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从来没有不透风的墙,郭昭容的阴谋既已败露,下场自然好不到哪儿去。何况以这样恶劣的手段争宠,休说是皇帝,众妃也对她大为鄙夷——亏她还是好人家的儿女,竟做出这样下三滥的事来,真是恬不知耻!
连乔命人将贵妃椅搬到廊前,舒舒服服的坐在院里晒太阳,眼看着怡元殿值守的那些侍卫灰溜溜散去,心里的惬意就不用提了。
紫玉端着一个朱漆托盘过来,上头一边是一碗黑糊糊的汤药,另一边则是蜜饯果子——因为连乔怕苦,更怕中药那难闻的气味,不得不找些东西垫垫。
其实连乔也是变相犒劳一下自己的肚子。自从显怀之后,紫玉和绿珠二人便盯她盯得格外紧,轻易不许她大吃大嚼,说若是吃得过多,到时候孩子太大便生不下来。
其实连乔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她这副身子生来就不容易发胖,既是上天的厚爱,当然要好好利用才行。无奈紫玉等人站在统一战线上,又设法说服了小厨房的何云娘,连乔双拳难敌四手,只好算了。
紫玉看着她将汤药饮下,这才递了一颗色香味俱全的渍海棠果子给她,又说道:“郭氏犯下滔天大罪,陛下已将她废为庶人,赶去冷宫。听说朝中的郭大人恐怕祸及本家,还特意上疏请罪呢!”
连乔轻嗤一声,“他还算谨小慎微。”
其实楚源在外一向是贤明的君主,孰是孰非分得清楚,绝不会因嫔妃的罪过问及母家,反过来却不好说——但凡一个有野心有智慧的皇帝,都不会让自己陷入温柔乡的罗网,要不怎说女人如衣服呢?
郭家虽是为了撇清,但估计这番做派也是白费。郭昭容的蠢行不单限于后宫争宠,更是玩弄了楚源那颗渴望子嗣的紧迫之心,以皇帝的小心眼,就算明着不见怪,以后也绝不会再重用郭家了。
紫玉深以为然的点头,因说道:“婢子听杨大人悄悄说起,郭庶人内里的底子都败坏了,听说那日她来给娘娘祝寿之前,已经灌服了大量的红花和牛膝,这才显出小产的症象。如今她身子犹如败絮,又去了暗无天日的冷宫,以后日子不定怎么难熬呢!”
连乔听着也有些诧异,原来郭氏卧床不起不是假装,而是真的下不来床,这更令她肯定背后另有推手:郭氏再傻,也不见得要把自己也赔进去,究竟是谁设下这样的死局?是不是孙柔青?
连乔正想问问,杨涟还有没有发现旁的蹊跷,就见顺安两眼发黑的从殿中走出来,一手还按着自己的肚子——他一个小太监当然不可能怀孕,可是那里头比孕妇踢踏得还厉害呢!
紫玉倒了杯热水给他,笑道:“今日可好些不曾?”
顺安无力的点了点头,“好多了,但隔一两个时辰还是得去一次。”
要知道,他吃下那些巴豆的当日,去往茅坑的次数就没间断过呢!
连乔瞧着他这副模样也觉得滑稽,但嘲笑别人始终是不厚道的事,她只能勉强撇下嘴角道:“辛苦你了,本宫也是没办法。”
顺安一听这话就来了精神,像个受到表扬的大孩子,双目亮晶晶的:“为娘娘效劳是应该的,奴才不觉得辛苦。”
连乔让他去里间榻上躺下,嘱咐人好生照应,这才重新出来,望着空空荡荡的殿阁,殿外开阔的大道——她让人将铜门大敞着,为的就是有人经过时,能够一眼瞧见。
紫玉情知她惦记着皇帝,勉力劝道:“陛下才处置了郭庶人,还得忙朝中的事,恐怕赶不及过来。”
或许皇帝也觉得没脸见她吧。
连乔掩下眸中的一抹冷嘲,懒懒抬起手臂,“扶我进去睡会儿吧。”
紫玉忙托着她向寝殿走去。
这一觉照例睡得很沉,应该说连乔自禁足以来就没失眠过。禁足一事本就不足以成为她的烦恼,好吃好喝好睡,她有什么好不快的?何况不必应酬皇帝,她的确省心了许多。
男人都是贱骨头,正正经经开着门不来,偏喜欢偷偷摸摸的。
连乔睁开眼看到楚源的俊容时,脑子里掠过的便是这条想法。她无声的转过脸来,想着该以何种态度来应对皇帝为好。
楚源似乎也觉得千言万语难以诉说,叹了一声,只能捉起连乔两只雪白柔荑,牢牢攥在掌心。因为孕期浮肿的缘故,骨节有些肿起,这双手不及以往好看,可是落在楚源眼里自然是无限怜惜的。
连乔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抽出那只手,反身紧紧的拥抱住楚源。睡乱了的乌发敷在面上,遮住她的神情,但是透过她手上传递的力道,可知她很舍不得眼前的男子。
楚源心里早软作一滩水,他爱怜的吻了吻连乔的乱发,轻声说道:“朕还以为你不会再见朕了。”
连乔埋在他怀中,隔着衣裳,声音变得瓮声瓮气的,“臣妾是不愿再见到陛下。”
既然不愿,为何还将门大开着,分明是请君入瓮。楚源爱极了她这副口是心非的模样,语气也开怀了些,作势要起身:“好,那朕现在就走。”
连乔死死抓着他的衣角,楚源只好又坐下来,笑眯眯的道:“不是要朕走吗?”
