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停一停手。”
陆悠悠停下了动作。
金戈铁马眼皮狂颤。陆悠悠觉得他大概是认为自己抓住了一根稻草，骤然间地似乎有了一种翻身的希望，目光狠厉起来：“来！本来我们就该是比一比的！”
放屁的“本来”，还有脸提“本来”？
不过算了，鸭子死之前要嘴硬一把，也是可以谅解的。
黎时和金戈铁马再一次站成了面对面。金戈铁马的头顶上还在掉血，陆悠悠是鬼族嘛，用暗器会有带毒的几率，巧了，飞镖只有区区20%的概率，都能带上毒，毒得金戈铁马脸色绿幽幽的，头顶上冒出来的数字也绿幽幽的。
来看热闹的人又围了起来。
一场热闹变成了两场，所有人都有种“赚到了”的小确幸。陆悠悠小窗闪得厉害，陆悠悠拉开一看，里头有人直接当起了解说，像个专业旁白一样，用的是播音体：
【弹幕】当此时，一夜江南雨迎来了历史性的一刻。还从来没有人中着毒、掉着血，依然心系着三界苍生，并且愿意奉上一段绝命之舞的。
神“绝命之舞”！陆悠悠笑得脸上肌肉都发酸了。
两两相对的两个人，开始互相欠身行礼。这一次，是黎时先。金戈铁马跟得有些不情不愿，但还是弯了一下腰。
两个人开始起身了——
黎时好像慢了一秒，就像之前金戈铁马那样。陆悠悠心头一跳，果然，下一秒，银色光芒闪起，黎时挥出了他的剑！像游龙一样，划空，切过了金戈铁马的脖颈！
“命中要害！”四个大字升起。
陆悠悠懵了。直播间小窗里，“哗哗哗”弹幕狂跳。但她没看见，她看的是黎时，黎时飒然地收起了剑。“对不起，我也没准备和你比。”她听到他这样说。
金戈铁马的尸体颓然倒地。
“有资格与我对舞的，从来就只有一个人。”陆悠悠看到，黎时朝她伸出了手。“我有这个荣幸，请你共舞一曲吗？”他说。
陆悠悠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现场很多人和她一样, 都有些目瞪口呆。倒是世界频道上，大概因着没在现场，反而旁观者清：
【世界】瓜子要吗：噗哈哈哈！史上最大反转。
【世界】排排坐：这个我都要捂脸了。这算什么——杀，杀不过你, 骗, 也骗不过你？
【世界】青花易碎：哈哈哈哈, 我要点个赞, 点个赞。我家大师兄不愧是我家大师兄, 这操作绝了哎！
白光一闪。
金戈铁马消失了。被嘲成这样, 是个人都呆不住了。只若初见也跟着一起化成了一道白光。挺好的, 奈何桥双人游。他们两个大概率是不会复活回来了，因为现在六道轮回外头, 应该已经守了不少眼热悬赏令赏金的人，在等着碰运气。
但黎时的手还伸着。
他的那句“共舞一曲”好像不是随口说说、说来气人的, 而是……真的准备这样做？
边上的人群也从震惊中恢复回来了，陆悠悠听到老高一个声音喊：“跳一个, 跳一个！”
夏蓉在干嘛？带头起哄啊！
往边上看, 果然，大小姐围了一双手在嘴巴边上, 围出了一个小喇叭, 兴高采烈的, 就差手里头挥舞一对小彩球了：“跳一个, 跳一个！”喊得边上的人都被感染了，一个个都开始跟着喊。
这就跟舞台上被喊“安可”一样，盛情难却。
陆悠悠也不是矫情的人, 一甩长发：“跳就跳！”
“呜哦！”人群里一阵欢呼, 掌声四起。
问题是跳什么呢？和黎时双人对舞只练过刚刚上台那段, 总不好再重复一遍，要说别的吧，又没配合过。
“或者，我们比比？”黎时似乎早就想过这个问题，连方案都随口而出，“就我们刚练的那支，你和我，分一分高下？”
哟！现学现卖，徒弟准备打倒师父了啊？
陆悠悠反手，一手背敲在黎时伸出来的手上：“来就来，怕你啊！”
音乐起。
就林大师送的那支。这曲子是专为她的舞风设计的，节奏一起，氛围一合，上辈子斗舞的感觉就隐隐然地回来了。陆悠悠顺势后退，两手摊开，手指抖动，好一副“你来啊，你来啊”的模样。
