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前握住乐嫣的手腕。
“鸾鸾……”
卢恒如是唤她。
他踩在那些碎瓷上,不顾身边婢子的阻拦,一步步走近。
“我知你心中有气,你先回侯府,你我都冷静几日。我不知你如此不喜欢玉珠,我亦是不知你那日如此委屈,我过几日就送她离开,如何……”
乐嫣抬眸凝视起他的那双眼眸。
那双眸目光朗朗,泉水冷冷,仍是温润不改。
叫乐嫣险些恍惚起来,她不敢再看,她哑声道:“迟了,已经迟了……”
“我…我后悔了……卢恒。”
“我日日都在后悔。”
“后悔当年遇见了你,后悔…后悔没听我娘的话。”
她一句接着一句,“我时常晚上睡不着,睁着眼睛想,若是当年听我母亲的话,她是不是最后那段时日能开心一点?她开心一点,是不是就能活得久一点……是不是身上的病痛就能少一点……”
“每次想到我的母亲,我就恨你啊,不过更恨我自己。卢恒啊,求求你饶过我吧,我不想继续痛苦下去了,我想过回我以往的日子,再不想与你有什么纠葛了……”
卢恒却摇头苦笑道:“痛苦?你有什么痛苦的呢?你为何不同我说?同我说,我以往是太忙了,我也有许多心事压在心里,我也每日都很疲惫……抱歉我没能顾及到你,是我的错,以后我会抽空多陪陪你的,好么,我们都彼此退让一步,好么。”
他的声音里,似乎压抑着恼怒,似乎夹杂着悲伤,更多的是不解。
乐嫣不想去体会他的心情了。
她坚定的摇头,头一回如此认真:“这段时日我想了很久很久,我十分清楚,自己并不是什么一时意气用事。其实我早就不生气了,我只是觉得可悲,时常想着过往,心中难过,难过的我快要呼吸不过来……我承认,我是喜欢过你的,我以前太过喜欢你,我为了嫁你,努力了很久很久……甚至被许多人至今嘲笑着……但我对你的喜欢,并不足以支撑旁的太多太多,我不欠你的,我们到此为止好聚好散吧。”
乐嫣的一番话说来,自己亦是红了眼眶,鼻尖通红。
卢恒抬眸望着她,仍是并不能体会她的决心与凄凉,“乐嫣,你今年已经十八岁了,不是才八岁。你该明白,许多事情纵然没了最初的喜欢,日子还要强行过下去的。你如今这些话,是你听了什么人的风言风语?受了旁人影响?玉珠之事是我欠妥当,可我对她有亏欠,我对她亏欠太多太多,你是我的妻子,我那时以为你能与她和平共处,我以为她会喜欢你的……罢了如今说这些亦是没有意义,许是我过于迂腐了,许是我愧疚背的太重,日后我必不会再如此。”
他说着,想要动手来抚摸她,可换来的是乐嫣厌恶躲闪的神情。
她眉目如画的面上,浮现出毫不作假的厌恶神情,叫卢恒的手指一颤。
乐嫣甚至在卢恒靠近时,潜意识的往后退,闭住呼吸。
若说方才那番动之以情、镂心刻骨的话,并不能将卢恒逼迫到如何境地,他仍是那番就如同乐嫣以往每回吵架与他置气一般——而如今,乐嫣简简单单一个厌恶,恶心的动作,却叫卢恒身躯微颤。
卢恒往后退了一步,皂靴踩在瓷片上,划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乐嫣,谁教过你如此的?”
他像是一只毒蛇,冲着她吐出蛇信子,“谁教过你这般?得到别人的真心,就这般践踏?当年你看上我,我就要娶你,如今你不喜欢我了,用过就扔?啊?”
“做梦!”他忽地低低笑了一声,将乐嫣手中的和离书抢了过去。
乐嫣听了他的话只觉得莫名其妙受了天大的屈辱,失神间手中书信已经被他抢了去,想夺回来已是来不及。
卢恒抢过撕了个粉碎。
阴冷着脸,将一片片丢去地上。
“自古和离一事,皆是得二人首肯,只要我不愿,你说破了天,亦是什么都得不到……”
乐嫣气的面色铁青,原本还打算与他好聚好散,如今她干脆也破罐子破摔。
“你以为你算得了什么?在这京中,连皇帝太后都会给我三分颜面,我若是告进宫一番哭诉……你不同意又有什么用?”她冷笑着,“你若是识相一点,就立刻与我签了,与我去官府。”
卢恒听闻此言,再忍不住面容阴冷起来。他一把攥紧她消瘦的下颌,强迫她抬起头来。
那是他头一次对着乐嫣如此用力,她只觉骨头快要被他捏碎,疼的眼泪都要落下来。
好在一群仆妇匆忙上前阻拦,卢恒才缓缓松开她。
听着廊外亦有沉沉脚步声传来,卢恒眸光微凛,朝着乐嫣耳畔叹息:“傻姑娘,瞧见了吗?多少人监视着呢?你仔细想想,不觉得自己这一番过分顺利了些?你是以权压迫,还是落入旁人的奸计哄骗之中?鸾鸾,提醒你一句,切莫做了傻事——”
“你乱说什么……”乐嫣一点儿不想听这个疯子胡言乱语。
“你猜,你这副蛊惑人心的模样,有几个男人对你是真心,而不是看重了你衣裙下的肉骨?”
