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孕嫁(七朵玫瑰)


日子如水般流逝。
转眼一个月过去,柳烟钰的肚子愈来愈大,行动愈来愈笨拙。这期间胥康只回来过一次,还是晚间匆匆而归的,只在她房里待了半个时辰。柳烟钰睡得太沉,毫无所觉,还是隔日早上听凝儿说起才知晓的。
这天,凝儿神色凝重地跑回来,心事沉沉地说道:“小姐,三应县出了疫情。”
“疫情?”
“太子找到乱贼的老窝,查到乱贼背后有更大的靠山,这还没采取行动呢,不知道是有人故意还是怎么的,乱贼里突然有人得了疫症,传播速度非常之快,贼窝里的人都发疫症死了。”
凝儿吞吞吐吐:“现在最坏的消息是,太子殿下已经染上了疫症,宫人都在传,”凝儿几乎要哭出声,“宫人都在传,太子殿下此番怕是凶多吉少。”

听说胥康得了疫症, 柳烟钰顿时坐不住了。
她找来府内侍卫,“你快马加鞭赶到三应县,把殿下患病的情况及现状仔仔细细问清楚了回来禀报,速去速回, 不得耽搁。”
侍卫领命而去, 早上出发, 傍晚赶回。
天气转暖, 焦急不安的柳烟钰约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一直在东宫门口徘徊。
凝儿劝她:“小姐, 您身子重,先回屋歇着, 人来了奴婢马上带过去。”
柳烟钰摇头:“我坐不住。”
都火上房的时候了,她哪能坐住, 她急切地想知道胥康现在倒底是个什么情况了。
傍晚时分,终于见到侍卫策马而来的身影。
远远瞧见柳烟钰, 侍卫翻身下马, 几个剑步跪到她的面前。
不等她问,主动禀报。
“乱贼皆因疫症而死,殿下可能是之前接触到乱贼, 身上起了很多红斑, 浑身奇痒难受,疫症是前天晚上开始的,前天只是起了红斑,昨日红斑增多, 浑身开始发痒, 今日出现咳嗽头疼症状。殿下获知自己患了瘟疫之后,立马独自搬到一处, 大门紧锁,严禁任何人进去,只允许隔墙交流。曾总管偷潜进去,被殿下飞刀甩中膝盖,说是他再靠近自己将绝食。曾总管无奈,哭着出去。现在曾总管日夜守在门口,陈之鹤将军则在追查疫症来源。”
“患了疫症的乱贼,多久死去的?”
“这个,”侍卫迟疑了下,“曾总管说,一般一周左右便去了。”
说到这里,侍卫眼眶泛红,“殿下,殿下如今无药可医,就,就,就只是……”
他把“等死”两个字咽了回去。
“殿下听闻小的去了,让小的给太子妃递句话,让,让您注意身体,他若去了,让您好好活着。有难处可以找陈之鹤将军,陈将军会竭力帮您解决。”
他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还不忘给自己安排。
柳烟钰将侍卫打发走,便转身回了屋子,让凝儿找出一件相对得体的衣裳,换上之后,仔仔细细洗了脸,梳妆挽发之后出了东宫。
“小姐,咱们去哪里?”
“求见皇上。”
凝儿惊愕得张大嘴巴。
柳烟钰在御书房外等了近一个时辰,才得以被皇上召见。
她大着肚子跪到皇上面前,不方便磕头,便只是垂首:“皇上,烟钰恳求您准许去三应县救治太子。”
皇上为太子患了疫症之事正焦虑不安,听到她这么说,脸色立时变了,“胡闹,你怀着朕的皇孙,四处乱跑什么。”
胥康小命难保,留下条血脉也是好的。
“皇上,烟钰擅医,止不定有解决疫情的法子。太子有难,烟钰和腹中胎儿责无旁贷。若他有个万一,烟钰不愿和孩儿苟活,愿追随他而去。”
她心里清楚得很,皇上确信孩子是胥康的,就一定不会准许她去,她只有以死相逼,才能求得去三应县的机会。
皇上还是拒绝:“不可。”
他烦燥到不愿与她理论。
柳烟钰便只是跪着:“皇上不允,烟钰便一直跪着,跪到您允许了为止。”
“我若一直不允呢?”
