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再搭茬,而是低头点餐,然后道:“说起来,我人生第一次吃西餐,还是程厦他爸妈带我来的,那时候我刀叉不会用,他妈妈就替我把牛排切好了教我。”
严磊有点尴尬:“你们小时候关系那么好啊!”
“算是吧。他爸妈属于那种有很多爱,不介意分给别人。”我自嘲的笑了一下:“包括儿子的追求者。”
“哈?”严磊是真的吃惊:“我以为他追你呢!”
我笑了一下:“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他犹犹豫豫的答:“也没什么,就是你挺好看啊,又大方,说你追程厦那个闷葫芦挺不可思议的。”
“应该是因为你看到他为了我的事情特别拼吧?毕竟一个人做三个人活,还能提前完成,真的不是一般的辛苦。”
严磊的笑容凝固了,他问:“冬雪,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那图纸你一笔都没动过。”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程厦会累成这样,后来仔细看图纸才想明白,所有的修改,都是他一个人在短短三天内完成的。
于工快退了,根本不想管我们这烂摊子,于诗萱贪玩且又是个助理,而严磊,每次开会只会把程厦的观点换个说法出来,他根本就是只做出一付勤奋的样子,一直在消极怠工。
而程厦是真的急,熬夜把他的那一份也肝了出来。
“而你也不是对我有什么意思,你就是觉得当他的面把他的女神泡到手,特别有面子。”我道:“这么欺负人可不对。”
尤其欺负我的白月光。
我有一万种方式可以报复他,我选择了最文雅的一种。
严磊总是微笑的脸,彻底冷下来:“你说什么呢?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我说:“其实我们是一类人,实力不够,家境不行,就得拍领导马屁,变着花样的搞点小动作,但是于工退了,也不会是你,知道为什么吗?”
严磊冷漠的看着我,一言不发。
我用手机挑了一张照片递给他,是他们建筑院长和一群中年男人的合影,配文是恰同学少年。然后下一张,是程厦的全家福。
我指着其中一个人说:“这个男的,是程厦他爸爸,和你们院长是大学同学。”
严磊震惊的看看那张照片,又不可置信的看看我。
“他进所后,你一直肆无忌惮的欺负他,S大有什么了不起的,专业能力强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被你踩在脚底下。”我看着他的眼睛,弯起一个笑容:“现在知道了吗?他只是让着你。”
这句话的潜台词是:你就是个小丑。
严磊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强作镇定道:“他清高,他不屑争,所以你来为他打抱不平来了?”
我一笑:“其实我是为你好,严磊。”
“我说了,我们是一类人,论溜须拍马,揣摩上意,我是专家中的专家,可是我很快就明白,这些只是穷人间互相撕咬的戏码,那些出生在罗马的人,永远会得到最公平的对待。”
“所以你不要卷这条路,没有用的。”我笑道:“相信我,你嫉恨程厦,把他当成敌人,最后倒霉的只有你自己而已。”
说完,我起身拿衣服,显然我们俩现在已经不是可以共进午餐的关系,幸好我只点了他一人份。
能省点是点,我还有房贷要还。
最后,我回头看向严磊,完成最后一轮PUA:“想要赢过这些人,靠得不是小动作,而是他不愿做的事情你能做,他不敢做的事情你敢做,这是这个社会给我们唯一一条路,肺腑之言,可听可不听。”
严磊坐在原地,脸色苍白,显然是听进去了。
也不枉我这么精心的骗他一场。
不过也不算骗。
于诗萱的确说过,于工本来就属意程厦——马屁精固然可爱,但是能撑起一个组的,还是得有点实力。
程厦他爸爸和院长也的确都是清华毕业的,只不过一个学法律,一个学建筑,并不认识。
那张合照,是我P的。
反正中年男人长得都差不多,严磊就看了一眼,也记不住。
谁让我有院长的朋友圈,他没有。
都说了在溜须拍马这条路上,他只够做我徒孙。
我拿着喇叭,在工地召集所有人开会。
“大家都知道,前段时间我们遭遇了一次重大事故,工期严重延误,第三期款,甲方本来是不会准时打的,但是因为全体工友们的努力,我们顺利完成了工作!今天工资和奖金!就会打到每一个人卡上!”
