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孕嫁(七朵玫瑰)


东宫不缺银子,却……
他艰涩开口:“孤一直忘了件事情。”
柳烟钰这厢还在高兴, 听到他要说事,长长眼睫撩起, 神色一派清明地看着他。
他愈发觉得愧疚:“府里钥匙回头会让泽安送到你宫里,以后这东宫的事务你看着处理便可。之前孤不太在意这些小事, 多是泽安在帮忙处理,泽安不在的时候, 李嬷嬷会代劳。”
柳烟钰怔了下。
管家之事她从未想过, 倒是凝儿在她面前提过几回,都被她给搪塞了回去。自她入了东宫,曾泽安在这方面处理得滴水不漏的, 一应物什从未缺了她的, 冬送棉衣夏送凉被,时不时还送些银两,金器玉件之类,只要宫里赏了什么稀罕物什, 他会第一时间送过来。甚至于很多事情, 曾泽安都会刻意来请示她,给她以她在管家的错觉。以至于她从未感觉到任何不便, 也未曾因为没有管家之权而心生不满。
首饰发钗什么的,她不缺,只是不喜穿戴罢了。
这会儿胥康提起,她怔了老半晌。
许是在仙草山待过的那些年,让她看淡周遭一切,很多事情都能够泰然处之。胥康乍然要给她管家之权,这本应是件好事,可她却是懵了半晌。
似烫手山芋般,不知道接还是不接。
胥康探询的眼神扫过来:“太子妃?”
静默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柳烟钰:“其实之前……”
她认为维持原样也不错,万一哪天自己离开了,也不用过渡改变什么的。
胥康本就有些愧疚,只当她是之前存了不满才会有现在迟疑不决的局面,他道:“之后如何做,随你,孤不会过问。”
不放权则已,一放,便放到底。
喜欢权势荣华的女子,对于管家权定是渴望的。
可对于看淡一切的柳烟钰来说,用“累赘”两字来形容更为贴切些。
她浓密长睫轻轻眨动,小巧秀挺的鼻梁微不可察地皱了下,勉为其难地接下这个“麻烦”。
落在胥康眼里,便是她对过往一年多的“疏忽”怨念尤深,不好表现出来只能露出如此复杂的表情。
他忽地牵过她的手,她受惊般抬头,黑瞳里映出他面无表情的冷峻面容。
“孤,不懂。”
她:“……”
不知道他不懂什么。
一丝烦燥涌入眼帘,胥康微微使力捏了下她的手,“以后,孤会与你好好相处。”
他自幼时便单独居住,很多事情无人教导,男女之事便是个例子。他的身份是太子,是主子,性子又是清冷寡言的,小小年纪便让人琢磨不透,那些太监嬷嬷们自是不敢在他眼前妄言,以至于很多事情都需要他自己慢慢晓悟。
夫妻相处之道,他不懂,唯有慢慢去学。
他心里有她,想要和她好好相处,可想是一回事,真要做好又是另一回事。
她将辛苦种出来的第一根青瓜,巴巴送来给他品尝,在他看来,是一份视他如珍宝般的情谊,他却看到了在他照料之下素净的她,顿觉亏欠她良多。
他脑中闪过千万种念头,柳烟钰一概不知。
被他握着的手微微起了汗意,想要抽回,又觉不妥。
她眉头皱起,“殿下,这青瓜,需不需要给皇上送去一份?”
她喜欢的东西,想要与他分享,那他的家人呢?
皇家一向亲情淡薄,她不确定自己的提议是否妥帖。
“还是太子妃思虑周全。”他盯着她如绸缎般的发丝,停驻半晌,终于抬起另一只手,做了他想做却犹豫许久的一个动作,大掌自她发顶,慢慢抚过。
柳烟钰身子蓦然僵住。
两人之间的亲密举动,皆在于床榻之上。
下了床榻,行为举止便有些疏离。
少有这种亲密的举动。
胥康突然这样,柳烟钰不太适应,神色呆呆的,久久反应不过来。
胥康抚过她的长发,神色间有些尴尬,随之松了另一只手,转而向书桌后走去,说话的声线稍有些紧,“孤一会儿要去见父皇,将青瓜捎去便可。太子妃的一片心意,父皇一定倍感欣慰。”
她蜷了蜷濡湿的手心,轻轻柔柔道了声:“好。”
绛紫宫里。
曦妃被儿子的一片孝心所感动,连着几日,天天涂抹儿子买来的妆粉。
涂用的第二日,她自己对镜摸揉自己的脸颊,“玉姑姑,本宫的肤质有无变化?”