“烟钰便一直跪着。”
她出口不可谓不狂妄,竟敢与天子对抗。
皇上不耐烦地俯视她,半晌,冷冷道:“到门口跪着吧。”
柳烟钰走到御书房门口,认认真真跪好。
玉姑姑把御书房这边的动静及时报给皇后娘娘,彼时秦大人也在,正在汇报三应县的事情。
“乱贼都已经处理好了,绝无后患,胥康已经患上疫症,去到那里的太医都束手无策。现在胥康单独居住,不许任何人靠近,今天是第三天,疫症愈发严重,不出七天,必死无疑。”
皇后面目狰狞:“秦大人,要确保不留任何隐患。”
乱贼实则是秦大人安排的,为的是扰乱胥康,他解决不了乱贼会失信于皇上。
胥康查到乱贼老窝,秦大人无奈只能全部灭口。灭口的法子极其恶毒,从关外找来患了疫症的人,用麻袋套来扔进贼窝。
不仅顺利灭口,还让胥康也患上。
“娘娘放心,臣再三确认过了,没有留下任何把柄。”
“好,实在是好。本宫胸中这口浊气终于可以呼出去了。”
皇后长舒了口气,“玉姑姑,柳烟钰跪在御书房门口要去三应县?”
“是的,她对皇上说,若太子去了,她和孩子绝不苟活。”
皇后冷笑,“那还不赶紧送她一程。”
秦大人道:“那臣去?”
“不用,还是本宫去吧。若胥康死了,她腹中的孩子便成了隐患,最好是全了她的愿望,让她和胥康一起下地狱,他们一家三口在黄泉路上好做个伴。”
皇后袅袅婷婷去了御书房,经过柳烟钰跟前时,她停下,目光不屑地扫过柳烟钰已经高高隆起的腹部:“太子妃和太子伉俪情深,实在令本宫感动,本宫这就去向皇上说情,允准太子妃赶去三应县。”
柳烟钰态度恭敬:“烟钰在此谢过母后。”
皇后发出一声冷笑,推门进去。
表情在门开的刹那瞬间变了,她态度温柔,眸色慈和,缓缓来到皇上面前,“皇上,您得注意休息。”
皇上自奏折中抬起头,神色倦怠,“皇后来了。”
“殿下,臣妾知道您为太子忧思过度,关心黎民百姓,可您的身体健康同等重要。”她轻轻为皇上摁揉太阳穴,“太子吉人自有天相,会化险为夷的。”
“太子妃关心太子心切,不如就让她去。三应县有曾泽安,有陈之鹤将军,他们都能没事,又怎可能让太子妃出事?您下令让他们保护好太子妃便是,若太子妃出现任何闪失,让他们提头来见。”
有皇后的劝慰,皇上最后同意了柳烟钰的请求,准许她去三应县,但下令随行人员必须保护好她的身心安全。
皇上同意的时候已经是子夜时分,柳烟钰没有丝毫耽搁,回东宫简单收拾之后便坐上马车往三应县赶。
凝儿担心她的身体,试着劝她:“小姐,天明时分再走吧?赶夜路恐有危险。”
柳烟钰坚定摇头:“无妨,太子生死攸关,我们必须尽早去。”
下人知道柳烟钰要赶去三应县的迫切心情,是以快马加鞭,拼力赶路。
终于在半上午的时候赶到了。
柳烟钰连饭都没吃,见到曾泽安的第一句话便是:“带我去见太子。”
曾泽安苦着一张脸,“太子妃,您怎么来了?殿下连奴才都不许靠近,更何况是太子妃?”
他直觉是太子妃来错了。这种时候,太子妃应该安安静静地待在东宫将养身子,而不是添乱跑到这里来。
她来了,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反而令太子殿下徒增烦恼。
柳烟钰表情冷然,“让你带我去,你带我去就是了,太子有什么反应,我自有应对之策。”
曾泽安只好引着柳烟钰来到一处农家的院子。
两侧院墙很高,院门口的大门紧闭着。
“殿下一个人住在这里面,”曾泽安指指门口,“奴才每天将饭菜端到门口,殿下有空的时候会自己出来取。出来取的时候,严禁奴才在门口,只要见到奴才,他绝不取餐,只有奴才不在的时候,他才会将餐取走。”
“殿下用药了吗?”
