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温柔耐心的哥哥和她的哥哥实在太像了。
就像瑾王和她的朋友那样像……
可为何会这样巧合,难不成每个人在不同的世界里都会存在一个分丨身?
这样的谜团似乎也只有等织雾真正的醒来以后才会解开。
顾宣清告诉她,想回家随时都可以回来,杏玉也很想她。
他此番入宫无疑是告诉织雾,他永远都是她可以依赖的亲人。
在织雾几乎最狼狈的时候,他安抚了织雾不说,也忽然让织雾想到另一件事情。
哥哥和杏玉不讨厌她,可他们之后在话本里却再也没有被提及到。
而她在死之前都存在于太子的厌弃中……
甚至话本中,顾盼清的死,是在太子的憎恨中才完成的……
织雾似乎想到了一些头绪。
她是绝不可能活到月底才是。
可她还没有死,总不会是因为太子还不够恨她?
如果是这样的话,在这么短的时日内,她得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才会让他恨到,让她一个人凄凄惨惨地死去,也不会再多看她一眼?
紫桓宫。
太上皇彻夜未眠。
他睡不着觉,拄着拐杖,站在窗口似乎孤僻地站立了许久。
吴德贵上前去替他披上一件外衣。
吴德贵很清楚,太上皇背对旁人时,便是不想让旁人窥探情绪。
太上皇叹息道:“我是不是很过分?”
那样被捧在手心里的小姑娘,一夕间便要遭受到这样的打压,残忍的程度他们这些做长辈的,不会不清楚。
吴德贵摇头,“您并不过分。”
权贵门阀,向来等级森严。
就好比贵人也会良善地为乞丐添衣送食儿。
可平民就是平民,贵人不会因为善良,就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乞丐。
眼下,声名狼藉的织雾便是那个无法与太子匹配的乞丐。
太上皇是太上皇,祖父是祖父,哪怕织雾是他的亲孙女,他最终也只会坚定地选择太子。
等太子过来后,吴德贵只退出去让爷孙俩说话。
可这件事情显然并不乐观。
屋里传来了太上皇气怒的声音,“你疯了!她那样折辱你……”
茶具被掀翻了一地。
晏殷垂眸冷淡地看着地上的碎片,却毫无情绪波澜道:“对孙儿而言,她对孙儿做的那些事情算不得折辱。”
算不得折辱,难不成还是奖励?!
在太子面无表情地离开后,太上皇仍旧在屋里气得发喘。
“这个不知羞耻的畜生……”
太上皇给予了全部希望、且最有才能的太子,便是往前数上几代帝王,都未必能出得了一个晏殷。
吴德贵连忙给老者后背顺气。
吴德贵当然了解太上皇,如果他只是寻常人家的老者,都未必会这样苛刻,可他们显然不是。
他一把老骨头可以为了太子去死,焉能看着太子做出这样天理不容的事情?
太子若真和那个在他脖子上拴狗链的女子在一起,这和旁人承认自己是织雾的一条狗,又有何差别?
太上皇按住心脏,缓缓摇头。
太上皇一直以来都只担心过太子会因为太过恶欲,或是其他原因而无法控制局面。
可谁能想到,向来禁欲冷情的太子殿下,会因为女色而泥足深陷。
太上皇病倒的消息第二天便传开。
织雾得知这件事情之后,心口愈发不安。
太子不允她关注这件事情,她便连提都不敢多提,生怕自己无意中又令他与太上皇之间产生不愉。
吴德贵却私底下过来宝珍苑送了一些织雾留在太上皇那里的旧物给她,同时也对她道:“顾小姐,太上皇病了。”
他不具体说,织雾也清楚太上皇为何而病。
吴德贵这个时候提出,“顾小姐,看在太上皇疼爱你多年的份上,你过几日能否陪曲医女一起去山林附近为太上皇寻药?”
