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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莲珠(波兰黑加仑)


“还有袁江望害死的那个呢,又有什么怪名?”郑自在笑问。
“那个姑娘的名字我没查到,但我想她名字里应该有个木字边,因为袁江望悬尸树下,就像另外四个死者,一刀贯胸从锦铃的金字,溺死河边从江漓的水字,烧死后巷从秋烟的火字,活埋而死从黑玉的土字。”白璧成道,“郑自在,你是在为她们报仇吗?”
“不值得我反驳,”郑自在依旧不屑,“你接着说他们的第三个共同点,等你说完了,我再让你明白这些有多么荒谬。”
“黑玉”提醒了郑自在,白璧成知道的并不多,他放松下来,流露出压抑不住的得意。
“第三个相同点,”白璧成说,“五个死者害死的五个女孩子,她们都姓胡。为了替胡家五个女子报仇,郑自在利用芥子局,把潘红玉等人迷晕之后捆在内室,每天放出一个,弄死之后运到弃尸之地。”
短短一句话,让郑自在的得意僵了僵。
“从芥子局的内室出去是梅里街,隔壁就是热闹的春风街,”陆长留不解,“人口如此密集,他接连五天运五个人出来,还要杀死后抛尸,听上去很困难。”
“他不是一个人,他至少有两个帮手,其中一位是刀五。”
“刀五?”嘉南也觉得奇怪,“刀五也是受害人啊!”
“刀五是第五天死的,在处理掉另外四个人之后,他被迷晕后活埋在官道边的林子里。”白璧成道,“在此之前,刀五新购了一套车马,运高车行的伙计说他赌钱赢了,但刀五赢钱只爱请客,怎么忽然置办起车马来了。”
“也许他赢了把大的!”陶子贡插话,“之前赢的是小钱,自然只能请酒请肉,现在赢了大钱,就能买车马了。”
“陶大人不懂赌客心理,他们有钱要继续赌,绝不会买车买马,除非有人给他一笔银子,要求必须买车马。这个人就是郑自在,他帮刀五买车马,条件是要运送四具尸体,分别到兰心阁、瓦片村、王府后巷和清风客栈。”
郑自在一声轻哂,再次微阖双目,仰面朝天。
“这意思是,刀五知道他运的是尸体?”陆长留瞠目。
“他不仅知道,还帮助郑自在抛尸。在清风客栈,郑自在把宋老板骗进茶室,自己推说去茅房,其实是和刀五将袁江望的尸体抬进跨院。之后郑自在回去茶室,刀五负责把袁江望挂上树,他怕宋老板发觉,连掉落的娇黄丝绦都不肯拾取,只是用脚拨土盖住,所以大雨之后,丝绦会翻露出来。”
“他俩抬着尸体进客栈,就不怕被撞见吗?”陶子贡提问。
“他们所抬并非尸体,而是一架屏风,尸体放在屏风之下。”白璧成解释,“运高车行的伙计说过,刀五出事前接过货单,要把一扇屏风运到城外的范家庄,雇佣人就是郑自在。”
“车马出黔州可以随意,但进来需要关牒。”通判左明道,“而车行备着流水关牒,刀五的车在城内接活不必找车行,出城再回来就要从运高的关牒!”
“就是这一张流水牒,暴露了郑自在是如何运尸的。”白璧成道,“出城时言年被迷晕,守卫以为人睡着了,自然放他们出去。之后,郑自在和刀五在范氏义庄的石槽里烧死言年,再把焦尸放进装屏风的木箱,城门将关时入城,守城官兵见到流水关牒,不会细搜。”
“原来人是这样送到王府后巷的,”嘉南恍然,“难怪看守后门的婆子说,那晚听到了车马声。”
“不只是王府的婆子,兰香阁的桔芒也听到马蹄声,清风客栈的宋老板看见郑自在坐马车来,而瓦片村有储存翡翠原石的仓库,更是车马流水出入,刀五运尸的车混入其中,仿佛将叶片藏在落叶堆里,不会引人注意。”
“可怜刀五不知道,他把事做完就轮到自己了。”陆长留叹道,“郑自在,想来你约刀五在义庄附近见面,然后迷晕了他,再挖个坑活埋,可是这样?”
“好长的故事,”郑自在冷笑,“我只有一个疑问,就算我要报仇,既然已经用芥子局困住五人,为何不直接杀了悄悄抛尸,为何如此麻烦,一天杀一个人,还要运送到指定地点?”
