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皱起眉。
“因为喜欢你,这些年我一直努力追赶你的脚步,帮你排节目,帮你家开车,陪你学习写论文,你从来不拒绝,你……”我笑了一下,道:“为什么?”
“我说过,我把你当成很重要的朋友。”
“去她妈的狗屁朋友!”我说:“你明知道我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呆在你身边,你明知道你给一点好处,我就会理解成我有希望,你都知道的你还这样……你不觉得这样很无耻吗?”
程厦没有再说话,他冷淡的看着我,就像看着一个正在发疯的小丑。
许久,他终于开口,道:“所以?你想说什么?”
“别这么吊着我了,给我个痛快吧。”我仰头看着他,声音稳得像一场谈判:“你是不是永远不会喜欢我。”
“是。”
那个答案终于被他干净利落的说出来。
“刚才我女朋友给我发微信,说她感冒了,我要给她送药去。”他说:“没跟你说不是我要吊着你,而是我觉得我们这么好的朋友,我应该正式一点介绍你们认识。”
他站在水晶灯下,眼神冷漠的像个陌生人。
“对你,我问心无愧,我早就告诉过你,我不喜欢你,没说太难听,是因为我不想你太伤心。”他甚至笑了一下,道:“真是对不起了。”
说完,他抓起衣服就走了。
他走了很久,我依然坐在那里,我必须脊背挺直,才不会因为屈辱和羞耻而倒在地上。
其实,今晚本来准备做我人生最后一次争取的。
毕竟,这也许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今天老冯告诉我,非洲有个项目,为期三年,工资翻倍,他需要一名随行人员。
“咱们部门上升渠道有限,如果没有过硬的项目经验,你升到项目经理的机会非常少,言尽于此,慎重考虑。”
我没有立刻回答。
这差事放我们部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可以称得上陷害,去非洲要打二十几种疫苗,面临真正涉及生死的危险,而且说是三年,项目完不成,十年的青春扔进去都有可能。
但我不一样。
我去了很大的公司,考过了所有能考的证书,所有人都觉得我体面了,赚钱了。
可是站在程厦面前我就知道,我和他的距离还很遥远。
房地产正在衰落,像我这样没背景没学历的小职工想要升职,太难熬上去了,其他组有个大哥跟我一样的职位,他十年没升职加薪过了。
不过他是本地人,有好几套房在收租。
老冯是在给我机会。
可是我知道这一趟风险很大,而且几年都不能回来一趟。
换句话说,选择出去,我和程厦就再也没有可能性——那个从十几岁就开始做的梦,就彻底碎了。
我原本想,如果他不让我走,我便不走了。不就是有女朋友了,我可以跟他女朋友做姐妹,我可以再卑微一点,再不要脸一点……
可是看着他给女朋友发短信的时候,我才发现,我不甘心。
我不甘心永远做匍匐在地上的影子,怨毒又丑陋的窥视他们的幸福。
我想要和他平等的对话,而不是被他可怜,被他忽视,被他一直当成那个距离他最近,却永远不会被他考虑的人。
这种渴望如此强烈,甚至超过了“永远和程厦在一起。”
那时候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就这么上了飞机,甚至没有跟程厦道别——那次不欢而散之后,我们再也没有联系过了。
这是我第一次坐飞机,一路紧张偷瞟别人,有样学样,才终于顺利的坐在座位上。
看着窗外的蓝天,我突然想起我第一次坐火车的心情,也是这样的心情,惶恐、忐忑又期待,只是那时候,我知道我马上就要见到程厦了,他的方向就是我的方向。
而现在,我要去一个没有他的地方了。
我想给他发条微信,可是所有的话都显得那么尴尬做作,我打了又删,删了又打。
就在这时候,时隔两个月,程厦的消息突然跳出来:今天要不要去吃麻辣香锅?我去你们公司找你?
