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需要做的就是延长这必死无疑的过程,只要可以一直给故友供药,供到她病好,他就可以消失了。
从始至终对方都不会清楚他的存在,只会知道有一天他也许突然没了耐心,不想再为她提供那些昂贵的药材,不想再为她耗费精力,所以就从她的生命里消失了。
她永远不会知道他死在这样的环境当中。
织雾不清楚他心中所想,见他再度提及故友,只能轻声安抚,“你的朋友能有你这样的朋友,也是对方的福气。”
也许也是因为瑾王长得和她的小奴隶太像,让织雾竟很容易便将自己代入了他那“故友”的情绪中。
如果她醒来后遇见小奴隶,却并不希望对方会像瑾王这样。
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一点做下这些万劫不复、也注定走向深渊的事情,却也只是为了自己的故友。
因知晓瑾王会被剥皮的下场,织雾也更是感慨于命运的无常。
原来也不是所有人天生就坏……
织雾得到了明棠郡主的身份之后,在宫中地位更是水涨船高。
后宫没有公主,她便是唯一堪比公主的存在。
私底下。
织雾让人打听太子的下落。
可即便买通了关系,让人私下去大理寺和刑部走了一趟,里面也都并没有太子的踪影。
那些官员对此都再三缄口,在收受好处以后才透露是瑾王提走了太子私下审问。
织雾心头蓦地一跳,暗忖自己竟也忘了这茬。
织雾第二次去见瑾王时,在对方开口前,便说道:“殿下若想杀死太子,也只会让东宫的人立刻就反。”
“在殿下逐步瓦解太子势力之前,我们可以……先做一些更为有用的事情。”
“哦?”
瑾王抬眸看她,“是什么?”
织雾道:“可以折碎太子的傲骨,让他……从此再无尊严可言。”
所有人都在观望,且所有人都尚且对太子持有别样的敬仰和孺慕。
他们不会一朝一夕就对太子失去信仰。
所以她可以羞辱太子、碾碎他的清贵,让他最为不堪的一面暴露。
至于怎么说服瑾王……
织雾早就做好了准备,将瑾王带来自己的房间。
搬离了宝珍苑,少女入住了更大的宫殿。
可宫殿深处,却有一只极其惹眼的鸟笼。
那鸟笼硕大。
是织雾从很久以前便让人打造好的东西,便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
“殿下觉得,我的方法是否要比殿下私底下让人鞭挞的手段要好上百倍?”
瑾王诧异挑眉。
他审视那羞辱意味十足的鸟笼后,接着无奈发笑,“好歹毒啊。”
“我总是想不出比你更歹毒的法子。”
他的夸赞让织雾微微汗颜,更不敢暴露她从话本里学来的方式。
可事实上, 瑾王也并非真如他表面同织雾说的那般纯良。
若真是如此,他也不会私底下屯兵养匪。
他固然会有为故友的成分,但绝非什么单纯角色。
端看他嘴里想要说给织雾听得是什么。
第二日, 织雾便顺利地得到了瑾王的邀约。
邀请她一同前往地牢,去看望那位太子晏殷。
若先前一次又一次陷害太子的事情, 织雾都尚且可以暗中进行, 装作自己不曾参与。
哪怕被人察觉, 也都一概硬着头皮不去承认,她背靠着太上皇, 表面上始终都清清白白。
可与当下比起来, 先前所作所为都算是开胃小菜。
真正要命的是, 她从瑾王手中夺过欺负太子的事情后, 需要当众去折辱他。
织雾跟随瑾王一路来到漆黑地牢里。
她足下一双金贵雪缎绣鞋鞋底甚至因为过于干净, 而被地牢的地面弄脏。
更别提, 昔日高贵不染尘垢的太子殿下,眼下便被囚于这样的地牢里。
他的衣袍无法再保持清洁干净,身上也横七竖八洇出血痕。
