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只剩下了唯一的一道光，那束光，照着的……是成服，是她设想里她和黎时大婚日穿着的喜服。
灯光下，红色更艳丽了。她交付出去的那些纹饰被丝丝金线绣在了她和他的喜服之上。
难怪花老板觉得这是她“顶尖儿”的成品，就连她一个不是很懂绣花技艺的人，都看到了，满幅精致。普通裁缝铺子里头，也是有绣娘的，但拿那个和这个一比，完全的地下天上。只一眼过去，就不一样——花老板这里给出来的绣儿，丝缕交织、严谨细腻，各式团纹端庄秀美、缠枝曲水灵动如生，样衣只挂在那儿，就挂出了好一幅天下我独有的自信来。
陆悠悠有一些痴迷地往前，这些绣纹是她一笔一划勾画出来的，是她伏案从无数残卷中还原拼接出来的效果，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它们这样完整地汇聚在一起，似乎都汇聚出了一股独有的气势。陆悠悠小心翼翼地上手轻触了一下——脉络缭绕千回百转、平滑圆整，上辈子这辈子，两辈子她都没有摸过绣花有这样的触感。说起来，倒也不一定是上辈子真差在了哪里，主要是因为那些被封在两层玻璃中间的绣品她也没那个机会去摸上一摸呀。
但今天，这样的绣，落在了她的喜服上。
陆悠悠心里头说不出什么感觉，既有种自己的付出终于得到了回报的喜悦，又有种庆幸，庆幸自己找到了一个好的匠人师傅，把她的设计、她的心情，全都给还原出来了。
身后门扇“吱呀”，花老板的声音：“可还满意吗？”
这已经不能用“满意”这种词形容了。陆悠悠回身，用最端正的姿态，深深鞠了一躬：“多谢大师。”
“看来是喜欢的。喜欢就好。”花老板的声音里带着喜气，“起来起来，穿上试试。”
陆悠悠一挺身。
忽而一愣。花老板不是一个人来的，她的边上，还站着一个人。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头发半花白，眼角有深纹，但目光闪闪的，却带着一些与她外貌不相符的亮色，像是一个实际年龄要轻很多的人。陆悠悠一转念就大致明白了，这一位，应该就是小丫鬟NPC嘴里头说的“大奶奶”了。
大奶奶用一种很奇特的目光在打量她。
说是好奇吧，也不完全是，感觉是那种有一点点想亲近她，但是又因为是第一次见，怕唐突了，又很矜持地努力地保持住了距离。
这感觉可太奇怪了。
不过陆悠悠来的时候想好了的嘛，花老板她准备当作NPC处，和花老板一起出现的，不管是人还是人工智能，她都没准备去深究。那就用对NPC的态度对这位“大奶奶”吧。陆悠悠用客客气气的态度，对年长之人该有的态度，尊尊敬敬地打招呼：“是大奶奶吧？大奶奶好！”
大奶奶眼睛眨了眨。这真的是一双很好看的眼睛，笑盈盈的：“好。幽幽好。”
称呼她“幽幽”，好像也有哪里怪怪的。别的NPC，年纪长一点儿的，喜欢喊她女娃娃，叫名字的，还是第一个。
“试试吧。”大奶奶又说，“听这个人说啊，等了一辈子，才等到了一样设计配得上她的绣的，所以不约前来，只为瞧瞧。这一瞧，果然呐。也果然，钟灵毓秀，能设计出这样一套的，也该得是一个配得上这一身的人。”
这是夸她呢。陆悠悠大大方方受了：“我也这样觉得。”
大奶奶笑起来，好看的眼睛里头神色闪动，陆悠悠觉得挺奇妙的，这一位，像是眼睛会说话，现在那里头就闪动着欣喜，有点像一个毫不掩饰的小孩子，在看一个配自己脾气的人。“那边有镜子。”大奶奶说着，朝屋角指了指。
陆悠悠其实也有点迫不及待了，顺着话意几步走到了镜子前。
游戏里的镜子遵循的是古法，用的是黄铜磨制，并不像现在的玻璃镜那么清晰，但眼前的这一面镜面光滑，依然照出了一身上下。
服装是一键上身。
看着自己一身华服，陆悠悠也有一个瞬间愣怔了。她最开始设想的是要一套最古制最传统的，但她自己也没想到自己换上后，会有这样的效果。双手扶胸，长袖垂地，尾裙拖摆，锦绣环身，如果婚礼一辈子就一次，那这一身，一辈子一次，也值得了。
