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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马依旧在(枕月长终)


翰林院中的人被几乎换了个干净。
明熙听说陆津也受牵连,被打发到偏远的小城。
这事来的突然且蹊跷,李阙也因为此事更是怒急攻心,一蹶不振。
眼看着真的要没了命。
所有的一切都开始与前世偏离,更是发生了许多她不知道的事。
陆家夫人为小儿子的远行哭尽了眼泪,京城更是有传言道,叶家二姑娘是个不详之人。
陆家先前还好好的,只是因为上门提了亲,陆津便惨遭祸事,此次流放外城,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原先明亮的未来一下子仕途无望。
都是那个叶明熙害得。
对于这个传言,明熙没什么反应,叶明芷也没什么波动,只有叶鸿文是真的暴跳如雷,逮到一个嚼舌头的就骂一个。
也不知道是害怕明熙未来嫁不到好人家,还是真的关心女儿。
陆津来信说要与明熙见一面时,她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他约的还是上次二人没有看成荷花的湖边,陆津坐在马车上,明熙上车进去时,见他正在怔愣地望着远方的湖景。
几日不见,他消瘦了太多,原先还要笑一笑才能看见的酒窝,如今清晰可见。
陆津望见她,含蓄一笑,经过这几日的动荡,整个人都沉稳了许多。
“那些传言,不是我散播出去的。”
明熙坐在他对面:“我知道,我也并不在意。”
“其实我与这件事关系并不大,”陆津低头道,“我爹问我要不要帮忙,我拒绝了。”
“这个京城,我也没什么心思呆了,在翰林院做史官,大家也都因为我爹和大哥的面子总是对我瞻前马后,与我一开始想做的事一点也不一样。”
陆津望着远处:“我想趁这个机会出去看一看,家里人都反对,只有我大哥同意了。”
“人生那样长,我才不要一直过顺风顺水的生活呢。”
老实说,明熙突然对他改观了不少。
见他离京没有自己想的伤心,安慰的话都咽了回去,她若有所思地看着陆津:“若是你之前就说了这些话,说不准我就同意了呢?”
“真的吗?!”陆津一瞬间又原形毕露,“其实只要你一句话,我还是愿意为你留下来的!”
明熙摆摆手,弯腰就要下车:“一路顺风。”
“明熙。”
许是就要离别,不知道下一次再相见是什么时候,陆津第一次喊了她的名字。
“这儿的荷花……真的很漂亮,我马上就走,上一次你没有心思,这一次,你留一会好好看看吧。”
简朴的马车带着陆津很快驶出了京城,明熙安静地目送,又将视线转回了那片漂亮的湖泊。
盛夏时分,蝉鸣声声,汴京的风带着干燥的热意,明熙看了一会满湖争相盛放的荷花,心中一片平静。
真的很漂亮。
她淡淡想着。
身后一道阴影遮下,为她挡住了午后的烈阳。
身边的品秋一脸警惕地望着来人。
明熙心中想着某个人,回身鬼使神差喊了一句。
“阿箴。”
季飞绍撑着一把油纸伞,将面前的人遮得干净,自己身上却是盛光斑斑。
毒辣的日头打在他脸上,双眼微眯,神情有些不快,轻皱起眉:“你在喊谁?”

她在想谁, 跟眼前人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关系吗?
明熙没有搭理他,更懒得站在他的伞下,抓着品秋往旁边走了走, 躲开了那一小片的阴影。
季飞绍瞧见她躲自己的动作,心情难以抑制的下沉。
眼前这个姑娘,同所有人关系都那么好,即便是口口声声要李怀序远离她姐姐,但她对李怀序依旧算得上和颜悦色。
只有他,从来只有在他面前, 乖巧的一张小脸不是警惕就是掩饰起来的厌恶。
季飞绍实在忍不了, 皱眉:“还这么怕我?虽说你做了一场毫无根据的臆梦, 但我什么都没对你做吧?至于对我这么避之不及?”
不说话还好,一说起这个, 明熙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惊起, 瞪着一双圆眼满是火气:“季大人几年前还让我不要肖想, 如今反倒一遍又一遍的提起, 若不知道的,还以为季大人当真对我动了感情呢。”
“如果是呢?”
