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不是很饿。”
玄奎顿时便明白了过来。
主人现在不是很想吃他的所有物,而是想要找他的狗。
自己这一条狗不够用,需要另外两条狗一起来……玄奎按自己的意思领会过后,便立马就冲了出去。
织雾掌心冷汗愈发厉害。
可晏殷的表情实在看不出太多端倪……
晏殷似乎有哪里受了伤,只是从表面上并未看出。
石洞里只余下他二人后,过片刻他忽然撑起眼皮,对织雾启唇道:“扶我进那石缝。”
此番晏殷留了一个极其危险的破绽,那些刺客抱着这次必定能成的念头,定然很快就会过来。
晏殷的人固然也不会很慢,但他若提前暴露,无疑会叫那些人采用一些更极端的方式。
甚至放火烧山,连累这附近的老百姓都未必没可能。
织雾起初没有发觉石缝,待顺着他目光就近查看,才在角落里发现。
织雾隐约察觉到附近的危险后,也只好顾不上避嫌,主动去搀扶男人。
待她上前去,柔软手掌碰到对方手臂的瞬间,仍旧无可避免地僵了一僵。
可眼下情形终究由不得她矫情。
她垂下眼睫,只专注地将他搀扶去那石缝中。
这处的石缝恰可以利用视觉偏差,让外面的人无法第一时间察觉。
可石缝极窄短,他进去了,织雾便进不去。
她衣角一旦露在外面,那天然的视觉偏差便会立马让这石缝露馅。
她不确定来者是朝廷的人还是旁人……
织雾动作尚且还停顿在石缝口,抬眸瞧见身影没入暗处的男人没有其余反应, 便只好硬着头皮将自己也挤丨入他对面。
几乎也就是瞬间的事情——
她将将顿住动作的同时,便听见了那些人骤然开口说话的声音。
“不对啊, 方才老六分明看见是朝这个方向来的……”
“怎么可能会不在这里?”
“一定跑不了多远……”
“你们出去分四路追捕, 这次……务必将那暴君铲除!”
听到末了一句, 织雾心头跳得更加厉害。
想到他们人手多到甚至可以分为四路……
她刚才只要再多加犹豫一息,也许就会彻底暴露。
待他们离开很久之后, 织雾都不敢立马出去。
密闭的石缝中间, 空间并不会很大。
她在紧张时浑身几乎都是僵麻的状态, 自无法察觉出什么异常。
可这当口渐渐冷静下来之后, 不仅察觉到脖颈后被风吹凉的轻微冷汗, 亦是察觉到……身体似乎也已经蹭到对方。
紧张的气氛稍稍淡去后, 取而代之地便是一些极其微妙的尴尬。
鼻息间有淡淡的雪香以及不知名的佛堂檀香。
织雾联想到天子近些年时常会求神拜佛。
而那股裹挟着男性气息的雪香,对她而言可联想到的画面便会更多……
织雾不愿去想那些不相干的事,可有时候思绪便是这般。
越是不愿去想, 就越是会想。
她的身体渐渐热了几分,脖颈上原本凉下来的薄汗, 似乎又要重新覆上一层水光,暧昧缠裹在白皙纤细的雪颈处。
胸脯轻轻地起伏,明明已经极力压抑了呼吸的力度,可一下接着一下, 更像是一根羽毛般在刻意撩弄挤压对方的衣襟。
美人眼睫颤得愈发厉害,垂落的目光亦是不知该往哪里扫去……
实在屏息不住又不知所措时, 晏殷却忽然低沉着嗓音问她。
“方才可以离开,为什么不走?”
方才气氛极沉寂的那段时间里, 晏殷并没有要求她留下来。
她完全可以自己离开,整个后山那么大,她身体娇小,想要躲起来是一件极容易的事情。
更何况,那些人的目标是晏殷,即便有旁的想法,在这等要紧时刻也不会去管她。
所以只要远离了他,她自然就会平安。
织雾隐约领会到他的意思,在他漆眸注视之下,语气略显磕绊,“因为……”
“陛下的性命很重要。”
她顿了顿,语气轻软地补充道:“晏朝不能没有陛下。”
晏殷闻言,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又问:“你哥哥……唤你阿雾是吗?”
