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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我那菜市场的白月光(璞玉与月亮)


他们的老板很快过来,他长得一脸匪气,进来就指着工人一顿骂:“我才出去一会你娘的又给我整事!找死是吧!”
我打断他:“陈总,质量缺陷三次,我就可以让你们全滚蛋,这事你知道吧?”
陈总愣了一下,冷笑着道:“这话可头回听说,任总再说一遍呗,我没听清!”
我往前走了一步,坦荡的站在他拳头底下。
“要走就走,我拦一下是你养的。”我道:“敢闹就吃准了我们赶进度是吧?但我还真告诉你,真把盘子砸了,我有的是项目做。”
这当然是在吹牛,我算个什么东西啊。
但是他们的脸色都变了,显然,我和老冯之间那些似有似无的传言,在这时候发挥了作用。
我一拍桌子,一字一顿道:“而且我把话放在这,闹到那时候,你们今后一个项目都上不了!我保证!”
工地这种地方,讲理只会让他们觉得你软弱。
就是要做出我后面有人样子,他们才会怕。
陈总跟川剧变脸一样,嬉皮笑脸道:“怎么就话赶话说到这份上了!我们公司还仰仗着你任总发财呢!”然后马上回头对着工人吼:“都干活去!有这看热闹的功夫,把活做仔细点!让李工省点心!”
刚才还剑拔弩张的工人,马上就散了。
只剩下我们公司的人,我对李工说:“李哥,你做得一点错都没有,这事是你受委屈了。”
他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慌慌张张的把眼镜摘下来擦:“啊我没事没事……”
我环顾了其他的人,道:“我知道你们不喜欢我,但是来这的,或多或少在公司都有点难处,一句话,这活干不成,大家要么卷铺盖走人,要么这辈子在公司升职无望,干成了,每一个人都会拿到钱,而且我保证这就是你们大步往上走的起点。”
这显然也在吹牛画大饼。
但是显然这些公司的边缘人都受到了鼓舞,这一次,我选的人都跟我一样,太需要一个机会了。
结束争斗后,我开始开会,把每个公区每个部位工程量都算清楚,算完工程量算人工,算完人工算器械,细致到每个区域,每一个人身上的工作都清晰明了。
要想钱少还能把活干好,就只能这么殚精竭虑的算。
终于可以下班的时候,我只觉得头重脚轻,随时可以栽倒在床上。
往下走的时候,才发现居然下雪了。
细碎的雪花,从深蓝的色天空飘落。
我一边看,一边想,只有南方的城市会有这么浪漫的雪。
我长大的那个城市,大雪会像厚重的棉絮一样,把整个都市包裹。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门口站着的那个人。
高个,灰蓝色的大衣,白色的围巾,站在暖黄色的路灯下朝我招手。
他长得干净清冷,笑容却很温暖:“任冬雪!我等你好久了!”
是程厦。

我幻想过很多次我们俩重新见面的场景。
每一次我都特别高贵,我要穿CHANEL的套装,背最新款的包,我要体面,要高贵,要若无其事轻描淡写,但美艳绝伦。
实际上我今天早晨,没洗脸。
头发也一周没洗了,穿了件灰头土脸的羽绒服,憔悴又满脸戾气,身上有八百里开外就能闻到的烟味。
“你怎么在这儿?”
他说:“这个是我们团队设计的,今天早晨来看现场,正好撞见了……你在发脾气。”
真的,那一刻我真希望这世界轰隆一声炸毁,这辆车、这条街、这个城市、还有上面该死的月亮,都炸个干净算了。
这是内心戏,表面上我纹丝不动,立刻扯起了程序化的笑容:“天啊,这么巧!以后我也设计院有人了哈哈哈,走,我请你吃饭,咱边吃边聊!”
程厦似乎有一瞬间怔愣,但是没说什么,只说:“那我把车开过来。”
他开了一辆银白色沃尔沃,车里有种暖洋洋的香味,让人昏昏欲睡。
他问:“你回来了,怎么不跟我联系啊?“
我说:“嗐,不是忙嘛,想着这个项目忙完就去找你。我说这次这个项目怎么这么出彩,原来你小子设计的……”
他一直没有说话,我的喋喋不休停下来,车内陷入了一片寂静。
不知多久后,他轻声说:“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以前是哪样的?