“你若是利用旁人摆脱了我,怎知不是才出狼口,又入虎穴。好好的侯夫人不当,想去当那不见天日的禁脔不成?”
乐嫣蒙受奇耻大辱,她气的面色通红,险些大哭,握紧拳头一拳拳狠狠捶打去他的胸口。
“你这恶人!你为何如此无耻!为何……为何要这般羞辱与我?你滚!我如今已经再不想替你遮掩,我一定要入宫将你今日所作所为告知于圣上,我要让所有人知晓你淮阳侯往日的假模假样,你已经不是头一次蔑视圣主了,你真是罪该万死!”
卢恒自幼聪颖绝伦,又是在那般险恶环境中长大,没人比他更懂察言观色。
近段时日的政务,像是全压在他肩上,将他忙的连回府的机会都没有……
那日宫宴中妻子与他走散,他先是被熟识的官员堵住去路,拦着说了许久的话,而后一路追着妻子身影,却又是一番波折。
甚至被小黄门刻意指错路。
待他好不容易登上楼,烟花乍放光亮的瞬间,卢恒见到皇帝指腹上沾染了点点粉色。
他先前并未怀疑二人间有什么,直到几日后才猛然想起,那是什么。
乐嫣入宫那日早起时涂的口脂,正是那个颜色。
后来,后来……
二人还做了什么……
若说原先只有三分猜测,如今这日——
乐嫣从侯府寻仆妇扈从,侯府皆是自己的人,自己如何会一点消息都不知?
联想到许多被他遗忘的点点滴滴,若说卢恒原本只是三分怀疑,如今,他早已能确定了。
卢恒眸光落在她凝脂般的肌肤上,樱桃初绽,娇媚撩人而不自知。
那人是天子,乾坤独断,怪只怪他的妻子生的太过美艳。
自己对上他,犹如跳梁小丑毫无胜算。那位天子甚至不屑于隐藏。
权柄可不是那般好拿捏的,史官骂名,臣子反叛,前朝那些事历历在目。
卢恒心中忧虑,可也知晓,他无须为这种事着急。皇帝还没昏庸到不顾天下骂名的程度。
当今若是不想当人人喊打的昏君,行事就要三思而后行。想必他这等心思亦是不敢宣之于众。
这回南应和亲,送来的两位公主并十多位女郎,皆是容貌倾城之辈,便是后宫中,国色天香的女子又如何会少?
对待乐嫣这等妩媚惑人的女子,离得远了便有了理智,时日久了就安全了。
眼瞧廊下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卢恒忽地攥住乐嫣的手,在廊外护卫进来之际,与她道:“你真以为你什么都不说,他就不知道?鸾鸾,为夫想问一句,宫宴中你醉酒那时,可还记得那人是谁?那人可不是你的丈夫,那人是你的皇舅,你与他都做了什么?仔细想一想……”
“还有今日,你不觉得这一切都过于顺利了?鸾鸾,你若是不想做那见不得人的深宫禁脔,就尽快出宫来,远远避着他,否则,无人能救你……”
随着他嗓音落下,门外竟然闯进来许多府卫,一个个皆是气势汹汹,却是恰到好处阻挡了二人的谈话——
暮色四合,斜阳旁落。宫中早早升起绛纱灯万数,若辉罗列空中。
车马辘辘,乐嫣满腹心事重新回往宫中,甫一进殿中竟见到格窗下竟站着一人。
那人身量高挺,一袭赤红袍衫,肩腕袖口处绣着精繁龙纹滚边,再往下一道二指宽的白玉躞蹀带上,雕刻着盘龙纹。
天子看着窗外斜阳似乎出了神,等听到身后动静,才偏了偏头。
那是一张极为挺俊的眉眼轮廓,幽绿的深眸一片阴翳。见到那娘子又回到了宫里,又回到了自己身边,眸中这才绽出些许温润来。
在他眸光下,乐嫣手忙脚乱只觉一切无所遁形。
她指尖冰凉,手腕都止不住颤抖。暗咬着牙关,才将那点颤抖隐藏下来。
“陛下……”
皇帝眸光从她低垂的眉眼落在落她颤抖的尾指上,转瞬即逝。
他食指轻敲桌面,尚总管便带着哭丧的笑脸,像是闲聊一般:“听说娘子与淮阳侯今日又闹得矛盾?”