花老板和大奶奶两个，站在她身后看。两个人都是满脸欣慰。
“佳偶双成。”大奶奶似有感慨，“我等不及想看另一半穿另一半是什么模样了。”
黎时不在呢。
喜服是惊喜，早就在脑海里无数次配过他的身段，只等着大礼那天交给他。大奶奶想看，要等三天后。陆悠悠发邀请：“若是大奶奶有空，花老板您也是，三天后，喜宴之上，您二位，上座。”
花老板似乎有点想笑，侧首瞟了大奶奶一眼。
大奶奶倒是没什么多余的反应，只笑着点头：“好，好，若是得空儿，肯定是要走一遭的。就是幽幽啊，你请我吃喜宴，我也该有些东西送你。”
哎？这就来了？
原来这一次任务的终极奖励在这儿等着她呢！
作者有话说：
大奶奶：悠悠，你这就想得简单了。
“送你些什么好呢？”大奶奶表现出了思索的模样。
如果说这是一个游戏里头套路的任务, 那么大奶奶作为一个NPC，“想”的时间未免有些长了。长到陆悠悠都有些开始琢磨自己是不是该有些反应了，比方说——直接开口讨要个什么东西。
就是“大奶奶”这个人吧，她有点吃不准来路。
不像花老板, 花老板的话, 很明显一个“绣”字, 直接问她讨件绣品, 应该投其所好, 多半能要得到；也不像黑无常, 黑无常大爷卖暗器, 可以敲敲竹杠往上探一探，说不定能敲出暗器的制造技能书来。可这位“大奶奶”, 主攻的是什么，她现在还有点两眼一抹黑, 也不好就根据她是跟着花老板来的，就把她想成是和“绣”啊、“缝纫”啊这一类方面有关的, 毕竟, 上一次和冷大掌柜攀亲带故的老头儿伊公，就和“武”啊、“中医”啊没有一点儿的关系, 是个专注“食”的。
陆悠悠决定还是不开口了。
想说也没方向, 说多了还容易出错。还是稳一点儿吧, 不管眼前这位是NPC还是超级NPC, 都是个长辈模样，长辈跟前，做个乖乖小姑娘就好。
“乖乖小姑娘”没等太久, 因为大奶奶眉眼一舒, 像是做出决定了：“这样吧, 我看你这一身，还缺套相配的头面。”
咦？这一位，主管的是炼金？
“精工绣要配重工金。来来，还是站到镜子跟前去。”大奶奶携着陆悠悠的手，把她送了过去，自己个儿就站在她身后，细细地打量镜子里的她，没一会儿开始往外拿东西。陆悠悠就看着镜子里头自己的头上出现了凤冠。“我知道你们小姑娘家家的不喜欢金灿灿的颜色，但配红啊，也就这个压得住。”陆悠悠听到大奶奶说，“唔，这一顶马马虎虎。”
还马马虎虎？
陆悠悠都觉得自己脖子一重呢。
摆明了是纯金打造。关键是工艺还精巧：金丝堆累镂空出了凤凰模样，九凤呈祥，每一只凤嘴里还衔着颗水滴状的红宝石，凤尾相携，羽翼纷飞，栩栩如生。完全没有一点金饰的笨重感，有的只是巧夺天工的设计和制作。
陆悠悠真心实意：“好好看！”
“唔。”大奶奶好看的眼睛里头又开始闪烁光芒了，陆悠悠发现了，这个人开心的时候，是真的像个小孩子一样，从眼睛里头就看得出来的，现在，她就很有点自己拿出手的东西被人夸了的欢欣，蒙蒙地浮起一层笑意，歪着头往镜子里头看，“耳环我也想好了。”她抬手往陆悠悠的耳垂上轻抚了抚。
耳朵上凉丝丝的，是金属的触感。
依然还是金的。细细的耳钉穿在耳洞里，焊接精巧，细线吊着的是两翼展开的花蝶纹，一丝丝发丝粗细的金线累叠而成，坠到最下头，是雕工精美的红玉石，是朵意向的向阳花，点点花籽寓意着多子多福。
突然地有那么一点点待嫁的羞涩了呢。
大奶奶像个哆啦A梦一样，不停地往外拿东西。耳环之后是花头簪，左右掩鬓之后总算是放过了陆悠悠的头，手一低，给陆悠悠套上了一对细花镯，像是觉得还不够，还往她腰带上头系了一对龙凤佩，想了想，又往她脖子上套了套流苏金。到最后，红头盖子一遮——没遮面——大奶奶提着两个角，垂了一半在她脑后，留着前面一截散在头顶上。“这个啊，放下去了，就只有一个人能揭起来了。”大奶奶语重心长地说。
