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野身形一僵,不知道身后的男人为什么能精准地猜出他的心事。
垂在身侧的手攥成了拳。手背还有水滴尚未擦拭,嶙峋骨节处用力到泛白,青筋凸起,隐隐可见发颤。
他终是抬脚离开。
谢恪青眼底的笑意更明显。其实他只是猜测,没想到一猜一个准。毕竟人对在乎的事情往往两种极端,一种极度渴望拥有,一种克制隐忍保持距离。
可心底也暗暗佩服,岑野的这份爱,大概是自己永远无法达到的境界。
岑野从卫生间出来,桌上四个人在聊天。
他看着云栀身边的两个空位,走过去,隔开云栀的位置,状若无意地坐了下来。
云栀盯着他在云祁身边落座,视线又落在她身边的这个空座。
大概是觉得这几天和岑野的距离近了一点,所以此刻完全没想到他会隔开她坐,这就意味着他主动让谢恪青坐在了她边上。
心里面有一块地方又空了一下,有无形的力挤压着心脏,有意让血液填补这空缺。
云栀边上的应碎也是惊讶。
他岑野是脑子有病吗?
应碎刚打算张口说些什么,被一边的陆京尧在桌下握住手。
应碎和陆京尧对视了一眼,才愤愤闭嘴。
就岑野这样,能追得到才见鬼。真他妈活该。
她突然觉得自己看谢恪青都顺眼了几分。
云栀微低下头,视线虚焦。
云祁也看了一眼自己妹妹,很明显的失望感。他余光又注意着岑野,随后拿起酒杯,抿了一口酒。
谢恪青出来,见到那留下的空位,便知道自己给岑野说的话起了作用。
他淡定落座。
“人到齐了,玩什么?”
云栀拿起酒杯就要喝,却听到隔着谢恪青的岑野说话,“少喝点。”
云栀的手顿了一下, 随即仰头直接一杯灌下了喉。其实也不多, 谢恪青没给她多倒,浅浅一个指甲盖的深度。
她就是有点赌气。
“你们先玩吧, 我想到我工作室有个文件还没改, 改完了再过来玩。”云栀微笑着说, 站起来,拿起桌上的手机离开。
临近十二月,昼短夜长。
云栀拿着手机出了别墅。
暮色已然落下, 夜深露重。云栀仰头,看见的是一片漆黑的天, 好在山野的雾灯常亮, 由近及远一盏盏点亮着门口的这条路。
外面有点冷,云栀戴上冲锋衣自带的帽子, 朝着外面走,打算散散心。
一阶一阶移步向上走, 道路两边的灯闪烁着光。
山上本来就冷, 走进了这林子就更冷了。冷空气窜入鼻息,独属于树林的清香泥土气息混杂其中。
其实还挺好闻的, 至少能让混乱繁杂的内心静一会。
可也就静了一会,她一想到刚刚岑野坐的那个位置,就觉得心里闷堵。但凡最后一个坐下的人不是谢恪青, 她都能接受他坐那。
可岑野明知道只有谢恪青没坐下了。他之前醋不算少吃, 怎么就肯把位置让给他。
云栀低头捡了几块石头,用力朝着林子里面扔, 借以发泄自己的情绪,嘴里还在骂着岑野,“混蛋东西。”
石头都潮湿,手上沾了些泥土和草木碎屑,难受得很。
好在前面有个路标,标记不远处有一个木屋样子的卫生间,就是要往上走几步大石头铺的不太规整的路。
云栀打算去卫生间洗洗手。
谁知道往上踩了两步,突然听到一声鸟叫,声音尖锐,云栀被吓一下,脚下打滑,顺着边上的陡坡摔了下去。
等她抓着一根纤细的树干停下来,云栀的裤子上已经全是泥土了。
还好也算是坐着往下滑的,没伤到骨肉。
她动了动自己的脚,又是右脚,似乎有些扭到。
上次在梯田也是右脚。真是够倒霉的。
云栀心想自己是不是和右脚有仇。
不对,应该是和岑野有仇。
她看了看往上走的坡,特别陡,徒手爬估计是爬不上去了。
好在自己出门带了手机。
云栀打开手机,点进通讯录。
她往下滑,滑到岑野的名字,指尖在上面顿了顿。
不是要让位嘛。
她还给他打什么电话。
她索性划到最下面的,给谢恪青打电话。其实她也可以给云祁打的,毕竟是自己亲哥,和谢恪青还是有些生分,但就是堵着一口气。
谢恪青很快就接起了电话,“喂?阿栀。”
“恪青哥,你能来接我一下吗?我从出别墅的那条路往上走,在一个木屋卫生间的路上摔下去了,坡太陡了,上不来。”
谢恪青噌一下站了起来,“摔了,严不严重?你等下,我马上过来。”
“还好,没什么事,就是坡陡上不来。”
岑野听到“摔了”两个字,也是紧张起来,眉头紧皱,“怎么了?”
