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玉珠转身走去廊下,唤来婢女们上菜。不一会儿婢女们便端上来一道道汤菜。
卢恒瞧她忙碌,唤她坐下,她偏偏停不住身子。
“你忙了一日,我在家待着一天,如今帮忙端茶罢了,算得了什么。”
卢恒何尝不知晓一个贵女洗手做羹,是何等折辱。奈何他劝过几次,玉珠仍是不肯听进去。
卢恒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知晓她无非是觉得寄人篱下无依无靠,只能小心翼翼瞧人眼色罢了。
他有心为她在府上立规矩,抬地位,唯恐下人们轻视她。更是多有叫她外出交际,带着她扩广圈子,不希望她成日在府邸中战战兢兢。
奈何卢恒如何做都要顾忌着妻子的面子,不能偏帮太过……卢恒只觉得夹在中间难做。
郑玉珠并不知卢恒所想,只朝他笑道:“这些都是我随着会永川菜的厨娘学的。绣吹鹅,酒蒸鸡,还有这道蒸蓬饭,阿恒你尝尝,我可是出师了?”
郑玉珠本来就是聪慧手巧的姑娘,更何况是下了决心去学的厨艺,哪里有学不会的道理?
卢恒记起来,郑玉珠小时候刚随他们一同回永川时,先是吃不惯永川菜的,都是几个嬷嬷们开小厨房给她煮菜吃。
如今,学永川菜,只怕也是为了自己。
他满心无力,甚至是愧疚又起,接过郑玉珠端来的那道四豆汤水,浅饮一口。
登时眉头蹙起。
郑玉珠不疑有他,只是笑着:“怎么?可是咸了不成?”
卢恒摇了摇头,并未多言,将一碗四豆汤一口口咽下,其实他一口就品尝出来,这四豆汤并不正宗。
甚至豆子都用错了一种。
不过,在京城能寻到永川的厨娘,已经是难得了,菜肴原料未必能寻到,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做法又不同,还能如何挑剔?
在郑玉珠着急的眼神中,卢恒不忍心她伤心,便笑道:“倒是出师了。”
郑玉珠登时欢喜不已,“我就说,还有我学不会的道理。”
她脸上漾着浅笑:“等姑母和锦薇入了京,我也学会做永川菜了,到时候她们也能更快适应上京的日子……”
卢恒自小孝顺,他入京后时常惦记着远在永川的母亲,妹妹。
“我这些时日忙的厉害,好几日忘了与母亲写书信。”
郑玉珠便笑说:“说起书信,我才想起来,上回姑母给我的信中还催促你与阿嫂,说什么哪有你这般年岁一个儿子都没有的?姑母给我寄来一贴药方,说是叫阿嫂一日早晚各一碗喝了,保准很快就有好消息。我想着先给阿兄说一说……”
郑玉珠的话没说完,身后跟着的素琴像是忍不住倒苦水一般:“娘子您还是别沾手此事了,免得夫人院里的又……”
卢恒执著的手一顿,“夫人,夫人又如何了?夫人院里的人欺辱你们了?”
素琴撇撇嘴:“何止是欺辱?那个叫守意的,恨不得十二时辰盯着我们院子里的。这哪里像是过日子?简直如同坐牢一般……”
郑玉珠连忙止住素琴,她笑着冲卢恒摇头:“别听素琴乱说。”
素琴却像是听不懂郑玉珠说话,一股脑不吐不快:“娘子自从知晓夫人伤寒断断续续,便时常想着法子给夫人院子里送去汤药。那些滋补的汤,拿着人参,血鸽熬煮的。我可是亲眼瞧见,娘子前头送汤,后头主院的婢女就出来倒了,竟直接倒去浇花了!”
郑玉珠见卢恒面色愈发难看,连忙道:“这些汤水实在值不得什么东西,我时常熬煮的,我知晓她不喝,也没再送去了。”
语罢,她像是说起好笑的事儿来,“所以姑母给我这药方子,我才是连拿都不敢拿出来。如今趁着嫂子不在,我才敢来你面前跟你说说话,将这方子给了你,免得……免得嫂子又……”
卢恒静静听着,心中已经渐渐明白过来。
若是旁的,他只怕还不确信,可这事儿一听便知是乐嫣能做出来的事儿。
他如何不知,乐嫣是什么脾性?
卢恒看着郑玉珠纤细单薄的身子,语气内疚,“你亦是府上的娘子,同锦薇地位一般无二,朝着她无须伏低做小,可知?”