我看向每一双眼睛,所有人都面露喜色,年纪大的工人嘴都咧到耳边了,虽然是他们应得的,但是工地拖欠工资太常见了,又是这么难的状况。
“这不仅仅是钱,是我们为自己挣的脸面!在座个个都是好样的!”我用了最大的声音,几乎是喊:“年关将至!我们能不能完成最后一期!带着大把钞票回去过年?”
“能!”
山呼海啸一般的声音响起,我讲这么多次话,这是大家伙鼓掌鼓得最起劲儿的一次。
那天工作效率奇高无比,所有人都在一片欢腾之中努力干活。
我下班的时候,正遇到暴龙站在门口等我。
他高颧骨,瘦得腮帮凹下去,一双眼睛却生得像狼似的,又凶又亮。
“任总……”此时他低着头,半天磕磕绊绊说不出话来,就像一只夹着尾巴的狼。
“有话就说。”
“那个,第三期款……没打下来吧?”
他是公司的员工,和那些外包的工人不同。
他知道,这次虽然顺利完成,但是验收和打款都需要时间,公司已经支付了多出的材料费,拒绝继续为这个项目垫付。
我把我的房子抵押出去了。又去银行贷了款,才把这一期的工资发下来。
暴龙扇了自己一耳光,这一下是下了狠手。
“任总,是我混!我对不起你!”
我没拦着他,只是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没骂你吗?”
他抬头看我。
“因为我知道,你最要脸面,你干工地十几年了,活干得最多,钱拿得最少,上个项目出问题,明明不是你的事,锅都被你背了。”我说:“你出这个事,是因为你对咱们公司心灰意冷了,你就想糊弄糊弄把活干了……”
他惊怔的看着我。
“但是你也看到了,干咱们这行他没法糊弄,闯祸就是天大的祸,到时候你女儿怎么办?”
扣钱降职是小事,真出了安全事故,他得坐牢。
暴龙眼睛通红,这下看起来更骇人了。
“都过去了,你放心,你一日在我这儿干,我就不会让你心凉。希望你也别让我心凉。”我说。
“谢谢任总,我知道好坏……我是人不是畜生……”他是真的爱哭,一边凶猛的朝我鞠躬,一边涕泪横流。
他这个人,说好听点是一根筋。
说不好听点,就是智商不高,讨厌一个人就一门心思讨厌,多大的领导都敢甩脸子,因而很多人都很讨厌他。
但我无所谓,对我来说没有好人和坏人。
只有有用的人,和没用的人。
这时候,我突然特别想念程厦。
也就只有他那里,保存着我一点柔软和天真。
我看着微信聊天里他的头像,想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点开。
可就在这时候,他头像上的小红点biu的亮起。
太过巧合,我都以为是幻觉。
程厦:要不要来我家吃个饭?
程厦:你没来接我出院我还没跟你算账。
我找了个地方洗了头发,吹得又蓬又软,去商场买了营养品和食物,顺便还买了一件打折的连衣裙换上,打车的途中,化了个简单的妆。
一开门,方强笑着探出头:“哟,冬雪今天好漂亮!”
“还可以吧?”我笑眯眯的打招呼:“你们饭做了吗?”
“甭提了,程厦这厮说请客吃饭,结果就烧了个火锅,食材还得哥们儿自己带。”
我透过他肩头,看到了欢腾的一客厅人,都是程厦留在本地的大学同学,大部分我都认识。
也看到程厦,他穿了一身淡蓝色的家居服,脸色仍然有点苍白,过来给我拿拖鞋。
“我来给你们露一手,我可是在非洲荒野求生过的。”我说:“程厦,过来接一下,我给你买了点东西。放哪?”