这几乎是罪臣逆党落入刑狱中的常态, 只因他是太子,才显得如此触目惊心。
瑾王语气带着几分笑意, “今日带了一个故人过来看你……”
“顾小姐被太上皇赐封为明棠郡主,这可真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
瑾王不像是一个针对太子的恶人,反倒像是擅长结交朋友的热情友人。
热切地在第一时间,将织雾成为郡主的身份传递到此刻落魄又可怜的太子耳中。
织雾闻言呼吸微滞, 如何能不明白这是瑾王需要她在太子面前表态。
瑾王没那么容易糊弄。
她会不会做那墙头草之事,他不在乎。
可她若对太子手下留情, 他自然也不会傻乎乎地继续信她。
织雾抬起脚,缓步走上前去, 隔着栅栏看见了墙角里的身影。
“太子殿下……”
她甫一张开口,便发觉自己的语气竟习惯性的有些讨好。
一时间未曾转换的语气让她略微尴尬。
她当着瑾王的面,接着才缓缓开口表明立场。
“我不愿意失去真千金的身份,从始至终,我也只不过是在欺骗殿下。”
晏殷要她将身份还给顾盼清,她偏偏不愿。
他逼得她走投无路,她贪婪地为了保住自己荣华,选择继续帮助瑾王,完全合情合理。
纵使当下织雾紧张不已,却还是将作死的精神发挥到了极致,让人将托盘呈上来。
其他宫人在面对太子时都尚且两股战战,不敢靠得太近。
织雾便亲自握起那冰凉的玄色铁环。
衔接在铁环上的铁链随之垂落在她的腿侧,碰撞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叮铃、叮铃——
因少女的美貌与柔弱,手里的狰狞器具仿佛也都变成了一种旖旎的道具。
牢门打开。
织雾一步一步走上前去。
她尚未熟练地去欺负过人,只是眼下想要将这东西顺利给太子戴上,却不得不屈膝跪坐在他面前。
太子始终很是沉默。
他调养好的身体,似乎又因这段时日的风波,而变回了先前的苍白。
那种病态苍白落在他的身上,不像是一种不健康的体现。
更像是一种对于身体的解缚,在脆弱的状态下更会暴露出本体的姿态。
脱离了万众瞩目的尊贵太子身份,他才是他。
或是剥开那层温文儒雅的表面,滑下外面那层皮囊,底下见不得光的模样……更会是他。
事实上,话本里的晏殷并不介意自己成为一名暴君。
但会真正触碰到太上皇底限的事情,他也不会去做。
眼下这一切,与其说是隐忍,倒不如说是在还债。
还了太上皇当年对晏殷的一些庇佑。
这也是他最后一次听从太上皇他老人家的吩咐,不以倒行逆施的暴君性情直接除掉惠嫔。
织雾的指尖碰到他的脖颈。
待他眸光似有所动,她僵了瞬,才快速将属于她的台词继续说出口。
“我……我先前也都是因为你是太子才会讨好你……”
“现在……”
“你什么都不是了。”
言下之意,又一次提醒了对方,她爱慕虚荣的本性。
而此时的晏殷对于织雾而言,更像是一个危险的生物,此刻是因为蛰伏,才让织雾大胆地将铁环扣在他的脖颈上。
怕头发会缠绕到铁环的卡扣上,她软嫩的掌心挨着他的肌肤替他轻轻拨开。
接着才将铁环完全扣到上面。
发出轻微“咔哒”声时,将那铁环严丝合缝地闭合上,与他脖颈几乎完美契合。
“是了……都忘记提醒殿下。”
瑾王隔着栅栏观赏这一幕,似都觉得赏心悦目。
他挑起唇角微笑道:“你那些下属的命应当也很值钱,若殿下不能够配合,我现在就让人杀了他们哦。”
织雾:“……”
她和瑾王真不愧是专门用来烘托主角的反派。
瑾王这样一说,只怕太子的下属就更加要死心塌地了。
果不其然,隔壁牢房里的涂奚瞬间暴怒。
“你们敢这样折辱太子,我杀了你们!”
