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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之母(天行有道)


正出着神,忽听碧鸢匆忙说道:“婢子参见淑妃娘娘。”
连音霍然转头,果然看到孙柔青笑吟吟的站在身后。连音忙屈膝下去,“淑妃娘娘万安。”
她虽然骄傲,却也知道分寸,像孙淑妃这等人物是得罪不起的。
孙淑妃盛装丽服,样貌比老枝上的红梅还娇艳几分。她嫣然一笑,“连美人看到连婕妤,不像是妹妹见到姐姐,反而像老鼠见了猫,怎么还跑到树缝里躲起来了?”
连音脸上涨红,便知方才的丑态都已被淑妃瞧去。
孙柔青却并没有嘲笑她的意思,反而亲昵的拉起她的手腕,热情说道:“妹妹现下是否有空,能否到我宫里坐坐?”
连音怔怔的看着她,不想自己有这般好运,才一进宫就得了大人物的赏识,忙点头说好。
孙柔青红唇微弯,恰到好处的将一抹轻蔑遮掩过去。
果真是个蠢东西。

第24章 初雪
连音跟着孙淑妃来到合欢殿,便如刘姥姥进了大观园般,眼珠瞪得有鸽子蛋大,只觉得无处不稀奇。
她艳羡的抚摸着紫檀木雕成的博古架,上头摆放的那些古董器具,有些她勉强认得,有些她连名字都叫不出来。
连音正要细细查看,碧鸢小声提醒道:“主子,当心摔着。”
孙淑妃耳聪目明,立刻听见了,回眸笑道:“什么大事,库房里还堵着许多呢,妹妹只管随意把玩便是。”
碧鸢不禁咋舌,就连她一个无知婢子,都瞧得出这些东西价值不菲,孙淑妃却完全不当一回事般。
孙淑妃请连音入座,片刻间又命人上了茶来。连音看着那一套青花的茶盏,里头茶色碧清,还袅袅的冒出白烟,端的似山间云雾笼罩。
孙淑妃乜斜着睨她一眼,闲闲道:“如何?”
连音浅尝辄止,脸上颇有赧然之色,“滋味甚好,可恨嫔妾无知,竟尝不出是何种茶。”
孙淑妃笑盈盈道:“这是雪顶含翠,只有在那雪峰绝岩之上才能采撷而得,每年统共才能得三四斤,还不知要死多少人,你没尝过也是理所当然。”
连音听得悠然神往,连家的富贵虽也不差,可祖上毕竟是武将出身,再多的家底积攒下来,也还带些暴发户气质。比不得孙淑妃名门之后,从小的见识眼界都与旁人不同,那股气韵是怎么也学不来的。
都说女子需富养,可瞧着孙淑妃这模样才是真正富养长大的;和她一比,连音简直成了乡下出来的毛丫头。
思及此处,连音怅然叹道:“可惜只有在娘娘宫里,嫔妾才能尝到这样的好茶。”
“你真心喜欢又有何难,本宫送你一些亦可。”孙淑妃莞尔微笑。
连音连忙摆手,“娘娘太抬举嫔妾,即便娘娘送了,嫔妾也不敢胡乱使用。”
这其中牵涉到等级的差别,嫔妃的衣食住行都有定制,熬到孙淑妃这位分方有这般尊贵待遇,像连音这样初入宫廷的小喽啰,若是敢用不合自己身份的东西,那便是逾越之罪、自寻死路。连音进宫这些日子,渐渐也懂得了哪些事该做、哪些事不该做,她可不想自找麻烦。
孙淑妃语气不屑,“规矩那都是做给人的,但凡得宠些的,哪个真正在意过规矩?远的不说,就说你那位好姐姐,她宫里所摆的东西,可不合婕妤应有的规制哩!”
连音眼里飞快的闪过一丝愤恨,低眸说道:“姐姐有身孕,皇上多疼惜她些也是应该……”
“她有身孕不假,可是你呢?”孙淑妃笑望着她,“眼看着亲姊妹的风头一日日盖过自己,无论谁都很难咽下这口气吧?”
连音愈听愈是心惊,有连乔压在她顶上,她恐怕永难有出头之日了。连音猝然跪倒在地,哀恳道:“求娘娘指点迷津。”
孙淑妃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嗓音一如既往地清澈婉转,“求人不如求己,这次的困局,还是得妹妹你自己来解。”
她贴近连音耳畔,挑眉说道:“连婕妤气焰嚣张,全因腹中的孩子给了她底气,可若她没了这个孩子呢?”
