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皇上能日日歇在你的宫里,对你来说便是极大的荣宠了。本宫瞧着,皇上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兴许能做到独宠你一人。万一做不到,想来,你也是盛宠在身的。”
有些话不敢说满了。
“臣妾倒是没敢想会得皇上独宠一生,总觉得有朝一日后宫会添新人。毕竟这天下太大了,必定不缺美貌与才华兼备的女子。皇上现在是没看到,不表示以后看不到。”
“皇后啊,你以前的淡然平和哪里去了,何时变得如此患得患失?”彤太妃慨叹,“看来,皇后也不如表现出来的那样淡定,现在的心情,只能说明一点。”
“什么?”
“说明皇上在你心里,占据了很重要的位置。”
一语惊醒梦中人。
柳烟钰豁然抬头,在彤太妃意味深长的眼神中,懵然良久。
回去的路上,她表情一直是若有所思的。
以前总认为自己不属于这皇宫,总把自己摆在过客的身份上。当先皇离世那一晚,胥康抱住自己,她忽然变了想法,认为自己与这皇宫产生了颇为深远的渊源。
而今,她开始变得患得患失,心情像是在一个天平的两端,不停地跳跃。
是不是自己太过空闲了?
柳烟钰开始认真管理后宫事宜。
账册清晰,物料进出明白了然。宫里大事小情的,她会逐一过问。
日子逐渐充实起来。
心情偶有低落的时候,有时是因了麟儿的调皮,有时是因了奴才们的闲言碎语,有时因了一朵花的凋零,但皇上每日夜间的陪伴,总会及时将她从低落中拉出来,重新恢复到平和的状态。
皇上真是说到做到,人只要是在宫里,日日晚间都会过来。有时候缱绻旖旎,葳蕤潋滟,有时候就只是躺在她的身侧。
几个月后,传来好消息。
柳烟钰怀孕了。
她自己测出有孕之后,为防万一,特地叫了太医来,确定真是怀孕,这才将消息亲口告知了皇上。
那天晚上,她没有就寝,一直在寝宫里等着皇上的到来。
皇上因有特别重要的政事,子时一刻才赶来。
进来后发现她还没睡,他表情明显诧异了下。
长时间的相处,两人间已经形成了默契,她从来不等他,每晚一到亥时,她便上床就寝。他来的时间不定,不想她次次等他,如此这般两人都自如些。他在操心国事的同时,不必挂心她是否在等。他可以做到专心国事,忙完再匆匆赶来。
她若醒着,两人聊上几句,若是没醒,他静静躺到她身边便可。
她熟悉了他身上的味道,他不管何时来,只要闻到熟悉的味道,她哪怕闭着眼睛,也是安心的。
在东宫时,她习惯关掉所有的烛火,在黑暗中就寝。在现在的宫殿里则不是,总要留一盏昏黄的宫灯,朦朦胧胧的,不管何时醒来,只要睁眼,便可以看到身侧熟悉的容颜。
安心至极。
破天荒不睡在等他,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胥康走近握住她的手,眼神审视般扫向她的全身,“发生何事了?为何还不去榻上?”
柳烟钰盈盈一笑,拉着皇上坐到榻上,“臣妾有话要说,所以等到了现在。”
胥康微微点头,“说吧,朕听着。”
她等那么久,想必急着说,他侧耳倾听。
“这段时间,臣妾怕是不方便侍寝了。”
胥康想也不想,答了声“好”。
柳烟钰还等着他追问呢,不成想直接一个“好”字把话头给摁在这儿了,她挑眉,“皇上不问问原因吗?”
“以后日子长着呢,你不想,朕便依着你。”
柳烟钰被噎了下。
不问原因她还有些不高兴,胥康执起她的手,配合地问道:“那,是什么原因呢?”
柳烟钰将他的手轻轻搭到自己的小腹处,“因为呀,您又要当父皇了。”
胥康:“……”
他眼神黑漆漆地盯着她平坦的小腹。
须臾,唇角慢慢弯起,他惊喜地发问:“皇后有喜了?”
“嗯,臣妾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胥康动作轻柔地抚触她的小腹,“你和朕的孩子?”
“嗯。”
他激动得手足无措,“天哪,朕,朕,朕又要做父皇了。”
他伸出另一只手,试探地问:“朕,朕,可以抱抱皇后吗?朕太开心了,想要抱抱皇后和朕的孩儿。”
他竟然露出这样的一面,柳烟钰笑道:“自然是可以的。”
现在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没有根豆芽大,哪需要他那么小心。
得到准许,胥康小心谨慎地抱起她,慢慢在屋中挪动两步,想颠她两下又不敢,“朕,朕,又有孩子了!”