只一天,哪能看出什么变化来?但玉姑姑知道曦妃想听什么,便顺着她的意思夸道:“娘娘的肤色愈发白皙了,九皇子买的这妆粉的确是好。”
曦妃脸上露出笑容,“嗯,有他这份孝心就好。”
儿子是她在皇宫里的唯一的筹码,只要母子同心,总有破局的一天。
连涂了三日,第三日晚间,曦妃入睡后,总觉得脸颊不适,睡梦中不时抬手抚下,天亮时,玉姑姑撩开帷幔,却发出惊恐地尖叫。
“娘娘,娘娘,您的脸,您的脸怎么了?”
曦妃睁开惺松睡眼,感觉不适,使劲再睁,她疑惑发问:“玉姑姑,本宫怎么感觉脸颊肿胀,眼睛睁不开呢?”
使劲良久,似乎只睁开了一条细细长长的缝隙。
玉姑姑忙回身取过铜镜,举到曦妃跟前,声音抖抖索索:“娘娘,请看……”
“啊……”
曦妃破碎的嗓音震耳欲聋。
昨日还白皙娇嫩的脸颊,今日起满了红疙瘩,脸部肿胀走形,眼睛哪里还有睁开的余地?能睁开一条细缝实属不易。
这哪里还是千娇百媚的曦妃娘娘?
分明是吓人的妖怪。
曦妃惊慌失措:“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倒底发生了何事?晚上还好好的,晨起便如此了?”
“昨晚谁值夜?是不是有外人来过?”
玉姑姑知道事情紧急,她赶紧回道:“娘娘,昨晚老奴值夜,未有任何外人来过。您昨日晚间翻身频繁,老奴想要上前,您不许,早上便这样了。”
曦妃脾气乖张,她说不许的事情谁敢上前?
“那还等什么,太医,快传太医!”一截细腕自被子伸出,曦妃近乎扯着嗓子吼叫,歇斯底里的样子像是在细颈之上另按了个脑袋。
画面很是违和。
玉姑姑慌慌张张差人去请太医。
太医风风火火赶来,进屋后,头上全是细细密密的汗珠。不愧是曦妃宫里的人,请太医也有法子让太医拿出奔命的速度。
玉姑姑催促:“张太医,快上前帮曦妃娘娘诊治。”
张太医来不及拭额上的汗,躬身上前,猛一抬头,猝不及防对上那张堪比猪头般的脸,他震惊一瞬,道:“娘娘应是过敏了。臣帮娘娘诊下脉。”
隔着丝巾,太医表情凝重,细细诊过之后,才慌忙退后,跪在地上道:“娘娘,您此症确定是过敏,敢问娘娘,您喉咙可有不适?”
曦妃纤手抚上颈间,轻咳一声:“喉咙无事。”
“那敢问娘娘,昨日可曾在脸上涂抹过什么?”
“脸上能涂什么?不过是些脂粉,都是平常在用的。”
“昨日未用什么新品?”
“未曾。”
话刚说完,曦妃脸色一变,“三日前,九皇子买来一盒妆粉,本宫连用了三日。”
“妆粉过敏,两个时辰便会有症状出现,这隔了三日?”张太医摇头,“臣不敢确定。娘娘可否细想想,还用过什么,比方吃食或者脂粉之类的,抑或是碰过什么不洁的东西?”
曦妃怒意横生,“玉姑姑,给本宫查,细细地查,看什么人敢给本宫使这种腌臜手段。”
玉姑姑喏喏应声:“是,娘娘。”
“张太医,本宫这脸可有法子医治?”顶着这张猪头脸,她怎么见皇上?还如何在这宫里立足?
“过敏病症甚是复杂,老臣先开些药,由宫人煎来给娘娘服用,一日三次,不可间断。”
“除了煎服的药,就没有直接涂在脸上见效快的药膏?”
“娘娘过敏如此严重,可不敢再用什么药膏。”面对曦妃娘娘的怒意,张太医心惊胆颤的,生怕说错话。
“那今日傍晚本宫的脸能见好吗?”皇上答应今晚要来绛紫宫,她顶着这张脸可如何是好?