联想到他从前不管在何种情景下都喜欢唤自己“阿雾”的事情……织雾嗓子里似乎更难发出声音。
但沉默俨然也是一种默认。
再度听见远处有声音时,织雾隐约从其中几个耳熟的声音中可以判断出那是晏殷的人。
她发觉他们过来,也许会撞见她与对方紧紧卡在这石缝里的画面……顿时再待不住。
待她稍稍用力想要拧着身子蹭出去时,却蓦地被猛然扼住。
腰上覆盖两只滚丨烫宽大的手掌,将织雾的腰几乎整个包裹住大半,连带着她柔软腰臀处用力的动作也被迫卡在他双膝间。
织雾不由愣住,她下意识想要拧开他的桎梏,却听见对方压低的嗓音颇有几分不善。
“别动……”
晏殷的手掌紧紧按住美人的软腰,他仿佛太久没有接触过活人了,手掌心紧紧裹住……又生怕会揉坏一块豆腐般,指节发颤,不敢用力。
织雾愈发无措,后背的石壁坚硬,前身贴着的男人同样也硬,她夹在这两者间,好似成了个只能任人捏圆搓扁的粉面团儿。
隔着衣袍碰到他肌肉紧绷的大腿……织雾更难思绪冷静。
他不让她乱动……她只当他不想她离他太近。
他们想要重新分开,就必须抵住对方之后再腾出些许空间可以退出。
可当织雾鼓起勇气将手搭在天子的肩上时,她似乎又生出了旁的念头。
织雾忽然间又想起初来时听见外面那些贵妇人议论的八卦。
是因为对着死人的东西太久,所以才会很难走出执念……
可在织雾的设想中,他不该这样的。
至少,不该看上去这样得……不好。
昔日那些事情都是她为了自己的目的才去做的,她自己既然获得了新生,便没必要让他连余生也都要被她搭进去。
她悬起心,在明知道他二人距离会极近的情况下仍旧冒险地抬起了梨白面颊,以至于唇瓣一瞬间也好似离对方很近很近。
“日后,我会改名……”
她嗓音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显然在回答他方才的问题。
她的兄长也唤她阿雾,他不喜欢的话,她都会改掉这些的。
晏殷沉默了良久之后,口中却答了个“不必”。
织雾小指顺利地勾走了那只送给宋曜生的锦囊后,便趁着推开他的空隙蹭出了石缝。
外面的人已经来到了附近,少女却头也不抬地快步走了出去。
外面阳光明媚,可石缝处却晦暗至极。
晏殷停驻在阴影里没有跟上去,双手发颤。
地厌这个名字……
玄奎两年前就已经没有再用过。
甚至,两年前,他就从桃花村里彻底消失。
外面的残局在一个时辰后彻底收拾好。
织雾找到阿序的时候,阿序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手掌紧紧握住她的臂弯,语气冷道:“小姐方才去了哪里?”
织雾不知道该怎么同他解释。
她只能口中轻声答了一句“抱歉”。
直觉告诉织雾,自己被地厌以那样奇怪的理由掳走,紧接着又被迫和天子在那石缝里待过的事情……最好不要随意传出。
她既然不想再和从前的事情有所牵扯,自然不该让旁人产生更多误解。
否则又要如何解释她会认识地厌,会被地厌送去和天子独处?
要解释起这些会很麻烦,因而索性直接闭口不提,自然可以间接地避免许多不必要的解释。
今日春猎场上并没有太多人伤亡。
玄衣卫将春猎场上突然发生的事情平息得很快,那些大臣贵胄在经历过初时的慌乱后,早已分批送走,包括小郡主在内。
织雾因失踪了一段时间,待她回到阿序身边后,除了天子的人,其余人等早已不在。
阿序专程留下来等她,直到看见她人心头大石才重重落地。
他见她不愿提及,便陪她寻了一块干净石头坐下稍稍缓神。
织雾摘下裙摆沾上的草根时,抬眸便瞧见了不远处的天子。
美人蓦地被烫到了视线般,收敛起目光。
接着她转头便瞧见阿序颊侧有一抹划痕,像是被树枝刮出来的。
这显然是他和她分开之后才有的痕迹,多半也是因为寻她才不慎被树枝刮到。
织雾心头微微愧疚,忙按住一旁阿序仔细查看。
虽然没有流血,但再小也是个伤口,织雾便取出身上特意携带的药粉,用指尖细细涂抹在他的颊侧。
“你别乱动……”
她语气轻软可口吻却难得强硬。
阿序便只好保持着弯腰低头的姿势,迁就着让她为自己上药。
他嘴里不住嘀咕,“这药粉不会在我脸上留疤吧?”
