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滑头。”冷大掌柜弹指在陆悠悠的额头上点了点, 也没强烈反驳否认，只往里边进, 一边走一边说, “行了, 我人都到了, 东西呢？说是菜单上面没的，那些一样一样地，都给我们上一份来！”
“等等等等, 等！”陆悠悠这边还没应“好”呢, 那边伊公先喊起来了, “这个坏了，先把这个给我上一份来！”
陆悠悠一回头，伊公双手捧着林大师那盅“十丈珠帘”，满脸惨痛，就像手里捧着的是样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好东西，但又发现了，是样残品，那个抓肝挠心啊，看陆悠悠的眼神都直勾勾起来了。
陆悠悠被看得有点发毛。
这一位很显然了，和屋里打招呼的，是个能进出“人间繁华”的，带着一起来的，也是个能进出“人间繁华”的，他没理由例外啊。至于做什么的，陆悠悠也摸得到一点儿，太明显了，上一次、这一次，两次的架势，都离不开一个“吃”字啊，而且给她的入门凭证，明晃晃的走的是“美食”通道。
是个美食家！
好吧，舞蹈家、美食家，带“家”这种称号的，多少都有点专执。陆悠悠决定了，先安抚这一位：“伊老，您稍坐，我一会儿给您单独做一份。”当然了，其他人也不能忽略了。陆悠悠又指着老头手里的炖盅：“您……要不，把这份先还给林大师？”还有一个冷大掌柜呢，陆悠悠勾住他的手臂往座位上带：“您老的口味我知道，一会儿先给您上麻辣豆腐怎么样？绝对的鲜香够味！再给您来一份铁板烤豆腐，多加孜然，外头皮儿是脆的哦，那个口感您肯定喜欢。”一转念的，又想回到林大师了：“您……您不介意吧？桌子上有点口味稍重的？”
这一通忙活啊。
好在林大师第一个微笑摇头：“不介意。”冷大掌柜第二个好搞：“也不用你动手了，你们厨房里往上上来就好。”剩下个伊公就有点麻烦了，老头儿还个炖盅还得像是在挖他的肉一样，不情不愿，还催：“做事，做事！是叫‘十丈珠帘’是吧？快点，就这个！”
陆悠悠倒好奇了：“我刚起的名儿呢，您就知道了？”
“定不了级是吧？”伊公没回话呢，冷大掌柜先插嘴了，“定不了级的，都会送到他那儿去。那么巧，他正好在，直接消息就转过去了。”
陆悠悠汗：“您老现在算是一点儿也不藏着掖着了，正大光明走明面儿了啊？”
冷大掌柜“哈哈”一笑：“还藏得住吗？你个小滑头！”
陆悠悠有心问冷大掌柜他是负责哪个通道的，想了想，还是先招手叫了管事NPC进来。该上的菜要安排，豆腐也要重新拿一份上来，安排这些的时候，陆悠悠想起来，伊公没那么多忌口的，她转头问老头儿：“我给您老上一份原样儿的，再上一份加料版的，可好？”
伊公点头：“再来一壶凉白开。”
陆悠悠：“……”
行吧，忘了这一位还有这个习惯了。
东西很快上来。
炖盅三个。一二分，一个盛一盅清水；另两个，装上好的高汤，高汤里没加那些乱七八糟起胶的东西，澄澈澈的，沉底几片切得薄薄的松茸，一起送上来的还有一碟枸杞，枸杞这玩意儿，外头世界里她没看到过，剧组辗转了几大星球，她逛过了能去的所有食材专卖，都没找到，也就这游戏里头还能得着这么一碟红。
陆悠悠发现，伊公的眼睛专注到了那碟枸杞上，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激动。
陆悠悠低头看看：“怎么了？”不会是外头没有，这里头不好给分吧？
“没事，没事。”伊公端坐回去，“很稀有的东西，业里头都没几个知道是能入食谱的。”
好吧，一不小心走出了高端路线啊。
不过这道菜吧，讲究从来不在配料上。陆悠悠又净手。冷大掌柜也在呢，三个火炉架起，她要给做三份。
第一份清水只加盐的，先送伊公。
