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她的第二条命是养父养母给的。
宴席上,曲夫人变得正常了一些,给曲晚瑶夹她喜欢的菜,同时感谢太上皇让真相大白。
“还好没有委屈我的瑶儿……”
曲夫人笑吟吟地说完后,却脸色变了变,情绪似乎仍不稳定。
“可、可我今日似乎打了瑶儿……”
她的脸色变得更为难看起来,“我怎么会这样对待我的乖瑶儿?”
她身边的仆妇连忙抚她后背,轻声安抚:“您掌掴得是那位顾小姐,不是阿瑶,阿瑶头发都没有少一根呢……”
大概是为了照顾她的情绪,仆妇并没有说出后面的话,避开了“亲生女儿”的字眼,以免再度刺激到曲夫人。
太子忽然“笃”的放下筷子。
太上皇抬眸看去,听见太子道:“孤今夜尚且还有政务在身。”
在太上皇想要张口让他多留一会儿时,太子便语气温润有礼道:“曲医女与自己的亲人团聚,自该好好聚聚。”
说完,便在随从的簇拥下中途离席。
宝珍苑里,烛火通明。
晚间,沉香却还在迷惑织雾今日心口为什么会疼。
“该不会是小姐装的吧,小姐装得可真像……”
沉香似乎也不愿气氛过于沉闷,想要说些俏皮话逗笑小姐。
可一抬起头脸上的笑容便立马僵在了唇畔。
织雾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却看见太子面无表情地立在门畔。
太子解了身上氅衣,他低头看向她,却只是开口问她:“为什么会心口疼?”
织雾顿时不安。
想到他对待崔姑姑的手段……生怕他现在就要为曲晚瑶追究责任,下意识想要道歉,“我……我不是有意想要骗大家的……”
她笨拙的解释,好似更加落实了她白天撒谎的事实。
可不待她重新解释,晏殷便让旁人都退下。
沉香不安退下后。
晏殷走上前来,织雾想要下榻,却又被他拦住了面前的路。
男人俯下身,身躯将榻沿彻彻底底挡住,“问你的话没有听见么?”
织雾这时才明白过来,他的确是在问她原因,为什么会心口疼。
太子不是来问罪的, 是来问她为什么会心口疼。
可明明霍羡春当着众人的面都检查过了,也说没有任何问题。
旁观者换做织雾自己,也许也都会忍不住误会对方是不是故意想在这个节骨眼上不知悔改地装可怜。
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只能轻声回答,“我也不太清楚。”
晏殷吩咐底下人传了徐小太医过来检查, 可徐小太医检查完之后也说没事。
少女的身体年轻, 且很是健康。
晏殷目光凝望着她, 却并未就此作罢,而是让徐小太医去将他祖父徐老太医叫进宫来。
徐小太医一听, 只当自己资历尚浅, 医术不被太子认可, 顿时面红耳赤地退下去了。
织雾见状难免有些尴尬。
太子俯身靠近。
距离近得让织雾略有一些不安, “殿……殿下。”
晏殷忽然抬起那只修长白皙的手, 手掌落在她的腰侧。
灼丨热的温度起初是隔着一层软面料的衣裳。
可接着, 他却很是熟稔地揭开。
掠过肌肤、小腹,一直抵在了织雾的心口,让她大气都不敢喘。
织雾反应过来他做了什么, 浑身如被火烧,生怕沉香这个时候突然进来。
晏殷低下头颅, 检查她的心跳。
织雾压抑着唇畔吐息,抬起双手似想要将他推开,却听见他压低了嗓音,“不想让旁人发现……就别乱动。”
织雾闻言, 只好僵住不动,听见他继续在浮着热气的耳边低声说话。
“孤先前试过人的心跳、兔子的心跳, 还有其他动物的心跳。”
所以正常人之间不同的心跳,他似乎也会有所了解。
织雾却不明白, 他这样又能摸出什么。
她无法将那个“摸”字直白说出,便只能委婉询问他:这样能检查出来什么?
