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陆悠悠笑，“您要不要瞧瞧我的才能？”
“瞧见了。”林文玉笑着过来落座，“入门前，隔壁炉子上热火燎着的东西，是你的杰作吧？”
“这您都发现了？”
“荷花一支娉婷夭夭，是在这间楼门上挂着的，也在隔壁的挂牌上有。很明显，是你的标识。”林文玉端茶小嘬了一口，“好在是图形，换了别的，就未必认得出了，正好巧了，对这一块，我刚好有些职业病。”
陆悠悠展颜。
林文玉还是那个林文玉，小屋对坐两人独处，她不过是略微地多了那么一点点的拘谨，她就发现了，一句玩笑，气氛马上就有变化。长辈摆明了态度当朋友处，做晚辈的再放不开就不好了，陆悠悠眨眨眼，笑道：“那个我叫它烤串。您有没有什么忌口的，我让他们挑着做几串上来。”
“闻着味道就知道是美食啊。”林文玉不是随口客套，陆悠悠发现她眼神放空了那么一瞬，随即，她就很自敛地摇了摇头，“很多年没碰过了，就不试了。”
陆悠悠猛然间想到了，舞蹈家很多人有很苛刻的饮食控制，但这就是游戏的魅力了，游戏里尝到嘴里的，是不会反馈到身体上的。看林文玉克制的样子，陆悠悠就止不住有点心疼：“大师，这里是游戏。做出来的东西只是模拟了口感，不会影响到外头现实的。”
林文玉想了想，还是摇头：“不了。有些东西，一旦开闸，就不可控了。会有渴望，会想。”她笑了笑：“等哪天我不从事这个事业了，再放开肚子吃自己想吃的。”
陆悠悠肃然起敬。
不是谁都能站到顶尖的，这些人付出的，也许是一般人根本就想象不到的东西。
“那我们看一下菜单吧。”菜单是早就备好在托盘里的，陆悠悠拿起来，恭恭敬敬递过去，“我们这边也有一些清淡的饮食。”菜品都是陆悠悠自己定的，她很熟悉，但要说很清淡的，她这里还真不多，陆悠悠一边思索着，一边报：“有清蒸鱼，我可以让他们省掉最后一步，不要用热油泼葱姜；也有米糕，纯小米磨细了之后发的，做的时候可以减糖；还有鸽子，我让他们清炖？油可以撇掉。”
“这些都是你自己开发的？看你说得头头是道的。”林文玉从翻看着菜单的低头动作中抬了抬，看着陆悠悠的眼神里带笑，就像是看一个自己疼爱的孩子汇报成绩一样，“就是不麻烦了，我这边啊，肉食和谷类都是禁忌。”她的手一顿，菜单停顿在一页：“这个是什么？豆浆？豆类制品？”
陆悠悠探头看，林文玉停的位置是招牌菜，页面左上角画了老大一只瓦瓮。这是她这里上豆浆的套路，直接瓦瓮盛热浆，摆个竖柄的竹勺，自己舀着往外倒。“是，是豆子打成的浆液。”陆悠悠回答林文玉，“可以甜食，也可以咸食。”
“原汁吧。以前曾经有人送过我一份黑色的豆类，我用来煮汤，喝的就是原味。”林文玉合上了菜单，略有一丝歉意地半解释半自嘲，“味觉啊，可是很容易就养刁的。”
这也太辛苦了。甜的咸的都不能碰啊。
可豆浆不加调料空口吃，会有豆腥味，味道实在是不怎么好。陆悠悠倒不在乎自己牌子给砸了，她是真心看不得林大师走这一趟，得这么个结果，人家可是早就知道来的是处食馆，也早就做好了准备要控制口腹之欲，肯来，是因为她的邀请，是来捧场的，卖的，是个面子！
“您等等！”陆悠悠霍然站了起来，“豆浆这样吃吃口太差，我这边想到了另一样东西。”
陆悠悠到门边，叫来管事NPC，附耳吩咐了几句。NPC动作是很快的，没过多久就把她要的东西给送过来了。
小推车一座，摆的是缸清水，一边红泥小炉煨着火，砂锅掀着盖，水已微温，一盏炖盅贴着砂锅放，几指远处是个瓷盘，口略弯，托的是样白玉样的小方。陆悠悠不等林大师问，当先介绍：“这上头摆的是豆腐。也是豆制品。您豆类是可以入口的吧？”看林文玉点头，陆悠悠继续：“店里头这两天还在试吃，没上餐单。一般的做法，是多放调味料，不过我想到了一种，您大概适合。”
