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定他们到时还能给她一些启发,苏央是如此想的。
贺岁安了然。
难怪苏央会来长安。
燕落絮会不会被人救来长安?贺岁安隐约有这种感觉,如果她是长安那个想炼长生蛊的人,必会找一个熟悉长生蛊的人放身边。
而体内有长生蛊的燕落絮是最好人选,她是靠体内的长生蛊活了数百年的人,记得所有事。
更不像荷华那样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自己体内有长生蛊。
荷华仅是知道自己和他人不一样,她还一直疑惑自己为什么能长生不老、不死,活那么久。
有些蛊只能用一次,或者会随着宿主死而死,长生蛊离开宿主也不会死,可以重复使用,这是贺岁安从祁不砚身上得知的。
想要得到长生蛊的人其实可以杀掉体内有长生蛊的燕落絮。
取其蛊,得其长生。
那人却没这样做,应该是想令对自己重要的人也长生。
一只长生蛊不能分开来用的,想令对自己重要的那些人也长生,唯有炼多几只长生蛊,对长生蛊有一定了解的燕落絮就是希望。
贺岁安说出自己猜想:“那燕王的姐姐可能在长安。”
祁不砚没掺和。
他漫不经心地用指尖拨弄着贺岁安发梢的银饰小铃铛。
苏央点头。
“我也在想她会不会被人救来了长安,对方应是想从她口中得知有关长生蛊的事,”她道,“我查到的线索都直指长安。”
贺岁安大致了解来龙去脉。
她该说的也都说完了,只道:“苏姐姐,日后小心行事。”
救走燕落絮的戴面具男子武功不差,在古墓时还能躲开祁不砚的天蚕丝,不容小觑。苏央调查时遇到他,指不定会有危险。
提醒一下对方也好。
还有,贺岁安今天来不是为了日后要助苏央查长生蛊,是想说出知道的事,尽所能给苏央解惑,毕竟她还要和祁不砚查水玉玦。
他们来长安的目的是找到祁不砚要的千年红玉,贺岁安会把找千年红玉放在首位,关于他人之事,她只能做到问心无愧。
像说出自己所知的事等等,贺岁安是能做到的。
苏央没忽视贺岁安的提醒:“我会小心行事的。”
苏央是想过请他们相助。
后来仔细想想,祁不砚会带贺岁安来长安,定也有非得办的事,难道要对方丢弃自己的事来帮她?不可能,祁不砚也不会。
祁不砚只会和他人做交易,她手里并无他想要的东西,也不太可能会成为他的交易对象。
通过贺岁安去打动他?
行不通,贺岁安也不像会干涉祁不砚做事的人。
苏央便没开这个口了。
再说了,自己的事,自己办更为妥当,燕王墓的长生蛊秘密本来就是由苏家人守护的,苏央身为苏家人,有职责阻止此事。
他们可没有。
简单问几个问题还是可以的,苏央看向祁不砚:“祁公子,你可知炼长生蛊的具体方法?”
苏家人对长生蛊也不甚了解,只知此蛊需要的牺牲极大,需要以他人之命为引,以牺牲他人来成就自己,是至阴毒之法。
若能知道炼长生蛊的具体方法,可以从这方面出发去调查。
想炼长生蛊的人肯定会去搜寻炼蛊所需的东西。
苏央问祁不砚问题时,他正望着槐树上的两只野虫,一只野虫将另一只野虫囫囵吞掉了。
少年站起来,将那只吞掉同伴的野虫抓住:“不知。”
毒的虫,他喜欢。
“除了燕王墓的那个燕王在数百年前炼成过两只长生蛊外,不再有人炼成过,就连长生蛊的相关记载也极少,知道的人不多。”
野虫是黑色的。
它外壳乌黑发亮,有红色的斑点,六条腿,有双翅膀,许是刚吃掉同伴,太撑了,野虫反应略迟钝,没飞走,被祁不砚抓住了。
他的手指很好看,节节分明,骨肉匀称,恰到好处,比用玉雕刻出来的还要好看,却抓住一只形状偏可怖、狰狞的野虫。
野虫想张嘴咬人,但祁不砚捏虫有一套技巧,不会被咬到。
倒不是怕它毒性强。
而是他不想被这只野虫咬。
贺岁安扫了一眼祁不砚手里的野虫,想悄悄地挪一下木凳,却被祁不砚轻按住肩,他掌心宽大,能轻松地包裹住她的肩头。
他的温度仿佛能穿透贺岁安上身的那件薄纱外衫,她被烫得一激灵,却没怎么敢表现出来。
祁不砚已经扔掉野虫了。
随手抓虫蛇是祁不砚从小养成的习惯,一看到一只够毒的野虫便下手去抓了,他用来按住贺岁安的那只手不是抓野虫的。
刚刚,祁不砚余光扫见贺岁安偷偷挪木凳的小动作,就知道是为什么,是怕他抓住的那只野虫,他回过神,野虫被自己扔掉了。
贺岁安也发现祁不砚手里没野虫了,是飞走了?
