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人黛眉若远岫,绿鬓染春色。柳夭桃艳,天香国色。
乐嫣上下打量自己一圈,止不住的徘徊不定:“可是惹眼了?”
春澜自是摇头,含笑道:“您生的美,如何打扮不是惹眼?就拿您上回入宫穿的那件交领素罗裙来说,如此清素,穿往您身上不还是夺人眼目……”
自家娘子这身段容貌,怎么打扮,都另有一番风情。
春澜说到此处连忙打住了嘴,感觉如何形容都不妥当。
乐嫣倒是明白她心中所想。
这话说出去只怕还叫人笑话,人人都盼生的一副芙蓉貌,可女子若是美艳太过,在这个世道又只会徒增烦恼。
乐嫣这副身子便是如此。
色弱春晓之花,身姿更是玲珑姣好,便是层层叠叠的衣袍裙裾着掩,光是露出那节细颈,反倒更叫旁人想入非非。
乐嫣未出嫁时居住在汝南,只出门过几趟便引得男子成群结队围观,更有男子为了一睹她的芳容,爬到了她家门前那颗大槐树上,没瞧见美人出来,反倒是摔断了腿脚。
此后烦心事更是数不胜数,便是连母亲都不厌其烦叫乐嫣平素多居家读书刺绣,少往外走动。
等她装点好出门,便见等候在花厅外的卢恒正在与郑玉珠下棋。
卢恒见她这番模样,很是一怔。
便听郑玉珠在一旁笑着打趣,“快别陪我下棋了,快去带嫂子入宫去吧。嫂嫂这般的美貌,兄长可要好生守着,免得遭哪个小贼惦记了去。”
卢恒听郑玉珠这般揶揄,当即也不敢再失神,他眸光浅落在乐嫣身上很快移开。
“总算来了,我等你许久。”
乐嫣这日没心思搭理旁的,二人一前一后上了入宫的马车。
晌午的阳光穿透薄云,倾洒在殿角飞檐之上,苍穹璀璨金辉,皇宫鳞次栉比的殿宇楼阁,触目所及之处犹如琼宫仙阙,处处鎏金铺顶。
太液池四处宫廊灯火通明,锦绣连城。
宫宴百官们在西御苑,太液池四处则都是一群女眷,殿上丹漆,上设九金龙,五色流苏,铃镊之声,惊动左右。
当乐嫣到时,饶是在一群团花金翠,绮罗粉黛之中,仍是不可避免引来诸人侧目。
酒席中早早到来围闹说话的一众贵女甚至皆不约而同停下了交谈,目光似有似无落在乐嫣身上。
“那不就是上回太后宫里见到的那位?今日也来了?”
“是了,就是她。”有认识乐嫣的连忙道:“我对这位侯夫人还有些印象,她呀娘家姓乐,说来你定是知晓的,她便是善化长公主的独女。”
若说乐嫣,乐家娘子,新入京的淮阳侯夫人?众人只怕都不知。
毕竟朝廷新立,大大小小公侯伯爵近百余人,若非家中子弟朝中出息,在前朝也能当着要紧位置,就如卢恒这般,早早去了老宅的,今年才刚刚入京,便是侯爵又有几人能记住?