“云栀出了别墅,在木屋卫生间附近摔下了坡。”
岑野听到这话,身体已经先一步反应过来,往外冲出去。
剩下几个人也是跟着往外跑。
打完电话一分钟以后。
一个背着包,穿着黑色加绒冲锋衣的男人出现在了另外一个坡头。
他戴着黑色的帽子,帽檐之下的脸不算成熟,仍有少年气的青涩感,就是眉眼过分冷淡。
他的手里有一把匕首。
林既随意地转着手里的匕首,冷白的腕骨随着动作而突出,他的唇弯出一点似有若无的弧度,静静地盯着坡下的云栀看着。
女人正弯腰揉着自己的脚腕,清冷的面颊即使在灰淡的夜色中也有着异常清晰的明靓动人之处。
林既一步一步朝着云栀走过去。
坡很陡,可是他下得稳,脚下的声音轻弱,完全被林中的风声、鸟声覆盖。
“阿栀!阿栀!”远处的几道男声呼喊。
林既的听力异于常人,他眉尾轻挑,一抹戾色从瞳孔之中划过,手快速收起匕首,往包里放回去。
他轻松几步跳跃,清朗干净的声音响起,“喂!那边是有人受伤了吗?”
云栀回头,见到一个男生朝自己过来,声音还有点耳熟。
“云姐?”
“林既?”
林既跑到云栀身边,“你怎么在这里?你是受伤了吗?”
云栀摇了摇头,“我没事。不小心摔这了。”
她又问,“你怎么在这里?”
林既挠了挠头,“我听说今天晚上有流星,这座山是很好的观景点,就来了。没想到遇到你了。”
“我带你上去吧。”
林既此话发出的同时,云栀也隐约听到了岑野叫自己名字的声音。
他毕竟是军人,这跑山路也比其他几个人快很多。
“岑野,我在这!”云栀顺着声音传出的方向喊。
岑野往前跑了一段路,听到云栀的声音,降低自己的重心,找到坡上几个平稳的点,轻松跳了下来。
岑野蹲到云栀面前,问她,声音关切,“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里?”
云栀没看他,只是敛着眉淡淡摇头,“没事。”
岑野也注意到了边上的林既,“你是?”
云栀替林既回答,“我工作室的同事,刚好今天也来观星。”
“是的,我在那边的坡头隐约见到这里有人,担心是不是受伤了,没想到是云姐。”
“嗯。”岑野不甚在意地回答。
他又对着云栀说,“我背你上去?”
“这坡这么陡,你背着我好上去吗?”
岑野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云栀,像是在问她:我是什么身份?
云栀也反应过来,一般人背着一个人可能是上不去,岑野这种练家子肯定是轻轻松松的。
岑野转过身,云栀趴在岑野的肩膀上。他双手扣着她的腿,还不忘顾及身边的林既,“你能上去吗?”
林既点了点头,“应该没问题。”
“行。”
岑野上坡依旧是轻松敏捷。林既在后面反倒是显得笨手笨脚了。
岑野背着云栀,在平坦的地方把她放下。
林既在身后跟着,等到最后一步的时候,又故意摔了一下,手臂处蹭到,划出了一点带血的口子。
其他几个人也正好赶到。
应碎抓着云栀的手臂,紧张兮兮地问,“没事吧阿栀?”
