家里吃的。
在谢瑾受到的教育里,晚饭在外面吃的大都不是正经事。
“明日午时再去。”
谢弘文嘟起了嘴。
沈兰棠解释道:“这家酒楼刚刚开业,有开业大酬宾,除酒水外,全场打五折。”
开业打折这个事在兆京很流行,趁着开业大酬宾去薅一把羊毛已经成了兆京人的共识,连小小的谢弘文也不能免俗。
谢瑾:“那明日去不行么?”
沈兰棠:“开业酬宾到今日为止。”
“……”
谢瑾看着面露委屈之色的谢弘文,叹了口气,道:“好,那我们今日去。”
谢弘文立时欢呼:“太好了!”
三人回到院子,稍做整理后就出了门,因为天热已经晚了,谢弘文还带上了上回中秋节的小兔子灯笼。
已经入秋,古代天气比现代稳定许多,九月下旬的晚上天气凉快,不少人出来纳凉。
沈兰棠和谢瑾先到了一家杂货店给谢弘文买了礼物,店里有不少哄孩子的玩具,看来古人也知道小孩子的钱最好挣。
“客满楼”是一家专门做羊肉生意的店,据说他们店里的羊都是从北边过来的,肉质肥厚而不膻,招牌菜是整一只的烤羊腿。
虽还未入冬,却也到了能吃羊肉的时节,三人点了一只招牌烤羊腿,又是几盘小菜果蔬,蘸着店里特制的辣粉,当真是大快朵颐。
谢弘文吃得满嘴的油,最后餍足地捧着肚子说:
“阿父阿母我吃饱了。”
有侍女为他擦嘴,谢瑾道:“吃饱了就回去吧。”
众人归后,谢瑾又陪谢弘文玩了折纸游戏,到点睡觉时,谢弘文还依依不舍数次回头看谢瑾,格外黏糊。
古人的贵族教育是孩子不能和父母同寝,不说谢瑾,就连沈常安,他长这么大,也只有小时候发烧,沈父担心他才陪在身边。
沈兰棠考虑到自己的身体情况,抿了抿嘴,试探着问了一句:“今晚,你睡哪?”
谢瑾微怔,很快道:“我睡书房。”
宁愿睡书房也不肯跟你睡,谢弘文,好惨一孩子。
第二日,沈兰棠醒来后被告知谢瑾已经起了,似乎是有事情出门去了,说是午前就回来。
其实中秋以后,谢夫人就私下跟沈兰棠说,让她免了晨昏这一栏目,此前既是夏日本就起得早,又是新媳妇,要多多见面联络感情,如今也过去半年了,眼见着一日比一日冷,就不必早晨特意过去了。
沈兰棠多豪爽一人啊,立刻应下了。
她想着,反正今日谢瑾也不在,就不特意过去了,正想着,门外有人走进。
“少夫人,夫人请您和小少爷过去。”
“母亲请我们过去?”
沈兰棠有几分惊讶,谢夫人作为婆婆事情算少的,特意叫人传唤是为了什么?
“母亲,您叫我。”
沈兰棠踏入正厅,厅内小窗外开光线敞亮,正中椅子上,谢夫人正跟一个长相秀气的姑娘说着话。
听到动静,那姑娘扭过头来,一张瓜子脸清秀水灵,脸蛋若削,皮肤白皙,一双乌眸也充满了江南水乡女子的清亮柔美,是一位沈兰棠从未见到过的姑娘。
一见到沈兰棠,那姑娘便站起身,朝着沈兰棠行了个揖礼:“宛如见过姐姐。”
沈兰棠一大早就被人认了亲,脑中第一反应是:啊,我没有妹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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