但长公主,朝中可是不多。
先皇没有亲生女儿,只有一位养在宫里的义兄遗腹女,便是善化长公主。
至于善化长公主的爱女,只要是京城人士,更是无人不知了。
到现在都有好些上了年岁的人津津乐道:“那姑娘名唤乐嫣,老太后在世时最喜爱的晚辈了。那时候据说了不得,骑在高祖皇帝头上呢……”
谁还没有点风光的过往。
乐嫣小时候,那可是满绥都,最最风光不过的小娘子。
而如今,不提也罢——
她被宫娥引入后殿之中,便见太后端坐于宝塌之上,左右两边都是些外命妇,珠围翠绕,笙歌鼎沸。
许多穿着吉袍的贵族女眷,有些面上甚至还颇为风尘仆仆,只怕是刚从封地赶回来的。
乐嫣收回视线,面上含笑朝着众人一一行礼。
许多人都是认识她的,不过都是认识幼时的她。
有道是女大十八变,乐嫣随母亲离京的时才只十岁,人又生的瘦小,如今许多人都是不认识她的。
还是听她自称乐嫣,乳名鸾鸾,一个个皇族女眷才恍然大悟起来。
“噢,就说是哪家府上的娘子?一进来我只觉得眼前生辉,谁曾想竟是长公主的女儿,果真是女大十八变,出落的愈发好了,竟叫老身也认不出来了……”说这话的是宗室里最年长的一位老夫人,她丈夫乃是太祖爷堂弟,当年随着太祖爷打天下,后朝廷立下,得封为太原王。
如今她的丈夫早已过世十几载,如今的太原王是她的长孙,这位连太后都要称呼一句老婶子。
太后正与旁的女眷说话,见乐嫣来,便令人给她赐座,当即有两个小黄门抬着一矮塌上前放在乐嫣手边。
太后看着光彩夺目的乐嫣,不由想起来:“宫人方才还说,见到你的夫婿了,与哀家说淮阳侯生的是如何如何的高俊。”
女眷们一听皆是七嘴八舌探听起来,听说乐嫣的丈夫身边没有妾室,一个个都艳羡不已。
女人又不能掌权,嫁了人还能有什么好比较的?无非是比比谁的子女出息,谁同丈夫更加恩爱。
以往的乐嫣被人这般吹捧,只怕心中满是欢喜得意,只是今日的她只觉满心苦闷,窘迫的笑了几声。
恭王妃看了眼身侧与乐嫣同龄的女儿,假模假样的哀叹一声:“可不是呢,这是小年轻夫妻才有的恩爱。我家这个女婿虽也与我女儿恩爱,只无奈往日政务忙,时常见不着人……”
恭亲王家的县主名唤义宁,算来义宁也要唤乐嫣母亲一句大姑母。
她年岁与乐嫣相差不大,小时候二人在京城自小是被众人比着来的。许是成了习惯,如今乐嫣一回来,义宁的母亲就迫不及待要将自己女儿再与乐嫣争一个高下来。
这话说来是埋怨女婿忙,其实何尝不是炫耀?
毕竟京城人都知晓,义宁的丈夫除了年岁比她大了一些,其它的处处都没得说。
一等公世子,在京城多是一群好吃懒做养废了的二世祖,只是这义宁的丈夫不一般,早早入了皇帝的龙镶卫历练,如今才几岁年纪?二十七八岁,便已是龙骧卫都统。
反观皇朝宗室,哪怕是亲王,拥有封地,也多数是不掌兵权的,只靠着些朝廷俸禄与汤邑过活。女婿如此了不得,自然成为恭亲王一家炫耀的资本。
义宁被母亲狠狠一手肘,便连忙将自己拿得出手的丈夫引进来。
她丈夫生的果真不差,虽皮肤黑了些,却是身高八尺,双眸黑亮,炯炯有神的正派之相貌。
先前离得远,乐嫣只觉得眼前人似曾相识,走进了仔细一瞧,可不就是那日驿站里那人身后的随从么……
是唤高什么来着——
“彦昭,彦昭你过来,叫太后娘娘好生看看你。”
高彦昭自然也是认出了乐嫣。
他瞪大了眉眼,很是惊诧,许久说不出话来,便是连义宁都瞧出些来。
“怎么,莫不是你二人认识?”
乐嫣恍然一下,倒是那位高都统先她一步矢口否认:“不,不认识。”
乐嫣不明所以,却也应他的意思,笑着摇头。否则解释起来,岂不是该将皇帝也给攀扯近来了?
高彦昭显然不懂自己妻子炫耀的心思,被叫来人群中同猴子一般被女眷们围观打量,往日想必便已经是直愣愣的一个人,如今一张黑脸中透着红,甚至同手同脚不会走路一般,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乐嫣见了也实在忍不住,以袖掩面,忍俊不禁偷笑起来。
义宁有火气不敢朝着长辈,却是不怕乐嫣的。
一见乐嫣偷偷的笑,义宁立马收拢面上的笑意,朝她狠狠瞪了一眼,旋即上前几步朝着太后耳语。
义宁这些年在陈太后面前极为得脸,她的话也叫太后起了心思,便抬手唤乐嫣道:“你丈夫是外头哪个?叫进来给我们看一看。”
众人一听这话,顷刻间就如同沸腾而起的开水。
“早听闻长公主的子婿俊美之名,我等还只是听过。今日想不到竟能有幸一睹其容貌。听说当年乐娘子嫁过去,爱慕卢二郎的姑娘们眼睛都快哭瞎了……”
众人只怕也报着叫二人对比的心思,好分出个优略来,一个个顿时如同打了鸡血一般,撺掇着乐嫣去请人。
太后也发话了,乐嫣颇有些进退难为。
义宁县主见她如此磨蹭,更是还她讥讽一笑,“姐姐这是如何?不想去么?”
