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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之母(天行有道)


紫玉也忙忙跟在身后。
可怜连音犹在寒水潭里扑腾,却没人顾得上看她一眼,皇帝更对她不闻不问,这叫她怎能不灰心丧气?
独有一个笨手笨脚的碧鸢还在一边站着。连音狠狠地瞪她一眼,“还不快拉我起来?”
碧鸢怯怯的道:“小姐,婢子这身衣裳可是新做的,绣娘说了这料子沾不得水,所以……”
好像她这个主子还比不得一身衣裳重要。
连音恨不得赏她一个耳光,她身边怎么净是这样没脑子的蠢货?

楚源急问道:“连婕妤如何了?”
自己倒下去与真切的摔倒当然不能等同而语,好在杨涟是个机灵的,只道:“娘娘虽受到惊吓,万幸并无损伤,好好休养就没事了。”
楚源稍稍放心,心疼的坐到床沿上,拉起连乔的一只手责备道:“你也太不小心,雪都没化就往外跑,就算不顾着自己的身子,也得顾着咱们的孩子。”
连乔暗道皇帝这不会说话的,当着面都让人这么不痛快。好在她早就看穿楚源的本质,倒也见怪不怪。
紫玉适时地说道:“陛下您有所不知,哪是娘娘自己要出去,是连美人硬邀咱们娘娘出去看雪的。娘娘念在姐妹一场的情分,这才推脱不掉。”
楚源眯起眸子,“如此说来,适才雪地上那个……”
崔眉已听紫玉说清始末,当下忙笑道:“那一位正是连美人,不知怎的掉进水潭子里去了。想来雪下得密,到处白茫茫的,一时眼花了也难免。幸而是连美人不小心,若换了婕妤娘娘,事态恐怕会更严重。”
话说到这份上,楚源还有什么不懂的。他淡淡道:“连美人行事这样轻率,以后再待在自己宫中好了,无事不必出来,也免得冲撞旁人。”
只这一句,便断定了连音今后的生死——恐怕她永无面圣之机了。
楚源捏了捏连乔的手,关切道:“你好好歇着,朕改日再来看你。”
连乔回以他一个虚弱的笑,好像受了多么了不得的惊吓——不得不说,连音可谓帮了她的大忙,否则连乔自己想找出点事来还不容易呢。
经了这遭,楚源想必会更对她关怀备至。当然,连音以后也没机会蹦跶了。
紫玉走上前抚了抚胸口:“可吓坏奴婢了,没想到二小姐真个心存歹念,多亏主子您机灵,才没上她的当。”
连乔仰面朝天,漠然望着淡青的帐顶,“紫玉,你去打听一下,连美人这段日子究竟与何人有过往来。”
紫玉答应着去后,连乔有些怅惘的摸了摸自己的肚腹,她都不知道自己这样殚精竭虑是为了什么,为了保住这个孩子么?保住了他,可是自己呢?
要保住这个孩子很容易,可是要保住自身的性命,却是千难万难,偏偏他们的联系又是千丝万缕的。
会不会从一开始就不要生下他更好?
连乔翻了个身,面靠着墙壁,头一次对自己的决定感到迷惑。
紫玉打听到的结果与连乔猜测的差不太多,果然是孙柔青在背后捣鬼。可她也机灵,并不亲自动手,只是蛊惑连音来行事,谁说这样的女子不可怕呢?