“太医给了些药用,药汤一直在喝着,但丝毫不起作用。”
“把太医的药拿来给我。”
曾泽安拿来要煎的中药,柳烟钰摊开看了看,知晓其中的各种成分后,递还给曾泽安。
她来到门口,抬手推了推,门从里面反锁,她推不开。
她指指门,“曾总管,将门踹开。”
曾泽安神色无奈,“太子妃,泽安不敢。”
他知道胥康的脾气,不敢轻举妄动。
柳烟钰指挥不动人,自己左右瞧了瞧,转身走到几丈开外,咬牙搬起一块重约几斤的大石头,慢慢走回到门口,在众人吃惊的表情中,她使力往门板中间一砸。
沉重的一声之后,门板晃了几晃,轰然倒地。
说是大门,不过是两块门板,中间插了根木闩而已。
并不结实。
柳烟钰也就是怀孕,否则,她抬脚一踹也能踹开。
她将门砸开,无视曾泽安快要瞪出来的眼珠子,兀自走了进去。
凝儿想跟,被曾泽安拽住。
他长叹口气,“你家主子虎,你也跟着虎么?还是待在一边等等吧。”
他怕胥康动刀动剑的,或许不会伤及太子妃,但伤不伤凝儿就难说了。
院子挺大的,院中间种着几棵树和几株花,早春时节,都已焕发出了生机。
里门并未锁,只是虚虚地关着。
柳烟钰在门口略一驻足,轻轻推开。
一股浓重的味道袭来,她微微皱了下眉。
屋内,不仅仅是药味,还有一股说不出的霉味,以及饭变馊了的味道。
她走进去,微一侧头,人直接愣住了。
里侧简陋的床榻上,胥康像一条死鱼一样趴伏在那里,脸侧向外,面上有几处红斑,红斑之外的肌肤泛着惨白的颜色,此时双目紧阖,无声无息的。
她心里莫名一紧,疾步上前,抬手抚上他的额头。
有一点点烫。

第32章
死气沉沉的胥康突然睁开了眼睛, 眼中毫无神采,像两颗失去灵魂的黑洞,却在看清来人是柳烟钰之后,逐渐焕发出嗜血的光芒, 他猛地将她抚在自己额头的手狠狠挥开, 强撑着身子坐起来。
他坐起的速度极其缓慢, 似受了重伤的病人, 每起一寸都似消耗了浑身的力气。
只那眸子,充盈着怒意与狠戾, 似被激怒的狮子,随时要展开猛烈的攻击。
他重重喘息两声, 沉声道:“曾,泽, 安。”
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是咬牙切齿。
院墙外的曾泽安颤着声音喊道:“泽安在。”
“孤有没有说过, 任何人不许靠近这里, ”身子摇摇欲坠,可胥康的声音却如火石一般迸发,“为何让太子妃进来?!”
太子雷霆震怒, 曾泽安快要哭出来, 他跪在院墙外,哽咽道:“殿下,都是泽安的错……”
柳烟钰淡淡看着身体孱弱却处在极度暴怒中的胥康,声音柔和地劝道:“殿下息怒, 是臣妾自己搬了石头砸开门进来的, 与曾总管无关,他已经尽力阻止臣妾。臣妾知道殿下是关心臣妾的安危, 但臣妾人已经站在这里,您不必再说。”
胥康闭了下眼,刚才说话消耗了他太多的气力,他现在孱弱到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狠狠咬了下唇,目光冰冷地看着她,从齿缝中挤出一个字:“滚!”
柳烟钰心知胥康的病情持续恶化,比之侍卫汇报给自己的还要严重的多,她瞥到桌上几乎未动的饭菜,微微叹了口气。
“你现在就是只纸老虎,连挥剑指向臣妾的力气都没有。”
新婚夜,他暴怒之时尚可以挥剑指向自己,现在,他就只有动嘴的份儿。
她知道,胥康何尝不知。
他眼眶泛红,目眦欲裂:“是谁让你来陪葬的?是皇后还是父皇?”
谁都知道他处在濒死边缘,谁来都无济于事,顶多陪葬而已。
一定是父皇或者皇后从中作梗,才会把一个即将生产的妇人置于此种险境。
“为何是陪葬,为何是皇后或者皇上的主意?”与他发指眦裂的样子不同,她说话时声音平和,语气云淡风轻,“是臣妾自己要来。”
他定定看着她,似要把她整个人看穿,“你,自己,要来?”