伊公坐得更挺直了，用很虔诚的目光一路注视着陆悠悠把这份餐品送到他的跟前，虔诚得陆悠悠都觉得自己的掌心在往外滋滋冒汗了。老头儿低头观赏了好一会儿，手一伸，没取调羹，先拿了倒好水的杯子，很认真地漱了漱口，这才浅浅地舀了一勺。闭眼、抿嘴、品味，好一会儿他才睁开眼睛，面无表情：“下一份。”
老头儿这样子，很让人心生忐忑啊。
陆悠悠倒不是很在乎能不能得个“精品”的评价，就是吧，好多熟人在呢，还都是长辈，一句夸赞她还是挺想要的。
第二份开做。
这会子，冷大掌柜要的那些东西都上来了。满屋飘香，麻辣豆腐里头是放花椒的，辣椒油打底爆的肉末，撒葱姜，下料酒，香得激人口水；铁板豆腐则滋滋响，铁板烧得滚烫、豆腐煎得两面黄，酱汁在“咕嘟嘟”冒泡，又是另一份声色。
难得的是，冷大掌柜居然没看这两样，他目不转睛，注意的是陆悠悠的动作。
很快，第二朵豆腐“花”又做成了。
陆悠悠掌心入水，豆腐花在水底盛开的时候，冷大掌柜把憋着的一口气长长地吐了出来。“好刀法。”他看着陆悠悠的手，“够稳、够有劲、够收放自如。”
又做第三朵。朵朵成型。
把后两朵也移入炖盅的时候，陆悠悠也舒了口气。高汤浓郁，极薄极薄地勾过一层芡，入锅水沸，盅里豆腐花丝也只极轻极轻地飘了飘，与之前清汤相比，又多了一分稳如泰山的自敛。热气蒸腾，汤汁几滚，开锅盖，开盅盖，点枸杞，一套流程行云流水。成了。
两份分别送上。
冷大掌柜是不那么考究的，直接掀盖，就是对着炖盅里一花千丝，老头儿也是犹豫了好一阵：“这个，吃了，可惜了，可惜了。”摇着头，他终于是浅浅地落了落勺，撩起一层清汁，外带几粒枸杞，一口下去，评价：“不错不错，汤够味，有草木香气，这个小果子尤其好，回甘，混在咸鲜里，搭配得刚刚好。”勺里还带了几截断丝，冷大掌柜一并地用舌尖卷了进去。“咦？”老头儿在品，“柔而无骨，一碰即断，奇了，这个口感……”
和冷大掌柜形成强烈对比的是伊公。
伊公一句话也没说。又在漱口。
这次，他揭炖盅的盖都揭得很慎重。揭开了之后，先闻，默默地闭着眼睛闻。
气氛顶到这儿，把陆悠悠都惊得屏息静气了。
等了老半天儿，伊公也没动。到是边上冷大掌柜“呼噜呼噜”地，连灌了几口汤，开始推炖盅：“好是好，就是清淡了点儿。女娃娃，你另外两样帮我移移近呗。”
其实另两盘离冷大掌柜并不远。
陆悠悠看得出来，老头儿这样说，是在松气氛。可她不敢造次啊，轻手轻脚地帮忙移。“啪”地一筷子落下来，不轻不重地敲到她的手腕上：“说话！别管他，他现在脑子里头在想的东西不是我们说几句话能影响到的，这会子，就算你在他耳朵边上打雷，他大概也不会搭理你。”
陆悠悠吃吃的：“这真……真还能品道菜，品出个物我两忘的啊？”
“也有可能是在嫌弃这电子化的不够还原。”
陆悠悠：“……”
“行了，他入定还要会儿。说说你吧，女娃娃这手刀法是怎么练出来的？”
“其实这叫刀工。”刀工和刀法差一个字，意思可差远了。不过听着冷大掌柜说这个，陆悠悠一下子想起来了，这位虽然整天是在“药铺”里头晃荡的，但老头儿和她的交情，可不是在那些草根树皮上头。陆悠悠脑海中灵光闪动：“您老，分管的不会是——武术吧？”
冷大掌柜和颜悦色，继续吃菜：“我问的你还没答。”
陆悠悠想了想。“这一手怎么练出来的啊？”说起这个，她就想到上辈子了，那时候练得挺苦，但现在回想想，苦中有甜，陆悠悠叹息着，回答，“是师父瞧着我性子太急，让我练心性的。”
“练心？”冷大掌柜缓缓地点头，“确实是个好办法。女娃娃啊，一直没问你师承何处，教你功夫的那一位，可否有缘一见？”
“师父啊？师父他老人家要是知道有您这一号人物，肯定也想见一见您。”陆悠悠帮冷大掌柜又把铁板豆腐给送过去了，“可惜，他老人家已经故去了。”