那就好。
她这才没继续挪木凳。
祁不砚喜欢毒虫的事,贺岁安早就知道了,这是他的习惯、爱好,她不会要求祁不砚不要再碰毒虫,却防不住怕虫蛇之心。
所以贺岁安每次都会不受控制地稍微离开一点。
祁不砚坐回了原位。
她提起石桌的茶壶,给他倒了杯温茶水,祁不砚每次碰完虫蛇都要洗手的,不知是他是炼蛊人之中的爱干净,还是有别的原因。
祁不砚用她倒的那一杯茶水清洗捏过野虫的手。
贺岁安又给他一张帕子。
苏央没留意野虫的事,听完他们说的话后,提笔在一张纸上刷刷刷地勾画几下,将一些线索串联起来,今天还是有不少收获的。
至少知道燕落絮还活着,这件事还是挺重要的,苏央日后的调查方向可以随之稍作改变。
“谢谢。”她对他们道。
苏央很感谢他们愿意过来,愿意对她讲那么多。
天色不早了。
不知不觉已日落西山,霞光染红半边苍穹,赤朱丹彤。苏央叠好纸,亲自送他们出去,钟幻、钟空对她寸步不离,也跟送他们。
偏僻街巷少人走动,贺岁安能听见属于他们的脚步声。
苏央本想送他们回到客栈的,却听贺岁安说他们还没准备回客栈,唯有作罢,只将人送到巷子口,没过问他们要去何处。
走出这条巷子口,再走一刻钟,可见宽阔、昌盛的长安大街,百姓熙熙攘攘的,人声鼎沸。
贺岁安不回客栈,是打算用完晚膳再回客栈的。
客栈的房钱贵,饭菜也贵。
一顿简单的饭也要一两银子,到街上吃只需要花几十文钱就可以了,贺岁安当然选择到客栈外吃,可供选择的食物还更多。
贺岁安转头想问祁不砚要吃什么,她去买,侧街传来一阵阵敲锣打鼓、吹唢呐的奏乐声。
是新郎官迎亲。
成婚当日的傍晚,新郎官会骑马携着坐在花轿里的新娘子游街,到晚上再拜堂成婚,贺岁安还挺想看的,踮起脚看向侧街。
长安百姓也喜欢看迎亲,不过须臾便将街道围得水泄不通。
贺岁安长得不高,踮起脚也不够那些人高,她往上跳一下,刚看到迎亲队伍又掉了下来。
站在贺岁安旁边的一个小孩也想看新郎官迎亲,他父亲将他扛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肩膀往侧街看,小孩开心地嘻嘻笑。
小孩回头看了一眼还在蹦跳的贺岁安,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这是被小孩取笑了?
贺岁安恨不得长高一个头。
祁不砚忽地曲膝在她面前蹲下,贺岁安懵懵的。
见她不动,祁不砚学别人那般将她轻松地扛起来,贺岁安失控叫一声,幸好周围敲锣打鼓声响,没人听见她那声急促的叫声。
就这样,贺岁安坐到了祁不砚的肩上,腿间下意识地夹紧他的后颈,两条腿垂在他身前。
贺岁安呆住几秒。
当意识到他们现在是什么姿势后,她迅速地垂下脑袋,怕被人瞧见,面红耳赤,小声道:“快把我放下去,我又不是小孩了。”
“你不是想看?”祁不砚没把贺岁安放下去,“这件事又和你是不是小孩有什么关系?”