阿序戏谑道:“旁人都说我这张脸好看着呢。”
织雾略为忍俊不禁,“不会……”
“不过上完药之后,阿序就不会再疼了。”
不远处。
晏殷的手落在一侧阴影中,于阴暗中淌血。
他的伤口原没有任何滋味,眼下却疼得无法忍受,好似浑身都被布满毒刺的荆条抽打过,疼得生出冷汗。
浓稠的血顺着苍白指缝流淌出来。
可少女却始终都没有多看他半眼。
收拾差不多时,温辞便派人先行护送天子回宫。
偏偏在大部队准备折返回宫时,晏殷突然发现自己随身佩戴的锦囊不见了。
晏殷向来面无表情的脸色骤然一变,立马又令人调转马头。
后山虽大,可底下人都知晓天子几乎时不时都会摩挲过那只锦囊,因而他没有再检查的时间段里,消失的地方只有可能在他停留过的山洞里。
天色暗了下来。
晏殷甚至在山洞附近的水潭中都找了一整晚,身体被那寒潭水浸得愈发惨白。
直到底下有人似终于看不下去,大着胆子上前来瑟瑟发抖地主动说道:“奴……奴才好像在那位顾小姐身上看到过熟悉的流苏……”
流苏从她的衣角处遗落出来,也许很快被她重新收纳了起来,过会儿便又看不见了。
下人也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眼花。
可天子若继续这样下去,只怕真的会疯……
晏殷似水鬼般从那寒潭中一步一步走上岸来,他的伤口已然被泡得发白,再流淌不出一滴血来。
关心则乱。
以至于让他甚至都忘记了……只有她一度曾近过他身。
织雾并不清楚自己偷走那只锦囊会有什么后果。
这个时辰,她原该准备休息,可偏偏在要歇下之前,禾衣告诉她,外面来了很多禁卫军,将玉山侯府围了起来。
织雾握住手中的锦囊,指尖霎时微微收紧。
她得到消息后,匆匆走出来时便瞧见那位早该回到皇宫中休息的天子,面色极晦暗地出现在了侯府大门之内。
织雾心头似乎隐隐猜到了什么,却又感到很是不可置信。
“在那石缝里,只有你靠近过我……”
织雾呼吸微窒,语气艰涩,“陛下……”
“陛下有什么事情冲着我一个人来,莫要牵连我的家人……”
晏殷跨步极其缓慢,走到她近处时,织雾才发觉他的面庞比白日都要更为苍白,几乎没有一丝血色。
男人瞳仁漆黑阴骘,垂落下的视线黏在她的面颊,语调似尤能保持平静,“拿出来——”
织雾扣紧指尖,仍不太想承认。
“小姐?”