冷大掌柜手下一顿：“哎哟，不好意思，女娃娃，节哀。”
“没事。师父说了，他的东西，我学得还行，七七八八往后头传下去了，也就算是他还在。”
“高人呐——”冷大掌柜悠然神往，但也有点黯然神伤。
陆悠悠想起上一次她没能考出冷大掌柜出的药材题了，那个时候的冷大掌柜就和眼前的很像，也和上辈子她的老头儿师父说起“传承”两个字时的模样很是相近。是到了这个年纪，都会有些无奈和遗憾？陆悠悠想了想，学医认药材什么的就算了，她不是那块料，但让老头儿开心一点，她还是做得到的。
想到就做，陆悠悠涎着脸凑过去：“冷老哎！您也说是高人了，那能不能给高人的弟子一个好处啊？”
冷大掌柜一瞥眼：“你要干嘛？”
“您那儿是不是也有一块木头牌牌啊？”陆悠悠笑嘻嘻的，“我就不够格得一块吗？”
“你不是有一块了吗？通用的，随便有一块了，里头都能走。”
“那不一样，那是肯定。您老看我今天这手功夫，还不够得您一个肯定吗？”
“你个小滑头——”冷大掌柜笑骂。
陆悠悠正准备再接再厉呢，眼皮子底下忽然多出了只手掌，四根指尖压着一张纸，推到了她跟前。不是冷大掌柜，冷大掌柜正一只手拿着他的筷子另一只手扶着他的碗呢，是伊公。再看那张纸——
好返璞归真的制作。
纯花草技艺古法，纤维可见，凹凸之上一点纹饰没有，只正中间两个大字，龙飞凤舞，写的是：“伊同”。
……伊同？什么东西啊？
陆悠悠茫茫然的，边上冷大掌柜和林大师却是脸色一起变了。冷大掌柜脱口而出：“你准备把这个给她？”
“几年了，终于是让我找到了一个合适的。”陆悠悠发现伊公似乎有种特别的愉悦，看着她的时候，欣慰里带着期待，他在说——
“您好。重新认识一下。我是联盟美食协会荣誉会长，伊同。我这边郑重向您发起邀请，本年度全联盟美食品鉴会，我是否有这个荣幸，成为您这道菜品的推荐人？”
陆悠悠没反应过来。
伊公老头儿是个“真人”, 她是有准备的，但是是个“荣誉会长”她就有点没想到了，这位“荣誉会长”，以长辈之尊居然对她用上了称呼“您”, 就更意外了, 这是个敬称哎, 陆悠悠满心的受宠若惊。至于老头儿送到她跟前的纸片片, 她现在脑袋里头一团乱, 还没来得及思考。
“小女娃娃被你吓傻了。”冷大掌柜笑着插进来, 这一位不愧是和她最熟的人, 应该是看出了她的窘状，很明显的, 在帮忙解围，“喏, 这个老头，一辈子好吃, 一辈子都和‘吃’这样东西绑在了一块, 当了几十年的联盟美食协会会长，才退下来没几年。发什么呆啊？东西还不收收好？小女娃娃不是最喜欢讨玩意儿的吗, 人给你了, 还不拿了？知道这是什么不？老会长才有的年度推荐卡！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求伊老头给一张呢, 得他眼神儿的, 还一个都没有！”
这么大来头？还是和现实挂钩的？陆悠悠缓了会儿，开始回过味来了，也是啊, 伊公推纸片片出来的时候, 都自报自己在外头的身份了, 就连纸片上头，写的也是他真实世界里的名字。可这么想想，就更惶恐了：“这个，不是在游戏里头用的吧？您老还没有见过外头世界里真实的我呢。这……这个，我可以收吗？”
回答的是伊公，老头儿依然是既期待又欣慰的模样：“无关你是谁。我选的，是菜品。”
陆悠悠：“……”
有点像做梦。她低头看看，现在是在游戏里，豆腐这样东西，她也只是在游戏里头给搞出来了，现实呢？外头现实里，她可是连黄豆都没找到啊！
“滴滴滴”的，耳朵边不停地响，系统信息也在跳。先是告诉她“十丈珠帘”已经通过了灵宝符定级，定的是“精品”级；接着问她更不更名，刚出炉的这一款被系统判定为和之前清汤款的不是同一样东西，需要重新命名；还很高兴地通知她，虽然这一款目前的名字是“食品-幽烟一缕-170”，但是灵宝符定级已经出来了，也是“精品”。