纵然孙柔青只担一个挑唆之名,连乔还是把自己所知原原本本地告诉皇帝,楚源听后没说什么,只是自此便有意疏远淑妃了。
孙柔青有苦说不出来,她哪晓得皇帝会这样听连乔那个狐媚子的话,仅凭几句风言风语就给自己定了罪,真是冤死了。
连乔才懒得理会她,在她看来,借刀杀人与故意伤害是差不多的罪名,区别只在于容不容易察觉罢了。趁现在皇帝的注意力还在她这儿,她当然要加以利用,总比日后中了孙柔青的算计更好。
如此种种,一场喧嚣总算过去。加之连音被幽禁含春殿,无法再出来晃荡,连乔的眼前便清爽了不少。
她本以为这个冬天可以安安静静度过,没想到才消停几日,就接过福宁宫传来的懿旨:是孙太后要召见她。
紫玉好生摸不着头脑:“太后娘娘见主子是为什么呢?若说是为身孕的缘故,此前也并不怎么关切,赏赐倒不断的。”
连乔也有些不解,她猜测是为了孙淑妃的缘故,太后想挑她的差错。可连乔也不畏惧,太后自己的娘家人做错事,还有脸挑拣别人么?何况这道身孕就是她的护身符,孙太后再如何,也不会跟一个孕妇过不去,别说里头还是她的宝贝孙儿呢。
连乔换完衣裳,齐齐整整的来到福宁宫。出乎意料的是,里头的布置并不奢靡,反而十分朴素,想来孙太后虔心礼佛,不喜富贵气象吧——当然大家也都清楚,礼佛不过是个幌子而已。太后也是从重重拼杀中突围出来,才得以坐上今日的高位,想来手上所沾的血腥也不会少。
要涤清罪恶,研读佛经当然是最好的。至少能给人一些精神上的安慰,保证睡眠。
连乔来前已经决定,无论孙太后如何挑刺,她都以楚源做挡箭牌:毕竟她吹再多的枕头风,做决定的也是皇帝自己,可赖不到她头上。
孰料见了面,孙太后却仍是那副慈眉善目的旧样,她和蔼的招了招手,“过来。”
连乔蝎蝎螫螫地踱过去,垂首道:“太后娘娘有何吩咐?”
孙太后指指桌上摊开的一摞纸张,亲切说道:“哀家正在抄习经文,你也来帮哀家的忙。”
连乔瞅着那厚厚的一叠纸和那密密麻麻的字,便觉目瞪口呆。只是碍于太后之命,她也不敢不听。
看着连乔坐下,孙太后又款款说道:“哀家也是为你好,这些经文是为你和你腹中的孩子祈福之用,哀家已命人抄了一些,剩下的,还是由你自己来最好,才显得诚心。”
连乔不得不佩服这位老娘娘睁眼说瞎话的本领,明明是借机惩罚她,还说是为她好,可见孙太后从前没少被上一代折磨过,如今也能从容的折磨下一辈人了。
当然孙太后的脸皮之厚也是无人能及的,还口口声声为她祈福——只怕在她平安产下皇嗣之后,孙太后便会立刻来一招留子去母,绝不手软。
连乔怨谤归怨谤,还是老老实实遵照太后的旨意。那檀香气味闻着便令人犯困,连乔一边抄经,一边连着打了好几个呵欠,无奈孙太后虎视眈眈在一旁盯着,连乔想懈怠都不成。
如是几日之后,连乔便觉得浑身乏力,无精打采。比起身体所受的损伤,精神上的伤害无疑更严重。
加上楚源这几天都没来,她想诉苦都找不着机会。
好在她怀着身孕,皇帝不会长久不来。这不,待两人再一起用膳时,连乔便摆出一副恹恹的神色,筷子几次夹下去,都落空了。
楚源扳着她的脸仔细查看,“怎么了,朕一来你就没精神?”
连乔身上有一种小女孩爱娇的神气,浑然不像做母亲的人,这也正是楚源觉得她有意思的地方。
但今日,这种神采不见了。
连乔乌沉沉的眸子对着他,脸上的神情是疑惑的,“陛下,太后娘娘是不是不喜欢臣妾?”
“你怎会这样想?”楚源皱起眉头。
“太后娘娘每日令臣妾去福宁宫抄经,说是为腹中孩子祈福。可是祈福一事全在于心意,哪是做做表面文章便能上达天听的?”连乔幽幽说道,“臣妾担心,太后娘娘会否因为淑妃之事恼了臣妾?但那是陛下要臣妾对您说实话,臣妾才对您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倘若知道此事会引得太后不愉,臣妾绝不会在背后讲述淑妃娘娘的不是。”
楚源吻了吻她的额头,温声道:“你没什么不对,是母后她老人家太过苛责。你放心,朕会劝说母后,让她免去你抄经之责。”
连乔一副星星眼崇拜的看着他,“臣妾就知道,最心疼臣妾的还是陛下。”
大概一时兴奋过了头,她趁楚源不备,竟也在楚源脸颊上轻轻碰了一下,又羞于自己的所作所为,很没面子的躲到床帐后去。
楚源有些微的失神,无意识的摸了摸脸颊,不自觉的勾起嘴角。
想不到一点小事都能让她这样高兴。但是这种欢喜,楚源似乎也很愿意看到。