“飞机即将起飞,请您关闭电子设施。”
这时候空姐走过来让我关机,老冯看了我一眼,我就关了。
巨大的轰鸣声中,飞机越飞越高,我第一次从这个角度看这座海滨城市,真美啊,宝石蓝、波光粼粼大海,就像一个梦。
何其有幸,曾经遇见你。
何其有幸,终将与你分离。
再见,程厦。
后来,我终于知道老冯为什么要带着我了。
他这个人性格刚硬,认准了的事情一定要做好,说好听点是上头领导的一员猛将,说不好听点就是轴。
他是总负责人,手底下各种人也都是有脾气的,非洲的工头又特别懒,稍微说两句,一个种族歧视的帽子就给你扣下了。
他不耐烦跟人沟通斡旋的时候,总得有个自己人在中间打打圆场。
他本来想带个男的来,但是我们这一批男生没有什么有出息的,就选了我——他后来跟我说,其实没想到我能坚持下来。
我一边跟着他看图纸、计量结算,一边顶着热辣辣的太阳,跟着分项负责人跑现场,晚上还得恶补法语,非洲人意见太多了,我和老冯都听不懂,就很被动。
老冯脑子转得比正常人快,又是个工作狂,我根本就跟不上他的进度,天天被他骂得狗血喷头。
老冯骂人那叫一个难听,我们这个工程部有个大哥,一米九几的个头,让他骂得蹲在地上嗷嗷哭。
幸好,我早就练就了比城墙还厚的脸皮,等他骂完就赶紧递上一杯热水:“师父,您歇一会再骂……顺便给我讲讲呗,这怎么算的这个?”
第一个月,我暴瘦了十斤。
第二个月,终于习惯了工作节奏,我,感染了沙门氏菌。
这病倒也不致命,就是折磨人,我打小身体好,这么猛烈的高烧是第一次。
躺在床上,只觉得有火在全身暴虐的燃烧。
我做了很多很多梦。
梦见我很小的时候,我妈坐车毫不犹豫的离家出走了,我爸把能砸的东西都砸了,我吓得尿了裤子,我爸红着眼睛看向我,我哭着说爸爸你不要杀我。
梦见奶奶,她佝偻着腰捡到一个塑料瓶,心满意足的笑了,然后一眼看到我和我同学经过,赶紧像做贼一样捂着脸跑了,我在后面叫着奶!奶!撵不上老太太。
梦见我电子厂的姐妹们,她们疯玩疯闹享受青春的时候,我整夜整夜的做题,她们嘲笑我,然后买很多咖啡喝零食,放在我桌边。
梦见最多的,还是程厦。
十六岁的他,寸头,笑容干净又腼腆,穿着校服站在菜市场门口等我,一整个城市的夕阳从他身后涌过来。
他说,我们当然不会分开啊,你浪费了一个愿望。
他说,谁瞧不起你,我就陪你加倍瞧不起他。
他说,找不到工作有什么了不起的,有我在呢。
他在那座海滨的城市的朝我跑过来,头发被吹得像只独角兽,露出白皙的额头。
我想朝他伸出手,可是猛地从梦中醒了过来。
是在非洲简陋的宿舍,黑暗的房间里,除了爬来爬去的蜘蛛,什么都没有。
我去厕所吐了一会,发现自己能颤颤巍巍站着了,就拿着手电筒到了隔壁。
“领导,你怎么样啊?”我问。
老冯也着道了,比我还严重,烧得意识模糊,浑身痉挛。
非洲缺乏医疗资源,大多秉承着小病死不了,大病跑不了的精神,所以去医院也没用。
我喂了老冯喝水,然后在一旁给他换热毛巾降温。他脑子烧坏了,我也得跟着倒霉。
第二天,老冯还是没好,我也没好,硬撑着帮他把要用的资料分门别类的整理好。
总工大哥说:“我原本以为你俩是那啥的关系,现在看不是啊!是一部电视剧!”
“什么电视剧?”
“大太监。”
现场又出状况,非洲工头罢工,我和工程大哥马不停蹄的跑了过去,听取工人代表意见,他们居然说,中国人看不起他们。
我们这边人脸都气绿了,他们不停地偷油,偷零件,偷水泥……干活时拖泥带水,你对一群贼怎么可能有好脸色。
如果老冯来估计会拍桌子吵起来,我耐心听了两方唇枪舌剑三个小时之后,用笨拙的法语跟他们说:你看,他们都没有看不起一位工地上的女士,怎么会看不起这样让人尊敬的劳动者呃?