一些药材珍贵难得,且无法保存,需要当天采摘当天便要入药,方能生效。
因而想要治好太上皇,只有将药亲自采集下来,在太阳下山之前折返回去。
太上皇与太子之间的矛盾暂且僵凝。
只是眼下很快便到了一个特殊的时日。
晏朝曾经遭受过屠戮,死了不少皇室贵族与官员。
因而为了记住这惨痛的教训,每年六月初九,天子便要携带皇子女以及百官前往落哀山祭祀亡魂。
那些亡魂也包括晏殷已逝去的兄长,同样埋在那里。
大概想到了他上次不在时,织雾想要偷偷放走瑾王的行径,这次太子将织雾都一并带上。
只是太子要去祭拜时,织雾也再没有资格参与,只能留下。
织雾让宫人下去,自己想休息一会儿,她看着窗外山野风景,接着才慢悠悠取出一张画着特殊药材的纸张。
织雾很快便起身走了出去。
她难免想到前几日吴德贵亲自来找自己的情景。
太上皇对织雾好过,他老人家指明让她帮忙采药,她似乎没有理由可以拒绝。
万一老人家也只是觉得上次的宴席上的事情对她过分了,想要给出一个台阶,和织雾和好呢?
且就算按照原身的想法,也许也是想要再次博得太上皇的欢心,换自己可以回到从前。
最重要的是,织雾需要确认,在太子还没有恨她的时候,她会不会顺利地死在这种地方……
所以织雾必须去。
织雾在抬脚迈入西边的林子之前,压抑的心头始终抱着随时都会死去的心态,想将身上值钱的东西都解下来。
最后却发现只有太子的玉佩最为值钱。
她抚了抚玉佩表面的光泽,将玉佩放在了林子外,自己便兀自步入了其中。
太上皇陪着太子去看望了他哥哥大皇子的墓碑。
看到这一座座墓碑之后,一些惨烈的往事仿佛也都一一浮现。
而过往的惨烈会发生,多少也是因为帝王的无能。
能够支撑到这一代,除了太上皇当年的付出,也全都是运气。
可他身为一个掌权者很清楚,晏殷有能力改写这一切。
他会给晏朝的臣子和无数老百姓带来安稳生活。
抛开祖孙的情谊,从冰冷的政丨治角度来决定,这也是太上皇不能舍弃对方的缘故。
“孩子,你恨你哥哥吗?”
晏殷在墓碑前上过香后,神色间却并无太大变化。
他似乎对此并不在意。
“都已经成了一抔黄土,有何可恨?”
甚至,如果大皇子没死,无欲无求也就罢了,若会与晏殷相争,他的结局还是这一抔黄土罢了。
日头渐渐朝西边偏移了一些位置。
等织雾发觉不对的时候,她人已经在林子深处。
哪怕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可身体开始产生不适的时候,织雾才能彻底确认太上皇的用意。
老人家后悔当众给她难堪的事情没有发生,他想要给织雾一个台阶和她和好的事情也并不存在。
他老人家……的确是为了叫她送死。
哪怕早就知道,在皇室中的亲情极其脆弱,织雾也对这样的事实感到猝不及防。
别说原身会崩溃,即便是织雾心里早有预感也都有些难以接受。
她最为尊重的老人家,亲口叫她来送死……
织雾只经历了短短不到一年都会感到心口窒闷,积攒了十几年的原身只怕也都很难接受。
织雾按捺下一些不应有的情绪,她摸到了太子给她的药。
她正想要丢开,避免自己身体最后关头会被求生意志取代。
可在这个时候,织雾撞见了徐修安。
徐修安倒在了一棵树下,显然比她吸入了更多的瘴毒,昏倒了过去。
织雾怔愣了瞬,心想这一切也许都是命中注定。
她想唤醒对方失败后,便将那粒救命的丹丸倒出来,喂入对方的口中。
“徐公子,你还这样的年轻……”
“是该好好活下去的。”
哪怕是她,会从这里解脱,也是为了更好的活下去。
徐修安的父亲让他去亲近曲晚瑶。
家里人近日来也一直希望他可以和曲晚瑶这个真娃娃亲对象联络感情。
徐修安原本都只觉得尴尬。