郑玉珠听到此话,忍不住眸中含着泪意,缓缓点头。
二人正说着,忽地听到门房步伐慌张的跑来。
“侯爷,夫人回来了。”
“夫人回来便回来,你那般慌张做什么?”
西边辽阔的苍穹最后一丝晚霞,往那片花裙香影,翻飞的裙裾投上一片蜿蜒的光。
少女身姿几乎要融入沉沉暮色里去。
她只一句轻飘飘的,“陛下,我到家了。”
皇帝忍不住惆怅起来。
他这个皇帝当的够窝囊。
眼睁睁看着她,离开自己,走去别的男人怀里。
甚至,还是自己亲自送的。
某一瞬,他只觉得等不及了——
他一刻也不想继续等下去。
比起那个男人带着她的喜欢消失了,他更不能接受的是日日看着她…听着她,在旁人怀里。
谁还没有一两个年少无知时候喜欢的男人。
年纪小时候的喜爱是喜爱么?
并不见得。
那时候心性未定,见到没见过的都觉得好奇罢了。
乐嫣才踏入府中, 竟察觉一人立在影壁前,不是卢恒还能是谁?
卢恒未曾出声,眸光从乐嫣身上落去乐嫣身后的春澜守意身上。
春澜守意二人此刻仍是不觉, 一个两个红光满面, 手上拿满了圣上赏赐下来的大红袍, 一年整个大徵统统也才得二十来斤, 只怕一大半都在守意与春澜手上了。
二人端的使劲儿, 也不假他人之手。
守意这个婢子,素来是喜欢卖乖的, 如今知晓自家娘子得天子看重, 走路的大摇大摆了许多。
见到卢恒面色不善的看着她, 她也丝毫不惧。
守意以往在卢恒面前还算乖觉,可自上回卢恒干的那蠢事儿, 叫乐嫣受了委屈, 守意心里早就厌烦卢恒这个姑爷了。
她年纪小, 却也知晓一切的引火索是因为郑玉珠。
以往郑表姑娘没来时,乐嫣与卢恒二人是千好万好, 纵然郑夫人偶尔找茬, 可卢恒向着乐嫣, 鲜少叫乐嫣受委屈。
哪里像是如今?
守意如今怎么看, 怎么觉得卢恒如同睁眼瞎一般。
偏心偏心的没边儿,只知晓护着郑玉珠那边, 看不见郑玉珠与她身边的婢子滑头滑脑心术不正,偏偏只成日盯着自己, 恨不能将她打杀了一般。
郑表姑娘心眼坏的要死, 心里惦记着卢恒连守意都能看出来,只卢恒半点看不出来, 真把人当成好妹子!
“你何时回来的?”
乐嫣看见卢恒,倒是惊愕。
卢恒蹙着眉,“方才送你来的是何人?”
门童不识龙撵,只知晓绣着五爪金龙。能以龙鄣出行的,普天之下又能找出几人来?
藩王们如今可没几个留京的。
要想知晓,随便寻一个同乐嫣一起回来的护卫婢女问一问便知晓。
甚至都不需要问,护卫们已经将方才的风光事传的差不多了。
可他就偏偏来问乐嫣。
乐嫣见他又是这幅三司会审的模样,方才一路的好心情,一下子就没了。
她也不管卢恒,只管往府内走。
岂料卢恒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沉声质问:“圣上今日中朝,忙到将近晌午才退朝。如何会跑去皇庄去了?还那般凑巧与你遇见了?你与我说清楚!”
卢恒语气中满是怀疑。
像是她今日出门与旁的郎君一起游湖去了,然后回来糊弄他的一般。
又像是怀疑——她的皇帝舅舅对她心怀不轨一般!
乐嫣顿时只觉得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
他自己跟郑玉珠那样子,倒是还倒打一耙起来!
乐嫣暗自咬着牙,不想与卢恒一般见识。却一眼瞧见影壁后那抹一闪即逝的留仙裙。
郑玉珠方才也在,直到看到自己来了,她原地扶了扶鬓发,这才缓缓走开,朝后院去了。
那般姿势,不是挑衅又是什么?