“你眼下的心跳和先前是差不多……”
的确没有大碍。
织雾闻言略微意外,“殿下耳力过人,先前的心跳竟也能听得出来?”
男人黑眸盯着她,语气慢慢回答,“自然也是摸出来的。”
织雾却陷入回忆,先前却不记得他什么时候也有像现在这样检查过她的心跳?
可过了会儿,她才想起来……除了检查性质的触碰,还有、还有其他特殊的情况……
她面上渐渐涨热起来,雪白的面颊有了浅粉桃花一般的气色,这才看起来更为健康一些。
晏殷缓缓取出手掌,只等徐老太医过来,和旁人得出了一样的结果,她没有任何问题。
晚间,织雾好不容易等到太子离开,整个人才如释重负。
沉香却还在兀自嘀咕,“大家都说小姐是装的,所以小姐是装的吗?”
如果不是,那到底是怎么了?
沉香先前是个极胆怯极规矩的谨慎小宫人,从不会像眼下这样想问就问。
大概是有织雾宠着纵着,渐渐地,她也愈发像个孩子,对织雾颇为依赖。
织雾想了想她这问题,却只是将话本里顾盼清的心声告诉了她。
“我只是觉得……若没有任何人会爱我,也许哪天一个人悄悄死在了哪里,臭了烂了……都不会有人知道。”
而对原身最好的惩罚,便是让她最害怕的事情发生。
顾盼清在话本里的结局也的确如此。
沉香愣住,这才发觉,小姐的处境似乎有些可怜。
所有人都活得好好的,包括尤稳婆这个罪魁祸首,她竟不需要向被偷换的曲晚瑶道歉,也不需要向被偷换的顾盼清道歉。
甚至,因为尤稳婆的偷换,导致曲晚瑶被曲父豁出全部心血治好,顺利地活在了人世间。
尤稳婆甚至是曲家和丞相府的功臣。
只有她们小姐一个人是罪人。
原书里的顾盼清自是作恶多端,可没有看过话本的沉香更多接触到的是被织雾顶替后的小姐。
小姐每次看似伤害旁人皆没有成功过,更多时候却都在变相地帮助旁人……这也是沉香不会像外面人一样偷偷讨厌小姐的原因。
织雾上次愿意当着崔姑姑面将毒囊放入口中,接着更是成功阻止瑾王被煮熟的下场。
于是很快便被瑾王的余党认作是“自己人”。
潜伏在暗处的暗卫私底下找到了织雾。
“太子登基前是救出瑾王的最佳时机……”
朝廷中最近出现了一些反对声音,太子最近也无暇分丨身。
只要织雾肯配合他们,成功的概率就会很大。
最重要的是,因上一代的动荡留下的后遗症,宫里共两条离开皇宫的密道并未封锁。
一条在历代皇后居住的宫殿中,便是先前惠嫔居住的宫殿。
另一条便在一处假山背后,只是无人知晓打开的方法,但瑾王知晓,是老瑾王去世前告诉他的。
只要他们找准时机将瑾王从牢里带出来,送到假山密道中,便可以救走瑾王。
织雾对这样的事情微微犯怵。
可她作为顾盼清一天,就注定不会拒绝这个提议。
站在顾盼清的立场上,她眼下跌入尘泥的滋味比死都要痛苦万分。
唯一的希望便是瑾王,只要瑾王可以翻身,她就一定还有机会。
更何况,当初连沉香这样都不认识的小宫人,织雾都无法狠心看着对方去死。
那个总是被织雾联想到小奴隶这个朋友的瑾王,又如何能叫她完完全全地坐视不管。
织雾私底下试探让沉香传话要见曲晚瑶。
本以为曲晚瑶如今恢复了真千金身份,会很难见到,可对方仍旧以医女的身份在宫中做事,愈发得人心不说,沉香想要见她竟也不会太难。
曲晚瑶过来时,目光不动声色地掠过了织雾的颊侧。
少女面颊已然没有了被母亲掌掴过的痕迹……
织雾这次找她,却是想找她兑换上一次的条件,让曲晚瑶将太子支开。
“我……我已经穷途末路了。”
“而且东宫的人都视我如仇人,我想趁着太子离开皇宫时,可以再为自己捞点好处傍身。”
曲晚瑶却不知是信还是不信。
