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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为夫人寸心如狂(藤鹿山)


义宁也吓了一跳,“我家后宅人多,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一个个还不是被我娘训得服服帖帖的?你无非就是一个表妹不好拿捏,我方才说的严重了,其实这等事儿远远算得什么的,许多人家里那才叫乌烟瘴气……”
连恭王妃都劝说乐嫣:“太后说的正是,你这孩子还是太年轻,若是要离了再嫁,嫁的都是些歪瓜裂枣,亦或是年岁大的,嫁过去直接当娘的!这般如何使得?听舅母一句话,她如此说你只怕是心思不纯惦记着侯爷的。这般最简单,若是她打定主意不外嫁,你也别拦着,立马想法子将她弄做妾来,管她是不是良妾,多能说会道,换了身份入了府就得由着正头娘子拿捏。到时候把她折腾掉一层皮,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儿?”
这话说的歹毒,却是丝毫不差。
表妹不好出手整治,因为她身后是婆母,是丈夫,是许多许多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可若是成了丈夫的妾,那些人再想要偏袒,可当真是叫人笑话了。
郑夫人自诩名门郑家之后,叫自己侄女做了妾,她只怕日后连出门都不好意思,更别提做出旁的惹乐嫣生气的事儿了。
叫正紧人家娘子做妾,只怕许多人都是不乐意的。可若是有人心野了,只惦记着表哥,就注定好拿捏。真不行什么腌臜法子下去,到头来她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反正本来也不是什么好货。
几人就这事儿说了会儿话,倒是都苦口婆心,都能出些主意,只盼着乐嫣能继续过下去。
只沈婕妤此事不好插口,坐在一旁插不上话,好在太后很快便也兴致缺缺,只留沈婕妤一人说话。
众人起身告退。
出了长春宫,乐嫣与恭王妃告退,倒是义宁竟然还一改往日与她争风做派,留下来跑去乐嫣如今住着的春熙宫,陪着乐嫣说话。
义宁一进宫殿,便与乐嫣懊恨起来:“你蠢不蠢呐?我特意赶着太后在场将你家的事儿说出来!你倒好偏偏是个木头!你方才要是能软下来,哭着哀求一番太后,说不准太后一道懿旨将淮阳侯训斥一通,叫他吓得连夜把表妹送走!日后瞧还有谁敢欺辱你?”
许多怕人知晓嘲笑的丑事真的被捅出来,乐嫣才发现,并不是所有人都会看她笑话的。
甚至还有人愿意帮着自己。
一切……倒也没有乐嫣原先想的那般不堪。
乐嫣在窗下拢着手,心中竟重新燃起点点温暖来,听了义宁骂自己,也不生气,反倒笑着与她说实话:“我方才不求太后,是因为我早就不想与卢恒过下去了……我如今只想早点儿抽身,仔细想来如今也差不多了。”
义宁傻眼了:“抽身?我以为你只是一时气话,你真是铁了心想和离?”
乐嫣点头。
“旁的我其实都能忍耐,最叫我不能接受的是丈夫的不忠、不信任。”
“两者若有一个不在了,都是我万万不能容忍的。这等男子,我连看都懒得看一眼,更别提与之同床共枕。”
她说这话时,一张脸端的是无比认真。
白皙面容映着明窗,眉眼间的顾盼神飞,一字一句极为认真,竟少了些小女儿家娇艳神色,透出些凌冽高华来。
乐嫣不知卢恒是否有过旁的念头,是否喜欢着郑玉珠想坐享齐人之福。她也不想再去想这等破事,自己给他的机会已经够多了。
说完,乐嫣催促起义宁道:“何时郑玉珠出来?你也带我去,我到是要亲自问一问她。”
“我说过的,日后郑玉珠我见一次揍她一次,自是要说到做到。”
义宁见她愿意参加宴会,愿意出面将流言粉碎,自然是欢喜不已,“京城日日都是宴会,你若是想整她最好挑个熟人家的宴会,这般还能替你遮掩遮掩。只是你家那表姑娘,多威风的一个人,八面玲珑,才入京不到一个月,许府上都攀上了……你若是真打了她,她说不准到处去哭闹……”