浓重睡意席卷上来,尽管我努力的睁开眼睛,还是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我做了一个梦。
梦见六年前,我刚下飞机那个深夜,刚开机,就接到了程厦的电话。
他的声音抖得不像话:任冬雪,你跑哪去了,我给你打了四十几个电话,我都报警了……
我说:我来非洲这边工作,坐飞机来着,抱歉忘记告诉你了。
他好像没听到这句话一样,接着说:你在哪?我现在去找你!
我说:你到哪找我啊!都说了我在非洲呢!
他说:你别跟我生气了行不行啊!咱不吃麻辣香锅了,我请你吃好吃的,火锅还是烤肉?
我说:我真的没跟你开玩笑,我来非洲了,三年之后才能回去呢!”
他说:那我怎么办?
我说:“什么?”
电话一下子被挂断了,我在那里愣了好久,不知道刚才是信号不好,还是他突然发疯。
这六年,其实我回来过,老冯说考证绝对不能耽误,所以报销了我的机票。
每次回来,我都要分秒必争的去看奶奶、带她去检查身体、然后考试、跟公司汇报情况……
我没有去见过程厦。
自那通电话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说过话,一开始我能在朋友圈看他读研、写论文、做项目……后来他不怎么发朋友圈,我们就逐渐断了联系。
见了面说什么呢?与其相对无言,假意寒暄,我更愿意把那次图穷匕见的争吵,当做我盛大暗恋的结束。
等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一片大海。
深蓝色的大海静谧而广阔,海浪轻轻冲击着岸边,一轮橘红色太阳正第次将苍穹染红。
我疑心是做梦,往旁边一看,是歪在一旁熟睡的程厦。
……就是在做梦吧。
其实如果算上做梦的话,他从来没有退出过我的生活。
非洲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我们轮班看着设备运作和工人劳作,枯燥的生活很多人后期都已经熬不住了。
但我不怕,
那些在非洲工地上的日日夜夜,我有大片的时间可以想他。
想十六岁时,他穿着校服听歌,把耳机分给我一只。想我们俩一起去看电影,我偷偷把头靠在他肩膀上,他的心跳剧烈的像只兔子。想我们相隔的一个拳头距离,想他曾经说过,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还有很多不知羞的的幻想,如果有一天我们在一起,我们会哪个城市生活,会不会吵嘴,会怎么教育小朋友……
明知是假的,可是越想越觉得心口发甜。
这是属于我的狂想之梦,是我的树荫,是我的冰美式,是我研发的VR游戏,它让我在非洲的烈日下,永远不会困倦
而现在梦境升级到,他睡到我旁边了。
他仍然是很白很细的皮肤,睫毛很长,下巴有青灰色胡茬,我摸上去,有点刺刺的。
“啊……你醒了?”他睡眼惺忪的睁开眼睛。
梦里的人活了?
“本来要去吃饭,我开着开着,就听见旁边呼噜响,一回头你睡着了。”程厦道。
“那你把我弄醒了啊!”
“你困那样,怎么叫啊!我就停个僻静的地方想让你好好睡一会。”他说:“再后来我也睡着了。”
……在暗恋十年的白月光面前打呼噜是什么体验?
这加入了我人生豪华尴尬套餐,在每一个略有点矫情的夜晚,循环全屏1080P高清播放。
程厦把我送到工地后,我仍然整个人魂不守舍,
电脑上密密麻麻的待办事项,可是我什么都干不下去,这时候,手机跟催命一样响起来。
是那个包工头陈总。
他说昨天工人喝多了断片,他已经把领头的开了,以后一定准时按质量完成,大家是朋友,以后还要长期合作的巴拉巴拉。
我那一瞬间,心跳都停了几拍。
首先,我当然没有这么大的面子,一定是是老冯,有人跟他通风报信。
其次,前一天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居然在发呆?这比惹恼一个包工头,更让我想扇子自己耳刮子。
我稳住心神,把手头的活干完,然后去找老冯。
老冯当然不客气,劈头盖脸的把我骂了一顿:“李工这人脑子有问题,你也有问题吗?我跟你说过没有!工地上,没有更好,只要能通过检查那就是好!再这么让他挑三拣四下去,你下期款都开不出来!”