他对曲晚瑶的印象不深,但一直都觉得对方是个很温柔的女子,没想到竟然会遭到顾小姐那样恶毒的戕害。
而他喜欢过织雾这件事情,也同样让他觉得愧对曲晚瑶,仿佛自己也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一般。
因而他看见曲医女身影时,便跟着对方来到了林子前。
接着便瞧见采药的曲医女捡起地上一块螭吻玉佩时神色大变,匆匆就进入了林子里。
徐修安原想追上去问问发生了什么,结果一进来就发现自己迷路了。
徐修安醒来后,发现手中有一个碧色瓷瓶。
他依稀记得有人喂了自己药丸,在耳畔温柔鼓励他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若在寻常时候,这样的一句话只是激励,听过耳也就忘记了。
可在当时,他一脚踏入鬼门关时,那从很远地方传来的声音几乎犹如天籁,让他如落水之人死死抓住浮木。
他知道是那粒金贵的药丸救了自己。
他醒来后跌跌撞撞往外走,然后看到了不远处有个女子倒在地上。
徐修安心口一跳,发现是曲晚瑶。
他连忙将曲晚瑶扶起来,结果就瞧见曲医女手里握着一只碧色瓷瓶,和他手里这只一模一样。
只是她瓷瓶里也是空的。
莫非……她将唯一救命的药留给了他?
徐修安心口好似遭受到了重重一击,再顾不上其他,连忙赶在天黑前将曲晚瑶背出去。
织雾醒来时, 发觉自己并没有死在林子里,而是回到了自己住的宝珍苑中。
她起身看到窗外,太阳已经被远处的山体掩住了大半。
此刻正是黄昏与暗夜交替的时刻。
吴德贵一直在等她醒来。
“顾小姐是感觉身体不适, 所以提前回宫来了,这件事情太子是知道的。”
吴德贵将这一切安排的没有纰漏, 这才缓缓上前道:“顾小姐, 这只是太上皇对你的……”
他似乎也觉得残忍, 语气愈发叹息,“是警告。”
少女垂着眼睫, 只敛住复杂的心绪, “我明白。”
吴德贵见状, 又道:“既然如此, 顾小姐也该明白, 任何人都不能拖累太子。”
“太上皇自己都不行, 那你就更不行了。”
吴德贵末了留下了句话:“太上皇给顾小姐几日时间,让顾小姐好好想想,该怎么解决。”
在他离开后, 连沉香都感到微微不平,“小姐可会失望?”
她说着, 只小声道:“如果是奴婢的祖父这样对待奴婢,奴婢必然会很难过……”
织雾道:“太上皇从来都不是白白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他需要确保朝堂安稳,确保臣民不受分毫波折的影响。”
太子是他最看好的继承人, 注入他全部的希望,希望太子可以给这个国家的臣民带来国泰民安。
“他老人家自有他的难处……”
他先是太上皇, 然后才会是皇祖父。
可两者起冲突时,他便只会是太上皇。
织雾对于这点, 一直都很明白。
打落哀山回来后,一切仿佛都恢复到了正常状态。
只是天气愈发炎热。
织雾一些奇怪的癖好便从藏得很深的地方一点一点冒了出来。
她贪图冰凉,私底下甚至会在两只袖子里藏冰块。
被太子发觉了,他便会蹙眉将她身上都搜一遍,防止她在别的地方也藏冰块。
有一次发现最多的时候,是在少女的两只足衣、两只袖口,甚至……甚至兜衣里都藏了一块。
她这样怕热,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
太子对织雾看得越严,甚至运入屋里降温的冰块都要派两个宫人专程检查,确保冰块上面有没有缺了个口子,被谁偷偷凿走一块。
织雾不敢当着宫人眼皮底下去偷,便转而去花园林荫处乘凉。
直到这日,徐修安终于在织雾会去纳凉的必经之路上遇见了她。
他似乎等了许多日,都有话想要和织雾说。