程厦家是个LOFT,二楼有个小型储藏室。
“这个是一些速效药,你不舒服,就赶紧吃药知道吗?别搞是药三分毒那一套,你身体禁不起折腾了。这是麦片,实在懒得做饭就拿酸奶拌一拌。”我一样一样往外拿:“我还买了点冻牛排,待会放冰箱里。”
楼下人声鼎沸,他沉默的看着我,突然道:“你不生我气了?”
我愣了一下,才想起,他说的是那天晚上我说桥归桥、路归路的事情。
“我是认输了。”我低头摆放着东西,故作轻松的不看他:“我想离你远一点,因为我知道,只要你一对我好,我就又会变回那个特别卑微的自己……”
“但是站在抢救室外的时候,我认输了,只要你活着,我就要待在你身边。”
他之于我,就仿佛奶茶火锅一类的垃圾食品。
要自律,要减肥,要离的远远的,绝对不可以纵容自己。
可是直到死亡来临的时候,一种痛苦才会猛然降临,那就是你活着的时候,你没有尽情的享受过那些你最喜欢的食物,可你再也没有机会了。
如果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我一定会后悔,因为我心里非常的清楚地知道,他是我这辈子最喜欢的人。
这种感觉,此生不会再有。
“再说,我也不放心你啊。”我半开玩笑道:“把身体搞成这个鬼样子,我得照顾照顾你……我是说,那个于诗萱上位之前。”
他打断我:“那天你走了之后我就让她回去了,我真的不喜欢她。”
“为什么啊,她对你挺好的。”
“对我好的人,我就得喜欢吗?”
真是冷漠啊,我心想。
“好,那我们就照常做好朋友,等你以后有女朋友了,我们俩就不要来往了,如果我和你的女朋友能做个闺蜜什么的,我们三个一起玩。”我一边摆东西,一边强压住巨大的悲哀,笑道:“你看这样可以吗?程工。”
你真下贱啊,任冬雪。
程厦道:“不够。”
他过来拉住我的胳膊,直视着我的眼睛,道:“我不想跟你分开,一分钟都不行。”
我惊愕的看着他,只觉得有股电流当空劈下来,我全身都麻的。
他面色苍白,但瞳仁极黑,目光澄澈又坚定,嘴唇却发着颤。
什么意思?
“程厦!你们完事儿了没?都等着吃饭呢!”冯强的声音从底下传来,打破了让人浑身僵硬的魔法。
“哎就来!”
我推开程厦,转头下楼。
他是什么意思?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该不会是……
绝对不可能。
这顿火锅,是我人生吃的最魂不附体的一次火锅,虽然表面上我正常夹菜、谈天说地、甚至为冯强几个丝毫不好笑的段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但我其实什么都听不见。
我脑子里只有程厦那句话,反复的,360度立体声环绕在我脑海。
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一个不认识我的学弟,突然接话茬道:“所以冬雪你们俩还没结婚是吗?”
又一个把我们俩错认成情侣的人。
方强熟练地解围:“什么眼神,人俩压根不是一对。”
“啊,不好意思啊!我进来的时候穿错拖鞋,学长说是冬雪的,我还以为……
程厦道:“因为我还没追成功。”
全场寂静中,程厦一边给我夹肉片,一边轻声道:“从很久以前就开始追,他们都知道,来,你吃这个。”
那天晚上,我回家的时候走路都是轻飘飘的,就像踩在云里。
奶奶给我开门,被我一把抱住,狠狠亲了两口。
她被我吓了一跳,道:“雪儿,女孩子家家可不兴在外面喝酒啊!”
“我没有,我就是——”
就是特别幸福,好像全身上下笼罩在温热的泉水中,又好像狠狠吃了一大口沾满巧克力的棉花糖。
我问:“奶奶,你说我找个男朋友好不好?”
这话题老太太喜欢,连忙连珠炮一样问:“谁呀?是本地人嘛?多大了?干什么工作的……要我说还是愿意你找个北方人,跟南方人说不到一块去!”
我就看着她傻笑,并不搭茬。
程厦的电话就在这时候打进来,他的声音柔和的像袅袅上升的热气:“喂?你到家了吗?”