“哎,真叫咱家说,这种郎子一点儿不知晓顾念夫人,不知晓疼爱夫人,后宅虽瞧着没有妾室,却也只是瞧着罢了,实则只怕半点不干净。处处都是惹娘子厌烦心酸的事。可真是……若是长公主在世,见娘子这般委屈,只怕要心疼的落泪了去……”
这个又字用的好。
无形中叫乐嫣想起了以往卢恒薄待自己,自己与他吵嘴的种种。
乐嫣有一瞬间觉得自己是着了卢恒的道了,他撕碎了自己的和离书,为了安稳自己,竟然胡乱攀扯起旁人来。
自己竟险些相信了……好在没有酿成大祸,否则那可真是亲者恨仇者快!
乐嫣觉得心虚,明明之前陛下都已经那般与她打开天窗说亮话了,自己还这般怀疑他,险些被卢恒的话一激,险些起了试探他的心思……
想到此处,她忍不住偷偷瞥了眼见皇帝。
只见皇帝原先搭着眼帘,似是察觉到她打量的视线,忽地朝她抬眸看过来。
娇滴滴的小姑娘,脸颊比冬日里的新雪还白,如今鼻头通红,眼眶亦是通红。
他不明白,都如此厌恶一个男人了,还去见他做甚么?
他心中有着说不清的烦闷与恐慌,真怕她哭着哭着,把感情哭回来了罢……
乐嫣听见皇帝漫不经心的问她,何事惹哭她了?可是被什么绊住了脚?有没有受伤——
可需要他出手相助。
乐嫣嗫嚅两声,尚未来得及回答,尚宝德已经一时口快道:“夫人想要与淮阳侯和离之事,怎需您亲自出手,直接吩咐下去便是……”
不然处理的结果,便是自己跟淮阳侯私下见面。
心上人与前夫一见面,皇帝明明知晓,又不好拦着,心中一整日醋意滔天,身边站着谁,谁倒霉。
偏偏最后等到的结果,是和离没成功,反倒还与前夫说了许久话……
尚宝德说完,忽地察觉天子凌厉的视线落在他面上,他顿时头一缩,后背一凉,察觉自己一时口快,说漏了口。
乐嫣却被这句话猛地惊醒过来。
自己和离一事,除了私底下告诉过两个丫鬟,便是义宁了。
义宁的脾性自己是知晓的,自己的丫鬟她亦是从不怀疑。
尚宝德是如何知晓的……
忽地,她脑中蹦出卢恒的那句话。
你以为你不说,他就不知道?
你以为你不说,他就不知道?
长春宫中摆宴, 宴请几位远道而来的南应公主,随行媵嫱。
大徵宫廷建朝不久,鲜少穷奢极欲, 宫婢妃嫔常年衣裙皆是清简素雅, 这日许是宫中有意要灭南应来使的威风, 一改往日简朴之举。
长春宫外遥遥可见宫廊四处金玉珠帘, 明月珠壁, 玉阶玉几,入内更是奢华至极。
四壁香烛五色花纹, 高三寸, 皆以龙脑入屑, 辟邪香,瑞麟香, 金凤香, 百步之内便可闻到。
乐嫣与一群命妇前往之时, 远远便听一群贵女笑若银铃。
众人在殿外垂袖颔首,等殿内内侍唤她们进去, 女眷们这才牵裙款款入内。
长春宫正殿中立着一鼎金漆鹤纹香炉, 香烟袅袅, 香气盈满乾坤。
乐嫣迈过屏风, 便见一群女子身着宫装,腰身玲珑, 浑身上下珠玉锦绣,皆是面容姣艳, 不乏国色天香之辈。
其中为首两人着绛紫宫袍, 云髻高盘,插钗环, 佩璎珞,身上亦不知是何衣料,轻薄若云羽,纹络疏朗,比丝绸细,以珍珠玛瑙绣嵌其上,华光璀璨,无与伦比。
想必便是远道而来的两位公主。
太后朝一群命妇含笑介绍为首的两位公主。
“这二位是大应远道而来的贵主,献嘉,栖霞二位公主。”
饶是众人早有准备,早早听了家中男人说起入住四方馆的两位公主倾国倾城之貌,原以为多有夸张罢了,今日一见才知竟丝毫不假。
年岁大一点的献嘉公主一颦一笑悦目佳人,清素温柔,荷花羞颜。
这般已经是世间难寻,怎料年岁稍小几月的栖霞公主更出落的比姐姐娇艳上三分。
