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嫣微怔,当即摇头,自是不从。
“这如何是好?妾是臣妇,依着规矩在,怎么也不能入宫住……”
“哪有什么规矩不规矩?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淮阳侯敢如此对你,你再回他府上,朕哪能安心?你就当成是小时候那般,你在朕心里,永远是小孩儿。”
乐嫣在皇帝的安抚下,竟然慢慢的放下了芥蒂,甚至觉得感动起来。
她自从没了母亲,早就没人可以倚靠。
虽瞧着她与宫中太后,与许多王孙显贵都有些薄面,可那等交情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当不得真。
世家大族间最喜好装扮的颜色罢了,她若是当真,可笑的便是自己了。
而如今这日,乐嫣忽地认识到,她将最重要的一个人忘记了。
她竟然将陛下忘记……
若说旁的人对自己都是虚情假意,都是因为母亲的薄面,至少还有一人不是……
陛下他不是。
一次两次,陛下屡屡相帮,乐嫣都是知晓的。
她并非是没有感情的死物,相反的她比谁都重感情。她对着皇帝的孺慕之情,皇帝对她的关爱之情,叫她很难拒绝。
“是朕不好,朕没有想过这一遭,这处宅院,朕本来也是想留给你的。等长公主府重新修缮好了,你到时候便住进来。”皇帝说到此处,眼中竟然带上了亏欠。
这般更是叫乐嫣感动不已。
皇帝非常精明,方才听了那么一番怀疑他的话,如今他必不会再说出任何逾越身份的话。
他才不会像一个市井泼妇一般,跳起来嘶吼着,吵闹着要乐嫣与淮阳侯一刀两断,马上和离。
那般太不正常。
她只怕会怀疑的。
“不,陛下,这宅院公主府规制,如何也不该赏赐给我……”
乐嫣自然是想也不想便拒绝,纵使她也舍不得这间宅院,可她也知,于情于理她都不该要。
皇帝却坚持道:“朕早有想过,将其改建成康献王府,日后你住进来。”
原本,皇帝最初的打算,是将乐嫣日后的第一个儿子姓了符姓,承袭王爵。
不过,这事儿在看到乐嫣后,皇帝就此作罢。
乐嫣听到此处,彻底禁了声儿。
饶是她,也拒绝不来这份重礼。
见她在自己的安抚下刺一根根放了下去,皇帝这才得以执起她那只伤手,检查起来。
原本素□□嫩的手指,如今被纵横缠了好几圈绷带,裹得不得当,又是一路挣扎,如今只瞧见红粉的血渍渗透出来,染湿了手袖。
那一瞬间,皇帝目光变得阴冷至极,可又想起才答应过乐嫣——不问,不谈伤口。
他只能略凝望那伤几眼:“朕不过问你,可你这伤裂开了,如今要重新处理。”
语罢,他托着她后腰,就将人像抱着一个娃娃一般抱了起来,抱起来就要朝门外走。
越是遮遮掩掩,越不光明,越叫人有所怀疑。
越是像皇帝这般莽撞的光明正大,反倒叫人觉得这才是舅甥情。
乐嫣面上顿时赤红成了一片,一双眼睛都瞪的圆溜溜,气急败坏的哼哼唧唧。
“你快放我下来!不要这样抱着我!”
她都已经长大嫁人了,还以为她像是小时候?这样抱她,叫旁人看到会怎么想?
皇帝这回再没理会她的挣扎,几步间便抱着她朝着屋外走去。
“倒是胆大,这处荒落杂草里藏了多少蛇?跑到这儿来,要是被咬了一口……”
皇帝还没说完,乐嫣就吓得紧紧咬住了唇,双排睫毛颤抖,可怜可爱至极。
她尤是不信,在他怀里探头探脑:“哪里会有蛇?我来时明明仔细瞧了,一条都没见着……”
皇帝单臂抱起她,另一只手朝身旁草丛里拨开一条缝隙:“那么大一条,碧色的,盘在草堆里仰长脖子盯着你,你都看不见?”
乐嫣一听,吓得浑身发抖,哪里还敢看?
登时紧闭眼睛,玉臂环紧他硬挺的肩头。
“……快走!快走!”