乐嫣一听,心中认不住讥讽一声。
旁的不敢说,若是论容貌,卢恒只怕还没差了谁了。横看竖看也比义宁这黑脸的粗鲁丈夫好看了不知多少倍。
怕?谁怕?
她将手上茶盏往案上轻轻一搁,冲着帘外虚手一指,面上带着点点绯红。
“喏,我丈夫便是前面那个,瘦高的穿绯红衣裳的那个。”
前殿是朝臣宴饮之所,后殿垂落着几道珠帘,将男女阻隔开,却并不掩人。
只是隔着太远,众人冲着乐嫣手指方向看去,饶是如何努力的瞧,也只能见到一个穿着朱红衣袍,高高瘦瘦的男子身型。
太后干瞧见那道青竹一般孤高冷傲的身影,见不着人,自是心中着急,便与乐嫣催促道:“快去,你亲自去叫他近来吃酒。告诉淮阳侯,外边殿里的酒水哪里有哀家赏赐的好喝?近来哀家给他与高都统赏酒喝。”
乐嫣应诺,顶着旁人凑热闹的眸光,莲步款款离去。
她无须宫娥引路,便径直朝前殿敛裙小步而去,走至那道身影身后。
卢恒正与同席男子互相交谈,卷着酒水来喝,猛不丁便听身后一道清丽的声音唤他,“二郎。”
久违的称呼,倒是叫卢恒很是受宠若惊,连忙回首看去,只见自己的妻子站在角落里,素手轻轻牵住他的衣袖一角,将他往外拉。
“二郎,你同我往后殿去……”
“可圣上——”
卢恒话音未落,乐嫣灵敏的直觉叫她勾卢恒手袖的手指一顿。
她察觉到一道锋利如刀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那种似曾相识之感,直叫乐嫣心间微颤。
她幽幽抬眸,果真见那明堂之上,一身玄金龙袍的天子早已端坐龙座之上。
外边正是霞光万道,天光层层倾泄而来。
皇帝面庞威冷,身量高大,头戴梁冠,耳侧两条玉珠流苏垂至颌下。他眸光下敛间长睫掩落间,倒是将通身的凌厉柔和了几分,甚至显出几分罕见的斯文俊秀来。
他手端玉盏,杯口朝敬文武百官,只那双深邃威冷的眸,却是朝她睥睨而来。
皇帝深幽的眸,凝在她身上——凝在她牵扯卢恒衣袖的那只手上。
乐嫣带着卢恒重入后殿,走至太后身前请安。
卢恒目光端正凝重,一身公袍叫他穿的挺拓庄严,饶是也第一次面对此等场景,被众人打趣,也是面容不改,举止清朗。
莫说是今日才得一见的女眷们,便是近来与他渐生嫌隙的乐嫣,人前领着这般风采的丈夫出场,也不得不心中称赞一句——嗯,当真是十分给她长脸面。
太后问卢恒话,卢恒回答亦是不卑不亢。
只义宁县主哑口无言,神情恼恨的看了一眼身侧不知众人所云的丈夫。
女眷们则多有叹乐嫣好福气的。
“方才我们还说,乐娘子是如此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淮阳侯又该生的如何才能与之相配?今日一见,果真是郎才女貌……”
“可不是?不然当年长公主能同意这桩婚事?将自己的掌上明珠嫁去那等地方?”
乐嫣听着听着,微微掀眸去瞧卢恒的面色,见他动作慢悠悠的,那张冷薄的唇清瘦的下颌线似乎有些紧绷着。
众人正说着,忽听殿外传来一道肃穆男声。
“前殿都能听到母亲这处欢声笑语。”
众人惊骇间,一袭玄衣袍衫拂入门槛。
日光穿透窗棱,投射在那截绣着沧海龙腾纹的袍角,随之步伐交替间,金龙欲奔腾而出。
皇帝带着凛然威仪,缓步踏入大殿中。
帘幕飞落间,众人停下手中酒杯,忙中有序离席参拜。
太后见皇帝来,面露浅浅笑意,“正说起这小夫妻二人,这般恩爱模样,倒是叫旁人羡慕的紧。淮阳侯夫人,你上前来,叫你这皇舅仔细瞧着,看他可还能记得你来?”