在祁不砚眼里,小孩和大人之间也是没区别的。
她词穷:“我……”
街道两侧都有人,他们站在人群后面,这边街的人很少会回头看他们,但对面街那些围观迎亲队伍的百姓看得一清二楚。
事已至此,贺岁安厚着脸皮不动了,不上来都上来了,还被人瞧见了,多在上面待一会儿的差别也不大,反正她要看到新娘子。
她想看的只有新娘子。
随着迎亲队伍不断前进,不少百姓也跟着挪动。
迎亲队伍在一座府邸的门前停下,花轿的红帘子被人掀开,新娘子手握一把合欢扇走出来。
坐在祁不砚肩头的贺岁安赶紧朝花轿看过去,生怕错过了。
新娘子一身凤冠霞帔,裙裾拖过铺在地上的红布,眉若远黛,唇若施丹,妆容浓淡适中,很适合大喜日子,脸有掩饰不住的笑。
新郎官一袭锦绣婚袍,头戴银冠,面容俊秀,眉宇间尽是神采飞扬,身姿挺拔,他牵过红绸,和新娘子一同步入府邸大门。
檀郎谢女。
贺岁安看完后想到这个词。
只有受邀进主人府邸的客人方能看到成婚礼,有百姓可惜没能亲眼见证这对才子佳人拜堂成亲。
而贺岁安看到貌美的新娘子就满足了,其他的都是浮云。她左手碰碰祁不砚,右手捂住叫个不停的肚子:“可以放我下来了。”
祁不砚将她放了下来。
少女粉色裙裾翻滚几下,透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他弯腰将贺岁安放下来时,双手需要暂时握住她的小腿,不让她朝后翻去。她的小腿很纤细,好像能一手掌握,放掌心玩。
一落地,贺岁安就站稳了。
见过贺岁安坐在祁不砚肩上的一些百姓向他们投来一瞥,像是在惊叹他们的举止奔放大胆。
贺岁安一想起自己刚刚坐在祁不砚的肩上就脸颊发烫,她的腿抵到了他脖颈,贴得很牢,尽管隔着裙子和他的长发也还是别扭。
她没再提此事:“我饿了,我们去吃东西吧。”
“好。”
祁不砚回头看了一眼张灯结彩,贴满双喜红帖,门庭若市的那座府邸,他知道这叫成婚。
只是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他见过一两次苗疆天水寨人成婚,尽管成婚装扮和步骤略有差异,但大致相似——一男一女在众人拥簇下,携手共进屋内行礼。
他们好像都很喜欢进行这项礼节,祁不砚并不理解,他们做了成婚这件事便会有所不同了?
贺岁安不知道祁不砚在想什么,她饿到腿软了。
他们去了白天没去成的闹市,晚上闹市比白天更为热闹,人潮涌动,叫卖声、欢笑声交织。
街上摆出来的商品琳琅满目,悬挂在半空的一排又一排灯笼亮起,形成无数道璀璨的光,投射下来映照着在街上行走的人。
贺岁安和祁不砚置身其中。
她买一袋桂花糕来填肚子,又买两串冰糖葫芦。
今晚,贺岁安想吃街上的小吃,不吃寻常饭菜,递了一块桂花糕给祁不砚:“尝这个。”
祁不砚薄唇微动,咬下一口桂花糕,甜而不腻,贺岁安再塞一串冰糖葫芦给他,自己张嘴咬下最上面的那一颗圆大的冰糖葫芦。
冰糖葫芦撑鼓了她的脸颊。
贺岁安慢慢地嚼着。
“砰”一声,有源源不断的烟花飞升到长安上空绽放,一部分行人驻足观看烟花。
有些长安当地百姓知道这是在今天成婚的大户人家派人放的烟花,是特地用来庆祝成婚。
他们艳羡了两句。
站他们身边的贺岁安、祁不砚听见了,贺岁安一边仰头欣赏五颜六色的烟花,一边吃东西。
祁不砚忽问道:“男女间成婚便会有所不同?”
“肯定有所不同啊。”
贺岁安还在仰头看烟花,他歪头看她:“哪里不同。”
“怎么说呢。”贺岁安冥思苦想道,“成婚会改变男女双方的关系,算是关系更进一步?”她知道含义,但很难用话解释。
祁不砚眨了下眼,指腹摩挲过冰糖葫芦的竹签:“成婚会改变男女双方的关系……他们为何会想通过成婚来改变双方的关系。”
贺岁安被问倒了。
怎么会有人问这种问题。
不过问这种问题是祁不砚,又显得很正常,他又不是没问过其他惊世骇俗的问题。
可怎么解释呢。
她还想咬一颗冰糖葫芦的牙齿收回去,脑子转动,尽量搜刮出可以用来向他解释的话语。
过了片刻,贺岁安认真道:“成婚通常意味着一种很不一样的感情,一般来说,拥有那种感情才会生出想和对方成婚的念头。”
祁不砚似还是不能理解:“很不一样的感情?”