曙光透过窗格,落下淡淡光辉。
春熙宫自高太后走后早已沉寂多年,可皇宫内外有上万宫人打扫, 并不显出破败痕迹。
殿顶的藻井鲜艳依旧, 满铺黄琉璃瓦, 嵌绿边, 外檐绘金龙彩画, 覆海为沥粉贴金图案。
四处都通铺上干净整齐的幔布,地锦。
一鼎错金博山炉吞云吐雾。
风起幔帐轻拂, 如坠云山幻海。
宫中太医一大早来为乐嫣重新处理伤口, 折腾一夜并一个早晨, 素来爱干净的娘子连沐浴都提不起劲儿,索性合衣往床榻边靠着睡了一觉。
原想着睡一会儿便醒来, 怎料这一睡, 乐嫣便足足睡到了隔日早晨。
乐嫣是被窗外鸟叫声唤醒的, 叽叽喳喳的,她勉力睁开眼, 却映入眼帘的碧玉宝石幔帐, 连香都不是熟悉的味道。
她这才后知后觉想起, 如今自己是在宫中。
乐嫣见自己的衣裳竟然已经被换过了, 一身寝衣,连一头青丝都散下, 衣袖中淡淡梨香。
宫娥们见她起床,连忙迎上来, 层层镶嵌着珍珠玛瑙的宝石幔帐掀起。
“娘子可是醒了?是否需要盥洗?”
乐嫣嗅了嗅衣襟见的气味:“我这衣裳, 怎么换了?”
“您昨日睡得深沉,唤您还在梦呓呢, 衣裳都是由奴婢几个换的,给您洗干净了放外边儿日头底下晾着。”
语罢,身后的宫娥便手捧鎏金铜盆,鱼贯而入。
将各式衣裙摆在乐嫣面前。
月牙凤尾罗裙,霞影千色梅花娇纱裙,流彩飞花蹙金细锦衣,金银丝鸾鸟花纹服。
乐嫣瞧了半晌,只得从其中选了一条最素的紫绫素纹衫,搭着一条雪绢裙,慢慢穿上。
她清醒下来,只觉得自己昨日里哭的昏了头,竟然真跟着皇帝跑来宫里住了。
这般…宫里有太后,还有婕妤,还时常有命妇出入,只怕还不如在侯府同卢恒郑玉珠大眼瞪小眼呢。
“娘子,太医吩咐过,您的伤口有些深,容奴婢先给您换过药?”
乐嫣怅惘看着包着层层纱布的伤口,如今已经感觉不到什么疼痛了,可见宫中的太医还是有些法子的。
宫娥取出药箱,替乐嫣细细换过药膏,乐嫣终于忍不住问起:“陛下如今在何处?”
宫娥道:“这段时日前朝中朝,陛下都在宣政殿处理政务。娘子可是有急事?尚总管吩咐过奴婢,若是娘子有急事,直接吩咐给他便是。”
乐嫣听了,坐在床头连连摇头,“不,没什么急事儿,别打搅了陛下。”
她要出宫的话到了嘴边,又都说不出来了。陛下在前朝忙着政务,自己怎好麻烦他?
春熙宫都是一群女婢伺候,甚至还有两三个头发泛白的老嬷嬷,乐嫣认出这二人都是原本春熙宫中的老人。
这两人都是高祖母身边的宫嬷嬷,原来乐嫣还想朝宫里打探她们的消息,不过以为她的年岁早就放出宫去了。
不曾想,竟还是在宫里。
乐嫣一时欢喜,道:“我早知您二位嬷嬷一直留在春熙宫里,定然早就入宫看你了。”
二位嬷嬷亦是感慨,“自高太后走后,当今想要放奴婢归兴州,不过奴婢却是拒绝了,一把老骨头跑东跑西,只怕是要交代了。再说这处宫殿,总还需要一个老人看着……若是我当年回了兴州,只怕如今也伺候不到娘子您了。”
几人一见面,忍不住说了许多话。甚至乐嫣心中哪点儿不自在都一下子消散的干净。
只因这处宫殿她实在太熟悉,熟悉的连哪个台阶上石板缺了一个口子她都知晓。
乐嫣用过早膳,便跑去朱红格窗便站着,瞧着屋外璀璨日光。
苍穹万里无云,澄碧如洗。
望眼望去,是一望无垠的碧蓝苍穹,日光底下是瑶花碧草,风和日丽。
缓缓叹息一口气,竟察觉出少有的心安来。
她便这般在窗边瞧了半晌,问起宫人:“太后如今可在长春宫?”