我把头低得不能再低,道:“您说的是,我就是太想做成了,很多事考虑不周全。”
他哼了一声,半晌,道:“行了,我推了你几个微信,趁早谈好吧。”
我愣了一下,老冯刚调走的时候,就非常明确的跟我说:“以后都要靠自己,我不会帮你。”
可现在,他给我推的微信,从材料商到施工队,都是各行各业的龙头,肯低价合作,一定是他已经打好招呼了。
有了这些资源,我的项目已经成功百分之八十,但是……
“老师,其实现在各方面都在正常往前走,您再给我点时间,我想历练一下,以后做事也有个章法。”
老冯抬起头,凝视着我,我只觉得后脖颈的汗,一点一滴的渗出来。
其实我的合同还有一大半没落定,但我从小就知道,一无所有的人,切忌欠人家还不起的恩情。
尤其是,所有人都觉得我们有一腿的老冯。
在我们这种职场,这无疑是一种不识好歹。
一片死寂中,我的手机突然响起来,阿弥陀佛,就算是诈骗电话,此刻也是我的再生父母。
“你今晚下班有功夫吗?方强他们知道你回来了,想一起吃饭。”居然是程厦。
“啊,我知道了,你们先处理一下等我回去。”
“什么?”
“我知道紧急,我马上就回去,好好好!”
“喂?任冬雪,我是程厦,你在说什么……”
我放下电话,谦卑的对老冯说:“老师,工地上有点事,我就先……”
老冯早就低下头继续看文件,闻言只是摆摆手,示意我走。
我出去之后,去厕所给程厦回电话。
“刚才有领导在啊?”他在那边笑道。
“知道你还打!”我气急败坏。
“抱歉抱歉,没有正确领会领导意图,对了,你今天没有不舒服吧……”
他久违的、暖洋洋的声音,让我全身都放松了下来,我抬头看向镜子,才发现自己一直在傻笑。
我一直佯装成大人,可是跟他在一起,总是跟小孩似的。
晚上我忙完已经是十点多了,打车去了那家潮汕火锅店。
方强还有其他几个人,站起来朝我挥手:“雪姐,这里!”
他们都是程厦的室友,是一群挺可爱的大男孩,跟我玩的也不错。
“不好意思啊,迟到这么久。”我笑眯眯道:“这顿我来请,谁也别争啊!”
“哪能让女生请客啊!”方强说:“我们来。”
方强和程厦去了同一家设计院,而郭长健去了高校任职,钱朗峰进了体制,已经结婚了,这次带老婆来的。
他们大概也挺长时间没聚了,一直欢声笑语不断,但程厦反而不怎么说话,只是给大家下肉夹菜。
这挺奇怪的,原来我跟他们吃饭,程厦总是说得最多的那个。
吃到中间,我假装上厕所,实际去结账——程厦就算了,其他人可都是我的资源。
在在前台结账的时候,我站在冰箱后面,他们看不见我,我却能很清楚的听到他们的聊天。
钱郎峰的老婆说:“你说是你上学时的女神,我还以为是个大美人呢。”
钱郎峰说:“上学那会的确是啊,冬雪一来,我们半个宿舍楼都发疯。”
方强跟着接茬:“在非洲蹉跎六年,还能这样够不错了。就是可惜了,当初要找个看脸的工作,不比在工地摸爬滚打强!”
一直没有说话的程厦突然开口,他说:“我觉得,现在也挺好的。”

第10章 像果冻一样的姑娘
火锅吃完已经将近十二点了,我们都喝了点酒,我先一步到门外给每个人叫了车。
“冬雪你太客气了,我们自己打车就好了。”钱朗峰妻子一个劲儿的说。
“谁打都一样,天这么冷,别冻着最重要。”我笑吟吟:“今天马马虎虎,以后我做东,请峰哥和嫂子吃顿东北菜。”
车陆陆续续都来了,方强有点醉,拉着我的胳膊道:“冬雪你家住哪?我……我先送你回去!”