“你自己动手？”
林文玉应该是看到了小车上摆着的围兜。陆悠悠大大方方地提起来，穿上身：“那肯定的，这儿还没别的人能做呢。”
“这倒是要试试的。”陆悠悠发现，林文玉真的是个很善解人意的人，也很照顾别人的感受，这位大师级人物甚至还在座位上欠了欠身，往她这边投来了更关注的目光。
就冲林大师的这份善意，她也要更好好表现呀！
陆悠悠折袖管，露手臂，净手，闲杂物品闲杂人等都退下后，她站到了推车前。“这一道菜呀，您可别眨眼呀。”陆悠悠说着，探手，把盘里的豆腐倒到了自己的左手上。
“软的？”林文玉问。
“是，这是一块嫩豆腐。质地轻软，也容易碎。”陆悠悠说着，上指轻轻捏了一下，边上马上就掉了一块下来。
“这倒是从来没见过。”林文玉又表现出了自己好奇宝宝的那一面。陆悠悠把豆腐送到她跟前，她就也伸出手指来按了按：“有弹性的，但真的容易破。不好意思啊，这里被我按出了一条裂口了。”
“没事的。豆腐就是这样的。”陆悠悠说着，把桌上的刀拿了起来。刀是菜刀，和她的手掌比起来，真的有些大。但陆悠悠没停顿，上手，直接一刀下落，落到了自己的左掌上。
“啊！”林文玉惊得撞了桌子一下，桌上茶盘杯盏相碰，“叮”的一声。
“放松，放松，正常的，这道菜考的就是刀工。”陆悠悠嘴里说话，手下没停。就看到她“刷刷”下刀，刀刀入掌，一个方向切完，折九十度，又是“刷刷”一阵切。
“好了。”陆悠悠说，“接下来是关键哦，您一定不要眨眼睛！”
陆悠悠屏息, 缓缓把手浸入到边上的那缸清水里。
掌心里托着的豆腐块也没入了水中。有一点点的碎丝散落，陆悠悠翘起指节轻轻晃了晃，水波微漾，渐渐的, 中心部位开始往外散开。
林文玉整个站起来了：“这……这是什么？开花了吗？”
确实像开花一样, 底部还是连接在一起的, 上头, 无数细如发缕的豆腐丝向四处绽开, 宛如有一朵十丈珠帘正在缸底盛放。
陆悠悠极小心地把手掌从水底抽出来。因着这个动作, 水面上又漾起了一波涟漪, 带着细丝豆腐一阵摇曳。“这道菜呀，叫作菊花豆腐。”陆悠悠略滴了滴手上的水, 拿起了一边备好了的炖盅，炖盅口圆, 她连着整口一起，沉底、撩, 像捞月亮一样把豆腐“花”给从水底“捞”了起来。出水、摆平、停顿, 豆腐“花”在炖盅里依然完整，还因着容器小了, 撑出一副舍我其谁的霸气来。
整个过程林文玉连呼吸都停止了, 这会儿才一口气吐出来：“叹为观止啊, 这已经不是吃食了吧？是艺术了。”
“不不不, 就是因为是吃食，才会给人错觉是艺术。”
林文玉沉思：“这话听着，很有点哲学啊。”
“哪里哪里。”陆悠悠狂摆手, “您坐, 您坐。还请稍待。”她一边说着, 一边把红泥小炉搬上桌，掀盖、下炖盅，小扇子侧着几下扇，催大了火苗。看一看火头，陆悠悠给林大师解释：“我们需要略微地炖上几分钟。豆腐是可以生食的，但既然入了汤，还是要滚一滚才好。”
林文玉坐了回去。
沸水的滚声渐渐从砂锅里传出来。陆悠悠又净手，“嗒嗒嗒”开始切葱花。“这道菜两个做法：一路走的是高大上，老母鸡加肉骨，下各式菌菇，配一点干贝，讲究的是炖一份浓香厚的高汤，做底料；另一路，极简风，讲究的是一个纯粹，但料不能一点不下，葱花作配，为的是一点清新香，接下去我可能会洒几粒盐，目的是去一去‘腥’，但入口应该是察觉不出咸的那种。”
既然不是太烈的，问题就不是太大。林文玉点了点头：“费心了。”
果然和她想的一样，林大师并不是一点不能接触调味料，毕竟这年头营养液都还带水果味呢。之前大概是被菜单上咸浆一栏里七八碟配料给吓到了，那图片上头，酱油、辣油、榨菜、虾米、干紫菜、小葱、香菜、花生碎……是各式齐全啊。陆悠悠有点后悔没往现如今的炖盅里头垫几片干菇片了，不过想一想，也没大要紧，放了干菇片提鲜，多半就会盖住豆腐的纯粹，那就是另外一种味道了。