“你也不想这样做,但是有人要求你把尸体送到指定地点。”白璧成道,“你在黔州做了十多年的生意,五人中除了袁江望,其他也在黔州十几二十年了,你若与他们有仇,早些年为何不动手,为何要等到今年?”
郑自在面上讪讪,却不肯回答。
“其实你和胡家五位女子没什么关系,只是有人开出了丰厚的条件,才让你动了心,设计出这套杀人方法。”白璧成道,“事已至此,你把那个人供出来,或许能减免刑罚。”
“别把故事说成了真事!”郑自在鄙夷道,“你口口声声说我杀子五个人,可有证据?”
“零零散散的证据也不少,比如刀五死了,他的车马为何会在吉祥赌坊?但是舒泽案荷包里的契约书提醒了我,开赌场的人喜欢落于纸面,你们总是接触言而无信者,因此只相信白纸黑字。”
这段话像在郑自在耳边敲响一面破锣,“哐”得锐响之后,他整个人陷入嗡嗡的回音里,只能模糊地听到白璧成说:“你不只签了一份契约书吧,它们都会被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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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璧成的衣裳不算多,但收拾出来也有几大包,加上沾了香气的被褥帐子,全部拣出来足足七八个大包袱。这么多东西搬出去太过招摇,含山想了想,决定先运到芸凉那里,再慢慢销毁。
她让来桃出去备车接芸凉,没一会儿,来桃跑回来道:“府里的车都出去了,人也都跑没了,说是侯爷带朋友敲了州府衙门的鼓,这时候在堂前分说案子。”
“分说什么案子?”
“不清楚,来登回来叫人带车,匆匆说了句死五个人的案子,还说衙门口堵得水泄不通,连嘉南郡主都去看热闹了!”
原来是言年的案子,嘉南郡主也去了?
含山与之前心态不同,之前事情没说透,她的不舒服是隐隐约约的,但现在该说的话都说开啦,听到嘉南粘着白璧成去了公堂,她当然不乐意。
“我也要去。”含山说,“来桃,你陪我去!”
来桃最爱看热闹,听了连声答应。因为侯府后门过去更近,两人脚下生风走到后门口,正撞见买菜回来的楚行舟,他见含山急急忙忙,不由问:“姑娘赶着去哪?”
“去州府衙门看断案。”含山匆匆答道。
楚行舟受黄芮以警示,知道裕王要在十天之内找到含山,这时候黔州城里不知有多少眼线。他要拦阻又怕含山不听,犹豫了一下道:“既是如此,小的也去看看。”

公堂上,人人盯着白璧成,没注意到原告严荀溜了出去,正躲在一根柱子后面。
“公子,咱们走吧!”苗和悄悄说,“乘没人发现。”
“不能走,”严荀摇头,“我是原告,我若是走了,这案子还怎么审下去?”
“您告的是芥子局骗钱,可他们现在说的是杀了五个人!这没头没脑的,却把您扯进来,差点撞见嘉南郡主!”苗和恼火道,“咱们会不会被姓白的骗了?”
“什么姓白的!”严荀瞅他一眼,“那是清平侯白璧成!没见到他来了,陶子贡都要给设座!”
“他就是清平侯?”苗和惊讶,“虽然久闻大名,小的却是第一次见,公子,您何时见过他的?”
“六年前受封后,他从东毅门出来,遇见了夏国公的小儿子,两人站在那里谈讲半日,白璧成没有半分阿谀之色,要知道满朝文武见了国贼和他那两个不争气的儿子,都是点头哈腰的!”严荀向往地回忆,“分明被夺了兵权,他一无怨色二无惧色三无颓色,坦坦荡荡,果然是叫羟邦闻风丧胆的霜玉将军!”
“公子,可现在不是敬慕清平侯的时候,嘉南郡主就在堂上,万一叫她……”
他还要再说下去,却被严荀伸手制止。
“你替我站到堂上去,我就躲在这柱子后面,若是无事便罢,若是他们要我上堂,你就说我去方便,稍候便回!”