说得陆悠悠的脸都红了。
大奶奶对着她左看右看的，满脸满意：“也不枉我藏这么一套这么多年。”
说得像是婆婆给新媳妇传家宝一样。陆悠悠都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反应了。这位大奶奶，还真是来得奇特、行事也奇特。
没时间多深思，系统在“滴滴滴”的，连续不断地提醒有东西收到。真的是塞了她背包里好几排的格子，再一看属性，虽然不像装备有进益加成，但每一样都带“特殊”符号，还都有同样的说明：“绝版”。
陆悠悠：“！！！”
大奶奶出手，真豪阔啊！
“滴滴滴”，又有响。背包里头又多了样东西，这次，是个首饰盒。来源：大奶奶；内容物：各式首饰一套。首饰盒是游戏里头的特殊道具，有点像材料采集的材料袋，相当于背包格子补充，一个首饰盒里头可以装好多样东西，陆悠悠习惯性地往上点，提示音一响：
【系统】检测到背包剩余格数不足，不能释放道具内物品。
陆悠悠：“……”
要知道她的缝纫技能熟练度100%，现在身上包袱格数是游戏里封顶的数字，一共五个扩展格，各个格子里她填进去的也都是封顶包，就连一晚上刷副本出本的时候都不会出现格数紧张的情况，这会子，一个NPC把她的格子给撑满了，这是往那个首饰盒里头装了多少东西啊？啊，不，能装那么多东西的，光那个首饰盒本身，就是样这个游戏里头到现在都没出现过的绝品了吧！
“这……这太多了吧？”陆悠悠这么会问NPC讨东西的，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不多，不多。大婚是大婚，还有平日呢。这个年纪，正是最大好年华的时候，要打扮，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这里头，是我挑了些我看得上眼的，希望你也喜欢。”
“喜欢，肯定喜欢，您老的眼光！”虽然遇到个这么热情的，有点受宠若惊，但长者赐，是没有什么“辞”的道理的，既然收了，就要收一个喜气洋洋，陆悠悠眉眼舒朗，“回头我就戴起来，绝对给您老看一个……恩，怎么形容呢……不负您的眼光！”
陆悠悠走的时候，背了一背包的东西，走路的步子都跨得昂首阔步的。
“这次大出血了。”陆悠悠的身后，花老板站在窗前，目送她的背影，略有些轻笑地对着大奶奶说。
“不多不多，难得遇上一个看得上我们家那小子的，我还觉得疼得不够呢。”
花老板眼角抽了抽：“大概也就你觉得你家黎时是‘那小子’。”
“黎时？你不要和我提他，提起他我就生气。来来，你帮我看看，刚刚我凑的那一套，可还配得上他们那身衣服？”
花老板叹了口气：“你都找了佘教授出面了，要是这一套都配不上，那就是全联盟都找不出配得上的了。不过我说一句啊，这人你都还没有见过吧？怎么就那么喜欢上了？”
“对我的脾胃。”大奶奶笑，“这一天天的，我可听了不少她前些日子的行事。是个讨人喜欢的。像我年轻的时候。”
“你也别这么早地就扑那么多心血下去。他们年纪轻的，和我们想法不一样，很多人脑子里头，游戏就只是游戏。他们两个，走到现实里头会发展出个什么情况，也未必就一定里外如一。”
“不一样，不一样。我家那小子我还是知道的，感情这种事儿啊，要不是现实里头有一撇了，他是不会跑虚幻里头来给人家绑一根红线的。我看啊，他在这里头八抬花轿，跑外头，八成是把戒指也给准备好了。这种时候，当妈的不撑他，谁撑他？我可要早点准备，这小子在这种事上不开窍，别一会儿不小心把人家好好的小姑娘给气跑了。”
“真气跑了，你还能怎么样？”
“帮他追回来啊！”大奶奶神采飞扬，就像是已经开始想象“帮追妻”的场面了，“所以啊，佘教授那边，我已经约了线下。你说，要是现实里头，我追着拿这么一整套过去，是不是怎么着小姑娘都会想起游戏里头他们两个和和美美的时光？这个自信我还是有的，她一定会有所触动的！”