宫人道:“太后自太液池避暑归来,一直都在长春宫。”
乐嫣一听,当即整理妆容,淡扫峨眉,薄施脂粉,往长春宫去拜见太后。
珠帘半垂,四周挂满锦绣山水壁障,宝塌之上的女子依旧是老样子。
光芒透过窗格映在她如云鬓角上。髻云高拥,凤簪低垂。
今日乐嫣赶巧起的早,竟正巧撞见恭王妃与义宁县主都在陪着太后说话。
太后左手边,端坐着一位宫装丽人,却是乐嫣从未见过的。
她生的十分漂亮,浑身上下珠玉锦绣,头梳巍峨高髻,神色并无宫妃的高傲神态,反倒透着些年轻的清莹秀澈。乐嫣瞧她时,正巧这位娘子也正敛着眸子打量起自己。
乐嫣听身边引她入内的宫娥道:“那是兴庆宫的婕妤娘娘。”
乐嫣回京几日亦是有所耳闻,天子后宫里头一份,那位从掖庭出去的婕妤娘娘,据说这两年十分得圣宠。人生遭遇街头巷尾不知多少话本子编排过。
早有盛名的沈婕妤穿着一身宫缎珠络缝的锦衣,缕金挑线烟罗绮云裙,腰间佩戴象征身份的珍珠玉石禁步。
乐嫣朝她行礼晚了,她并不怪罪,只是冲乐嫣拂了拂云袖。
“都是一家人,侯夫人不必多礼。”一字一句,声若春莺,若珠玉落盘。
宫人们沏茶摆桌,引着乐嫣落塌。
太后也是才听说了乐嫣的事儿,一大早正同几人说到呢,正巧乐嫣便来了。
见她手上缠着绷带,便赶来给她请安,纵使是一副早就磨砺平了的铁石心肠,也止不住宽慰她:“你这孩子无须如此多礼,听说是昨儿才见了太医?你的事儿哀家都听说了,这些时日先安心留宫中静养,旁的无须挂念。”
一旁的恭王妃亦是道:“该叫淮阳侯瞧瞧,你娘家可不是没人的。”
乐嫣唇角含笑,在几人的注视下缓缓点头。
太后想来是个晕血的,一瞧见乐嫣手心点点粉红,便一连长叹,脸都不敢凑近,只摆手道:“哀家倒是听尚宝德说了一些,究竟是什么事儿?你这伤可是淮阳侯弄的不成?”
乐嫣不会为了这等事撒谎,说到此事还有些惭愧,却如实道:“也是我自己不小心,月黑风高的争执间一时不慎按倒碎碗碟上去了。”
太后身边的义宁嘴最快,见乐嫣这幅模样,便凝眉道:“果真如此?”
乐嫣颔首。
义宁满脸不信,扭头与太后道:“您宫中住着,许多事儿只怕是传不到耳朵里……卢家的破事儿,整个上京早就有所耳闻。”
“噢?”
莫说是太后与徐婕妤,便是乐嫣都满心震惊。
不曾想,这点儿丑事竟然满京城都知晓了?又一想,除了这事儿,还有什么破事儿?
义宁说着看了一眼乐嫣,颇有些恼怒:“你也真是,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掩饰什么不成?”
乐嫣听了摇头,缓缓道:“我若是真想掩饰,我还能入宫?你也与我说说,外边儿都是怎么传的?”
“怎么传的?什么传法都有,一人一句都快把你给骂成筛子了。先前我还不知你是得罪了谁,后面……你那位表妹是叫郑玉珠吧?瞅瞅这闺名,连我都有所耳闻了。我往你家递的贴子,你不去便差着她去?你莫不是以为她只是与小娘子们说说话的?嗬嗬……”
乐嫣听她这一直冷笑也不说正经话,忍不住坐直起身子,“她说的我什么话?”
义宁见乐嫣这幅模样,想来她是真不知晓了?那可真是好玩了。
“就单单说上回,我去孙相夫人府上摆着的赏荷宴,亲耳听她与一群小娘子们说,说你身子不好,风寒后一直不好,话里话外如今府务都是由着她代劳……”
她瞧着乐嫣峨眉微蹙,知晓她这是生气了,便继续道:“最近我听到的可不少,你这名声一传十十传百,光是叫我听见的,不孝婆母,不允丈夫纳妾,还有许多我都说不上来……足足有十几条了。乐娘子,你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眼瞧义宁越说越难听,恭王妃忍不住瞪了女儿一眼。
义宁见乐嫣表情恹恹地,憔悴不堪,那等看好戏的心其实也没了,不过是梗这一口气,生出许多对她的怒其不争来。
毕竟当年自己都在乐嫣手下吃过亏的,她如今怎么变成这般了??一群人这般欺辱她,真当皇家是死的不成?