一句话, 将明熙脑子砸懵了,她震惊又茫然地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男人, 呐呐:“你, 你说什么?”
季飞绍持伞, 一步步朝她逼近, 往日每每碰见此人,总是高高在上地歪着头看她, 睥睨万物的头颅此刻却是在明熙面前低了下来。
他稍稍弯腰,想来挺直的脊背微弯, 眼神平淡又疯狂地盯着眼前之人:“我说,若我真的对你动了感情呢?”
明熙目瞪口呆,错愕与惊恐让她长久地说不出话来:“你,你疯了?”
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明熙忍不住退后两步,眼神惊慌失措地望着季飞绍:“你,你三年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三年前,宫中对峙时,他将话说得那样决绝,丝毫没有给自己留过退路。
但是季飞绍知道,他后悔了。
说不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按照计划,他本该暗中与将军府的赵姝意打好关系,梅家的势力他一定要得到的。
至少在郴州之行前,他都一直没有动摇过。
后来在郴州重逢,他不知道原来三年可以让一个小姑娘有如此惊人的变化。
她明亮,开怀,肆意,就是有非比寻常的能力,能够吸引无数的目光。
每时每刻,只要视野当中有她的出现,你都再看不进去任何。
赵姝意找上他的时候,他有千百种方式可以让自己抽身,不叫她坏了对自己的印象。
但季飞绍当时望着对面的人,有些心不在焉地想,反正都是梅晟的孙女,娶谁不都是一样?
如果他娶叶明熙的话。
她那样明丽的人,若是成为了自己的妻子,会是什么样的?
会满心满眼都是自己,不在害怕,躲着自己,她看着胆子就小小的,若是受了惊吓,会止不住地往自己怀里缩吗?
就像当年渔阳行宫里那样,熟稔又亲密地抱着自己。
这样的念头只是想一想,就能让季飞绍真情实意地愉悦起来。
季飞绍盯着眼前的人,见她满是抗拒,兀自笑了笑:“我又不是君子,何必言出必行,反正你都做了我们会成为夫妻的梦,让它变成事实,难道不好吗?”
“不好!”
明熙头发都炸了起来,只要一想到自己仍要同这个人朝夕相处,都忍不住想要干呕:“这汴京城我谁都能嫁,唯独不可能嫁给你,你死了这条心吧!”
饶是再好的耐心,也在这句话面前冷了脸。
季飞绍面无表情,眼中的寒意让人彻骨:“你能嫁给谁?”
他勾唇嘲讽一笑:“就连礼部侍郎家的公子简单提个亲就能被撤职下放,这个汴京城,谁敢娶你?”
听他这么说,明熙有些怔然地张了唇,忽感恐惧之意爬满全身:“是你……”
“是你干的?翰林院的事,是你捅出来的?”
季飞绍没有说话,却也没反驳,只是似笑非笑地盯着眼前的人。
“算他聪明,没有找他爹替自己解决这桩麻烦事,不然整个陆家,我都不会放过。”
明熙真的被吓到了。
这样偏执,狠厉,又发疯的季飞绍,瞬间让她想起前世每一个窒息时刻。
先是不准看别的男人,再是不能轻易出季府,直到最后被锁进后宫,锁进春棠院,就连身边看管的侍从都要是女的。
“你疯了……”
明熙被吓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一味地扯着品秋的衣袖,步步后退。
难以忘怀的可怖记忆不断在她眼前闪现,明熙面色惨白,身子轻颤:“陆津不过就是向我提亲,我都没有答应,你便祸害了整个翰林院,祸害了那么多人。”
“是我祸害的吗?”
季飞绍听闻她的质控,不解地歪头,“难道那些文章,不是他们写的,不是他们没有焚烧,还放在家中的?”
他浅浅露出一个笑:“怎么能说是我祸害了呢?”
见明熙眼神恐惧,季飞绍神情一顿,又继而漫不经心地想着。
虽然没有在笑,但至少她是在看着自己的。
如果同样都能陪在自己身边一辈子,爱意和恐惧,对他而言并没有差别。
季飞绍上前,不顾明熙的躲闪将纸伞塞到她手中。
“别让我知道还有其他人,”他望着明熙,眼神阴鸷,“陆津只是个开始,如果再有人招惹你,你不会想知道后果的,对吧?”