花老板扶额：“你还请动了佘教授帮你打实物？”
“那怎么？”大奶奶一扬头，“我黎家要娶儿媳妇，当然要给最好的。”
“哎哎哎。你看你，一辈子这脾气都改不掉。是你家黎时追女孩子，不是你冲锋陷阵要去吞并别家的公司！你个做长辈的，少插点儿手。还有啊，这一套金碧辉煌的，跑现实里头，未必是她们年轻人喜欢的。”
“那没关系。”大奶奶眼睛眨了眨，“我早有准备。刚刚啊，我另外还送了她一套。这两天，我找人多关注关注她，看她最喜欢戴的是哪几样，到外头啊，我全都给她配上！”
花老板：“……”
陆悠悠喜欢哪几样？陆悠悠自己也说不清楚。
实在是太多了。她清空了自己的背包才终于是把首饰盒子给打开了，一弹开，满满一背包的首饰，从耳环到项链、从玉佩到手镯，应有尽有。还居然有现代风，现代风居然还不少，她从手镯堆里头挑出一件来，是款极简设计，细细的一条银色环，只端头一枚小小的十字，这一款她在户外的广告上见过，是这一季奢侈品品牌最新款。
这位大奶奶还真是……恩，有点出人意料，又有点儿，神通广大。
答应了大奶奶要穿戴起来的嘛，陆悠悠挑了几样古风的，配到了自己造型上。
时间也不早了，该下线了。
登出，脱游戏头盔。光脑第一时间响起来：“主人，您有一封简讯，来自首都星。”
“恩？”还真挺长时间没有收到过从首都星发过来的简讯了，陆悠悠问，“夏蓉的吗？”
“不是。”光脑回答，“发件人未知号码。”
“未知号码？”陆悠悠脱头盔的手一顿，“是我不认识的人？”
作者有话说：
花老板：是你家儿子追女孩子。
大奶奶：他懂怎么追？还不是要靠我出马！
陆悠悠想了想：“不用了，看看吧。”
“好的，主人。这封简讯中有一张图片。”光脑说着, 往空中打出了影像。
只静止的照片。
画面中灯光很好, 是一条长廊, 灯光聚焦下, 一个人怯生生地站着。她长长的头发披卷, 穿着一身精致的小礼服, 下摆过膝, 小V领开得很浅，是连锁骨也只露出小小一截的程度, 鞋子和头饰相配，是水晶款的, 在头顶的灯光下，亮晶晶的。
陆悠悠的瞳仁猛地收缩了。
她认得这身衣服, 她穿越到这个世界的第一次睁眼, 看到自己身上，就是这么一套；她也认得照片里的人……
是原主, 她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
噩梦一样的回忆再次袭来, 陆悠悠有那么一瞬间, 再一次地感受到了窒息, 脑海中也是一阵刺痛，原主残留的意识在翻腾。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景象了，久到陆悠悠都觉得那个逝去的姑娘已经彻底沉睡了, 但这一刻, 那个姑娘激烈的情绪影响到了她的感官, 无数画面杂乱地蜂拥而出，是那个姑娘残存的记忆碎片，陆悠悠闭起眼，她从那些碎片中，捕捉到了同样的长廊。
一阵恶心。
这条长廊，就像一条T台，只不过走在上面的，是待选的羔羊。
这个名字也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她的世界里了。陆悠悠沉眸。知道“赵岩”，并不是妈妈桑告诉她的，在那个老女人的嘴里，往外说的时候，永远都是含糊的一句“公司的合作客户”，但不巧了，这个“合作客户”是个爱出风头的人，还不巧了，封了她几个礼拜在家里的时候，她闲着没事，光逛光网熟悉这个世界了，更不巧，那天晚上的事她记忆深刻，她没有忘记任何一个细节，包括，那个人的脸。
“除了图片，还有什么？”陆悠悠冷着声，问光脑。
光脑感受到她的情绪，飞快把内容映照了出来——
“想了想，还是这一张更有冲击力一点。为了自己想求的东西，还真是什么都肯付出呢。这样的幽烟一缕，你是不是自己也不记得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