“臣妾是不愿再见陛下,可是臣妾腹中的孩儿还是想念他的父亲啊!”连乔手上松了松,有些怅惘的说道。
抬头的时候,楚源见到她眼下一圈青印,不晓得几夜没睡,心内于是百感交集。他拢着连乔满头青丝,抚着她的后颈说道:“阿乔,朕对不住你。”
皇帝难得诚意悔过,而且是在一个身份远低于自己的女人面前。连乔的声音哽咽了,“臣妾本以为陛下会相信我,不会像旁人那般人云亦云,谁知您也和旁人没有两样。”
楚源急道:“朕自然是信你的,只是……只是郭氏言之凿凿,你又不为自己澄清,朕只能先将你禁足起来,隔绝外界的往来,也免得旁人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你为何不明白朕的苦心呢?”
连乔感到很无语,男人就是这样,即便承认错误的时候,也不忘为自己辩解两句。
她戚戚说道:“臣妾不在意什么保护,臣妾只在意陛下是否真心。若能在陛下心中占据一席之位,即便立时死了有何何妨?”
楚源心内大为震动,想不到这女孩子痴情到如此地步,他急急掩住连乔的嘴:“不许说这样不吉利的话!朕答应要让你好好活着。”
连乔等的就是这句话,这可是皇帝亲口说的。
第39章 山雨欲来
被楚源强健的臂弯箍着,连乔渐渐安静下来。仿佛才意识到自己这副模样不体面,连乔羞赧的挣脱楚源的怀抱,从枕头底下取出一面小菱花镜,左照照,又照照,还故意咬了咬下嘴唇,好使唇色更红润一些。
似乎是怕楚源瞧见她这些小动作,连乔特意背转身子。但是从楚源的角度,刚好能将铜镜中的面容看清楚,连乔的一举一动自然逃不过他的法眼。
这女孩子有时还真傻得可爱。楚源忍不住笑起来。
连乔整理完仪容,重新摆出一副端正规矩的模样,“陛下请吧,臣妾该更衣了。”
楚源促狭的望着她,“你身上什么地方朕没瞧过,穿个衣裳还得把朕支出去?”
连乔粉面涨红,伸出拳头打算用力捶他几下,但是她的力道怎及得上楚源,拳头还未落到楚源身上,就被楚源一手捉起。
楚源在她手背上亲了亲,笑道:“你这只手从前像一把春葱,现在倒像个刚发好的白脸馒头了。”
连乔霍地将手缩回,扭头道:“臣妾貌陋,未免玷污天颜,陛下还是先出去吧!”
果然起了脾气。但凡女儿家都见不得别人说自己不好的话,尤其是关乎身体容貌的。
楚源一把将她拉入怀中,含着她的耳垂道:“朕诳你呢!再说白面馒头也没什么不好,朕顶爱吃馒头。”
说着作势将那只胖爪子放入口中啃一啃。
连乔忙阻止这无礼的举动,没好气道:“陛下还是别委屈自己了,宫里容貌身段俱佳的姊妹多得是,什么大馒头,肉包子,应有尽有,何苦还来找臣妾呢?”