她双手揽住他的脖子,“皇上这般高兴?”
“嗯,高兴,”胥康毫不掩饰他开怀的心情,“你怀麟儿时,朕不知是自己的孩子,没有为人父的欣喜。这次不一样,朕确确实实地知道,你肚子里怀的,就是朕的孩子,是朕的。”
“皇上希望他是男孩还是女孩?”
“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他都是朕和皇后的孩子,都好。”
他抱了她一会儿,轻轻将她放到床上,动作之小心,像是抱了个易碎的瓷器。柳烟钰看不下去,提醒道:“皇上,虽臣妾有孕,但也不是瓷器,您太过小心了。”
“自然是要小心的。”胥康亲自帮她脱掉鞋子,“朕会吩咐下去,所有宫人必须小心侍候,万不能让你有半分的闪失,太医轮值,随时候在偏殿,你要觉得哪里不适,可以及时让他们看诊。”
“皇上是打算将臣妾当宠物一样养着吗?”
“怎可把自己比作宠物,朕是希望你小心,好好将养身子。”胥康想了下,“皇后不必担心房事,朕照旧会夜夜来陪你,且保证不轻举妄动,只睡你身旁便可。”
忍个三五天还可以,若是忍上几个月?柳烟钰还是有些担心的。
胥康:“你不信朕?”
其实是不大信的,柳烟钰心虚地挪开眼,“信。”
天刚蒙蒙亮, 柳烟钰被非常细微的声音给惊醒了。
她最近不知道是怎么了,睡眠很浅,但凡有点儿风吹草动便会醒。
细长的睫动颤了颤,她一双眼睛微微睁开了条缝, 就发现穿着里衣的胥康, 正蹑手蹑脚地往殿门口走。
柳烟钰耸耸眉毛, 将眼睛睁得大了些。
没错, 像只猫儿一样轻轻朝外走的,正里胥康本人。
可他连衣裳都没穿好, 这是要做什么?
柳烟钰想问,可瞧他鬼鬼祟祟的样子, 又闭上了嘴。
他像木偶人一样,磨蹭半天才迈出去一步, 站稳了,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 再慢腾腾迈出另外一步, 好半天挪蹭到门口,脑袋慢慢后转,柳烟钰倏地闭上眼。
殿门轻轻地打开, 再轻轻地关上。
等到细微的声音逐渐远去, 柳烟钰才慢悠悠睁开眼睛。
她懒懒地起身,对着外头喊道:“凝儿!”
凝儿脆生生地答应一声便跑了进来。
“娘娘,您醒啦?”
“你方才就在外头?”
凝儿认真点头,“对呀, 奴婢昨晚值夜, 方才一直在外头。”
“知道皇上连衣裳都没穿好去哪儿了吗?”
凝儿噗哧笑出了声,“皇上还能去哪里啊, 自然是更衣洗漱去上朝啊。奴婢方才听到皇上对曾总管说,以后早起,不可以在咱们宫里更衣洗漱,说是那样会扰了您的睡眠。他会稍早起会儿,然后到偏殿更衣洗漱。另外还叮嘱奴婢,晚上值夜的时候要格外留意您的动静,既不能打扰了您,还得保护好您。”
“他真这么说的?”
“那是自然。奴婢瞧着,皇上知道您怀孕以后,变得特别紧张。”
“兴许吧。”
上次有孕到生产,他始终不知道孩子是他的,所以没有切身的感受,这会儿不一样,他将见证她腹中胎儿的成长,怀麟儿时他是满含着恨意与厌烦的,而今她腹中的胎儿将享受到完全的父爱。
半上午,曾总管送来了东西。
柳烟钰瞧着几双漂亮的绣鞋,问:“是皇上让你送的?”
“娘娘,皇上说了,您有孕,得穿舒适的鞋子,奴才暂时挑了这两双,回头差人来给娘娘量尺寸,抓紧时间给娘娘多订做几双合脚舒服的鞋子。”
“皇上心还挺细。”
柳烟钰打赏了曾泽安,将人打发走了。
半个时辰左右,曾泽安又来了。
“妨娘,皇上让奴才送来几身宽松点儿的衣裳,回头奴才派人给娘娘多订做几套,必得让娘娘穿得舒服了才行。”
“又是衣裳又是鞋子的,皇上还真是有心了。”
下午,曾泽安再次送来了东西。
柳烟钰哭笑不得的,“怎么,还要给本宫送什么?”