面对他的怒视,柳烟钰语调平静,“是的,是臣妾主动要来。皇上不允,臣妾便跪在御书房门口求,皇后得知后赶来,不知道在皇上面前说了什么,子夜时分,皇上准了。臣妾鞍马劳顿赶到这里,未及吃饭,未及喝水,用石头砸开院门,刚才用手触摸了你的额头,着急为你看诊,你却对臣妾怒火相向。”
“臣妾知你是关心臣妾,不希望任何人因你而置身于险境当中。可现下,臣妾人已经进来了,已经与你接触。你再要发火,再要让臣妾滚,已经无济于事。臣妾即便是现在离开这里,一样会像你一样发病,你若死,臣妾也没有机会活。”
她无波无澜地诉说着,听在胥康的耳朵里,却是翻起了滔天巨浪。
她是主动来的。
主动来的。
明知是险境,主动,来的。
她平平淡淡的诉说,消解了他眸中的怒意。
他胸腔起伏,似有巨浪在胸中翻滚,眼眶泛红,不发一言地看着眼前的她。
良久,他语调平和地问:“为什么?”
他想知道,她为何明知是险境,却还要以身赴险,明知是条死路,为何会表现得如此云淡风轻,似是将生死置之度外。
她垂目:“烟钰承诺过,要做殿下的医士,要为殿下的健康负责。”
这个答案显然不是胥康想要的,他敛目,慢慢躺回榻上。
默许她可以留下来。
她说得很对,人已经来了,且与他有了接触,走与不走,区别不大。
见他不再反对,柳烟钰道:“殿下,臣妾还要看下你身上。”
胥康阖目趴在榻上,几不可闻地“嗯”了声。
刚才还暴怒异常的狮子,现在变成了砧板上的鱼,任她宰割。
柳烟钰上前,轻轻掀起他的衣裳,入眼是触目经心的红斑。
她只看过背部便放下衣服。
想了想,问道:“除了红斑之外,殿下还有何感觉,请认真说与臣妾听,臣妾现在不是您的太子妃,臣妾是您的医女。”
她要听到实话。
“浑身无力,嗓子如刀割般疼,身上痒痛难耐,没有胃口,现下头也有些痛。”
胥康乖顺如一只大猫,老老实实陈述自己的病情。
柳烟钰听罢,手扶着腰部慢慢走到院中,对着院墙外道:“曾总管,麻烦你去找几味药,苍术、艾叶……”
曾泽安一一记下。
“要多找些中药来,找来之后,用中药煮水,煮好后全部放到门口,餐食也是,不许你们往里送,一日三餐放到院门外,我自会去取。太医要熬的中药,两副并做一副,一日三次,熬好送来。另外,送些干净的被褥和太子要穿的里衣。”
曾泽安哽着声音:“太子妃,您辛苦了。泽安想进去照顾殿下。”
凝儿:“小姐,奴婢贱命一条,愿意侍候您和殿下左右。”
两个忠仆都愿意豁出一条命。
“曾总管,凝儿,我知你们忠心。你们的命可以不要,可其他人呢?你们都进来了,谁来帮我送东西?谁能贴心为我与殿下操劳?”她声音决然,“绝对不许进来,你们尽力照我说的去办就好。”
曾泽安和凝儿在外头虔诚跪安。
一切安排妥当,柳烟钰回到屋子,将桌上的残羹剩饭收拾到门外的泔水桶里,之后拿起扫帚扫地。
她大着肚子,动作笨拙,做起事来,歪歪扭扭,像只大笨熊。
但她不急不躁,动作虽缓,一样一样也逐渐做完。
胥康人躺在榻上,眼睛半睁着,安静看着她笨拙的身影里里外外的忙碌。
杂乱的屋子,变得整洁干净。
午膳、汤药、用药草熬好的热水和被褥衣服已经被放在院门口。
柳烟钰一趟一趟,像蚂蚁搬家,把午膳、汤药和被褥衣服搬到屋内。
热水太沉,她搬不动,要了盆子和大勺。
用勺子将木桶里的热水舀进盆里,她慢慢蹲下,单手拿盆,摇摇晃晃端进屋,放到桌上。
“殿下,”她走到床前,扶他起身,“知道您吃不下,坚持喝点儿粥。”
他坐起,她端过粥碗,一勺一勺喂到他唇边。
他顿了下,慢慢张口。
她喂,他吃。
十几勺之后,他摇头:“喝不下了。”
她遂把药汤端过来,“药汤,必须喝。”
她端着碗送到他唇边,他配合地仰脖,艰难咽下药汤。
喝完,她帮忙擦拭他的唇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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