乐嫣抿着唇,吩咐婢女们将圣上的赏赐安置好,她则是慢慢跨入花厅。
这般一看,顿时气的七窍生烟。
花厅里桌上竟摆满了还未撤掉的膳食。
郑玉珠走了,她那贴身丫鬟素琴却仍在一旁桌边站着,似乎仍是打算继续伺候侯爷用膳。
见到乐嫣来,素琴很是糊弄的行了一个礼。
乐嫣明白过来,卢恒只怕早就回府了,可他早早回来与旁人一同吃饭,听着旁人风言风语,而他却丝毫没担忧起自己来?
遥想起今日白日,那一番拆瓦拆砖,有多风险?多少人欺辱着自己?自己带着的护卫若是真打起来,只怕不是那群人的对手……
若非高都统即使赶到,她哪里能如此轻松就能摆平下来?
乐嫣忽地觉得有些讽刺起来。
她总以为卢恒心里是有自己的……
原来卢恒对自己的冷漠淡薄,到了旁人都能看出来的地步。
连阿舅都知晓的,他都能看出来……说他没见过像卢恒这般不怜惜妻子的人……
自己不愿看明白的,其实不是看不明白那些情情爱爱。
她只是不愿意承认她的婚姻不幸。
那般意味着她承认自己当年瞎了眼,承认自己这两年多,所有感情喂了狗。
乐嫣其实一直是怕的——怕人们看自己笑话。
毕竟她一出生,看笑话的人就多了去了。没人比她更在乎这些了……
若是她灰溜溜的跑回了京城,那群人会不会笑她:“你瞧瞧啊!那是善化长公主的女儿,听说当年就是她为了一个男人闹得要绝食,闹得对天发誓的地步。如今这般的落魄,被人休了,可不叫人笑话么……”
“是啊,当年的她,多少王公贵胄都想求娶,她自己偏偏看上一个家中败落的小小国侯,上赶着伺候婆母,你说她脑子是不是有病?好好的贵主在,怎么生出一个这般丢人现眼的孩子来?”
“呵呵呵呵,她们母女两个,真是一个比一个命苦——母亲得不到丈夫的疼爱,抑郁而终!女儿亦是,上赶着下嫁,还不是落到如此下场?真是一脉相传啊……”
乐嫣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抽疼起来。她从不敢想这些,她不敢面对这些风言风语。
她觉得若是真有那一日,她只怕熬不过几日……
可如今,亦是叫她煎熬……
乐嫣绕过卢恒,瞧着那满满一桌的菜,“你与玉珠一同用膳的?菜都是热的,玉珠她人呢?”
她现在已经不想粉饰太平。
她总学不会卢恒他们这等百年世家的做派。人欺辱上脸了还能含笑温和相迎。
她做不到。
卢恒却是并不回话,沉着面色站在一旁,瞧着她发脾气。
每次都是这般,明明先挑起事端的是卢恒,如今他却像一个受害者!
乐嫣强忍下恼怒,告诉自己要冷静。轻易的动怒失了分寸,叫人看了笑话。
“玉珠既然方才也在,如今为何一见到我反倒要躲起来?倒像是我能吃了她一般。去,去请她出来,要吃饭就一同吃。正好我也没吃。”
她见一张碟子上堆满了菜,便只只怕是某位表姑娘殷勤伺候着自己丈夫,生怕他饿死不成?给他夹那么一大碗菜?
乐嫣冷笑一声,却不知这般冷笑,竟叫卢恒再也按压不住恼怒。
“乐嫣!”
“当着我的面都如此欺辱玉珠,背地里你们又是如何对她的?”
“欺辱她?你真当我眼瞎不成?一个是苍蝇一个是臭蛋,离开一刻就嗡嗡嗡的黏上了是吧!”
卢恒听了这难听的话,猛地上前抓住她的手腕,他的手劲儿极大,大的几欲捏碎乐嫣的掌骨。
“今日的事儿我还没与你计较,你倒是先来败坏她名声—既攀扯出玉珠,那我倒想问问你,你若是不愿意喝她的汤直与她说便是,何必差人倒掉?你这般又是作践了谁?”
乐嫣疼的眼泪都几乎出来了,她重重一甩袖口,却如何也甩不开手臂。
她的心中砰砰直跳,听了这些一股脑叫她无可辩解的话,恶心的几乎要吐出来。
乐嫣强压下前仆后继涌上来的寒心,她憋着眼泪笑起来:“她说什么话你都信是吧?你信一个外人,不信你的妻子?”