直到这日才成功和她碰面。
织雾心下略是意外,却听见徐修安走上前来开门见山道:“我想求顾小姐一件事情。”
织雾颇为不解地看向他。
徐修安却好似天人交战一般,额角都渗出了一层薄汗。
接着,他才仿佛豁出去般,语气沉重说道:“我想请顾小姐可以与我……定亲。”
这样,至少他可以成全曲医女。
徐修安想到自己从落哀山回去后,一直在暗中关注曲晚瑶。
尤其是他向旁人打探曲晚瑶时,旁人除了说出曲晚瑶身为一个医女拥有仁慈的心肠以外,还告诉他,曲医女和太子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在曲医女还是平民的时候,太子便一直保护对方。
直到织雾这个意外出现。
在他陷入这些回忆时,便听见少女语气迟疑,“可徐公子该清楚,我和太子……”
织雾疑惑的是,她最后的确和徐修安定亲了,却没有活到和他成亲的时候。
她以为,发生了她和太子有染的事情,这个剧情便不会出现。
不曾想,徐修安竟还会亲口和她提出这样的请求。
徐修安回过神来,低声说道:“我从来都没有介意过这一点。”
他以为,那天夜里发生了那件事情后,他当时还会提出来,织雾便该清楚的。
身体上的不纯洁,对于徐修安来说,从来都不算什么。
如一些男子时常会追求女子身体的纯洁,可他却觉得那些人肤浅、鄙薄。
他只喜欢性情纯洁之人。
就如同当日荒诞的误会,他错以为顾小姐便是这样的女子。
可她虽然不是,但身为医者的曲医女显然却更符合他想象中良善温婉的女子。
所以徐修安想,这样一来,至少可以成全曲医女。
他虽然下半生再无法获得幸福,可至少曲医女可以彻底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毕竟,顾小姐抢了曲医女这么多年的丞相千金身份,顾小姐也该清楚自己有多对不住曲医女……不是吗?”
他想成全曲晚瑶,光他自己一个人不够,显然也需要织雾的配合才行。
这也是他为什么会想来找她的理由。
在徐修安接下来想要开口拿一些利益与她交换之前,少女却垂着眼睫忽然答了个“好”字。
徐修安闻言略是意外。
可他反应过来后,却也只是语气更为生硬地答了一句“谢谢”。
他攥紧手掌,想到若是从前还喜欢织雾的时候,只怕也会高兴坏。
他在感情上那般纯情,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即便现在想到当时的感受都仍旧觉得怦然心动。
可是再一想到,那样温婉、纯善的少女,只是一个恶毒的假千金伪装出来的假皮囊,徐修安便觉心口犯梗。
他当初有多喜欢她的美好性情,眼下便有多反感过去喜欢过一个满身污点的人。
徐修安脸上并无喜色,只是仍旧淡淡失意道:“那好,那我回头去向太上皇求亲,你……先好好休息吧。”
他心神恍惚,顺利完成这件事情后,脑海中全是那日曲晚瑶救自己的那一幕。
值得吗?
曲医女会将唯一的生机留给他……善良到这种地步,即便这也许只是医者父母心,可这对徐修安而言,也是极致的震撼。
比起两个人都不幸,至少曲医女可以获得幸福了。
只要这样,一切对徐修安来说,自然都是值得的。
织雾从始至终都不曾察觉到他误解了什么。
只是单纯觉得,这样剧情便又都对上了……
一旁沉香听得目瞪口呆,上前语气激动道:“小姐疯了吗?”
可小姐却只忽然摸了摸她的发顶,发觉她长高了。
小姐轻声道:“不许说,说出去……就罚你长不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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