云栀见几个人都一副担心的样子,“不好意思啊,让你们担心了。我没事,就是不小心摔了一下。”
云祁也注意到了一边的林既,“他是?”
“我是云姐工作室的同事,来观流星的。没想会遇到云姐。”林既又解释了一遍。
林既又看向云栀,“云姐,我可以等会跟你们一起去看流星吗?”
“可以啊。刚刚也要谢谢你。”
应碎也出声,“那我们先回别墅吧,等会阿栀换身衣服一起出发。”
“别墅一楼还有空房间,你要是没有住的地方可以晚上住一晚。”
“谢谢姐姐。”林既朝着应碎乖顺地笑。
一边的陆京尧听了这声姐姐,眯起精致狭长的眼睛,“喂,小子,别冲我老婆笑。”
在场其他人:“……”
下山时应碎和谢恪青陪在云栀身边,陆京尧和林既并排走,而云祁和岑野则是落前面人一段距离。
岑野盯着云栀,思考刚刚为什么最先接到电话的是谢恪青。不是他,不是应碎,也不是云祁。云栀受伤想到的第一个人竟然是谢恪青。
云祁则是瞥了岑野一眼,“谢谢你救我妹啊。”
“谢什么。”岑野淡淡回复。
云祁觉得岑野还挺有意思的,他勾唇,“你很喜欢我妹?”
岑野的目光凝了一下,没回答。
云祁也不需要岑野的回答。他的所有回答早就在他的行动之中。
“喜欢为什么不和她在一起?”
岑野双手插在兜里。应碎问过,陆京尧问过,奶奶问过,太多人问过这个问题了。
“大概是,因爱生怯吧。”
岑野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回答了这个问题。
声音里面有些许自嘲的意味。
众人回到别墅,陆京尧带着林既去了楼下还空的一个房间。
云栀则是回去换了身衣服。
衣服刚换好,就听到了门外的敲门声。
云栀走到门口开门。
林既站在门口,“云姐,我在坡头下来的时候,看到你一直扶着脚腕,虽然你没有说,但我猜你可能是受伤了。”
“我包里正好有喷雾,给你喷点吧。”
林既把手中的喷雾递过去。
“谢谢你啊。”
云栀接过喷雾,收回视线的时候却发现林既垂着的另一只手手臂外侧上有刮擦的血迹。
“你这手怎么了?”云栀问他。
林既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可能是刚刚爬上来的时候不小心摔的吧,那个坡还挺难爬的。”
云栀眉心蹙起,“你清理过伤口没?”
“这点小伤不用在乎。”
“那不行,你也不知道是在哪里刮蹭的,万一细菌感染了呢。我房间有一次性碘酒棉签,你进来吧,我给你擦一下,再贴个创可贴。”
毕竟是因为看到她才下的坡,云栀心里还是过意不去。
“我……进你房间不好吧?”
云栀浅笑,“你都是叫我一声姐的人,进来擦个药有什么的。”
其实她就把他当个小孩。
林既跟着云栀进了房间,门没关。
云栀拿出棉签,给他擦伤口,“有点疼啊,忍着点。”
林既看着眼前的女人,低着眉眼给自己认真擦拭伤口的样子,唇渐渐抿直。心底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其实我也有个姐姐,和你很像。”林既突然开口。
“哦?那你姐宠你吗?”
“嗯。很宠。”
“不过她死了。”
第34章 晋江文学城
云栀听到林既的话, 顿了一下,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 清亮干净的眼眼眸染了一些歉意, “不好意思啊。”
“没事。”林既笑了笑,“这有什么的。”
云栀继续低头给他擦伤口, 又帮他贴了创可贴, “伤口小心不要沾水。”
“嗯好。谢谢云姐。”
“回去收拾一下, 我们应该过会就要出发了。”
“好。”
岑野拿着涂抹扭伤的药膏朝着二楼走。等他走到云栀门口,正好林既从她房间里走出来。
林既朝着岑野笑了笑,“哥。”
岑野敛着眉心朝林既点了点头。
林既离开, 岑野敲了敲门板,对着云栀说, “能进来吗?”