“娘娘,”张太医吓得脑袋伏地,“过敏之症需慢慢恢复,至少也要七八日才能见效果,若是不对症,恐怕,恐怕,还要延些日子。”
“不对症?”曦妃表情扭曲,“真是一帮子蠢才,区区过敏,竟然会找不到对症的药物?玉姑姑,把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叫来,谁能在最短时间内治好本宫的病症,重重有赏。”
玉姑姑心知这是曦妃要发疯的前兆,甭管对错,她得赶紧去办。
张太医见状,哆哆嗦嗦开了药方,赶紧提着药箱子开溜。
生怕走晚了,曦妃怒火发泄到自己身上。

玉姑姑指挥着他们逐一过来给曦妃娘娘看诊。
看到曦妃娘娘那张恐怖的脸,他们惊吓不已却又不敢表现出来,一个个战战兢兢的。
一圈诊治下来, 玉姑姑紧着眉头问:“刚才张太医说是过敏, 但不确定是因什么过敏, 给了张方子。你们传着看看, 除了这些之外,谁还有新的法子和发现?”
如果跟张太医一样的诊治结果, 便不必多费唇舌。
太医们传看了张太医的方子,一个个发出无奈的叹息, 对望几眼之后,一个年龄稍长的太医站了出来。
“依老臣拙见, 张太医开的方子是对的。曦妃娘娘之病症,应是与涂抹到脸上的胭脂水粉有关。”
玉姑姑直接把这几天曦妃用过的胭脂、妆粉全抱了出来, 放到桌上:“如此, 你们查查看,倒底是哪个出了问题。”
让她们自己查,她们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都说妆品涂到脸上, 若是有异, 两个时辰内会表现出来。可娘娘从昨晚到现在,这都多少个时辰了?
老太医趋身向前,一一查验。
验过一遍,眉头皱紧, 又查第二遍。
最后, 单独拿出那盒妆粉,“这盒妆粉, 似有异常。”
曦妃抬目,正是胥瑞孝顺自己那盒,她抑着怒气,问:“有何异常?”
“老臣说不出,玉姑姑也说了,其他妆品娘娘用的时间较久,应是无异,这盒妆粉是几日前新用的,闻着味道似乎有异,所以老臣猜测是它。”
老太医也不是太确定。
“可有法子医治?”
老太医:“此种病症不可操之过急,先用张太医的方子试试。”
“说来说去,还是没有妥帖的法子。”曦妃盛怒,口不择言,“真是一帮蠢货、废物!”
太医们惊惶垂头。
玉姑姑将太医们打发走,吩咐宫人熬药,另外差人将胥瑞叫了来。
胥瑞看到母妃面目全非的样子,怔了一瞬,直接哭了,“母妃,母妃,您这是怎么了?”
看到儿子为自己伤心难过,曦妃苛责的话说不出口,忍了又忍,问道:“妆粉是从哪里买的?”
胥瑞脸上挂着泪珠,问:“是妆粉引起的吗?”
“尚不能够确定,你只管说妆粉是从哪里买的。”
胥瑞眼神飘忽,但口气非常肯定:“在街市上买的。”似为了证明自己未说谎,他道,“那人是从边关来,有许多人追着他问,人们都在传妆粉有奇效,争抢着要买。我想到母亲爱美,便花重金买了下来。”
曦妃闭了闭眼,心烦气燥地挥了挥手:“本宫心烦,你回吧。”
自己的儿子也不想见了。
玉姑姑端上来熬好的药汤,曦妃赶紧喝下。
药很苦,她喝得龇牙咧嘴的,但坚持喝完。
她只盼着药到病除,自己能早早恢复。
胥瑞心神不宁地离开绛紫宫。
他边走边摸自己的脸颊。
他试过妆粉,几天过去,他脸颊一点儿事没有,难道母妃是因了妆粉变成这样?
他不知不觉走到东宫门口。
站在那里,脚步有些徘徊。
有个小太监自里头走了出来,“奴才给九皇子请安。”
九皇子爱搭不理地瞟了小太监一眼。
小太监跪在地上,道:“九皇子怕是来找太子殿下的吧?太子殿下听闻曦妃娘娘身子不适,已经赶去探望了。”
胥瑞顿住步子,“皇兄去了绛紫宫?”
小太监点头:“是。”
胥瑞一跺脚,急不可待地往回跑。
他明明是从绛紫宫走过来的,怎么就跟皇兄错过了呢?