义宁忍不住牙酸,却麻利的帮乐嫣出主意:“要打你就回侯府打她,关门打狗,多打几次总行吧……”
她说完便瞥见乐嫣冷冷的眸色,知晓乐嫣只怕不想回侯府去了,只能叹息一声,给乐嫣另出主意。
“宴会容易,我叫我嫂子过几日就在府上设席,到时候差人引着她过去……”
义宁说起此事来竟然热血澎湃:“到时候偷偷把门一关,还不是你想如何就如何的?她真以为咱们像她一般,名声比天大?京都天子脚下,咱们就是王法,她说你嚣张跋扈,你就嚣张给她瞧瞧。叫她知晓你就是揍了她撕烂了她的脸皮,她又能如何!只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男人都是好面子的,你把他表妹打成这般,你与他与他家,只怕再无缓和的余地——”
乐嫣抿着唇,瞧着自己广袖下尖尖的十指。
她曾经用这双手给卢恒绣过花,做过衣裳,甚至学着给他煮过汤。
而那夜,她与郑玉珠争执间,被推捯跌伤。此事着实丢人,乐嫣谁也不敢说。
她永远记得卢恒那日的冷言冷语。
如今,她只恨自己的左手不敢用力。
“嗯,我知道。你给卢恒也递张帖子过去。”
义宁面色一白:“不会吧,你不会要连卢恒一起打吧?那可是殴打朝廷命官!殴打亲夫!双罪并罚,是你只怕也免不了牢里走一遭……”

正逢月朔, 中朝听政。
南边遣使臣已于前日抵达京畿,南应来的两位公主亦是入住四方馆中,朝中这些时日都在谈两国谈合联姻事宜。
南应两位公主并许多随行侍从, 女婢, 人数约莫有一千之众。
文书亦有百封之多。
天子召了三品以上官员入殿中御座前听事, 三品外的亦是在廊下站了一圈。
卢恒虽只是四品官员, 却因此次谈合主要以通政院理藩院为主, 卢恒几日间随着同僚入内听政。
忙起来,许多事都耽搁下来。
主上威化海内, 率服南土, 如今四海晏和, 八表归化。古之帝王皆不能及主上威德,如今主上应广开后宫, 应先迎南应一十八入宫听宣。
金銮殿最前排的丞相尚书们反复当着使臣之面吹虚圣主威仪, 打压着对方, 恨不能将南应公主们统统送给朝中宗室官员。
南应官员亦不是吃素之人,一口咬死要将两位公主联姻给皇帝充作后宫, 欲图四妃昭仪之一宫主位。
为了此事吵闹了一上午, 卢恒站在下首, 借传递公文之际, 眸光略过一群南应使臣,最终落向金銮宝座之上的那位年轻的天子身上。
帝王头戴十二旒冕旒, 着冕服,玄上衣, 蔽膝亦用绛色, 赤舄纹章等一丝不苟。
玉旒之下帝主面容平静无波,体态肃穆, 不愧为九州共主。
卢恒等着众人午食时的功夫,去寻了孙丞相。
孙相爷约莫六十往上,常年操劳政务,早已头发斑白,辅佐了三朝帝王,在朝中地位说一无二。
他对卢恒这个后生倒是看重,这两年来亲自审核过他的政绩,知晓他的本事,见卢恒来寻自己,当即便问他何事。
卢恒苦笑一声,将夫妻间吵闹之事合盘与孙丞相说出。
“臣的妻子入宫有好些时日了,臣传递进去的消息石沉大海,倒是叫臣有几分着急了。”
这话说的规矩,意思深重却半点没有提点皇帝。
孙相自是聪慧之人,一下便听出其中不妥来,应下来。
等到晌午,皇帝宣他入后殿议政之时,孙相想起此事,便问起皇帝来。
“听闻淮阳侯夫人如今暂居宫中不愿归府?陛下,夫妻间的事,侯爷甚至求到臣这处来了,侯夫人如此是不是于理不合……”
鎏金兽首香炉前青烟盘绕,余香袅袅。
皇帝垂眸批奏折,闻言眼皮也未抬一下。
“孙相也知此事是旁人的事,他何苦求到你身上?你又何苦掺和其间。”
孙丞相很快便跟着皇帝的话上了一台阶,“那此事姑且先不提,陛下觉得,此次南应两位公主之位分该如何定夺?”
当今性子有些古怪,这点孙丞相是知晓的。
由着他亲自教养长大,他又如何能不知晓?
宫中只一位妃嫔,且还是酒后临幸,糊涂行事。当今于房事上可以用厌恶一词来形容。
是以如今的年岁还未曾育有子嗣,比起他的父辈祖父辈,实在是晚了太多。
前朝未曾真正平稳,四方虎视眈眈,朝中武将后继无力,一直难以提拔的起来,战乱甚至需要皇帝亲征。
他倒是不像旁的大臣,一门心思催着皇帝留个后,毕竟他知晓若是当今有个不测,朝中扶持一个几岁大的奶娃娃,只怕更是一场水深火热,天下打乱。
天下还能经得起几次打乱?