苗和无奈答应,严荀便推他一掌:“快进去吧。”
等苗和进了公堂,严荀依旧缩在柱子后面,伸长耳朵听白璧成说案子。他虽然不知五人案全貌,但听白璧成抽丝剥茧说来,也能想见郑自在杀人的费心,等说到另有指使之人时,他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到了关键时候,偏偏有人打扰,严荀暗自恼火,回头去看谁这么没眼色,然而抬眼便看见含山,两人打个照面,便似互相见到鬼似的,惊在那里一动不动。
然而一霎之后,两人却同时伸出手来,不由分说捂住对方的嘴,同时低喝:“你怎么在这!”
好在嘴巴被捂住,这两句呵斥唔唔噜噜的,没有发出声来。
严荀立即打个眼色,示意含山噤声跟他来。含山会意,跟他沿墙根溜进衙署长廊,因为公堂上开审五人被杀案,不但门外围满看热闹的百姓,就连衙门里的官吏都跑到堂前蹭听,长廊静悄悄空无一人。
即便四下无人,严荀也不敢大声说话,拉着含山低声说:“你跑了不打紧,宸妖婆派了多少人来找你!父皇也坐不住,钦点了几位皇子出京,黔、平两州就交给我啦!”
他不是别人,正是当朝三皇子言洵。他母亲曾是潜邸侧妃,在今上登基后,被封为慧贵妃。慧贵妃与秦妃交好,只是体弱多病,没等到秦家出事便去世了。
慧贵妃没了,言洵被记在皇后名下,虽然皇后有亲出的太子言灏,但言洵也算身份尊贵。之后宸贵妃专宠,皇后明哲保身,成日躲事念佛,对外放话只要言灏言洵平安,别的都不争。
虽然皇后示弱,宸贵妃依旧不会放过,她盯着太子之位,只想废了言灏,再将自己的儿子言涔扶上去,却并不在意言洵。
这样一来,言洵既尊贵又无人在意。皇子未成年时住在宫里,言洵无人管束,每天只是瞎逛,三逛两逛到了凛涛殿,不知怎么就同含山投缘,兄妹俩时常一处玩耍,言洵也不同别人讲。
等到言洵成年,挪出宫去建府,与含山见面倒少了,但每每进宫请安,言洵也找机会去看她,是以别人不知道含山什么模样,言洵可是清清楚楚。
这次含山逃了,言洵吃惊也欣慰,他知道一些秦家旧事,猜含山十之八九去了黔州,不想父皇偏偏派他去黔、平二州,而言涔去的是玉州。
言洵领了旨意,带上吏部为他做的官牒,离京直奔黔州。然而他在路上细想,派他到黔州八成是宸妖婆的毒计。
黔州是含山最可能去的地方,如果没找到她,宸贵妃再施些连环计,皇帝说不准怀疑他私纵,甚至疑心言洵勾结秦家。当年被抄家斩首的胡知行,岂不就是如此被构陷的。
若是天时相帮,能连累皇后和言灏也说不定。
言洵自小没了母亲,凡事要靠自己琢磨,他仔细一琢磨,这是个巨大的坑。因此到了黔州,他先逛青楼再逛赌坊,一心想要闹些动静出来,要皇帝知道他不务正业,并非私纵乃是无能。
之前白璧成找到客栈请他做证人,这正中言洵下怀,他愉悦地上了公堂。亮出通州司理参军的官牒时,他希望陶子贡细细盘问,最好将他认出来,谁知陶子贡心不在焉,默许他这个“通州司理”在黔州撒野。
言洵无可奈何,就他伺机再动时,嘉南郡主来了。别人不认得言洵,可是嘉南认得啊。
裕王进京,女眷按例晋见皇后,嘉南是王府嫡女,随着进宫是常事,遇见言洵也是常事。但嘉南认出言洵,绝不会在公堂上叫喊出来,她必然要带言洵去见裕王,这样一来,言洵自毁声名就不可能了。
因而言洵偷偷溜出来,想等嘉南走了再回去,没想到转眼便遇到了含山。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含山听了言洵这一段心路,却笑道:“那么你现在找到我了,可以捉我回去交差了。”
“我怎能将你交回去?你到了宸妖婆手上,如何还能有命在?”言洵奇道,“咱俩也算相交一场,你如何这样想我?”
“你若不捉我回去,又如何交差呢?”
“就用我之前的法子啊!你只管逃你的,我只管玩我的,大不了让父皇认定我无能,总之我也不想做太子!”