孙柔青话里行间仿佛在暗示什么,连音听得心慌意乱,嗓子也忍不住发起抖来,“娘娘……”
谋害皇嗣是死罪,她哪来这样大的胆子?连音虽然怨恨连乔,却绝不想为了对付她,把自己的性命也搭进去。
孙淑妃轻轻按上她肩头,幽幽说道:“女人生孩子,都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里,稍有不慎便会出差错。连婕妤保不住腹中之子,那是她自己福薄,与你何干?可若连婕妤顺顺当当的产下这个孩子,陛下只会越发宠爱她,妹妹你说说,陛下的眼中还看得到你吗?”
听了这句话,连音出奇的安静下来。毫无疑问,孙柔青的话正戳中她的痛脚。
孙淑妃隐去一丝笑意,款款说道:“其实妹妹不必太过担心,本宫也会帮你的。”她看着院中零落的草木,轻轻叹道:“天越发冷了,再过几日就该下雪了吧?”
进入腊月后,连乔如愿看到了今冬的第一场雪,怡元殿的庭院中白茫茫一片,连那几棵高大的杉树也遍身银装素裹,堆得跟雪塔似的,蔚为奇观。
真可惜,要不是碍着腹中这块肉,连乔真想跑去院里打雪仗,如今却只能坐在暖烘烘的寝殿里,与外面的清冷大地隔绝起来。
天上仍是搓绵扯絮一般,连乔看得心痒难熬,正要让绿珠等去堆个雪人过来供她饱饱眼福,一回头,却是楚源含笑注视着她,也不知在背后站了多久。
连乔匆忙起身,嗔道:“陛下怎么来了?也不让人通传一声。”
这几天细雨过了又是大雪,路上通行不便,连穆皇贵妃都免了各宫请安,楚源倒是兴致颇高,搁不得三五日就要来怡元殿一趟,也不怕路滑摔个狗吃-屎。
其实连乔私心里不太希望他来,随着孕期渐长,连乔脾气焦躁的时候也渐渐增多,她宁愿一个人躲着清净——对着皇帝当然得劳神耗力,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
楚源伸出冰凉的手指,在她白皙细腻的颈子上轻轻碰了一下,连乔起了一阵肌栗,大呼小叫的站起来,“陛下这是做什么?”
楚源悠然笑道:“朕看你望窗外望得痴了,连朕在这里都看不见。”
皇帝近来越发孩子气了,还得在她一介小女子跟前找存在感。连乔忖度着,楚源的年纪也不大,大概童年就是这么规规矩矩死死板板过过来的,所以成年了才要找些乐趣。
但这是否意味着,皇帝对她的戒备放下了些许呢?
连乔无奈说道:“陛下再这样胡闹,臣妾就不理您了。”
楚源拥她入怀,在她耳畔轻轻呵着气,“你从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先前在床上,你把朕的背都抓破了,还不许朕走呢……”
看来楚源仍当那是闺房间的情趣,还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皇帝可真是个抖m。
连乔忍不住想笑,旋身挣脱楚源的怀抱,拉他到火盘边:“陛下快过来烤烤火,您的手都快结成冰了。”
到底是心疼他的。楚源眼中泛出濡濡笑意。
连乔又用火钳在炉中扒拉一阵,寻出几个烘山芋来,用牛皮纸包起来递给楚源,“陛下尝尝,好吃的。”
楚源连忙接下,“仔细烫手。”又吹了吹连乔微微发烫的指尖。
连乔任由他捉着自己的手,脸上红云顿生——也不知是真的害羞,还是反衬着炉火的熊熊光辉。
新烤好的山芋肉质细嫩,入口即融。楚源尝了果然好,可是却叮嘱连乔,“你当少吃些,这东西吃多了积食,与你的身子不相宜。”
连乔正津津有味地享用,听了忍不住翻起白眼:这皇帝管东管西的,好好的一副胃口都被他破坏了。
她仍耐着性子将手上的烘山芋吃完,才去取绿豆面子净手,果然不再吃了——皇帝的面子总得给,否则那不叫恃宠生娇,而是不知天高地厚。
皇帝很快食尽,也自去洗了手,回来后便说道:“你父亲从安西寄来奏章,问及你在宫中境况,朕回覆他一切安好。”
现在当然是还好,再有五六个月就不知道了。连乔按下眸中冷意,柔声问道:“父亲有没有问及妹妹?”