如此还不如另立一个年纪大的宗室子弟。
因此皇帝没有子嗣,孙相从来没有二话,如今可不能如此了。
如今,该不该都该了。
皇帝皱眉:“孙相糊涂,后宫这两万宫人,这些年南应探子都未曾拔除,如今又送这群不知身份的入宫?”
是嫌他的命长不成。
孙相沉吟片刻,苦心劝说:“若想要身家清白的,陛下早些从前朝应选嫔妃才是。”
皇帝亦未曾正面回答他,只是道:“朕心中有数。”
晌午时,尚宝德领着几个小黄门赶去春熙宫,尚宝德身后跟着的两个身着宫外服饰的丫鬟。
乐嫣打眼一瞧,竟是留在侯府的守意同春澜。
春澜守意二人一来便忍不住抱着乐嫣红了眼眶。
乐嫣对尚宝德这般相助自是感激零涕,不想尚总管竟然如此细心,连自己不好朝他开口讨要自己丫鬟的事儿都想到了。
可如今宫中自己什么也没带来,吃的穿的都是宫里的,想要赠送些好东西都不成。
乐嫣想起后厨才蒸出来的桂花糕,春熙宫里这两位嬷嬷做的桂花糕乃是一绝,她出宫这些年最惦记的也正是这一口。
乐嫣连忙差人将还热乎着的一盘糕点送给尚宝德,笑道:“尚总管尝尝,也不知您吃不吃得惯,这还是兴州的口味。”
尚宝德收下却也不吃,反倒是叫身边小黄门捧过了,笑着道:“这糕点想必陛下爱吃,奴婢送给也给主子爷也尝一尝。”
乐嫣一听自然是欢喜,又叫人捧来一盘,“大总管切莫客气,我这蒸了整整两笼呢。”
这回尚宝德没客气,一连吃了两块。
糕点蒸的绵软香甜,米香透过木樨花香,再往上淋上蜂蜜,馋的能叫人将舌头吞下去。
二人谈笑间,乐嫣忍不住探问:“不知总管可知晓,公主府之事如今如何了?”
说着,乐嫣亦是脸上一红,可她也实在无奈,无处可去。
打定主意要和离,便一刻钟拖不得。若是和离之身再住在春熙宫……终究是不妥。
在京中另外置办宅院也不是一两日能办好的。
乐嫣如今只想着快些将宅邸定下来,无论叫什么名字都好,有一个落脚之地才能心安。
不然她离开了侯府,那些嬷嬷婢女护卫们在侯府倒是尴尬。
尚宝德道:“陛下已经赐下康献王牌匾,差了宫匠前往修缮。”
“只不过公主府宅院颇大,如今修缮起来也不知一日两日能完工的。怕是要叫娘子多等些时日才好。娘子可是着急?”
尚总管都这般解释了,乐嫣自然只能违心的摇头,“不着急。”
尚宝德过来一遭,坐了没一会儿,吃了好几块糕点,又带着整整一碟子桂花糕退下。
他走后,乐嫣忍不住问起守意春澜二人侯府的事情。
守意切齿道:“您走的那日,侯爷天黑才回来,知晓你走了也不见如何着急。睡去了书房,反倒是郑姑娘——”
她说起郑姑娘,简直咬牙切齿:“反倒是郑姑娘一直朝着侯爷说着道歉的话,说那日她也不是成心的,侯爷对她倒是好脾气,从不曾呵斥……”
乐嫣不想再提此事,只偷偷告诉婢女们自己和离的打算,并与她们小声道:“这事儿等公主府能搬进去了,咱们再说出去。”
原以为春澜守意二人还要劝自己,谁知这二人一听乐嫣的打算,竟然一个比一个开心。
守意眼睛漆黑发亮:“娘子,你可不许再骗我!”
乐嫣佯装生气的蹙起眉头,双眸圆瞪:“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娘子我何曾骗过你?”
守意两根手指绞着香囊上的流苏:“您…您以往每回生侯爷的气,都不超过三天,他一哄你你就不生气了……”
乐嫣:……
见乐嫣一连羞红,春澜连忙笑着打岔,说起最想问的事儿:“修缮公主府,真是要将公主府赐给您么?”