应该是伊公这边直接给出了评定。
关于这个，陆悠悠之前可是特地问过游戏客服的，客服大蝴蝶解释，游戏里头食品类级别的评定，是要交到联盟美食协会那儿去的，她的奶茶就经过了初审、二审、委员会审核三道关卡。但今天，很明显，伊公老头儿一个，就把级别给定下来了。
绝对的大咖级人物啊！
陆悠悠眼睛往纸片片上头瞄。带着大咖级人物名字的纸头片片，很多时候堪比一张通行证，相当于在外头世界里给她开了扇门，冷大掌柜显然很清楚，生怕她不知轻重，在那儿好心提点她呢。可这样的东西，是她能拿的吗？
纸头片片很好看，第一眼看的时候还觉得有点原始，但越看，越有味道，那些草木纤维混杂，自成纹理，古朴地有股别具一格的精致。
可惜了，这样的好东西，不是她能心安理得收下来的。
陆悠悠站起来，用自己最诚恳的态度：“多谢伊老。”实在是有点舍不得呢，可还是要送回去，陆悠悠拾起桌上的纸片，双手捧着，递回到伊公面前：“受之有愧。主要原因是，您老说的美食品鉴会，恐怕，我没有办法带着这样东西出席。”
伊公没有接。“是怕你制出的这一样‘十丈珠帘’，无法复制吗？”他问。
“是。”陆悠悠坦坦荡荡，实话实说，“晚辈在现实里，尚未寻得‘黄豆’这样东西。”
“原来是因为这个。我还以为你是因为手里头那刀没法到外头耍呢！”伊公原本面色紧了紧，现在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行了，行了。东西回头给你寄过去。黄豆嘛，也给你送一份过去。不过啊，话说在前头，这个我不居功，是有个小子，给备下的。”
“小子？”这是伊公嘴里第二次提到“小子”这个词了，上一次他到店里来吃东西，就曾经说过，是因为有两个人推荐，其中一个陆悠悠知道，是冷大掌柜，另一个就只听到过“小子”这个形容了。今天是第二次撞上，她实在是有点忍不住了，打听道：“这个‘小子’，是谁啊？”
“你认识的。”伊公想了想，“也没必要瞒你。是个叫黎时的。”
陆悠悠：“！！！”
“您，认识黎时？”
“这里的，谁不认识他？”伊公往四下里团团指了指，“不过是先后而已。冷老头是之前就熟识的，林女士……”
林文玉接道：“我是这次工作需要，首次与黎时先生有接触。”
“工作……需要？”
“是的。黎时先生负责游戏方面和我这边的对接事宜。”大概是陆悠悠嘴巴张得有点大，林文玉朝她看了一眼，还略思考了一下，“说详细点，就是‘一夜江南雨’这款游戏，与联盟政府之间有特别合作，有一部分公益资金提供，专注于各方面专项的研究和开发。黎时先生，是这份资金的管理人，同时，也负责与各专项人员的对接。”
“所以您……您、您，您们三位，进到这里来，都是和他有关的？”
“说老实话，本来我不想参与的。”林文玉笑起来，“实在是游戏这个东西，在我的印象里，与我的专业离得有点远。但黎时，不得不说，是一个很会打动人的人。”
“所以您是被他说动的？”
“是啊。”
“您呢？”陆悠悠看向伊公，“您也是？”
伊公皱着脸：“我不是，我是被他威胁来的。他威胁我说，要是我们不好好把关游戏里头的制作过程和成品品质相关，怕是要造出来一票毒。”
陆悠悠：“……”
这位联盟美食协会的老会长，看起来和黎时不止认识，还很熟啊。
一边还有一个和黎时早就认识的呢，陆悠悠听到冷大掌柜发话了：“小女娃娃这是干嘛？挖根究底啊？不用了不用了，人间繁华里头，不说百分之百吧，百分之九十九，都和你那小子有关。”
怪不得那天第一次进人间繁华，就遇见了黎时，黎时还一副熟门熟路的样子，带她参观，带出了一股子逛自家后花园的既视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