葱花很快切完。
如果做文思豆腐，那是豆腐丝下汤，要下勾芡的。眼前的这盅菊花豆腐炖品要是走高大上的路线，那底料入炖盅的时候，也是要先薄薄地勾上一层的，取的是一个口感上的递进，不过今天是清炖，这一步就省了。
陆悠悠听了听锅里的响动，掀盖。
先下盐，拿指尖捻一点点，细细地撒下去，盖盖，等蒸汽再激一激，再掀盖；葱花就不用那么细致了，豪爽地往里头落，一轮撒过，自然而然地点绿了汤面。
热气激得葱香散开来，因是合着汤水的，并不很劲，是几星植物特有的草木气，和着若有似无隐隐约约的豆香，明明没有一点点油腻的肉脂味，但偏偏地好像又有那么一点点的脂香。
“可以用了。”陆悠悠双手垫了厚布，从锅里把炖盅取了出来，垫上一个小瓷垫盘，恭恭敬敬地送到林文玉跟前。其实上炖盅正式点儿的话，是该盖好了盖子，托着盘往上送，送到跟前了，再一掀盖子，给的是一个豁然开朗的感觉。眼下里，就不那么多繁文缛节了，从头到尾看着做的嘛，陆悠悠又取了个小调羹，一并送到林文玉的跟前：“您尝尝。”
林文玉接过了她递过去的调羹，没马上往炖盅里落，低头看了好一会儿：“还真是有种焚琴的罪恶感呢。”举着勺子似乎是不确定该从哪里下手，又迟疑了好一会儿，她才感慨着，终于是落了下去。
豆腐的花型散了散。嫩豆腐嘛，略碰一碰就会碎的。林文玉手一抖，脸上浮起一层十分之明显的心痛和自责。
陆悠悠挺能理解她的，看之前她对各式图案的敏感度，很明显，现在是在怜惜美好事物的破坏。陆悠悠觉着吧，大概自己该给林大师科普科普“食雕”那一类的技艺，比方说用南瓜雕鹦鹉啊、用萝卜刻花啊、用几块瓜皮做出松针样、一颗圆葱镂出荷花之类的，再比较比较她现在做出来的，大概，林大师入嘴就不会那么有心理负担了。
这样想着，她张了张嘴。忽然，“滴”的一声响。
【系统】恭喜少侠幽烟一缕，您开发出了新类型的食品呢！
哦，是又有新品开发提醒了。陆悠悠等着，果然，系统消息再闪：
【系统】少侠幽烟一缕，系统为您开发出来的这样食品进行了命名哦，它现在的名字是：食品-幽烟一缕-169。
自从上次出了“凉拌豆腐”之后，她又做出了“麻辣豆腐”、编号157；“荠菜豆腐羹”、编号158；“虎皮豆腐”、编号159……各式各样豆腐菜，一系列开发啊，现在序号都编到169了。就是豆腐干还没弄搞出来，不然地，安排上五香豆腐干、铁板豆腐、杂菇豆腐煲啊！“滴滴”的，系统问她要不要更名了，陆悠悠一点头：“更！”名字呢，简单点儿的话，照上辈子用的就好，可是“菊花”这两个字吧，用得有点烂，还容易勾起一些不怎么美好的联想，陆悠悠决定换一个，刚刚好，她不久前还想到过。
“就叫十丈珠帘吧。”陆悠悠说。十丈珠帘是菊花的一个品种，特点是花开似瀑布，是传统名菊中花瓣最细最长的一种，名字也好听，配得上她这一番手工。【注1】
【系统】好的，少侠。您本次开发出的新类型食品已更名为：“十丈珠帘”。同名灵宝符已生成，灵宝符等级确认中……
这也是熟悉的套路了，接下去应该会告诉她灵宝符等级暂定“未知”。
正这时，“夺夺”，雅间的门上，传来了敲门声。
陆悠悠一顿，她在这儿的时候，没唤人，管事NPC是不会自己过来打扰的。不过今天特殊，今天她上来的时候吩咐下去了一件事，现在应该是等的人到了。果然，她这边一声“进来”出口，那边大门一敞，管事NPC站在了门口：“伊公来了。”
“是是是，我来了，我来了。”随着话音响，管事NPC肩膀上头出现了一只手，那只手老大不客气地往边上推，推啊推的，就有一条人影挤到了原本NPC站的位置上，“快让我看看，你又做出了什么好东西！”