涂奚要冲上来,被其他狱卒死死控制住。
其他的下属也是一脸恨不得要将织雾吃了的模样。
瑾王似乎愈发满意,更是将接下来的一切表演都放心交给织雾来完成。
织雾听见身后那些怒不可遏的动静,心下略慌张地起身时却又身体失衡,不小心碰到了晏殷的面颊。
她在这个时候将柔软唇瓣擦碰过对方的嘴角,愈发尴尬不说,更下意识想用指尖替对方擦去她的痕迹。
可温热的双手才将将捧住他的面颊,又好似犯错般,僵住了指尖。
在对上男人深不可测的黑眸时,织雾才转变了语气,口吻愈发外强中干道:“现在,该受到惩罚的人是殿下。”
“我会对殿下很是过分……”
织雾觉得该让他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却猝不及防听见太子离她耳廓极近的位置,用着只有他们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嗓音喑哑。
“是么……”
哪怕是面对瑾王的一些刑讯手段,他也从始至终都没有开过口。
偏偏,在她耳边说出的这两个字,又让织雾摸不清这代表着什么意思……
少女听到他的声音心头蓦地一颤。
此时正值下朝的时辰。
与阴暗的地牢不同,外面此刻阳光灿烂美好,可以驱散一切阴云。
但眼下却无法驱散笼罩在一些臣子心头的压抑。
在朝臣们陆续准备离开时,忽然有人率先顿住了脚步。
后面的人接二连三,竟也都神态各异地被迫停下步伐。
概因在那曲折长廊下,那位风头正炽的明棠郡主穿着红裙一派娇艳华贵,可手中却牵着铁链,连接着一个高大俊美的男子。
男子肌肤苍白,雪白的衣衫上也沾染了尘埃。
血痕与污痕染在他的身上,反倒将他衬得愈发如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
晏殷神态自是不起分毫波澜,可黑色的眼珠却凝落在美人白皙纤细的后颈。
她那样怕他……
一度让他以为,她会清楚,他从来都是一个毫无廉耻、尊严的人。
可她这样的举止却还是令晏殷从内心的古井无波状态,宛若投入了一粒小石子般,荡漾起一些古怪的涟漪。
被她手指亲自带上铁环时,晏殷感受到的……
是一种古怪到,会让他浓睫之下所遮掩的瞳孔骤然扩大的情绪。
他的情绪向来都由自己掌控。
眼下,竟又是另外一种例外。
乌发垂落在后背,可却还是没能掩饰住他苍白脖颈上,一圈极其刺目惹眼的玄黑铁环。
明棠郡主亲手牵着衔接在铁环上的玄黑铁链。
像是牵狗一般。
可和牵狗不同之处就在于,牵着比她更为高大更具威胁的畜生,在不知情人眼中看来好似美人与林中体格硕大的猛兽反差,尤其令人触目惊心。
更别说,知道的人都会清楚,她手里牵着的,还是太子。
是那位比当今天子都更被臣子们视若信仰的储君帝才。
织雾虽无法感应到那些人恨她几乎要恨到巅峰的情绪,但手腕上花瓣开始染红的速度,让织雾手腕都开始发烫。
她的心跳愈快,方知晓这样做……才是对的。
她对他的陷害,在这个时候才真正地公之于众,彻底掩藏不住。
有多少人孺慕太子,织雾此刻便在多少人心里死过了多少回。
她这一做,有去无回。
别说晏殷根本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就算他真的是活菩萨转世不与她计较,日后其他人却都不会愿意将她轻易放过。
一些人往往便是如此。
羞辱自己都未必会有多少憎恨,可羞辱到自己所敬仰之人,那股憎恨反而会比欺辱自己时还要怒恶数倍,刀刻于心。
众目睽睽下将晏殷牵到巨大鸟笼里,这一行径几乎已经到了织雾心理承受的极限。
仓促间将人关进去,织雾甚至都不敢看对方的目光,便转身入了室内暂缓心神,这才不至于在晏殷面前露出太大的破绽。
温热茶水入腹后,方能堪堪缓解一瞬间就几乎得罪所有人的压力。
但对比起今日发生的一切,织雾才隐隐明白过来,当日在晏殷身上写字不起作用,显然和他自身感受无关。