可如果织雾背地里还想继续做些得罪太子的事情,受罪的也是她自己不是吗?她也许并不会这样做。
抱着这样的念头,曲晚瑶想要快些抵消欠织雾的一个条件,很快便答应了下来。
曲晚瑶离开后,隔天织雾就听说了太子会离开皇宫的事情。
她心口大石霎时微微落地。
太子当初沦落民间,是在曲家医馆里被种下寄生蛊,他多半会带着霍羡春一起过去,又或是只单纯想送曲晚瑶回家见曲父,不管是何种缘由都不会令人意外。
织雾便静静等待着时机到来。
终于等到守卫最为薄弱的时候,很快便来了两个暗卫,将牢门锁孔打开。
他们正想将里面的瑾王带走,却不曾想听见一阵铃音响动。
暗卫脸色霎时一变,忙伸手摘了瑾王身上的铃铛。
可外面已经受到惊动,他二人只好想办法将外面的人暂且先引开。
余下织雾一人却也不敢多加耽搁,她将瑾王搀扶住,小声叮嘱他当心脚下。
在搀扶着他一步一步走到地牢大门时,织雾却瞧见了一个绝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太子根本没有离开……
甚至,他身后的涂奚不费吹灰之力便收割了两颗人头回来,扯着辫子提溜在手中,更像是提着两只灯笼似的,饶有兴致地等待里面的人继续做出下一步反应。
瑾王见状似乎也的都毫不意外,他本就无力,身体沉沉压在织雾肩上。
接着唇瓣却蹭了蹭少女的鬓角,“好小姐,不光我知晓,全世界的人都知晓,就连太子都会知晓……你对我这样好、这样一心一意,我死而无憾了。”
他说完,便好似说了一个很是引人捧腹的笑话,将下巴搁在她的肩上闷声发笑,连带身上的铁链也跟着发出震颤。
织雾浑身僵硬,尤其是对上太子的目光更身体如坠冰窟。
在听见瑾王这样说之后,更是不可置信,他是不是疯了……
不待织雾想要小心翼翼避开瑾王身上的伤口将他扶站直起来,下一瞬便有人猛地将她一把扯开。
接着瑾王便被一拳砸倒在地上。
太子面上阴沉似水,将他按在地上一拳一拳、皆重重朝他脸上砸去。
织雾从未看见过对方动手打人。
就连偶尔撞见过他杀人,也只是通过一些很侧面的方式看见……
眼下他就像是不再披着一身儒雅的皮囊,拳头下将瑾王脸上砸溅出了血,黑瞳也仍旧冷静阴鸷得可怕。
织雾连忙想要阻挠。
她两只小手死死捉住太子的手腕,余光却瞧见了瑾王愈发嘲讽的神态。
织雾僵了僵指尖,继续捧起太子的手,语气颤道:“殿下的手背……擦破了皮……”
“我回去给殿下上药好不好?”
她不敢再多看瑾王一眼 ,好似从头到尾都眼里只有太子,也只关心太子。
可这明明是假的不能再假的假象。
涂奚想,她也就骗骗三岁孩子了……
“你心疼了?”
太子垂下眼睑,却不知问的是心疼瑾王,还是心疼旁的。
少女面色发白地摇头,“我只是……有些担心殿下。”
晏殷反手捏住她的双腕将她从地上拖起身。
他甩开手背沾上的血渍,面无表情地发布命令,“从明日起,每日都将这个罪人鞭一千下——”
回到了熟悉的房间里。
织雾一路上想要求情都不敢开口。
鞭一千下……
活人都会被活活鞭死,就算当时没死,夜里也会吊着一口气,看着身体到处流淌血水,然后再慢慢一点一点耗死。
甚至是每天都一千鞭……
即便如此,太子的命令,都不会有人不去执行。
晏殷手背骨节处擦破了皮,织雾只垂着眼睫,心有余悸地替他揉药。
在气氛压抑到让她几乎无法喘息时,她也始终不敢启开唇瓣,吐露半个字眼。
直到太子掌心下的茶盖缓缓落回茶盏时,他才从织雾手指下撤回自己受伤的手掌。
太子缓缓开口道:“想说什么?”