一双桃花眼眉眼盈盈,脉脉含情,朱颜玉色,榴齿含香,肌理细腻骨肉匀。
如此二位佳人,便是连先前对大应多有鄙夷,心中嫌弃的太后,如今见了都对两位公主慈善和蔼起来。
本不想叫当今做南应的郎婿,如今见到两位公主,尤其是年岁小些的这位栖霞公主,嘴甜又会哄人,更是性格娇憨瞧着便没有心机,太后觉得也不是不能撮合撮合。
太后席上多问起两位公主在大应宫廷的趣事,有兄弟姐妹几人。
栖霞公主便娇笑道:“我兄弟姐妹不多,我下头有两个弟弟,一位妹妹,献嘉阿姊是我长姊,我排行第二,家中阿耶阿娘便喜欢称呼我一声二娘。”
栖霞公主是大应国君与皇后的唯一女儿,其同胞弟弟去岁才封了太子,生来自然比旁的公主身份高贵上几分。
就连封号比起旁的公主都美妙甚多。
栖霞,栖霞。众人心中念叨两声,如此美妙的封号,想来是父母极其用心挑选了。
这位公主当真是没什么心计,旁人问什么便丝毫不遮掩的答什么。
见太后问她南应国君与皇后可曾安好,她嘻笑着答:“阿耶与阿娘一切都好,感情甚嘉。阿耶阿娘原先都舍不得送我入大徵呢,说我年纪还小,要再留我几年才肯放我出嫁。我便劝说他们,我这般的美丽漂亮的娘子去了何处都能得人喜爱,只叫我阿耶阿娘心安。不瞒太后说,我心里仰慕陛下威名,能和亲大徵亦是我早心向往之,见大徵风土人情也与我国一般模样,没什么不适应的。”
这句话倒是真不是一般这个岁数的娘子能说出来的话,甚至那位还大上她一岁的姐姐献嘉公主便在这位妹妹的衬托下显得有几分古板冷漠了。
若是这位栖霞公主再大上两岁,说出这等不自重的话,只怕叫人心中鄙夷起来。偏偏她年岁小,今年才正十五岁,又生的如此美丽娇憨的模样,说出这等话,便是连太后都忍不住心生欢喜。
若说方才的欢喜是三分,如今竟也能达到七分了。
哪个做母亲的听小娘子这般夸赞自己儿子,心中不欢喜的呢?
当即拉着她好生一番询问,只差刨根问底要问她生辰八字了。
上边儿那般的热闹,义宁与乐嫣同坐一席,二人席面不前不后,众人夸奖二位公主,她二人倒是窃窃私语也无旁人注意的到。
义宁看了眼身边舒袖端坐的娘子,只见她神情恹恹,一副困顿的模样,便知晓乐嫣只怕昨夜睡得不好。
当即揶揄她:“前两日你弄得那一出,也不给我扫干净。我差人去扫时,险些吓死了几个婢女,说是石缝里都有血呢……”
乐嫣听着这话,面色未曾有上面波动,只是抬起手腕,将自己的鬓角的粉蓝珠花压了压。
义宁瞧着她那副婀娜柔弱的身姿,雪白的细腕,轻啧了一声,忍不住道:“都在夸赞那位公主,可叫我说,那什么栖霞公主一副眼睛长在天上的模样,真以为自己世间第一姿容呢,也不睁眼好好瞧瞧,不说满大徵,便说同一个殿里,最好看的明明坐在我身边呢。”
乐嫣听着这话,非但不欢喜,反倒是斜看她一眼,“人家是公主,年岁小的小娘子,你偏偏扯上我做甚?”
义宁亦是察觉自己失了口,朝着上首那被众人簇拥在中间的栖霞公主道:“约莫是觉得……美人,都是美的差不多……倒是丑人,丑的千奇百怪。”
相似小说推荐
-
岁岁平安(笑佳人) [古装迷情] 《岁岁平安》全集 作者:笑佳人【完结】晋江VIP2024-4-21完结总书评数:226828当前被收藏数:172887营...
-
心声骂醒恋爱脑女配后的我躺赢了(荔景) [穿越重生] 《心声骂醒恋爱脑女配后的我躺赢了》全集 作者:荔景【完结】晋江VIP2024-4-8完结总书评数:175 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