“对。”
贺岁安又咬下一颗冰糖葫芦,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含糖的甜气息,她补充道:“那叫爱。”
他呢喃:“爱?”
她知道祁不砚可能还想问爱是什么,没等他问就直接说了:“爱是想时时刻刻跟一个人待在一起,永远不想和对方分开。”
这是贺岁安理解的爱。
祁不砚摩挲着冰糖葫芦竹签的手指一顿:“原来这叫爱?”
又一道烟花在长街上方绽放,花瓣如雨坠落,转瞬在半空中消失,落不到人的身上,可它的美又是真实存在过的,只是很短暂。
光影明灭,不留痕迹。
如水中月,镜中花。
烟花声落下,少年带有迷茫的嗓音响在贺岁安耳畔,飘渺不定似的,伴随着银饰音:“贺岁安,那我如今是爱着你么?”
贺岁安心脏骤停。
她突然发不出声音似的。
他极轻地又问了一遍:“贺岁安,那我如今是爱着你么?”
空中还有陆陆续续响起的烟花, 唤醒了贺岁安。
乍一听祁不砚问的那句话,她太过惊讶,以至于脑子都转不过来了,贺岁安认为自己有必要再和祁不砚解释一下爱的含义。
贺岁安一直都知道祁不砚是拿她当蛊来养的。
而他对蛊的想法就是, 它们被他炼成后, 不得背叛逃走, 另寻他主, 要永远跟在他身边的。
而祁不砚养她养习惯了, 按照他的性格,应当会想继续养的, 就像他炼蛊一样, 想炼一种毒蛊就会炼下去, 直到炼成为止。
无论是养蛊, 还是养人,都是要同对方待在一起的。
在听完她说的爱的解释后,祁不砚怕是把二者给混淆了, 他从小到大对人、蛊一视同仁。
也不对。
祁不砚是将蛊看得比人重。
如此说来, 祁不砚还“爱”他的蛊呢,念及此,贺岁安摇了摇头:“不是,你只是想像养蛊那样养着我, 这不是爱。”
顶多算是喜欢。
还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大约只是喜欢养她的那种感觉, 就如贺岁安喜欢猫猫狗狗的喜欢。
“不是么。”祁不砚眸色如常,似一如既往的无动于衷, 也没过多纠结这一件事,是与不是都不会对他有影响。
她吃掉竹签上的最后一颗冰糖葫芦:“不是。”
贺岁安想了想, 道:“你以后不要只看蛊书,多看一些别的书,可能就会慢慢地懂了。”
她自认为他们的那些亲密举动一开始也不是在爱的基础上产生的,而是源于他们双方都对人与人间的性产生了探索之心。
转眼间,到了拍卖当晚。
沈见鹤特别准时地来到了贺岁安他们住的客栈。
他没参与过拍卖,比他们还激动,让贺岁安再三检查那枚水玉玦是否尚在,别被人偷了,说客栈可不是什么安全的地儿。
贺岁安哑然失笑。
谁能在祁不砚眼皮子底下偷走水玉玦,不过她还是检查了。
不是怕被偷,而是怕忘带,他们每晚皆要沐浴更衣一番,在沐浴前,会将携带的物件放到一旁的,有落下忘带的可能性。
沈见鹤说这话的时候就在客栈的大堂里,掌柜抬头乜了沈见鹤一眼,然后,珠算被打得噼啪响,他这里可是长安最安全的客栈。
否则收费也不会那么高。
当着他的面,怕在他的客栈里被偷东西,掌柜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气炸了,拨动珠算的手指越来越快,小二在旁边不敢吱声。
小二腹诽道,掌柜是见过大风大浪的,面对客栈一事却是小心眼,容不得别人说他客栈的半分不好,每每听见都会很气。
见掌柜快要把珠算拨烂了,小二找个机会溜走。
客栈收费贵,客人数量比其他客栈少,这个时辰的客栈大堂没多少人,只有他们几个人。
沈见鹤说话的声音能传到掌柜的耳边,掌柜使劲地拨动珠算的声音也能传到沈见鹤的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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