皇帝漫不经意顺着太后所指方向,掀眸落去,对上她那张含笑的眉眼。
只见朝思暮想之人立在暮光下,一身绛紫曲裾袿裳,端端正正合袖垂首。颔首间露出一节皙白的脖颈,细颈上玛瑙翡翠珠串,华光璀璨。
她自太后话落,便缓缓走上前,从双交四椀菱花格窗前行来,莲步盈盈。
每一脚都落在户牖格心倾斜洒出的熠熠霞光上。
夕阳下身影纤细婀娜,鬓发都染上了一层柔软的金光。内殿中氤氲着水沉香轻轻的甜,也随着那娘子的凑近,一点点浮动过来。
皇帝微微眯起眸来,趁着此时,才敢不加掩饰的凝望起她来。
原来,她叫乐嫣。
原来她便是鸾鸾——
是了是了…想不到世间竟有如此凑巧之事……
皇帝对鸾鸾的印象,总是很久远很久远。
久远到她刚出生那年。
那年兴州大乱,家将叛主使得城门被破,数千敌骑不出一日便杀入了兴州府,一路奔袭将军府,只为活捉殷氏之人。
内外交战,府中最后一队甲兵从密道护送城内女眷与幼童,连夜往后山躲藏。
善化彼时正是身怀六甲,还未足月,却一路奔逃以至途中早产。
犹记那夜兵荒马乱,刀剑相击。女眷们围着照看符瑛,还不满十岁的殷瞻跑去树上望风,却瞧见四处黑压压涌上山的敌兵,他慌忙从树上跳下来报信,手里却被塞进一个襁褓。
那是一个用大人衣物仓促卷起的襁褓。
祖母仍是笑的风轻云淡,毫无畏惧,只是格外叮嘱他:“去,抱着这孩子寻一处山洞里躲着,数上三个日夜,再出来。”
那是殷瞻头一回照看孩子。
襁褓里那团红忽忽的肉,软和的像是一只没有骨头的小老鼠,叫他抱着有些害怕,唯恐一不小心抱得紧了勒死了它。
他只带着一把匕首,一张短弓,抱着她翻过数不清的泥浆土地,寻到了一处最隐蔽的洞穴。
许是洞穴黑黝黝的深不见底,许是黑暗中不知是什么动物摩挲枯枝树叶的声响,叫这孩子吓得放肆大哭起来。
她虽小,却哭声震天。
为了躲避追兵,他更不敢叫这孩子哭,便将自己的指头塞去它的嘴里。
“别怕,别怕,有大虫来了,我也能杀掉它。”
也不知是他的指头有用,还是他的话有用,那只小老鼠竟真的停住了哭泣。
它含住了他的手指,吮吸起来。
“圣上万安。”
一对璧人请安的声音,将皇帝从记忆深处拉了回来。
皇帝心神恍惚,无数言语绕过唇舌,到最后落在她身后与她一同出席,恩爱无匹的丈夫身上。
那是一个身姿清瘦,姿容出色的男人。是一个时下娘子们都喜好的面如冠玉,温润无双的郎君。
亦是……她如今的丈夫。
皇帝内心一片悲切惨淡,却还要含笑落下一句,似长辈的关怀。
“免礼,记得是唤乐嫣吧?”
她款款起身,唇角弯着温柔的弧度,红唇张合:“圣上好记性,妾是唤乐嫣。”
她的嗓音细细的,并不尖锐,轻柔悦耳,含娇细语。
像是一根羽毛四处浮动,钻去了骨头缝里。
太后不知身边的风花雪月,只朝着身侧几位女眷说话,却忽地察觉周围冷清,几个能说会道的人都远不如方才热闹。
众人也都不是瞎子,隐隐瞥见皇帝入座后一杯一杯喝着酒,是以再无人敢打趣旁的,唯恐惹烦了皇帝。
太后见状困惑不解,“陛下来哀家这处怎生只喝酒?莫非又是前殿相公们得罪了陛下?”
听太后此言,皇帝闷笑一声,算是默认。
“前朝的事便也应该前朝说去,如何能来了我们这处也如此厉色……”
太后便命宫娥去给席位赐下酒水。
“今儿是皇帝的庆功宴,谁也不能喝独酒,诸位今夜可别怕醉了,哀家这后殿几十间房舍。”
女眷们见此都只能跟着赔笑,留宿皇宫可没几个女子敢留的,但太后都发话了,便是被人抬出去也是要喝的。
大徵才是立国,女子间颇有些豪杰洒脱之风,不说千杯不醉,喝上两壶不是什么难事。
太后更是如此,虽滴荤不沾,却是顿顿离不得酒水。
宫娥斟下满满一盏酒,皇帝看也没看便将其饮尽,太后瞧之亦是欢喜,只觉得这儿子是给她面子,亦是以袖遮掩,将手中酒水饮尽。
连皇帝和太后都喝完了酒水,底下更无人敢推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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