她饶有兴致的看着楚源,很想知道他对这问题如何作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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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源面上有几分尴尬,“你如今有身孕,朕自该紧着你为上,旁的可算得什么呢?”
连乔便知他只含含糊糊将连音带过去。其实若真为拉拢连家,楚源就该对姊妹俩一视同仁才行,就算为了身孕的缘故,也不应太厚此薄彼。
要不是连乔从中作梗,连音只怕已经承宠了。这自然是连乔出于报复的目的,可由此也知,楚源对于她还是有几分重视的。
所以她更要加一把劲,努力将皇帝的心梳拢才行。
连乔一双美眸中隐约有雾气腾腾,“臣妾借着身孕之事独占陛下,陛下会不会觉得臣妾私心过重?”
就算真有这种想法,楚源也不会当她的面说出来。楚源安抚的揉了揉她的肩膀,“你腹中怀的是朕的骨肉,朕自该多来陪你,怎么会怪责你呢?”
连乔揪着他胸前的衣裳,忍了忍泪说道:“臣妾知道,嫉妒非嫔妃之德,若是个贤惠的,更应该劝陛下多去旁人宫中,好为天家绵延后嗣。可臣妾宁愿被陛下您视为心胸狭隘,也不愿做这一个难得的贤良人——试问哪个深爱丈夫的女子,愿意同别人分享自己的夫婿呢?”
她幽幽的望着楚源,“臣妾最悔的是不该入宫,不该遇见陛下,可如今悔之已晚,臣妾也陷入泥潭出不去了。”
她这番表现其实有些过火,可随着时间越来越紧迫,连乔不得不着急了——她能吸引皇帝的,除了这张脸,就只有这些虚情假意的话。
好在一张脸给她增色不少,美丽的女人即便说些谎话,男人也倾向于相信她的言辞,其实也是相信自身的魅力——谁说男子不虚荣呢?何况连乔眼带泪痕,柔弱楚楚,更难以判断这样的女人心口不一。
换了一个姿色平庸的,哪怕言语再动听,只怕听在皇帝耳里也会打个折扣。
楚源大概被这番话打动了,轻抚着她的秀发道:“朕答应过待你好,往后自然也不会辜负你,你又何必总是疑神疑鬼,总是给自己找些不快呢?”
连乔在他的安抚下,情绪渐渐平息下来,大概是楚源的怀抱太过温暖的缘故,她调整了一下角度,窝在楚源的臂弯里安然睡去。
楚源将她抱上床,盖好被子,才唤了紫玉进来照应。离开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连乔的眼角有一滴浅浅的泪滑落,映着火光,倒像某种煅烧而成的珍宝,颇增凄艳之美。
楚源的心里忽然有几分恻隐。
连乔醒来时已经近黄昏了,但窗外仍是很亮,因为积了茫茫大雪的缘故。她叫紫玉进来为她穿衣,紫玉便说起:“陛下已经先回去了。”
连乔轻轻嗯了一声,并不介怀。对于皇帝的行踪,她本就不太在意,只是当着紫玉绿珠等人的面,不好显得太过冷淡罢了。
紫玉有些惋惜,“可惜娘娘当时偏睡着了,若能留下陛下用膳该多好。”
连乔浅浅笑道:“这有什么好可惜的,陛下政务繁忙,咱们又何必打扰?让小厨房备膳吧。”
紫玉的心思还是太浅显了。抓男人就像放风筝,若是盯得太紧了,皇帝反而会透不过气来;就得这样一张一弛、收放自如才好。
一时传了膳来,连乔便美滋滋的吃起独食来。皇帝不在,她尽可以按照自己的偏好,不必顾及皇帝的喜怒。
那何云娘是个有本事的女人,惦着连乔孕期胃口不佳,绞尽脑汁折腾出许多花样。今日呈上的一道红枣乳鸽汤,除了滋味鲜美之外,兼有益气补血之效。
连乔连喝了三碗方才觉得满足,正要命人将碗碟撤下,绿珠忽搴帘子进来,将一封花笺递到她手中。
连乔揉了揉肚子,懒洋洋接过,“谁给的?”
宫里人应该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就算吴映蓉想要看她也自会过来,犯不着这样大费周章的扮小清新。
“是含春殿的碧鸢姑娘拿来的。”绿珠小声说道。
她清楚这两姐妹并不和睦,连美人更是当面中伤过主子好几回,想着主子恐怕会不喜。
连乔倒不怕里头含有炸-弹,随意将那封精美的花笺摊开,上面果然是连音的亲笔手书,字字娟秀。
紫玉关切的问道:“连美人说了什么?”