陆悠悠：“……”
上次这一位来的时候，可不是这副模样的，上一次，老头儿可是老大一副高人样呢！
伊公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的，昂首阔步往里进。
还不确定他到底是“真人”还是“真NPC”呢，但不管是什么吧，总不好拦着不让进。陆悠悠站起来，先和林文玉打招呼：“不好意思啊，林大师，游戏里边偶尔会发生一些突发情况。这一位是……”
“你也在？”陆悠悠话没说完呢，伊公先开口了。陆悠悠瞧他的视线，没看她，看的是林文玉。
这两位，居然还认识？
“啊。”林文玉站了起来，“刚好遇到个小友，过来尝尝她的手艺。”
“原来是做给你吃的。来来来，吃完了没有？没吃完先让我看看！”伊公大踏步走了进来，还真的，直奔林文玉而去。
这种要研究别人吃了一半的东西的架势实在是有点吓人，陆悠悠伸了伸手，准备拦一句“我再做一份给您吧”，还没说出口，那边门外又一个人走了进来。打眼一看，又是个熟人：“冷……冷大掌柜？”
“干什么？”冷大掌柜和陆悠悠就熟稔多了，眼睛一瞪，“那老头子听说你这儿出了样叫作‘豆腐’的东西，吵着要过来吃，我陪着一起来，不可以啊？”
“可以可以。谁说不可以了？”对着冷大掌柜，陆悠悠就松快多了，嬉皮笑脸的，“哪个人说的，看我不把他掼出去。”
“贫嘴！”冷大掌柜也几步进来。
“冷老。”林文玉又打招呼。
“哎哟。林、林……你、你也在？说起来，上次一别，很是有些时日了啊。”
“是啊。上一次还是在我舞……”
“咳咳！”冷大掌柜大声咳嗽起来，把林文玉的话给截断了。陆悠悠发现老头子偷摸摸地往她瞧了一眼，很是有些装作无意地强扭话题：“喂，女娃娃这儿不是说多了好几样新菜品吗，来来，上上来，上上来！”
不对劲。
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态，都此地无银三百两得太明显——完完全全的欲盖弥彰啊！
陆悠悠“滴溜溜”眼珠子转着，看看冷大掌柜，又看看林文玉。“林”、“你”，两个字发音相近，含含糊糊起来，不太好分辨，但林大师嘴里一个“舞”字，她可是听得明明白白的。
“上一次还是在我舞……”，“舞”什么呢？舞台、舞团、舞蹈演出？其实是什么，也不是太重要了，重要的是林大师今天是第一次进游戏。
一个第一次进游戏的人，怎么会遇到一个游戏里头的NPC，和她寒暄“上次一别”呢？
陆悠悠笑眯眯的，把手搭到了冷大掌柜的肩膀上：“我好像发现了一个秘密呢。”
作者有话说：
林文玉：我是游戏小白。
冷大掌柜：大意了大意了。
【注1】十丈珠帘科普来源于网络。
第250章
冷大掌柜一震肩, 把陆悠悠的手给弹开了。老头儿吹胡子瞪眼睛：“什么秘密？哪有秘密？”
“放心放心，我带着林大师跑了小半张三界地图呢。早把直播间给关了。”陆悠悠笑眯眯地凑到冷大掌柜跟前儿，正面对地打量他，“您老还真姓冷啊？让我想想啊, 您和林大师相熟, 不会是……您也在‘人间繁华’里头有间自己的专家屋吧？”陆悠悠摸自己的下巴, 做出一副思索的样子：“要那样的话, 您那屋子外头挂的会是个什么牌牌呢？卖药的？啊, 对！我想起来了——您还考过我药材呢！”
“啪”, 冷大掌柜一巴掌拍过来, 陆悠悠立腕架了一招，两掌相交一声响。响声里, 冷大掌柜吼：“什么卖药的？那是古地球的中医学，中医学！”
“哦。行了, 我懂了。甭管是什么吧，至少有一件事情我是确定下来了。”陆悠悠得意地笑, “您没否认您在‘人间繁华’里头有自己的位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