曾泽安让人抬了一个大箱子进来,当着柳烟钰的面将箱子打开,箱子里满满当当,装了一堆画本子。
柳烟钰啧啧称奇,“这,这是做什么?”
“这些是皇上让奴才去搜罗的比较有趣的画本子,用来给娘娘解闷。娘娘若是不喜欢,奴才就再去找。”
柳烟钰:“好,好,本宫收下了。”
还真是份厚重的心意,生怕她无聊无趣。
曾泽安走后,凝儿蹲下来,拿出一本递给柳烟钰,“娘娘,您瞧瞧喜不喜欢。”
柳烟钰随手翻了翻,“还不错。”
“娘娘,您说,曾总管待会儿会不会再来?”
“已经跑了三趟,还来什么来?”
两人正说着话,曾泽安尖细的嗓音便响了起来,“娘娘,皇上让奴才给您来送东西了。”
柳烟钰有些好笑,“今天倒底是怎么了,这东西算是送不完了。”
曾泽安吩咐人把东西抬进屋,“娘娘,皇上是疼惜您,您有什么需要的,不妨跟奴才说,奴才好去安排。”
吃的喝的穿的,应有尽有,柳烟钰不知道自己还缺什么。
“行了,曾总管,本宫觉得挺好的。”
她虽然怀着孕,胥康还是每晚都来,以前来的时候,不管是开殿门还是洗漱,姿态动作都很平常,没有刻意打扰她,但也没做到特别小心。现在明显能看出来,小心到不能再小心了。每回来或者去,都是蹑手蹑脚,跟做贼似的。
更衣洗漱都是在偏殿进行。
来了之后都是小心躺到她的身旁,或是抱着她,或是握着她的手,夜间她偶有起夜,他只要在,必是陪着的,她稍不舒服,他便会紧张兮兮的。
一天如此,两天如此,十天如此,一个月如此,两个月依旧如此,柳烟钰从最初的漫不经心,到最后都有些佩服他了。
都说妻子有孕是夫君添新人的最佳时机,可胥康贵为天子却能为她守身如玉。
这份专情是弥足珍贵的。
怀孕四个月的时候她便开始显怀,孕期养得精细,虽然赶上冬天最冷的时候,但她还是面色红润,心情好,身体也好。
邻国起兵,康炎培率兵轻松拿下,得胜还朝,胥康特意在宫里开了个庆宫宴。
柳烟钰裹着厚厚的袍子也赶了去。
当她去了之后,却感觉到一丝丝不同寻常。
康炎培和陈之鹤聚在一起,不知聊些什么,见到她来,纷纷露出惊慌的表情,两人动作拘谨地过来见礼,见礼之后两人又嘀嘀咕咕地坐了回去。
陈之鹤靠近康炎培的耳边,“康将军,您做这事儿相当不地道。”
康炎培露出一抹苦笑,“本将说过多少遍了,绝对不是本将的意思,都是本将那混账儿子,他自作主张!”他摇头,重重发出一声叹息,“本将是进来后才知道的,想赶人走,已经来不及了。”
陈之鹤颇为苦恼地坐回自己的位子。
胥康亲自自上首下来,小心扶着柳烟钰坐到自己的旁边,握了握她的手,又帮她拢了拢衣服,“冷不冷?”
柳烟钰摇头:“不冷。”
扶她坐好,胥康神色淡然地扫向下面,“康将军说为了庆功宴,特地准备了精彩的表演,想来是舞刀弄剑的,你若是怕的话,可以躲到朕的后面去。”
柳烟钰笑了:“皇上,您怕是把臣妾当成泥捏的了,康将军是为了让您大饱眼福,臣妾怎么可以躲着不看?那岂不是拂了康将军的一片好意?”
“好。”胥康将暖手炉塞到她手里,“你若是冷的话,随时可以离开。”
她能来便是给足了将军们面子,因了有孕,何时离开大家都能够体谅。
天儿冷,柳烟钰好久没出门了,乍然见到这么多人,她感觉特别新奇,才舍不得走呢。
她呼了口气,笑眯眯说道:“本宫倒要瞧瞧,康将军给皇上准备了一份怎样的‘惊喜大礼’!”