阿序也在府里。
他今日留在玉山侯府帮小姐物色几匹合适的马,这个时辰原打算离开时,恰好便撞见了眼前这一幕。
从阿序的视角来看,那传言中颇为危险的暴戾帝王似乎离小姐有些太近。
距离近到可以随时对小姐造成致命伤害。
他下意识想要上前去将小姐掩护到身后,可却毫无防备地被那天子一脚踹翻在地。
织雾霎时大惊失色,想要转身去查看阿序情况,可转身的瞬间却被天子死死扼住了臂弯。
晏殷阖了阖眼,看着她急切关心瑾王的模样,心如刀割。
他语气毫无波澜地重复道:“拿出来。”
男人低下头,阴冷的嗓音好似剥落的蛛网一般,黏在了她的耳廓,让她难以回避。
“我什么都没有了……”
“阿雾不想我做出更疯的事情,就将东西还给我。”
“陛下——”
顾宣清今日外出,归来时迟了几分。
他脚步匆匆自大门外走进来,只瞧见那些火把几乎都要将自己府邸映得如同白昼。
顾宣清走上前来,面上的神态好似平静。
他在外面的时候便已然听说了天子丢失了一个锦囊。
是从前“顾盼清”亲手做的一只锦囊。
顾宣清目光再看向自家妹妹面上的神态,心里哪还会没有数。
织雾终于无法再瞧他这副憔悴模样,她垂着眼睫,面色发白地自袖中取出了那只锦囊。
在要交还给晏殷之前,顾宣清却忽然吩咐手底下的拾墨去端火盆来。
“今日发生了太多事情,难免晦气,该烧一烧柚叶,免得冒犯到陛下……”
在火盆端来之后,顾宣清才让织雾将锦囊交给自己。
他捏住那锦囊,知晓是织雾偷拿了的……多半也猜到了妹妹只怕根本不想将自己的东西留在天子身边。
顾宣清眸底掠过一抹沉思,指尖捏了一捏,在要交给晏殷的瞬间却不知是被那火盆里的火焰撩到,还是其他缘由,竟不慎将那锦囊落入了火盆当中。
东西掉进了火里,陈旧的布料与绣线轻而易举便被烈焰燎得黑焦卷边。
可比旁人反应更快的是一只受伤的惨白手掌。
天子竟直接将手伸进了火里快速将那锦囊取出。
在一众随从变了脸色上前来之前,他便遮掩住烧伤的右手,只脸色苍白地让底下人都撤退。
这些人来得气势汹汹,走得也好似退潮一般,顷刻间便自玉山侯府内消失的一干二净。
织雾望着那火盆却因他方才的话,愈发怔愣在了原地。
他明明已经是那坐拥万里江山的帝王了……
又怎么会什么都没有?
清早上。
顾宣清今日原本打算早朝后带织雾去街市上买些东西, 顺道他这个当哥哥的也该带妹妹好生散散心。
可织雾早起收拾好之后,一直等过了天中,都没有等到顾宣清自宫里传来的分毫消息。
直到过了晌午, 匆匆忙忙赶回府里来的却是顾宣清身边的小厮拾墨。
拾墨告诉织雾,“今日上午, 小郡主将姚太妃推进了水里……”
“是侯爷跳进那水池中将人给救上来的。”
织雾诧异。
拾墨还道:“这说来也都是一些陈年旧事。”
“是当年小郡主在宫中差点落水殒命……”
打那之后, 小郡主便一直记恨着姚贵妃等人。
当初是姚贵妃手底下的人害得杏玉落入水池, 且在她奄奄一息时都没有任何人来搭救。
若不是织雾当时出手,只怕杏玉早就成了一只水中怨鬼。
她一直记恨到今日不知怎地就得了机会, 自不肯错过。
且会做下这样的事情, 也的确很符合杏玉眼下偏执的性格。
织雾再想到姚太妃是杏玉这孩子的亲生母亲……当即便觉得这一切全都乱套了。
可眼下这些都不是最紧要的事情。
最紧要的事情是……
顾宣清浑身湿漉漉地将姚太妃从池子里救上来, 这样的举止不会是功劳。
甚至, 与后宫妃嫔湿身相贴, 这显然只会是罪过……
织雾心口不安极了。
尤其是她想到不光自己清楚哥哥和姚太妃有染的事情, 当初的太子、如今的天子,也一样和她心里门清。
昨夜哥哥将锦囊丢火盆里的举止分明是再故意不过。
他害得天子烧伤右手,今日又送上这等把柄……
这让人很难不为此感到担忧。
织雾将这些事情在心头稍稍一捋, 当即便坐不住了。
她想要让拾墨帮自己想法子求见天子,可不曾想, 拾墨出去跑了一趟,还没托门路递关系,宫里便主动来了个太监接人。
织雾一颗心始终惴惴不安,上了马车, 脑袋里都仍旧浑浑噩噩。
她猜到晏殷多半都已经猜到了自己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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