言洵这么一说,含山倒有些感动,她正要把栖身清平侯府之事说了,抬眼却见小吏魏真提着袍子匆匆走来。路过长廊时,他一眼瞥见含山,却道:“咦,你不是跟在侯爷身边的丫鬟?为何躲在这里?哎哟,这里可是州府衙门,不是你们玩儿的地方!快走,快走!”
他出声赶人,含山也是无法,只得拉着言洵往公堂上走,边走边道:“你依旧躲在柱子后面,我挤到堂上去听候爷断案,这件五人被杀案,侯爷操劳了好一阵子呢。”
言洵听她这样讲,不由问:“你同白侯很熟悉吗?”
含山想说岂止是熟悉,但见公堂内外挤满了人,说话不方便。她于是拉着言洵挤在人群里,悄悄说:“瞧完断案我再告诉你。”
他俩刚刚站定,却见魏真匆匆走上公堂,向陆长留耳语不休。不多时,陆长留上前道:“陶大人,魏真已经搜了郑自在与五位死者的住处,的确找到不少契约书。”
“哪几份契约书,你逐一说来。”陶子贡道。
“是!”陆长留上前展开几张契约道,“这里有五张契约,是在郑自在书房的密格中找到,分别是与潘红玉、言年、袁江望、祝正铎、刀五所订,内容是赢起的契约相同,只是酬金开到了两千两银子。”
公堂内外一阵哗然,陶子贡也不由咋舌:“喝几杯茶就能拿到两千两银子,也难怪这五人动心。”
“另有一张契约是与刀五订立的,”陆长留接着说道,“内容是出资购置车马,但刀五要帮助运人四次,不得有任何异议。”
公堂内外又是一阵惊叹。白璧成道:“五份契约能佐证他们确实参加了芥子局,而刀五的车马契约,也佐证了郑自在雇佣一事。长留,我记得你说瓦片村新发现的尸体被砍去了双手,可有此事?”
“正是!那具尸体不只双手被砍,面目也被剁得无法分辨。”
“既然这案子与赌有关,我也来赌一把。”白璧成道,“此时去吉祥赌坊的后院挖一挖,说不准能挖到一双手,而这双手,应该只有八根手指。”
此言一出,内外再度哗然,魏真却已精神抖擞道:“在下这就带人去挖!”
他将手一挥,带着几个衙役就走,算得上来去如风。陆长留正奇怪这家伙如何勤勉了,却听郑自在仰天长笑,那笑声做作至极,叫人听得直皱眉头。
陶子贡“啪”地一拍惊堂木:“郑自在,若再喧哗公堂,便判你先吃二十大板!”
郑自在收了大笑,却依旧冷笑道:“不错!我在瓦片村边的小河边砍下舒泽安的一双手,紧急间不知何处可放,便带回赌坊,埋在后院之中。也算你们聪明,将此事猜了出来!”
一听这话,陆长留振奋精神,指了他道:“郑自在,你这是认罪了!”
“舒泽安贪得无厌,拿着衙门鸡毛当令箭,只管在我耳边叽叽喳喳,我当然要杀了他!”郑自在冷笑道,“至于那五个人,他们穷凶极恶,手上都有人命,都该死!”
“袁江望手上是何人命?”白璧成皱眉问,“你可否说出来,叫我们知道究竟。”
“袁江望生过一场大病,穷得没钱治晕倒街头,眼看着就要一命呜呼了,结果遇见好心的花魁娘子。她把袁江望带回妓馆,给他抓药养病。等袁江望病好之后,花魁拿出所有积蓄,指望袁江望替她赎身带她离开,谁知袁江望是个白眼狼,大骂花魁不要脸,还说她救自己居心不良,花魁一怒之下,悬梁自尽了。”
郑自在说到这里,公堂下又是一番议论,含山挤在人群里听了,却向言洵道:“这么看来,袁江望该死!”
“姓袁的一心仕途,怎么可能带个妓馆女子在身边。”言洵看清袁江望的心思,“等他考上功名,多少达官显贵的千金等着嫁给他呢。”
“听你这么说,倒是花魁不该异想天开了?”
“那也不是,只是目的不同罢了。”
他俩议论这么几句,堂上白璧成却问:“这么花魁女子叫什么名字?”
“正如你之前推测,她的名字与木有关,她叫作桅禾。”郑自懒洋洋道,“这五位女子,正是当年平州都护胡行知的五位千金,她们的名字里暗含五行,依着金、木、水、火、土排序,你说叫黑玉的姑娘,原是叫作墨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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