为首的忍不住笑了出来,又很快恢复严肃,敲着桌子吼:这件事涉及种族歧视,必须得到解决。
我说:“这样,你把所有你觉得冒犯的行为全部列下来,我直接请示我们的大领导,制定中方负责人的行为准则,但是作为代价,你们必须也遵守我们制定的行为准则。”
各退一步,两方点头时,我已经觉得头重脚轻。
车还没来,大哥让我在装卸车上歇了一会,非洲的夕阳灿烂得不像话,就连尘土飞扬的工地,也显出几分壮丽。
我看见几个小孩在工地的垃圾场上跑来跑去,似乎在捡什么,工人们不断的赶他们,他们一哄而散,隔一会又会聚拢起来。
一个小孩跑过我这边,我问:“你们在捡什么啊?”
小孩们很害羞,七嘴八舌的告诉我,捡石头,石头里有宝藏,可以换钱。
我还没明白过来,他们就嬉笑着散开了。
大哥过来解释道,这些建筑废料里有铁,他们砸了石头换钱。
“这些小孩子很可怜的。”他说:“一家子都有四五个孩子,虽然普及了免费小学,多半也上不了,就这么整日的瞎跑。”
“可是砸着砸着,他们就长大了。”我说:“穷人家的孩子,有他们长大的方式。”
高烧让我昏头昏脑,我只觉得我和那些夕阳下砸石头的小孩子合二为一。
我正在砸开一颗巨石,希望里面,有足够多的宝藏。
第8章 阶级是一座高塔
老冯跟我说,阶级是一座高塔,想要爬上去的人,都做好了粉身碎骨的打算。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们刚遭到抢劫。
项目出了纰漏,老冯急吼吼的带我赶往现场,半道突然窜出几辆车把我们逼停了,我正在发蒙的时候,一声巨大的轰鸣声响起。
是枪声。
我一直以为枪声就是电影里那种清脆的一响,可真实的枪声无比巨大,就像响在我脑子里一样。
那两个年轻的绑匪朝天开枪之后,将我们从车里扯出来,微热的枪口抵在我的太阳穴上,我想求饶,却发现自己的牙齿一直在打颤
老冯还算冷静,用英文说,我们把钱都给你,放我们走。
那个劫匪看上去比我们还紧张,一直在狂吼乱叫,可是坏就坏在我们当时出门急,并没有带多少现金。
他又去抢老冯的包。
这次,老冯没有松手。
包里有电脑,所有涉密资料和数据都在里面,损失不可估量。
可是这时候,谁能跟亡命徒较劲呢?
劫匪被激怒了,他大声命令老冯马上松手,不然他就一枪爆掉他的头。
“冯总!他们有枪!他们真的敢开!”司机哆哆嗦嗦的叫出声来。
老冯终于松开了手。
劫匪拿到包,一顿乱翻,老冯突然抬头看了我一眼。
……不会吧?
说时迟那时快!老冯突然扑上去夺枪,那个劫匪一时没防备就被扑到了,枪被脱手了!
他的同伴发出一声愤怒的嘶吼,立即举枪瞄准了两人。
“STOP!”我狂吼,举枪对准着那个同伙。
凭借着我和老冯的默契,枪脱手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把它抓在了手里。
他仅仅犹豫了一瞬,就这么一瞬间,老冯已经把那个劫匪压在身下,而他的后背也暴露在同伙的视野里。
枪声响了。
耳鸣的嗡鸣声中,我茫然的跌坐在地上。
老冯反绑住那个拼死挣扎的劫匪,然后踉跄着来到我身边,把我的头摁进他的怀里:“没事了,没事了,冬雪。”
我颤抖着抬头看他,又看向了倒在不远处的那个黑人男孩,他痛苦地呻吟着,红到发黑的血液正从肩膀喷涌而出。
是我先开了枪。
后来调查,是那个司机出卖了我们,他知道老冯手里有钱,故意带我们走了小路,安排了两个初出茅庐的劫匪和他五五分账、
只是他没料到,老冯当过兵,受过专业的近身搏斗训练。
也没料到我是真的敢扣动扳机。
这是后话了。
我们在警察局等着的时候,我问老冯:“冯总,你不是一直教导我们,遇到劫匪就赶紧给钱吗?”