明熙浑身发抖,季飞绍走后,她火速将纸伞扔给了品秋,白着脸,急匆匆地回府了。
在此之前,汴京那些关于她的传言,她还并不在意。
今日之后,她反倒分外感激,最好所有人都能因此,躲她躲得越远越好。
明熙回到自己院中,望着那株母亲栽种的海棠,眼泪猝然就掉了下来。
可若是将来,她也有了喜欢的人呢?
她难道也要让人家躲着自己,离自己越远越好吗?
一双干燥又温暖的手捧着自己的脸。
明熙顺着力道上抬,望见姐姐一双平静的眼睛。
“发生什么事了?”
自回府之后就一直心不在焉的,叶明芷放心不下,追过来看,发现她竟然一个人坐在这里,不声不响地偷偷掉眼泪。
叶明芷已经很久没有撞见她哭了,自从她在渔阳生活之后,每一天都是洋溢又欢快的。
不过回来没多久,便又这样哭,叶明芷忍不住想,难道她真的这么不喜欢京城吗?
明熙扑进她怀里,哭得浑身都颤。
声音沉闷又委屈:“姐姐,我可能一辈子都嫁不出去了!”
叶明芷歪头,脑门上慢慢浮现一个问号。
她总是严厉,此刻声音却又温柔:“怎么会呢,那么多人喜欢明熙。”
“我不要他们喜欢!”
明熙哭叫道:“我也不知道我会喜欢谁。”
“怎么会呢。”叶明芷摸摸她的头发,叹了口气,“还记不记得你前几天同我说的话?”
明熙抬头,小脸满是泪痕:“什么?”
“那晚,我问你会喜欢什么样的人,你同我说了好多条件,还记得吗?”
叶明芷望着自己的妹妹,眼神柔和:“你当时心里,在想着谁?”
“你是在以谁为标准,说出那些特征的?”
想的谁?
明熙一时之间没有了声音,她开始回想。
温柔,爱笑,会写漂亮的字和一双漂亮的手,还要会一点精致的手工。
这些零散又无厘头的形象,渐渐汇聚成一个具体的模样,好像出现在她眼前,正在冲自己笑着。
明熙微微睁大的眼睛。
“那个人,难道不就是你喜欢的人吗?”
这话恍若平地一道惊雷,将明熙本就乱七八糟的内心狂轰滥炸,满是炸裂火光后的炙热蔓延。
她眼前浮现出慕箴一颦一笑的模样。
她喜欢的人,是阿箴?
明熙猛地站起,张皇失措地又是摆手,又是摇头:“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她已经手足无措,泪水眼看着又要掉下来。
“我怎么可能喜欢他呢?他那么好,那么好的一个人,我怎么……
她想起季飞绍,想起前世自己为他感到心动的每一个瞬间,她茫然道:“喜欢一个人,难道不应该是向往他的一切,尊敬他,仰视他吗?”
叶明芷听了她的话,安静地反问她:“你觉得这样是喜欢?”
“这样的两个人,一个一直陪在你身边,与他相处的每分每秒都是开怀自在的。一个高高在上,万丈光芒,你从他身边走过,心中满是敬佩。”
叶明芷问她:“在碰见美景和难忘的美食,你第一个想分享的,会是哪一个?”
明熙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在你开心或者伤心的时候,会想让哪一个来分享或倾诉?”
“在分别的时候,哪一个会让你更加不舍?”
“哪一个人的缺点,是让你完全没办法忍让,而另一个是让你觉得无关痛痒,可以欣然接受的?”
叶明芷一句又一句地问她,明熙却一句回答都说不上来。
因为她心中有明确的答案。
叶明芷轻轻说道:“明熙,你真的能分清什么是仰慕,什么是真切的喜爱吗?”
遇见喜欢的东西时,她一定会塞给慕箴吃,即便是他不能吃的辣。
但前世在季飞绍那碰了几次壁后,自己便也不再投喂他了。
那是只有在慕箴面前的任性和娇蛮。
知道季飞绍的真面目后,她厌恶,恐惧,发疯一般想要逃离。
但是得知慕箴自毁身体离京,偏执又自厌地放弃自己时,她第一反应是心疼和痛意。
那是她痛慕箴之所伤,为慕箴的每一个过往真情实感。
原来她对于慕箴这样的情感,才算的是真正的喜欢吗?