“哦,是吗?”楚源颇有深意的道了一声,目光反在连乔胸前流连。大概怀孕期间经历了第二次发育,连乔胸前原本一马平川,现在也变得隐有丘壑了。
接触到楚源的视线,连乔简直不知说什么好。一般人还可说是猥琐下流,轮到皇帝,那就该说荒淫无道了。
好在楚源大部分时候还是愿意假装正经的。他收敛痞态,正色在连乔耳畔说道:“阿乔,朕以后不会不信你了。”
誓言说多了也觉腻味,何况连乔也不是会在同一地方摔倒的傻瓜。前车之鉴,后事之师。既然她能抵挡楚源前面的情话,这一次当然也不会上当。
红霞飞满面颊,她嗔怪的将楚源推开,“快出去吧!”还顺手拉上了帘子。
连乔倒不是羞怯,只是这副大腹便便的身子的确不宜面圣,汉时的李夫人死前还拒绝与武帝相见,为的就是留住在皇帝心中最美好的形象。如今连乔也理所相当的效仿,只让皇帝看见她穿着衣裳时的美态——说到底,男人最爱的还是女人的皮相。
用膳的时候,楚源因说起:“前些日子为了你好清静,朕命人撤去你殿中一半侍从,等明日还是叫她们回来吧。”
连乔若无其事的说道:“陛下无需费神,臣妾身边本就不必许多人服侍。”
楚源想了想,人一多鱼龙混杂,的确于连乔安胎不利,因点了点头,“也好,那朕另让内务府挑些好的过来,免得一时忙乱起来,找不着人手。”
所谓的忙乱,当然是指她生产的时候。
有皇帝插手,应该没人敢从中动手脚。连乔此时方朝他绽开一笑,“有劳陛下了。”
福宁宫中,孙太后看着跪在跟前的亲侄女,冷声说道:“你自己做下这样的事,来求哀家有什么用!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孙柔青嘤嘤的啜泣着,“青儿也是一时糊涂!见郭庶人这般大胆,想着或许能连消带打除去两个劲敌……谁知郭氏这般无用,竟还是让姓连的钻了空子!”
说到末一句,她语声又有些发狠起来,可见她对于这次的失利仍是耿耿于心。
孙太后见了她便觉得纳罕,要说她兄弟家那两口子都是块木头,戳一戳都不知道疼的人物,怎么生出来的女儿却这般猖狂伶俐?
只是伶俐过了头也不是好事。孙柔青是她看着长大的,小时候只觉得慧黠聪明,越长大反而越鬼头鬼脑的,一肚子尖酸名堂。
孙太后没好气道:“谁叫你自己蠢,专挑这个时候下手?即便真成功了又如何,连婕妤身怀龙裔,皇帝还不是轻轻揭过?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亏你也做得出来!”
孙淑妃低首下心的道:“所以侄女也知道错了,还请姑母您给个主意为好。”
到底是一家子亲戚,孙太后不忍太过苛责,只好问道:“她供出你不曾?”
“还没有。”孙柔青连忙摇头,可有些后怕,“可是陛下并未将其赐死,若郭氏一日活着,迟早会牵连到臣妾。”
郭氏守口如瓶,只因孙柔青答应日后救她出冷宫,她却不知孙柔青已有舍弃她之心了。
要封掉一张嘴也容易,孙太后淡淡道:“哀家会替你圆好这件事,可是你也须记着,以后切莫横生周折,哀家不见得次次有本事替你周全。”
孙柔青连忙道谢,又惴惴的抬头,“可是皇上那边……”
“皇上那边哀家自然也会替你遮掩。”孙太后面上不变,又紧盯着她道:“连婕妤就快生产了,你不可以再轻举妄动,不然出了什么岔子,哀家也保不了你。”
孙柔青有些诧异,莫非太后对这一胎也很重视?但是到了这个地步,她哪还敢和孙太后犟嘴,只得有气无力的答应下来。
孙太后毕竟是圆滑老练的人物,次日便推说犯了旧病,留孙淑妃在福宁宫侍疾。如此一来,碍于孝道,众人自然不便质问。只是这样一来,孙柔青也不能伺候圣驾,对她而言倒不知是喜是悲。
孙太后又叫了连乔过去,赠与她一串伽南香念珠,说是在佛前开过光的,为了补偿她之前所受的惊吓,同时祈祷她平安顺产。
连乔当然知道孙太后的用心,拿人的手短,她收了孙太后的东西,也就不好再咬着孙柔青不放了。
这份礼她还不能不收,不然就是对孙太后不敬。
宫里就是这么个等级森严的地方,当你居于人下时,再多的不平都只能眼睁睁看着。除非你也站到高地,那时,你才拥有与强者对抗的资本。
回到怡元殿,紫玉将那串念珠收进箱屉里,嘟囔道:“孙淑妃的运气也太好了,几番有谋害主子之心,别人还肯护着她!”