“你堂堂侯夫人,连一个贱蹄子都整不死?这等满嘴搬弄是非的贱人,要是放我手上不出三日就能叫她剥了一层皮……”
义宁一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的不对,连忙看上首两位贵主的神态,好在女人对这等事情,总是能同仇敌忾的。
哪怕往日并不与乐嫣十分亲近,可到底是打断骨头连着亲,总不可能偏帮一个小贱人去。
太后听了来龙去脉亦是面色难看,不过她倒是能理解乐嫣的为难。
“这又如何能怪她?你有你母亲教导着,你母亲多厉害的人物,你府上自小到大也见的多了,自然知晓怎么整治。她倒是两眼一抹黑……”
这话说的叫一直沉默的恭王妃颇有些窘迫,仿佛是变着法子骂她手腕毒辣一般。
可却也是实话。
太后心中瞧不上善化长公主,其实无非有两点,其一是觉得她为人温润过了头,有几分软弱了。
其二么,便是二人立场不和。
太后是后面娶进来的,原先先帝爷有个元配,那位元配十分得老太后看重,善化长公主便是养在二人身旁,管那元配叫娘。
后来太后入了府,善化都老大的年纪了,对她自然不亲近。
往日太后对着乐嫣也不见得有几分真心,可这日听了竟也觉得心中恼怒。
太后眸眼微冷,透着十足的不屑:“这等母家表哥表妹的,最是难惹。你道是为何?只因头上有一个婆母当道,什么事儿都巴不得从中横一脚。怪也怪你母亲,是个孬的,将你嫁过去前连这等事都没打听清楚。”
表兄妹,可也分堂表亲,与姑表亲。
堂表亲依着公公亲,可姑表亲,那可是婆母的嫡亲侄女。
婆媳本来就不和,再插入一个跟儿子青梅竹马却没有娶进门的嫡亲女侄,这满府上都是一家人,一条心,后入门的儿媳就等着一脚踩进地狱去了。
真正有实算的人家,知晓男方有一个一同长大的姑表妹,还没成婚成日住在家里的,压根都不会同意这门婚事。
乐嫣心想,其实母亲当年也查过,只不过那时候郑玉珠压根不在跟前,查也查不来。谁知后来郑家出了事儿?只是这事儿不好朝她们说,毕竟郑家如此,算来还是皇帝亲自下的令。
义宁见乐嫣一双目没什么精气神的低垂着,面上文弱苍白的样子,就忍不住高声道:“成日一副浑浑噩噩的模样,瞧见就叫人生气!你到底想如何?如今朝宫里躲着,将你那丈夫拱手让给旁人不成?”
乐嫣目光闪了闪。
她如今还真是不想要卢恒了,左右也是一坨垃圾,拱手让给谁都成。
“他自己若是生了那份心,怎么拦着也是拦不住的,与其想方设法拦着,我更宁愿一刀两断。”
乐嫣这句突如其来的话吓了在场众人一大跳,连太后都忍不住转眸看向乐嫣。
众人像是才意识到,乐嫣不声不响,原以为是被伤心过了头,不成想竟是有自己的打算?
太后是长辈,长辈间自然都是劝合不劝离的。
她甚至觉得这个往日看着乖顺的乐嫣骨子里竟如此冷漠,两三载的夫妻,竟因为一点点小矛盾,就要闹得一刀两断?
只怕不是如此。只是年岁轻,脸皮薄罢了。这回被伤了,觉得没脸见人了,觉得回去便是丢了颜面——
都是过来人,太后自然劝她:“婚姻这等大事,可不是动不动就一刀两断的。你与淮阳侯哀家能看见的恩爱,且他身边亦是干净,除了这一遭旁的地方也算是打着灯笼难找……”
想她当年,遇到的糟心事比乐嫣不知差去了哪儿了,她还不是一步步走过来了?
太后为何那般记恨表兄表妹?
先帝的元配便是他嫡亲表妹,乐嫣母亲当年也是被记在元配名下,这个元配嫁给先帝爷那么多年,也没生出一个孩子,早早去了,先帝爷才娶了她。
不,或许都不能称之为娶。
陈太后当年,那可是被亲兄弟卖了,这才给了先帝爷为妾。
那么些年多少委屈不都是慢慢忍受过来了,如今才算是守得云开。
女子十之有九都是这般过来的,怎么到了乐嫣这儿,这点儿就忍不了了?
再说了,一刀两断了,定然还是要再嫁的。
女子二嫁之身,遭人唾骂不提,头婚都嫁不得一个好的,二婚还想嫁给什么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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