明熙不由得问自己,若是她先在渔阳与慕箴相处,再回汴京遇见那个风华绝代,张扬肆意的季飞绍,她还会像之前那样,如追光的飞蛾一般被他吸引全部目光,拼命追随着他吗?
不会的。
明熙心中清楚,她绝不会的。
在慕箴身边,她也一样肆意又阳光,遇见那样优秀的季飞绍,一定会惊喜地赞叹一句,然后同慕箴悄悄咬耳朵,对他说,你看,那个人真厉害啊。
然后就不会再有任何故事。
在她为慕箴设想的每一个美好的未来,都将自己摘了出去。
她要他快乐,自在,逍遥于世,不要像她一样饱受禁锢的折磨。
那如果,在这个未来里,加上自己呢?
她会和慕箴生生世世都在一起,永远也不离开。
就像陆津所说的,睁眼闭眼,看得第一个人,都会是他。
明熙堵塞的内心,忽然像是打开了一扇门。
让她豁然开朗。
原来从始至终,她所喜欢的人,从来都是慕箴。
“原来是这样,”
明熙怔愣地站在原地喃喃:“原来是,这样啊。”
叶明芷见她醒悟,抹了一把她的眼泪:“要遵循自己的内心,选好了,想明白了,就放手去吧。”
明熙在姐姐走后,擦了擦脸,轻车熟路地顺着海棠树翻过院子,慕箴在屋中休息,她学着慕箴的样子,用碎石去扔他的门窗。
慕箴探出身子,望见是她,眉眼带笑,来到树下伸出手,想要接住坐在树上的她。
明熙没有动,只是这样低着头看他,仔细地看他的眉眼,轻声问她:“阿箴,你有喜欢的姑娘吗?”
慕箴听闻她的问话,没有回答,只是又将手伸得近了些:“跳下来吧,我接着你,小心坐在上面别摔着了。”
“你先回答我。”
见她眼尾潮红,咬着下唇,神情执拗,慕箴幽幽长叹:“有啊。”
“很久很久以前,我就有了。”
明熙眼泪滑落,声音哽咽:“你这样好的人,得多优秀的人才能与你相配。”
“不,”慕箴浅浅摇头,“哪有什么相不相配,我喜欢的人,她只要愿意留在我身边,平安顺遂,便是我一生所求了。”

她想起了以往的点点滴滴。
开心的, 烦忧的日子,想起他在汴京每一个接自己回家的傍晚,在渔阳年年为她赢得头彩的节庆投壶比赛。
想起前世的时候,慕箴因父母相继离世,想要离开京城时,他曾为自己递来一封书信。
闻冬那时还来问过她, 说慕府的公子今日便要离开了, 想要约她去城门口告别。
那时秋衣正浓, 天气寒凉。
她又许久不曾单独出过家门,季飞绍不在的日子里, 她连一个人去宫里找姐姐都不敢。
更何况是去城门口见别的男子, 若是叫季飞绍知道, 他又要与自己生气。
明熙当时只犹豫了一瞬, 便摇头拒绝了。
后来慕箴去了哪里,过了什么样的生活, 她都再没有耳闻了。
直到后来出事,姐姐告诉她, 慕箴临死前还在玉安为她留了家药堂。
曾经那个荒诞无稽的梦想, 没有人放在心上, 只有他好好地记住了, 并且努力地想要帮她实现。
但这些终归都是后话了,那时的明熙哪里想得到后来的那些故事。
她只记得慕箴离京的那日午后, 汴京下了好大好大的一场雨。
就像一位真挚的情人,在为某些逝去的东西而哀悼。
从回忆里抽离出来的明熙闭上眼, 泪水滑落在慕箴的脖颈,顺着锁骨滑到了衣襟内。
慕箴没有躲,反倒将人抱紧了些。
他不知道明熙今日情绪为何反常,但他知道眼下她需要自己。
所以他尽可能地将所有都奉献给她。
“怎么了吗?”
慕箴声音轻柔柔的:“有什么烦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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