你多年来求而不得、辗转反侧、却可望不可得东西,突然间落到你怀里,是什么感觉?
错愕的。
慌张的。
你好想大声喊出来,把自己从这荒唐羞耻的梦中惊醒,又恨不得使劲去摇晃他:你到底什么意思!你说啊你!
但是当时的情况,我不能。
我只能带着一张大红脸继续吃着火锅,和大家一起耐着性子看了一部爆米花电影,然后,再把客人一个一个送出去。
终于,屋里只剩下我和程厦,他背对着我在厨房刷碗,我犹犹豫豫的走到他身后。
脑内幻想了无数尴尬升天的场景,我终于挑了一个相对温和的说法:“哈哈哈,程厦,你刚才是在给我解围吗?”
……苍天啊,我是怎么发出这种做作的声音的!
“什么?”程厦回过头,一边擦手一边问。
他问“什么”?
他居然还问“什么”?
我的勇气消失殆尽,迅速换上了一张做作又爽朗的面孔:“啊没什么看你这儿忙的也差不多了哈我也先走了明天还一天的事情……”
他拉住了我的手。
温暖的、干燥的手掌,细微的摩擦被无限的放大、放大——
“反正都要追你了,就让他们觉得一直都是我先追你的,不好吗?”
我愣在那里,暖黄色的光源,让他的脸显得温暖妥帖,就像一幅精致的油画。
“你不是不喜欢我吗?”
“六年前是的。”他说:“那个时候你对我来说……太沉重了。”
我用了很长时间才弄明白这个“太沉重”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金帛市太小了,他无数次目睹了我带着手套翻泔水桶、背着尼龙口袋帮我奶奶捡塑料瓶子,为几毛钱,和菜市场的摊主撕扯着头发扭打在一起。
然后,突然有一天这个女孩跑出来对他表白……
这对于一个少年的爱情来说太沉重了。
那个年月,谁都只想谈个白衬衫自行车的恋爱,泔水桶什么的,太重口味了。
程厦轻声道:“我一方面被你的生命力吸引,觉得你特别不一样,一方面又本能的害怕你的世界,晦暗、压抑、现实……我很垃圾对吧?”
“没有。”
是真的没有,我反而很感谢他的坦诚。
我的白月光,就是应该去纠结球鞋是不是最新款,有没有考到前三名这种问题。
“贫穷是否让我觉得难堪”这种灵魂叩问,留给我这种人来作答就好了。
“这些年,我写论文、答辩、筹备我妈的葬礼、收到第一份offer……不管是开心还是难受,每一刻我都在想,如果你在该多好啊。”他低低的说:“可是你不在”
我怔怔看着他。
“重逢之后,我要高兴疯了,我天天都想去找你。虽然我知道……你现在已经不喜欢我了,你见识过更大的世界,我只是普通的……”他苦涩的笑了一下。
一时间,我们俩谁都没有说话,客厅里的电视没关,片尾曲悠长的传过来:
……可大概大多人就这样
踏上开始就不回的旅程
到这里遇到你像是注定
有了跌宕的剧情
在这样的静谧中,他抬起头,他的眼睛仍然那么干净漂亮,像是被水洗过的玉石。
“但是我不想跟你分开,我还想争取一次,所以……”他说:“给我个机会追你吧,好不好?”
我有很多话涌上嘴边。
比如,我想告诉他,我还喜欢他,这么多年,我只喜欢他。
我还想说,他一点都不普通。
我路过这么多的山和海,见识过无数或英俊或聪慧的脸,触碰过或恶劣或伟岸的灵魂。
只有他干净明亮、熠熠生辉。
可是我什么都没能说出口,我抖得太厉害了,直到他伸手小心翼翼的把我抱进怀里,我才终于说出了回答
“好。”
第二天,我斗志昂扬的去上班,李工被我的慷慨激昂吓得一愣,小心翼翼的问:“任总,总公司拨款了吗?”
“没什么。”我挥挥手,豪迈的说:“但是我就是打心眼里相信,胜利是属于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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