黎时微微一笑。
骤然间地服饰改变——舞台上下来之后，他们几个都换回了游戏里头常规的服装，现在，黎时一键换装，又换回了上台的那一套。
果然还是轻衣配劲舞啊。陆悠悠一抬手，也换上了那个造型。
黎时在过来。
在一个小时的“集训”时间里，陆悠悠教过他，比舞嘛，要有压迫性的气势。现在好，这家伙活学活用，几个蟹步平移接蝴蝶步，“哗”地一下就逼到了她跟前。
“哇哦哦哦！”边上人群里一阵惊呼。
这个年代的舞蹈讲究含蓄，像这样直白的挑衅，还从来没有人见到过。但热血在怀，是人人都看得出来的。
陆悠悠昂首抬头。游戏里头明月一时也是比幽烟一缕高出一个头的，她这一毫不退让，好明显的一副巾帼不让须眉。
黎时开始往后退。
陆悠悠发现了，这人真是举一反三，抓住了街舞这个舞种的精髓，每一段动作都卡得恰到好处，一个节拍结束，刚好卡在他一套动作的起点。
舞曲劲烈起来。
黎时一套完整动作，先从Footwork起。这是B-BOY最喜欢的舞步，双手双脚同时落地，交错前行，人像是一根绕着圆心的秒针，三百六十度大回环。
一圈转完，周边都翻腾了。
“喔噢！喔噢！喔噢！”人群自觉自发，帮忙着，打起了节奏。
黎时挺身，跳连接步，几个动作之后就是大招——单手Nike。这个动作对舞者的要求很高，除开核心力量，手臂力量也很重要。这种时候，常年的锻炼就看得出来了。陆悠悠看对面黎时，一个漂亮的挺身，单手撑地、半空倒立、一手扶头、一脚勾一脚直——定格！
“哇塞！这都可以！”人群里有人大喊起来。
动作配着舞曲，掐着不间断的喔噢声，气氛又往上推了一层。
大招之后，就该是换人了。
陆悠悠配合着踩点往前进，在黎时落足于地时，刚刚好又站到他面前。再一次地，两个人面对面，呼吸相闻。
荷尔蒙的味道在两人之间弥漫。陆悠悠伸手，一掌推在了黎时胸口。
“哇哦哇哦！还能这样，还能这样！”人群都有点癫狂了，陆悠悠看到有人肢体舞动着，和着节奏摇摆起来。
越来越有上辈子跳舞的氛围了。陆悠悠意气风发。这可是她的主场。
黎时跳了Breakdance，她就不抢他的风头了。女生跳舞嘛，她可以走出一种不同的风格来。欢快Hiphop先带热气氛，Reggae走一波异域风，Locking眼花缭乱拉一波力感，最后接Jazz，Jazz是妩媚风，陆悠悠前进着，伸指挑了挑黎时的下巴。
“啊啊啊啊！不能输不能输！”边上人群里边有人大喊起来，“明月一时，压上去，压上去！”
小样儿，不服啊？
陆悠悠笑着往后退，依然是那个双手动十指的“来啊来啊”的标准动作。
这就是第二轮了，陆悠悠准备着黎时把她教的都用出来。没成想，这人往前两步，忽然单膝一屈，跪在了地上。
要说她会的里头，也是有这样的动作的。Kneeslide分单膝跪地滑、双膝跪地滑，都是街舞里头很常见的动作，有高手参加国际大赛还专门以这一类动作称长。但这动作，她没教过黎时，在刚刚的一个小时里头，没有。那一个小时，是准备着和金戈铁马对战的，这种动作，虽然很常规，但寓意不佳，她根本就没拿出来过。就连线下的练习，也没正儿八经地教过，现在往回想想，大概也就她偶尔兴起，曾经拿出来秀过那么两下。
黎时居然就……学会了？
这个动作并不很容易，讲究的是一个协调性。要做到连贯流畅，就连她上辈子，都是练了很久的。
黎时？没看到黎时练啊。难道说，他又偷偷地把她的动作记下来了，偷偷地默默地一个人、背着她、一点一滴地完成了？
背着她？为什么要背着她？陆悠悠心头一个念头一闪而过。
当此时，“砰”的一声，烟花升起。
来得太突然，不光是陆悠悠被惊了一跳，边上的人群里，很多人都抬头向天。
漫天光华中，陆悠悠感到自己的手被牵了牵。