庆功宴开始,宫里安排了歌舞表演。
觥筹交错中,臣子们欣赏得津津有味。
待宫里节目结束,终于轮到康将军的“重头戏”上场。
胥康对着台下众人道:“昨日,康将军说精心给朕准备了一份‘惊喜大礼’,朕从昨日便充满了期待,终于到了揭晓答案的时候。方才朕跟皇后说,皇后也充满期待。康将军,请吧!”
他一副拭目以待的表情。
康炎培没有了昨日的意气风发,这会儿脸色尴尬又迟疑,半晌,才站起来回道:“皇上,节目实则是臣那个不孝子准备的,臣并不知他准备了什么节目,只知道挺,挺意外的。犬子一向鲁莽,不若,不若……”
他意思是把节目取消了吧,但吞吞吐吐的说不出口。
陈之鹤站了起来,“皇上,不若取消了吧。”
胥康瞧着两人言语间有些蹊跷,表情便有些迟疑,不知道是同意取消好还是不同意的好。
恰在此时,有悠扬的音乐声响起。
众人齐齐看向大殿侧方。
原是康将军的小儿子康璆凌以为可以按时开始了,便吩咐人弹起了琴。
康炎培将军面色发暗,一下子瘫坐到座位上。陈之鹤同样,苦着一张脸坐下。
想阻止已经来不及,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柳烟钰察觉到他们的表情,遂抚着自己的肚子慢慢坐直了,好奇地看向大殿中央。
伴随着悠扬的音乐,一群舞者慢慢走了出来。
当中者穿着粉色纱裙,以薄纱遮面,舞姿曼妙、如诗如画。众舞者围成一个圈,身子后仰,她在中心,手托香腮,轻盈灵活。如仙女下凡,撩动人心。
音乐结束,她一个漂亮的转身,正对着上首,出其不意地揭去面纱。
坐在侧首的臣子看到她的容颜,不由得发出惊呼声。
倾国倾城,惊为天人!
她大胆直视胥康的眼睛,莞尔一笑。
当真是柔情似水,风致天然。
柳烟钰跟着发怔,刹那间明白了之前康炎培和陈之鹤见到自己时露出的尴尬表情,所为便是如此。
康炎培只知儿子准备了一个精彩绝伦的节目,因了儿子的信誓旦旦,是以在皇上面前夸下海口,留足悬念。却不知是为皇上准备了一名倾国倾城的美人儿。皇上从早便拒绝充盈后宫,此次儿子突然如此,康将军感觉不妥,可知道时庆功宴马上就开始了,一时间不知如何才好。
美人向胥康深深鞠了一躬,其他舞者纷纷退场,唯有她,仅着薄裙,袅袅婷婷立到一旁。如此,所有人便得见真颜,底下感叹声此起彼伏。
“天哪,此女乃绝色!”
“舞姿也美妙绝伦。”
“身段柔美,体态轻盈,犹如飘逸仙女。”
“当之无愧的‘惊喜’!”
大家纷纷议论着,都被女子的盛世容颜所折服。
康璆凌听到大家的议论,得意洋洋地站出来,“皇上,花含玉乃邻国公主,因仰慕皇上威严,不远千里随臣赶来京城,特意献上舞蹈一支。皇上可还满意?”
众臣都看向高高在上的皇上。
此前皇上婉拒臣子们提出的充盈后宫的建议,臣子们诧异、吃惊,不晓得君王心里在想些什么,皇后怀孕,无人侍寝,皇上照例去皇后宫里,臣子们都暗自腹诽,这是皇上对女子要求颇高,等闲人入不了皇上的眼,抑或皇后善妒皇上无奈?
现在出现了如此倾国倾城的女子,既比皇后年轻,又比皇后美貌,又适逢皇后不能侍寝,臣子们便觉得,天时地利人和,皇上再无理由拒绝,哪怕皇后善妒,也难以阻止皇上接纳新人。
柳烟钰上上下下打量花含玉,不能不在心里感慨一句,此女子,胜于自己太多。
光是她那柔软的身段,便是自己遥不可及的。自己不喜舞蹈,胳膊腿硬实得很。花含玉浑身软绵,想摇哪里摇哪里,想动哪里动哪里,她辗转舞动自己身体时,柳烟钰身为女人都看得移不开眼,更逞论那些个男人?
花含玉不论年纪还是长相,都优于自己太多。没见到花含玉之前,柳烟钰觉得自己也算块“美玉”,皮肤白皙,身材苗条,可看到花含玉之后,她自惭形秽,感觉像花含玉这样的女子才能称为”美玉“,自己这样的,顶多算块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