老冯瞪我:“钱能给,资料外泄的后果谁来承担,你么?”
我跟他久了,知道他就是脾气臭,胆子也大了:“我还是觉得命重要。”
老冯就说出了那句话:“阶级是一座高塔,想要爬上去的人,都做好了粉身碎骨的准备。”
他是农村出身,当兵从山沟里出来,后来又开始工地摸爬滚打,没学历没背景,能有今天,靠的就是玩命。
那天他说完这句话之后,看我实在抖得厉害,就给我点了一支烟。
“先别往里吸,就吐,慢慢地……对了。”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支烟,他教我抽的。
烟草奇异的抚平了我紧张的神经,我居然完全没有被呛到。
老冯看着我笑了,用四川方言道:“老子就知道没看错人。”
那一刻,他的眼睛里都是骄傲的笑意。
后来虽然发生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但我知道,起码有那么一刻,老冯是真心把我当成他最得意的弟子。
我也曾真心的……算了,我这人在职场上也没有什么真心。
我在非洲呆了六年,六年之后,项目顺利完成,我们回国了。
老冯被调回总公司,升了职,而我在原来的公司做项目经理,手底下的人都比我资历深学历好。
国内的环境比非洲复杂得多,头一件就是在非洲,老冯只手遮天,没人敢说半句闲话(当然,那些非洲哥们儿说了我们也听不懂)。
而现在,老冯相当于一把尚方宝剑,都知道我有。但我也不可能因为谁朝我翻个白眼,就拔出剑来杀个人啊!
所以我每天都在收获各种形式的白眼。
我必须得以最快的速度把项目做出来,才能真正站稳脚。
那一段我不是天天跟着甲方爸爸屁股后面献殷勤,就是对公司每一个人阿谀奉承,活像演歌舞剧,终于有一个项目到手了。
我在家喝了三瓶啤酒庆祝,我奶奶颤巍巍的喝雪碧陪我。
那是个特别小的项目,预算低,甲方想法天马行空,商务测算潜亏600万,谁也不愿意接。
我也不愿意,但没办法,我没得选。
想要不赔,就要精准的在每一个时间节点按时完成,而且一分钱也不能多花。
成不成就在此一举了。
那段时间忙着开会,忙着跟材料商压价,忙着跟分包项目经理斗智斗勇,回家连鞋都不脱就眼前一黑,再睁开眼睛就天亮了。
然而还是出幺蛾子。
工长和我们总工吵起来了,等我到的时候,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因为没钱,我们选的分包小老板都是价格最低的,但如果质量不过关的话,第一个死的就是我。
所以我请了公司最较真的李工来把关。
他这个人较真到什么地步呢?洗手的顺序错了都要回头重新洗一遍,之前因为太较真拖垮了一个项目,在公司基本上被边缘化了。
我就要一个认真的人来保证这个项目的下限。
但问题就是,他每次到现场都能检查出一堆问题,哪哪都不达标,发回去重做,可是重做又要赶工期,久而久之施工队怨声载道。
这次又是没有严格按照施工方案来,话不投机,工长指着他鼻子就开始骂。
工人们血气方刚,把两个人围得水泄不通。
“施工方案是定好了的,你看根本就不合格……”李工涨红了脸,结结巴巴的据理力争。
“我看你像不合格!光施工方案我们就活活改了四回!要求高你倒给时间啊!又催命似的催工期!咋!我们兄弟命不是命啊!”工长陕西人,气得一蹦老高。
就在这时候有人发现了我,立刻就通风报信:“经理来了!经理来了!”
人群立刻跟摩西分海一样自动分开一条路给我。
大家看我的眼神都很微妙,就那种,有点担心这项目黄了,又真心期望我倒霉……
我没看那个工长,而是直接吩咐:“把负责人叫来,少他妈鼓动工人闹事,自己在那看戏!”
这是工地老把戏,意见不合,就鼓动工人把人打了的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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