低回头来，黎时单膝跪在她的身前。之前没觉得，现在这么近的距离，能看到他露出在宽松衣领间的锁骨，他们现在，穿的都是现代装啊，黎时还是短发，就连这个发型，都和他在外面的真人一样。陆悠悠有一丝的恍惚，就像是看到了现实中的黎时，单膝跪在了她的身前一样。
“砰”，又是一束烟花升天。
烟花炸响的地方就在咫尺之地，可到底是谁放上去的，陆悠悠已经没有空去辨别了。她的视野里只看得到黎时——
黎时朝着她举高一条手臂。这个动作，是求婚的标准动作，通常这种时候，手里头握着的该是一支玫瑰。但没有，黎时手里头握着的东西……陆悠悠定睛好好分辨了一下，才分辨出来，是卷轴？朝外的一层是明黄色的绸缎，两头两扎，是两段明黄色的长穗。
陆悠悠愣了：“这、这是什么？”
“拿过去看看？”黎时笑得意味深长。
陆悠悠接过来。
“展开来看看？”黎时又说。
陆悠悠开始拆封口的穗子。随着卷轴打开，一列列大字浮空闪现。“叮铃铃——”之前特有的铃音再次响起，全服公告像卷轴从一处端头往另一处展开，徐徐地拉开一幅绘卷：
【全服公告】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皇、皇帝的诏书？！
【全服公告】兹闻淑女，君子求之。游走三界，遍历五劫，其心之诚，天地感之。君许良缘天下知，允！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引天地之威，携山岳之灵，合上元之时，特此昭告天下：公子明月一时，佳人幽烟一缕，成喜之日，天地同庆。钦此！
这一通文绉绉，半白不白，也不是真那么纯粹的古文，夹杂了这个时代莫名的对古地球古代文字的解读和模仿，之晦涩啊，陆悠悠足足看了好几遍，才算看了个大概明白，但那个“成喜之日，天地同庆”是什么意思，她还是有点晕乎乎。
“你做了什么？”“游走三界，遍历五劫”大概不是一两句话说得清的，陆悠悠一句问出口，自己改了个问题，“等等等，先告诉我这个天地同庆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们大婚那天，天降祥瑞，全服全域所有人都将收到我们的喜糖喜庆。”
喜糖？喜糖是游戏道具，不是随随便便到处都能买到的，只有行大礼办喜事那天，新人一对两个人才有资格购买，喜糖价值不菲，通常也就送送亲朋好友。这样东西之所以贵，是因为它是样特殊道具，使用后，能够获得随机的进益类附加效果，除此之外，还有两个小时的双倍经验加成。
双倍经验加成可是好东西。
好东西人人要。
世界频道上头都有人喊起来了：
【世界】瓜子要吗：[表情·口水·口水]喜糖，喜糖！
【世界】排排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两位，大喜之日定在几时啊？
陆悠悠听到黎时问：“三天后，行吗？”
这人蔫坏，回过头来想想，这一连串，是早就想好了的吧？看边上，满堂欢呼。都是亲朋好友啊，这些人要聚齐，不是那么容易的。啊，对，还有妖精一只，不是妖精一只和黎时那段对话截图的话，她今天不可能全副心神都被带偏到了真要赢一场舞上头。大少爷，同谋吧？还有夏蓉大小姐，在那边笑得像个红娘一样，啊，对，指挥着往外头抛烟花道具的，就是她！
不过算了。
要造就这么一场峰回路转，也不容易，惊喜效果十足啊。黎时说许她三界独有、十里红妆，光这份昭告全服皇帝赐婚，就独一无二只一份了，难得的是还知道征求她的意见。陆悠悠想过了，决定放他一马，不但放他一马，还决定给他面子——
她娇娇俏俏的，半含羞：“你定就好。”
幽烟一缕和明月一时大婚时间定在了三日后的消息, 传遍了全服。
至于为什么不趁热打铁就今天办了，众说纷纭，有猜说今天已经热闹太过，殿前拔头筹和洞房花烛夜虽说是双喜临门, 但太抢了人家游戏官方辛辛苦苦几个月搞出来的活动的风头, 就不好了；也有自信满满的, 结合现实中婚宴提前发邀请函的习俗, 觉得提前三天是给消息飞一飞的机会, 好让三天后宾朋满座；还有说是又憋了什么大招, 要到三天后才能准备齐全的。