“谁叫她有一个好姑姑呢?本宫就没有。”连乔说这话的语气不无失望。
连家是个实力雄劲的大族,可是她却不能从家中得到任何庇护,反而家中还时不时给她添点堵。连家那两兄弟但凡有点雄心壮志,早该起兵谋反算了,或是干脆交托兵权也好。可他们却偏安一隅,安享目前的尊荣,浑然不知死期将至。
就这样蠢如鹿豕的一家子,皇帝还得费劲提防呢!倒不知是皇帝的心眼太小,还是连家人心太大。
紫玉见她默默沉思,知道她想起在家中的苦楚,因劝道:“主子也莫太伤心了,好歹还有皇上呢!”
听了紫玉这话,连乔险些扑哧一笑。要说旁人不可靠,那么皇帝更不可靠。帝王之心向来叵测,她虽然在努力争取楚源的爱怜,却从不打算将宝全部押在皇帝身上。就算这次她能侥幸逃过生死劫,她也不会对楚源孤注一掷,甚至芳心暗许。
归根究底,宫里的女人想要生存,并且活得舒服,还是得靠孩子。男人不过是可有可无的替代品而已。
再去长乐宫请安时,连乔恢复了昔日的从容,或者说志得意满。穆皇贵妃看着她膨胀如圆球的腹部,心里猜测里面有多大几率会是个皇子。
不光是她,其他人也都虎视眈眈盯着连乔的肚子,但是到了这个关头,再没有人敢轻举妄动——冷宫可不是个好去处,郭庶人的处境还不足以引以为戒吗?
穆氏收回视线,容颜亲切一如往昔,“如今真相大白,本宫也能松一口气了。连婕妤,前些日子是委屈了你,可是咱们姊妹总以伺候陛下为要,些许委屈不值得什么。你今后还需放宽心胸,莫以此事为念,为陛下诞下一个健康的皇子才是。”
穆氏最喜欢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同时暗含教唆挑拨,这大概算是她的一种恶趣味。连乔无言以对,唯有福了福身子,“谢娘娘吉言。”
杨盼儿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没说出口。如今孙淑妃也不在,无人给她帮腔,只怕一言不合还会落得众人围攻的下场。杨盼儿颇有自知之明,一向只喜欢卖弄口舌,行动上却畏怯如鼠,如今索性连这一点口舌之争都免了。
连乔的目光沉静的从众人面上拂过,无论过去是交好还是交恶,如今她们都已偃旗息鼓,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连乔腹中这个即将诞生的孩子身上。
毕竟这个尚未出世的孩子,或许将极大的改变宫中格局。
连乔比她们更想知道答案,因为这不仅关乎她今后的荣辱,更关乎生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名字有毒扔了1个地雷、落雨笙歌扔了1个手榴弹。
PS.为什么我的章节总是如此短小,因为它就和作者菌一样纤瘦苗条→_→
第40章 临盆
五月已能渐渐感到炎夏的热力,连乔一手捏着团扇,从御花园的青石夹道缓缓走过时,眼见道旁的红蔷薇开得如火如荼,光艳一如风情初露的女子。
连乔伸手欲摘一朵把玩,吴映蓉忙唤道:“姐姐,当心有刺!”
连乔只好缩回手,笑道:“还是你仔细。”
她打量着身侧的映蓉,觉得她虽然还是一样瘦弱,比起冬日倒仿佛有精神些。想来去了郭氏这个心腹大患,吴映蓉的日子也好过多了。
见到映蓉黑发汗津津的贴在两鬓,连乔不免有些抱歉:“难为你还每日出来陪我走动。”
这还是杨涟说的,快要生产了,不妨多散散步,好使身子骨结实一些——毕竟生孩子是个体力活,若坚持不下来,那就是一尸两命的后果。
映蓉摇摇头,“我不要紧的。姐姐听说了么?冷宫里的郭庶人绝望自裁了。”
连乔将团扇挥了挥,荡起几股清爽的微风,那上头绣着的花鸟仿佛也随之活转来。她轻轻笑道:“我可没让她死,只是有人不愿意她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