织雾见他态度似有所缓和,好似也从这窒息的情景中捉住了一线机会,想要央求他。
“殿下,能否收回那鞭刑……”
每次抽一千下,死了也要继续抽,只怕尸体都会被抽成尸泥。
做出这样的决定……太子和瑾王两个人好像都疯了——
织雾不说还好,她说了之后,太子反倒缓缓抬起了眼睫,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此刻,他恍若已经恢复到了原先波澜不兴的姿态中,如墨的眉眼间并无阴鸷。
他的情绪读不透时,也不曾比他方才暴戾外泄时,会好应对……
太子慢悠悠取下手上的扳指,忽然道:“阿雾先前不是想要将孤当做马骑在身丨下吗?”
他冷不丁提起她羞辱过他的事情,少女霎时有些不安。
织雾想,她伤害他的程度事实上丝毫都不亚于瑾王……
想到自己本就没有几日可以活,索性正想豁出去,告诉太子,若是可以,她也可以替瑾王去死……
可接着便听见太子语气莫测地衔接上方才的话,“孤可以让阿雾当做马骑。”
并且……
他眸底积着浓郁化不开的幽黑,将半张面颊浸入阴暗中,对她逐字逐句道:“阿雾对孤主动了多少下,孤就给瑾王减多少下……”
“这个主意如何?”
织雾僵在原地。
她似乎成功将太子的火气从瑾王身上引到了自己身上。
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女孩儿了……他说什么,甚至因为他们之间的亲密,她竟也瞬间领会到。
织雾自然相信,太子抬脚从她这里走出去后就绝不会改变主意半分……
她可以选择拒绝。
可最终,却仍是抬手揽住了太子的脖子。
美人阖上眼,怯怯地递上柔软嫣唇,可太子却一动不动。
发觉他的意思……织雾只好颤颤地重新睁开眼,在他的注视下,对他更为主动。
她伸手解开他的衣,或是旁的,他都没有阻止。
织雾柔软指尖落在他身上时,却又瞧见他的喉结轻轻滑动。
织雾忽然想到自己原本的身体虚弱,竟还从来都没有试过骑马。
可她见过旁人骑马。
少女羞赧地阖上眼眸,只当自己真的是在骑马。
可和骑马好像一样,又好像不太一样……
一样的地方在于都是座下精壮的雄马在崎岖不平的道路上疯狂颠簸。
不一样的地方就在于……
没有人会露出雪白的脊背和雪白的双丨腿来骑马。
更不会在不着片缕的情况下,骑得满身是汗。
第二日是个阴沉的天。
临近傍晚时,外面便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既不是暴雨倾泻,也不是小雨微微,而是那种连绵不断的雨线,让人感到既压抑,又黏腻。
尤其是阴雨天天色黯得很快,视线受阻的情况下,身上被雨沾过的不适感便会愈发强烈。
太上皇让两个晚辈陪着用完膳后,又被服侍歇息下来。
吴德贵送两位主子出来时,将伞递给了曲晚瑶。
曲晚瑶近日似乎也察觉到了太上皇一些心思。
她一时错愕,但也仍旧替太子撑伞。
吴德贵正要笑眯眯地和两个主子说话,一抬头却瞬间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那里是谁?”
他正要大声呵斥时,便看清楚了角落里孤零零等候的一道柔弱身影。
在听见吴德贵的声音后,少女霎时无措地站起身。
她的声音在夜风里小得像是虚弱的猫儿般,又小又轻。
“殿下……”
织雾一直在这里等太子。
她望着雨幕已经走了好一会儿神,似乎也不想看着瑾王明天天一亮又要被鞭上千鞭,活活鞭死。
太子问她:“在这里等孤做什么?”
她等他做什么……
自然是为了……
为了通过一些难以启齿的方式,来为瑾王减少明日的鞭子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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