若是不雅之辞,岂不伤了主子的眼。
连乔浅浅笑道:“她并无恶意,反邀我后日到滴雨亭中观赏雪景呢。”
记忆模糊涌现,她想起在家做姑娘的时候,她与连音虽不大和睦,可是像这样姊妹间的聚会也有过几回。赏花、春游、诗会,现在回想起来仍是有滋有味的举动。
但那是没什么利益纠葛的事,现在她与连音已经势成水火,连音果真还能毫无芥蒂地邀她赏雪么?
紫玉也想到这一层,紧张的道:“主子,您不可以去。”
她也疑心连音背地里有什么设计。
连乔的口气却是轻快的,不以为忧:“她诚心邀我,我若不去,岂不拂了这位好妹妹的面子,多冷血无情。”
阴谋纵然能躲过一次,难保下一次她不会出手。不如趁此机会看看连音打的什么主意,也好将祸端消弭于无形。
紫玉见劝不动她,只好罢了。
到了后日早上,连乔精心装扮,挑了一身羽缎斗篷,有别于大红之色,而是一种刺刺的红,在雪地里分外醒目。
就算真出什么岔子,她也要别人一眼能瞧见她才好。
连着下了几天鹅毛大雪,今日天倒放晴了,可雪还没消,正是赏雪的好时节。连乔由紫玉搀扶着,从御花园的南角绕过去,就看到滴雨亭巍峨的矗立在园中。
这滴雨亭并不单为赏雨而建,春日的细雨,夏日的纳凉,秋日的枫叶飒飒,到了冬日更有一层妙处,除坐在亭中远眺雪景外,亭子的四角还会垂下参差不齐的冰柱子,在阳光照射下晶莹耀目,比石洞里的钟乳还好看。
连音也算有心了。尽管连乔疑心,她才来了短短一个月,是否能对御花园的地貌熟悉到这种程度。
连乔眯起眼睛眺望,只见连音已然身在亭中,她穿了一身白狐裘,与周遭的雪地融为一色,俨然一副白描而成的佳作。
连音也发现了她,惊喜的在亭中朝她招手。连乔却停下脚步,只远远地望着,顿足不前。
紫玉疑惑道:“主子,咱们不过去吗?”
连乔看着眼前白雪叠成的小道,厚得像密密堆积的棉絮,一直延伸到滴雨亭中,不过谁知道这干净洁白之下藏着怎样的机关?
连乔平淡的说道,“咱们走吧。”径自转身,沿原路回去。
亭中的连音听不到她的声音,可是连乔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她不禁傻眼了:若让连乔就这么回去,自己不是白费功夫么?
连音也不及细想,头脑一热便追出来,谁知半道上就听扑通一声,是跌入水潭的声音——果然不出连乔所料,那路上有一个不小的水洼,因为天冷结了一层薄冰,又被皑皑白雪覆盖,所以瞧不大出来。可是一旦人踩上去,浮冰破碎,那跌一跤都还算轻的。
更别说连乔这样的孕妇,恐怕不止腹中胎儿难以保全,连自身的性命也会有妨害。
紫玉心有余悸,“幸亏那是二小姐,若是主子您……”她简直不敢再想下去。
连乔冷笑一声,她这位妹妹的愚蠢早就领教过,只想不到她的心肠也这般歹毒。至于这回的事是连音自己的主意,还是有人暗中唆使,还得细细查明才行——幸亏连乔对这园中的地势了若指掌,又早就对连音心怀提防,否则这回还真会中计。
连音仍陷在泥潭里爬不起来,连乔也懒得派人施救,只打算一走了之,谁知转了个弯,却看到楚源从另一边的假山旁经过。
皇帝怎么这时候来了?
连乔微微皱眉,她可不能让连音有反咬一口的机会。经过顷刻的沉思,连乔顿时有了决断,她虚虚扶住紫玉的胳膊,脚步往前一伸,整个人便顺势倒了下去。
无巧不巧,这一幕恰好被楚源瞧见——连乔穿着那身红衣裳,很难不叫人注意。他急促的迈步过来,迅速将连乔扶起,“阿乔,你怎么样?”
得,现在她在皇帝口中有个昵称了。
连乔拽着皇帝的衣领,双眼一翻,非常及时的晕了过去。
楚源脸上难得的显出一分焦急之色,他打横将连乔抱起,快步朝怡元殿的方向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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