陆悠悠是不觉得还能有什么大招的, 皇榜赐婚普天同庆，她已经很满足了, 在她想法里，这三天, 是黎时留给她的喜服定稿的时间。
其实不用，今天不出意外的话, 应该就是最后一次了。
看样衣就不用大家一起了, 陆悠悠告别了小伙伴们，一个人去找花老板。
对于花老板这个人, 陆悠悠是有怀疑的, 在上一次发现了冷大掌柜、伊公都是真人NPC后, 她总觉得花老板这个人, 很有可能背后也是个什么大佬。不过，没证据。花老板绣花是绝密，从来没有给她一睹的机会。而且, 要真是个大佬, 人家没想表明身份, 那就是她还没达到那个高度，也没那个脸上赶着贴上去。陆悠悠觉得，就拿她当NPC处。
要按NPC处的话，那这一路从开始的裁缝铺子里头得到指引到在花老板那儿吃了闭门羹，从小丫鬟上门到花样自选，妥妥的任务流程啊。今天要是衣服成了，那就是任务也完成，该是收获的时刻了。
陆悠悠兴冲冲地走长安。
花老板的绣坊还是那个样儿，妖妖娆娆一个“花”字挂在匾额上。只是这一次，陆悠悠连门也没叩，小丫鬟NPC就先迎出来了：“姑娘来了，我家主儿正说着您呢。”
“正说着您”这种话，都是NPC惯常的客套。陆悠悠没在意，跟着一起往里进：“今个儿，我能把东西取了走吧？”
“瞧着姑娘您试过，应该就成了。”小丫鬟NPC帮陆悠悠打帘子，“我家主儿花了好大的精神，说是这辈子该着她得了这么一样称心的，好在，她也终是给出了配得上的心血。”
这点倒是。
反反复复来来去去那么多次，花老板要真是个绣娘的话，那这位绣娘，可是功夫加耐性都极佳，好几次陆悠悠都觉着可行了，她眉梢微皱地就给打回来，“再精进”，是她几次提出的要求。这次的制衣过程就像登山，有人激励着，原本只是攀一座小山尖的，最后，登的是最高峰。陆悠悠挺感谢花老板的，虽说这位老板最终的完整的成品始终没给她瞧，但她觉着吧，绝对会是她在这个时代见到过的最佳。
这一点，花老板是大功臣。陆悠悠真心实意：“我这边真心感谢你家主儿肯花这样的心思。”
“那是。我跟着我家主儿这么些时日，也没瞧见过她这样废寝忘食的。”小丫鬟NPC一边引路一边说，“便是族里头的大奶奶，和我家主儿相识那么多年的，也说，是头一回。”
怎么又出来个“大奶奶”？
陆悠悠玩游戏是有敏感度的，立马打听：“大奶奶是哪位？”
“大奶奶就是大奶奶。”小丫鬟NPC捂嘴笑，“大奶奶说了，居然有人能把我家主儿给勾了心去了，她一定要来见上一见。”
“见上一见？”陆悠悠都没空去纠结小丫鬟“勾了心去”这种夸张的修辞了，一惊，“这位‘大奶奶’，还要见我？”
“大奶奶已经在里头了。”小丫鬟NPC说。
陆悠悠没见到大奶奶，小丫鬟先引她进的，是存屋。
这间屋子，她还是第一次来。据小丫鬟介绍，只有花老板觉着她自个儿顶尖儿的出品，才有资格进这间屋子；也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进的，只有花老板觉得有资格的，才有进一进的可能。小丫鬟是没有这个资格的，只能带陆悠悠到门口。
陆悠悠自己推开门。
第一反应是眼前一暗——这间屋子竟然是黑的，四下里的窗户都被厚厚的棉毡给堵实了，把屋外的天光给挡了个严严实实。整间屋子里只有一线亮，那是一道光，从嵌在屋顶上的一方小孔里斜斜落下，就像是舞台上的聚光灯，照出了长长的一道光迹。
陆悠悠的视线也不由自主地落到了那线光的尽头。
她的呼吸在这一刻，停顿了一秒。
身后，门扇在轻轻合起，开门时落进来的光影一点点收细变淡，最终消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