这一晚楚源顺理成章的宿在了怡元殿,又一次考验自己的忍功和定力。连乔抵着他结实的胸口,悠悠说道:“淑妃娘娘尚有太后为她撑腰,可臣妾能依靠的,就只有陛下了,但愿陛下不会负我。”
她有意的改变了称谓,这样听起来更真心实意。
楚源停滞了一下,轻轻揉着她的头道:“朕答应你,不会负你。”
这短暂的迟疑,也许可以让她多出几年的寿命。连乔心道。
有了楚源答应替她周旋,连乔便不再往福宁宫去了。她猜测养母子之间或许会有一场争吵,孙太后说不定从此对她更加厌恶,但是这没多大关系。归根究底,掌握她生死的权利捏在皇帝手里,连乔只需站队一人即可。
她甚至希望这母子俩渐渐分化,倘若两人一直齐心,连乔只会死得更快。若能分而化之,各个击破,说不定倒有一线求生的机会。
为了这个,连乔不惜成为挑拨母子关系的罪人,反正贤良的名声对她而言,远没有性命重要。

临近年关时,连乔又请杨涟来把平安脉。
杨涟这一回诊完脉后,神色却有些古怪,看着她欲言又止。
连乔以为有何不对,急问道:“大人吞吞吐吐的做什么?有什么话明说便是。”
好不容易熬到这一步,她可不希望中途再出什么差错。
杨涟望了她一眼,忐忑说道:“娘娘须知,若脉象快而滑,如盘走珠,则为喜脉。到了一定的月份,甚至可从脉象探知腹中男女。如左脉较右脉更为洪迈,强劲有力,则多为男胎,反之则多为女胎……”
连乔不耐道:“谁爱听你掉书袋,你直说本宫所怀是男是女便是。”
她努力克制住心中的欢喜,莫非老天爷见她可怜,破例饶过她一死不成?
杨涟闭上眼,鼓足勇气说道:“依微臣所见,娘娘腹中很可能是一位公主。”
巨大的喜悦席卷而来,连乔简直不知如何是好。提心吊胆了这么久,如今总算放下心头大石,她有意想笑,脸上却是木的,哭都哭不出来。
这都叫些什么事呢?
杨涟见她坐着发怔,还以为悲伤所致,忙安慰道:“娘娘别难过了,先开花后结果,先生下一位公主也好,毕竟娘娘您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生儿育女……”
连乔怎么会难过呢,她高兴还来不及,只是这份情绪不能当着杨涟表露罢了,否则他定会奇怪。
连乔沉下脸色,平静说道:“本宫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杨涟提着药箱要走,连乔又叫住他,“等一等,若旁人问起,大人只说可能是男胎便是。”
她刻意咬准字音,“记住,是可能。”
杨涟先是迷惑,随即恍然,顿首道:“是,微臣明白了。诊脉之事其实也不定做的准,娘娘或许能生下一位皇子也不尽然。”
他还以为连乔太过伤心,才不愿接受现实,却不知连乔根本不是他想的那样——这一胎她求之不得是个女儿。
当然杨涟说的也有道理,中医那一套诊脉的法子太过玄学,不见得样样皆准。万一生下来仍是个小皇子,连乔可不想到时空欢喜一场;相反,若生下一位公主,失望的不会是她,而会是另外的某些人了。
连乔很想看看楚源到时是何表情。
承载了许久的期盼,陡然间化为泡影,皇帝一定会很难受吧?连乔嘴角浮现一丝扭曲的微笑。
转眼除夕夜将至,宫中惯例要在承明殿举办家宴。嫔妃们一早便开始摩拳擦掌,准备互相轧一轧苗头,若能叫皇帝一眼瞧上,那是再好不过了。
当然撞衫是很可怕的一件事,事先可得打听好别人要穿什么衣裳,不然重了花样子,那丢脸的可就是自身了。
连乔应付完几拨来查探敌情的嫔妃,已经觉得有些倦怠——都知道如今最得圣宠的就是这位连婕妤,能借鉴一下她的穿着打扮想来不错。
吴映蓉坐在窗边理着丝线,抿嘴笑了一笑,“过了年就都热闹起来,姐姐也觉得吃力吧?”
连乔颇觉汗颜,到底不是正统的古代人,不能学会太太奶奶们那套面面俱到的应酬功夫。说实话,光是应付皇帝的情绪就够她吃力的了,她可没功夫还去猜测这些女人的心思。
连乔也在桌旁坐下,看着吴映蓉手里裁制的一件小衣。如今众人皆知连乔有可能诞下一位皇子,无不羡慕嫉妒恨,唯有吴映蓉还是一如既往的平平淡淡。连乔针线活不擅长,这方面托赖了她不少。
吴映蓉为了双保险,除了男婴的衣着外,也另外备下一份女式的——真是颇有先见之明。
连乔有些抱歉的说道:“劳烦你了,帮我做这些事。”
吴映蓉咬断一截彩色线头,粲然笑道:“应该的,姐姐从前不也很关照我么?”