当日失败的地方是在于并没有第二个人知晓他遭受过这份“折辱”。
而今日知晓的人愈多,她手腕上的花瓣颜色都红艳艳地恍若要凝出实质性的存在般,漂亮得颇有些让人挪不开眼。
如此下去,只消彻底完成眼下的剧情后,她便不再需要耗费精力,任由真假千金案真相大白后,身死即可。
在天黑之前,瑾王却派了一个中年妇人过来。
织雾在会见来人时,自是调整好心态,将情绪恢复得如常。
瑾王并不完全信任织雾。
他派来的妇人需要在织雾身边留下监督不说,且还美其名曰辅佐。
来人姓崔,宫里的宫人都尊称她一声“崔姑姑”。
织雾知晓这崔姑姑,话本中大概也是在这段时期,对方为原身出谋划策、虐待太子的主要帮手。
甚至崔姑姑还时常觉得原身一些抽鞭子的虐待不痛不痒,向瑾王告状。
原身便只能将太子折磨得更加鲜血淋漓。
最后最为成功的方式便是将太子关进铁笼当中,将太子的尊严扫地,才算是合格的虐待。
织雾作为一个提前拿到答案的人,自然也就一门心思琢磨继续做些让太子很没有尊严的事情。
织雾身边的宫人个个都胆战心惊,沉香尤其不安。
即便当着崔姑姑的面,她都忍不住尝试劝道:“郡主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好,毕竟眼下太子罪名尚未完全落实……”
即便判定了,晏殷也在朝堂中威望颇重,收拢人心的本事非太子之身份所能取代的。
在沉香看来,织雾即便需要为瑾王办事,但当下也许也该做些什么,让大家都看见,好误以为她是被迫的。
一旁崔姑姑冷眼瞧着,倒也不予以劝阻。
毕竟这宫人说得也的确在理。
不让这位顾小姐给自己留有一丝活路,未免也太过于苛刻。
果不其然。
坐在椅上陷入沉思的美人想了想,也觉沉香说得有道理。
眼下那么多双眼睛都还看着呢……
若不做点什么,岂不又是白忙活了一场?
织雾沉思片刻,方语气轻轻地吩咐,让人将太子先放出来。
崔姑姑自不忘记自己监督之责,正要冷声提醒,便是放出来也不能让对方同从前太子时一般的待遇。
结果却听见这位明棠郡主若有所思地启开唇瓣。
“太子这双手执笔定夺生死,也能下得一手好棋。”
“却不知……”
“为旁人洗脚能不能洗得干净?”
崔姑姑猛地倒吸了口凉气。
不曾想自己才刚到这里,这位郡主一上来就要玩得这么大……
东宫的人甚至都还没有完全抓捕干净。
她是真的不怕自己以后会死得有多惨……
织雾让宫人将太子放出来替自己洗脚。
可宫人即便要放, 却也因为拴在太子脖颈上的铁链锁在笼子中,而不得不无功而返。
钥匙在郡主手中。
织雾听宫人说完后,面上似不情愿, 可心里却默默松了口气。
毕竟也唯有如此,她才有借口将晏殷脖子上狗链一般的东西从他身上解下。
先前牵着他从众人面前走过只是为了完成剧情。
没有必要情况下的欺负, 她自然也不会真的心理扭曲, 以此为乐。
更何况, 物极必反。
话本中的顾盼清是最后才将太子关进铁笼,彻底引起众怒, 也让晏殷对她动了杀心。
而织雾却因为知晓话本的原因, 一上来就比原身率先完成了关铁笼的关键环节。
因此效果极好不说, 让她腕上的花瓣几乎都要红透。
眼下却还要继续做给其他人看。
钥匙在织雾的枕下, 她转身取来钥匙后, 便交给了沉香。
沉香随意唤了门外两名宫人一道过去, 待走近那巨大鸟笼时,正迟疑让哪个宫人进去替太子脖子上的项圈解开。
毕竟在这个时期让太子眼熟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就算太子最后会倒台,可太子余党多半也不是她们这些卑微的宫人可以得罪的起。
在沉香犹豫的当口, 这时一个低着头的宫人上前来,小声道:“奴婢进去解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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