乐嫣点头,她笑道:“千真万确,不过换一个名字,换成康献王府。”
她说到此时,面上带出几分洋洋得意:“陛下金口玉言,焉能作假?”
她与二人说着那日陛下的原话:“原来我外祖父家,唔我说的是亲外祖父,符家还有一支近亲,好几十人呢,不过以前动乱时候走得远了,这些年也断了消息。如今陛下才寻到消息。陛下还说到时候叫我在里面寻一个合眼缘的孩子,放在我身边养着,日后啊就叫他承康献王的爵位。”
康献王的爵位总算有后了,这对三人而言都是天大的好事。
守意兴奋的双手都轻轻颤抖:“娘子,陛下对您、对咱们真是太好了。”
三个自小长大的姑娘们对视一眼,忍不住抱做一团。
春澜红了眼眶:“以往就是那方小院子里,咱们还要蹑手蹑脚,唯恐哪里做得出格了惹得郑夫人骂,惹得锦薇姑娘过来阴阳怪气,您更是,您本来就是胎中不足的,最忌讳睡不足,在永川那两年,瞧娘子日日顶着的眼下乌黑……”
“如今好了,如今自己娘子的院子,想做什么就做甚么,想睡到何时就睡到何时。只是可惜了,这爵位不能叫娘子的孩子……”
乐嫣却打断她道:“人要知足,高太后以往常说,知足方能常乐,我如今什么都不想了,只想着自己一个人过日子。”
到了快傍晚时,乐嫣闲来无事,见糕点十分受人喜欢,嬷嬷们还打算一口气多蒸些的样子,乐嫣干脆跑去殿外采摘起木犀花来。
能入糕点的花儿种类繁多,许多花糕乐嫣总受不来,却独爱木犀花。
这般的口味许是自小养成的。兴州府里,祖母院子里有整整两排的木樨花。
每年冬季,兴州城地处北境,能吃的粮食种类不多,滋味寡淡。
乐嫣小小年纪便随着高太后一起在秋天时便采摘木犀花,然后晒干后保存起来,可做头油,可做熏香。
更可做糕点。
那时候兴州府冬日里四处苦寒,种不了粮食,能吃的东西少,连米粉面粉多是放置一两年的,时间沉了闻着时常有股霉味。
高太后素来节俭,又是前边打仗的时候,好的都紧着前线用,她自己什么都舍不得扔。蒸糕点时便放许多木樨花下去,蒸出来的糕点再闻不见一点儿霉味,反而吃起来软糯香甜。
一寸秋风一寸凉,乐嫣中途跑去穿了一件夹袄,才勉强将冷冽压下。
她忙上忙下摘下了满满一兜的花,转身却见身后一个高大的身影逆着光线。
皇帝站在她身后,看她上蹿下跳不知看了多久,竟是没出声。
乐嫣今日穿的有些不伦不类,穿着粉白撒花的如意月裙,却因为天气冷,随便往外头套了一个石青梅花纹的棉袍。
若是旁人,只怕这番颜色这番打扮丑到不知何处去了。
可偏偏树下娘子乌发如云,唇色朱樱一点,眉眼间妩媚盈盈。
她俏生生站在木樨树下,暮光斜抛在她脸上,粉腮红润,整张脸颊泛起细腻柔光。
乐嫣吓了一跳,连忙稳住自己辛苦许久摘的花:“陛下怎么来了,我方才在摘花,想着做糕点做香囊,没瞧见您呢。”
这天气阴冷,她穿着夹棉的袍子尤觉得手间冰凉,皇帝仍是夏季里的一身素袍,立在阳光下,身姿高挺,目光深深。
尚宝德跟着皇帝身后几步,不打搅二人的距离同乐嫣解释:“陛下朝上时用过桂花糕,倒是十分想念幼时的味道,怀念起高太后来。这不,忙完了政务就连忙过来看一看。”
她有些欢喜,抿着唇浅浅笑起来:“那陛下可是有口福了,我才摘了这些花。”
皇帝提步往春熙宫方向,还不忘朝身后小娘子招手。
乐嫣眉眼低着,便几步小跑了上去。
她的外袍袍尾叫她充当了布兜,兜着满满的桂花,若非皇帝方才出现,只怕她还要继续采摘一些。
是以如今走起路来就颇有些小心翼翼,深怕走的快了,花儿撒了出去。
皇帝调转过视线,见她奋力跟着,便有意循着她的脚步慢下步伐,二人一前一后,一高一矮,一同走回春熙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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