我说:“我住玉心庭院,特别远。”
方强道:“怎么住那啊!那租金得多贵啊!”
我笑着道:“我也不知道,我是买的。”
然后不动声色的把他的手拉开,把他塞上车。
“厉害啊,玉心庭院可都是大户型——”方强醉醺醺的声音越来越远。
我回头看见了程厦,他乖乖的站在原地,把脸埋在大衣里。
我有点吃惊,道:“你的车不是早到了吗?”
“我让它走了。”他说:“走走?”
我迟疑了一下。
很久之前,每次吃完饭之后我都会缠着他走路回去,一个是消食,一个见他一次不容易,我想着跟他待久一点,再久一点。
可是我知道我明天还要早起,还有一脑门的事情等着我处理,“走走”对我来说实在太奢侈了……
“好,走走。”我仰起头,朝他深深地笑了一下。
我们沿着海边,一边走一边聊天。
我讲我在非洲的经历,比脑袋还大的蜘蛛,超便宜的海鲜,枯燥的工作,和危机四伏的生活。
他很少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问一句。
“你能想象吗?”我道:“我房间连个桌子都没有,一着急起来趴在地上写报告哈哈哈!”
“不能买个桌子吗?”
“离最近的超市也特别远。后来老冯,就是我领导,给我做了一个。”
其实非洲这种东西卖得太贵,我看了又看没舍得买,老冯扫了我一眼,第二天就拎着两张小桌子来了。
我说为啥要两张?
他板着脸说:“你一个女孩子得有个梳妆台。”
程厦没有再说话,低头去看着自己的脚尖。
我最怕尴尬的沉默,就自嘲的说:“不过我现在这糙劲儿,要梳妆台也白瞎。”
有句话说,二十五岁之后的脸,是自己给自己的。
我十几岁的时候算得上还可以,可是经年风吹雨打,让我的皮肤又糙又黑,头发像一把枯草,就和同龄的、城市里的小姑娘站在一起,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生物。
那天我们一直走了五六公里,才打车回家。
我买的房子是一楼带个小院子,奶奶在里面种一些瓜果蔬菜,吃不了就拿出去卖。
我每次看到这个房子,就觉得心里无穷多的懊悔都如潮水褪去。
我拿美貌、六年的青春、年轻女孩的轻松和快活献祭给命运之神。
换取在这个城市一个暖洋洋的家。
这买卖实在无比合算。
“太晚了,我奶睡了,就不请你进去了。回吧!”我说。
程厦点了点头,走了又回过头说:“我觉得你很漂亮。”
我愣了一下。
他说:“你朋友圈发过一只小豹子,我觉得它特别像你,漂亮生机勃勃,就是……跑得太快了。”
我没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上出租车走了。
我想起我曾去东非看过动物迁徙,拍过一张一脸沉思状的豹子,配文:它在想谁?
仅程厦可见。
他没点赞,好家伙,其实还在偷偷看我朋友圈啊!
我有点高兴,就顺理成章的忘记问他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就像我刻意忽略了这六年,他究竟经历了什么一样。
经过前期的艰苦磨合,项目开始进入稳定期。
一部分因为受不了往死里干的劲儿,离职了,留下来的也磨出了点感情。
稍微可以喘息一下的时候,我就请大家吃饭。
我说:“我也是打工的,不强求大家拼命,只能我感恩每一个留下来的人,无论是奖金还是前景,我都不会亏待大家的。”
这是实话,我决定把能申请到的钱统统都给他们,有升职空间的,我全给提报了。
一个施工员跟我干了一杯,说:“任总,我就踏踏实实跟你干,你脑子灵光还拼命,上头又有人,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上头有人……
我苦笑,因为和老冯的关系,我和公司里的一些人天然的成了敌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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