卢恒似乎有过犹豫,可他那张脸,还是摆明了不相信她。
乐嫣深恶痛绝,“是真是假我已经懒得解释。不要再叫我见到她,见到这个满嘴谎言的恶毒娘子!不然再叫我见她一次,我不会放过她的……”
她不走,那就自己走。
“嫂子何必如此欺人太甚。”
郑玉珠不知何时出现的,或者是她一直就躲在那方屏风后面偷听。
一直未曾离开过……
这般倒是与郑夫人卢锦薇像极了,都是贼一般阴沟里的玩意儿。
“是了,我们都下贱,就嫂子你生来高贵,高贵的娘子,便是这般瞧不起人的不成?我便是没了父族,也不是任人欺辱的可怜虫……真当我稀罕住在这府上成日被你们监控,轻慢一般!”
郑玉珠眼眶通红,泪水涓涓而下,却不急不缓踏步出来,竖着三指对着天公发起了毒誓:“我与阿恒说的每一句,若是有一句扯谎,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乐嫣,我敢发誓,你敢发誓吗?”
乐嫣一怔,她未曾开口,郑玉珠便接着道:“你才不敢。”
乐嫣后知后觉,只觉得后背发凉。
自己凭什么发誓?自己又为何要发誓?
不是自己做的事情,无缘无故,就因为她的逼迫就要发誓?
乐嫣想,自己好端端的人生,本该光明正大无忧无虑的人生……
怎么、怎么就遇到了这么多渣滓破烂呢?!
明明最初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啊!
皇宫,宣政殿。
朗月星垂,浮光霭霭。
后殿排窗大开,凉风习习,一鼎龙延香缓缓焚烧弥漫。
圣上是个勤政爱民的皇帝,政务常年无歇,这日亦是如此。
皇帝一回宫便命人将白日里搁置的奏章陈条拿过去批阅。
内殿中一室岑静,外殿廊下站着一排禁卫,却有几分嘈杂。
殿内伺候的尚宝德听了,小心翼翼开了一扇偏门走出来。
“淮阳侯府中出事了。”
尚宝德一听,心中砰地一跳。
“何事?”
暗卫低声道:“是侯夫人……”
尚宝德一听这个名字,不由得胸腔一堵,实在是无可言说的郁闷。
他当即挥手,连忙叫不知情的禁卫退下。
只留下一二个知情之人。
“快说。”
暗卫当不起罪责,当即便道:“侯夫人好像受伤了。”
用的是好像。
尚宝德眉头蹙起:“什么叫好像?是还是不是?你没查清就回来禀报?”
此事说来话长,也着实怪不得她。
天色未黑透,她许多事儿都束手束脚,方才前院乱,她才趁机混进去人群中,可饶是如此听的也并不真切。
只依稀听到吵架声,越吵越烈。
高都统是叫她们探查消息的,又不是叫她们护卫侯夫人的。
探查消息,隐秘才是第一位。
她不敢暴露自己身份,也只是不远不近听着。
不知如何,里头的吵闹变了味道,她再想赶过去时,便听到府上叫郎中的声音。
尚宝德一听此话,眼皮颤抖。
“大监,此事可要进去通禀陛下?”
面对众人迟疑的眸光,尚宝德顿时也拿不定主意。
皇帝处理奏折,若非大事没人敢打搅。
奈何这事儿事关侯夫人……究竟算不算大事儿,究竟是不是侯夫人受了伤,没人说得准。
他将这烫手山芋丢回给高彦昭。
高彦昭自从知晓皇帝对侯夫人的那份不敢宣之于口的心思,他一直浑浑噩噩头皮发麻,如今亦是不敢相信。
那不止是侯夫人,是臣妻,更是……更是善化长公主之女……
这么多层身份,哪一个都是不能乱来的。
满朝多少未出阁的娘子,陛下怎么偏偏看上了侯夫人?
高彦昭脑海里忍不住闪过那个婀娜玲珑的身影,女郎面庞浅笑氤氲,恍若神女。
其实,他也不是不明白。
只是……
只是他护卫陛下时,几次听见侯夫人满眼崇拜的看着陛下,唤他阿舅。
那种自然而然看待长辈的神情,亲切做不得假。
这般,总叫高彦昭升起许多愧疚来……
“宫门早就下钥了,如今闹起来难不成重开宫门?多少人支着耳朵呢?传出去有辱圣名,到时候连侯夫人的名声只怕都难听,万万使不可!”
“这只是叫郎中,也不知是如何了,要是侯夫人没事儿,有事儿的是淮阳侯,你说闹得那般阵仗,可想而知前朝那群老古董骂的有多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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