连乔打量着她瘦瘦小小的身量,裹在厚厚的棉衣中,越发显得人只有一丁点。她忍不住问道:“我听说今儿的晚宴,郭昭容也会出来?”
逢着年节,穆皇贵妃自然要对下许些恩典,却不知将郭昭容放出来是何用意,好像见不得天下太平似的。
“姐姐不必担心我,郭昭容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岂会和我一个小人物过不去。”吴映蓉抬头笑道:“倒是姐姐今晚打算穿什么衣裳?可别被她比了下去。”
郭昭容生得很漂亮,是那种明艳大方的美,尽管她为人一点不大方。不过男人都是视觉性的动物,就凭那张脸,郭昭容也能得皇帝几分恩幸。
连乔虽也姿容不凡,但更接近于清丽婉约,不及郭昭容那般具有攻击性。倘若两人同框,还真说不准谁输谁赢。
不想在吴映蓉面前泄露自己的心虚,连乔笑道:“我和她比做什么?犯不着为这个怄气。”
话是这么说,等到要出席家宴的时候,连乔还是着意挑拣了一番。她原本想简单打扮就完事的,末了还是挑了一身桃粉色宫裙,衬得两颊如花,肌肤如玉,看去顿觉亮丽了几分。
紫玉绿珠皆赞道:“主子的容貌真是无人能及。”
连乔装作若无其事说道:“本宫只是不想太失礼罢了。”
进了承明殿,连乔找着自己的座序坐下,她细细打量着,见在座嫔妃大都服饰鲜明、妆容精致。毕竟是家宴这等热闹的场合,太素净会显得不吉利。
家宴的等级并不十分严苛,吴映蓉亦分在她身旁。她悄悄说道:“姐姐瞧见没?郭昭容打扮得跟只花孔雀似的,一心想着艳压群芳呢!”
连乔循着她的目光,就见郭昭容穿着一身紫地红花的衣裳,戴着赤金红宝的头面,瞪眼鼓腮,昂首挺胸,果然如吴映蓉所说,是个花魁的装扮。
她扑哧一下笑出来。
郭昭容似是察觉到这边的动静,轻蔑的投来一瞥,当然并没放在心上,只当连乔心生嫉妒。
连乔努力憋着笑意,不经意与对面一个年轻公子的眼色相接,那公子迅速地别过头去,似是生怕连乔发现他在偷看。
连乔悄悄问道:“那人是谁?”
吴映蓉亦附耳低声,“他是明郡王,在京中颇有风流之名。姐姐别看他生得好,心眼不知有多坏呢!”
她所说的坏,自然是指男女之间的那种坏。
连乔忍不住微笑。很好,这下花魁娘子和嫖客都齐全了,只差皇帝这位龟公,才算得圆满。
中途明郡王楚清又多瞟了连乔几眼,连乔总没理他。好色不稀奇,可是想把主意打到皇帝的女人身上来,就得掂量掂量自己有几个脑袋。
连乔虽不打算对皇帝交托真心,但出轨绝不在她考虑的范围之内,原因无他,只因连乔胆子太小——给皇帝戴绿帽子可是要杀头的。
何况是明郡王这等低劣的人物,就更不值得为他以身犯险了。
等了约莫两盏茶的功夫,成康帝楚源总算姗姗来迟,身后则是皇贵妃穆朝兰小心搀扶着孙太后。
进门时,楚源的目光随意从殿中扫过,在连乔身上停留了一秒钟,随即才若无其事的挪开。
时间虽短,连乔还是抓住机会向皇帝报以微笑,好像那一眼是难得的荣耀。
当然这种对视落在旁人眼里,就和眉目传情差不离了。
席面早已摆好,皇帝、孙太后、穆氏这三位自然居于上首。穆氏因尚未谋得正宫,身位比之那两人稍稍矮了一肩,但她面上仍是气定神闲的,似乎毫不介意。
入座之后,皇帝便吩咐开席。众人先执着酒杯起身,阿谀地向皇帝致了一番祝酒词,然后才得以大快朵颐。
楚源往座下看了看,吩咐崔眉道:“去把连婕妤案前的黄酒换成梅子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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