云栀问, “你进来干嘛?”
“给你送只药膏,看你刚刚上楼的时候脚上不太利落。”
云栀拿着手里的喷雾, 晃了晃,“那你不用进来了, 已经有人给我送了。”
岑野脸上没什么表情, 看了一眼她手中的喷雾,淡声回答, “行。”
说完以后,他转身离开。
十分钟以后大家都聚在一楼,带着东西打算前往山顶。
几个人往外走, 岑野叫住云栀, “脚能走吗?等会台阶要走很多。”
云祁听岑野这么说,问云栀, “脚怎么了?”
云栀摇了摇头,“摔的时候别了一下,没事的,能走,放心吧。”
应碎弯腰去看她的脚,语气担心,“真没事吗?阿栀你刚刚都不告诉我们。”
谢恪青问云栀,“阿栀,要不要我背你上去?”
云栀眼睛睁大了一下,连忙摆手,“真不用,我没那么娇气。”
“我真的能走,你们不要大惊小怪了。我们快走吧。”
说着云栀就拉着应碎的手臂,往山上走。
一群人就这样一起走着。
谁知道走了才没几步,云栀就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搂住,紧接着膝盖弯处也被勾住,重心上升,整个人横过来……
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在岑野的怀里了。
云祁和谢恪青站在他们的后面,完全目睹了岑野从身后不由分说把云栀抱起来的全过程。
“你干嘛?”云栀眼里的诧异尚未消散。
“你上次那扭伤才不久,别大意。”岑野抱住云栀,一脚一个台阶往上走,轻松得像是在走平地一样。
“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她嗫嚅着说,秀气的眉蹙着。
明明山里已经降温了,可是云栀的脸还是像烧起来了一样。后面那么多人看着呢。
岑野淡淡低眼睨她,声音平稳,不起一丝波澜,“或者背你也行。”
云栀:“……”
她偏头朝向外侧,不跟他说话。
二十分钟以后众人抵达山顶。
岑野把云栀放下。
“谢谢。”云栀低声不情不愿地说。
陆京尧把带上来的野餐垫拿出来铺在一片空地,应碎拿出一盏手提灯,放在中间。
云祁拎了些果酒,一人给了一瓶,十几度,度数不高,喝了能暖暖身。
几个人围坐在一起,这次云栀身边坐的是云祁和应碎。
“按照预测的时间,应该还有半个多小时就可以看到。”谢恪青说。
“玩会游戏吧。”应碎打了一个哈欠,“不然容易犯困。”
“要不要玩真心话大冒险?”一直默不作声的林既突然开口。
应碎拍手,“好啊。”
云祁低头笑笑,这游戏怕是有意思了。
正好多出一瓶酒。酒瓶转到的第一个人问问题或提出一个大冒险,第二个人则是回答问题或者完成大冒险。
陆京尧转动酒瓶。
第一个转到的人是谢恪青,第二个转到的是云祁。云祁选的是真心话。
谢恪青脸上一副不怀好意的笑,对着云祁问,“你和你前女友分手以后,想念过她吗?”
“呦,云总平时看着不近女色,没想到也谈过啊?”陆京尧淡声调侃。
云祁眼角微动,“不比咱们陆总,年纪轻轻已经结婚。”
陆京尧哼笑,搂住应碎的肩膀,“这是我老婆看得起我。”
应碎轻肘了一下陆京尧。
“行了,下一局。”云祁说着就要去转酒瓶。
应碎“喂”了一声,“祁哥,不厚道啊。还没回答问题呢。”
云祁手上的动作顿住,视线盯着中间那盏灯,声音沉着,“想过。”
云栀想到上次见许妗,云祁一反常态的样子。想来他们谈恋爱时候的感情一定也很好。
不然也不至于念念不忘。
云祁转动酒瓶,这次先转到的是林既,接着是云栀。
林既盘腿坐着,身体前倾对着云栀问,“云姐,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