曦妃娘娘喝了药汤便躺下了。
整张脸又麻又涨,她自己坐立不安的。出门是不便的,这副样子让那么多太医都见到已经令她难堪,再出门的话,她丢不起那脸。
站着吧?累。坐着吧?心烦。
只好躺着,能睡过去是最好,时间过得还快点儿。
如果一觉醒来,一切能恢复原样,那是再好不过的。
玉姑姑来禀报:“娘娘,太子过来看您,让他进来吗?“
曦妃烦不胜烦,直接道:“不见。”
玉姑姑刚要转身,曦妃又改了主意,“帮本宫遮上面纱,让他进来吧。”
胥康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便是倚靠在床榻上蒙着面纱,只隐隐露出一双眼睛的曦妃。
虽遮得严实,还是能看出她眼睛肿胀,不复往日的明亮灵动。
胥康淡淡行了一礼:“儿臣见过曦妃娘娘。”
曦妃冷笑:“以前还称呼一声母后抑或母妃,现在竟变成了曦妃娘娘。”
胥康视线瞥向旁侧:“都出去吧,孤跟曦妃娘娘有话说。”
玉姑姑探询的眼神看向曦妃,后者点了点头。
她倒想听听胥康要说什么。
众人皆退下去后,胥康面色冷然,道:“您不必东查西查的,儿臣可以给您解惑。”
“解惑?”
“是的,解惑。”胥康眉目清冷地看向曦妃,眼睛里没有尊敬,也没有惧色。
曦妃头一回感受到胥康如此气势的眼神,仿佛她在他眼里如蝼蚁一般,她倍感不适,“怎么,翅膀硬了?”
“妆粉是我给胥瑞的,给之前,千叮咛万嘱咐,万不可随意送给您,要试试有无异常,要让太医们瞧瞧。结果还是变成了这样。”
曦妃心里一沉,“竟然是你做的手脚?”
“妆粉确实有异,但平常人是看不出来的,顶多是猜测而已。且用过妆粉后,不会马上起效,起码要两三日才会发作。拿回这盒妆粉之前,尚有一份解药。但解药同样是涂抹用的,我便将解药洒在了妆粉的表面。胥瑞的确替您试过妆粉,但同样,他试之前,已经将解毒的药粉涂到了脸上,是以他无事。到您这里,便成了这样。”
曦妃气得浑身哆嗦,死命瞪大自己的眼睛。
胥康道:“现在没了解药,太医们开那些方子,效果甚微,但长久服用,也会慢慢好转,只是时间长短罢了。您不必同我要解药,解药独一份,没有了。我现在也是有心无力。您只能自求多福了。”
曦妃左手伸出来,抓紧被子的一角,她不敢相信,曾经对她客气有礼的胥康,竟公然与自己叫板,完全撕破面皮,不留任何余地。
他借胥瑞之手害了自己,让自己面目全非,然后堂而皇之地来告诉她,事情是他做的,她除了受着,别无他法。
她手下被子被揪到一起,近乎拧成了绳,她发狠道:“胥康,你胆大包天,若皇上知道你对本宫如此,你以为你的太子之位还能坐稳了吗?”
“父皇?”胥康轻嗤一声,“你貌美如花的时候,父皇会疼你惜你,现下,父皇看到你这张脸,你认为父皇还会产生旖念?若是不信,你大可一试。看是你会赢还是我会赢。”
曦妃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滚,你给我滚!”她眼神恶毒,咬牙切齿,“今晚,我便会向皇上禀明你的狼子野心,我要眼睁睁看着你从高处跌下,惨不忍睹!”
胥康挑眉:“孤拭目以待!”
他神色不屑地离开。
曦妃气急攻心,“噗”地一声。
蒙面的布子上殷红一片。
玉姑姑进来瞧见,慌急得不行,扑上前来:“娘娘,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曦妃拽掉面巾,趴到床榻边上,吐出口中残血。
“奴婢叫太医吧?”
“不用,”曦妃神色冷漠,“本宫马上就好。”
她做梦都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一天,胥康直截了当与她宣战,连基本的遮羞布都给扯去了。
有遮羞布,彼此之间还能维持些表面的体面。
可一旦撕了这层遮羞布?
恐怕就是你死我活了。
胥康走出绛紫宫,正好遇见在门口徘徊的胥瑞,小家伙脸上布满忧色,瞧见胥康,忙上前一步:“皇兄!”
胥康淡淡看了他一眼,“进去看看你母妃,好好安慰她一番。”
胥瑞欲言又止:“皇兄,那妆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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