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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马依旧在(枕月长终)


老夫人拦住赵姝意,不敢插嘴二人谈话。
衍无只将签文递还给她,合掌闭眼:“檀越聪慧,本寺之福。”
叶明熙哪里能担这样大的重任呢?她不解道:“可小女一个稚童,又能做什么呢?人微言轻,怕只会辜负大师厚望。”
衍无摇头:“命星争辉,昙花一现,真正依靠的,还是檀越自身的意愿。”
“那我要躲到什么时候呢?”
“檀越所愿之时。”
“那我若是明日便要回呢?”
衍无一笑:“那便明日回。”
闻言她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正当想追问的时候,衍无一抬手:“签文已解,檀越请回。”
叶明熙叫他不愿再说,只能傻愣愣地拿着签子,转身跟着祖母离开。
临出门前,她又回身:“寺中中院西南角落,有一荒宅,我日后能常去那里,解我心结吗?”
她说得隐晦,但衍无何尝不懂,他点头:“还望檀越常来。”
不仅欢迎,还邀她常来。
难不成解决这七星倒转的关键,是让她锁在普觉寺中当尼姑?
她吓得摇摇头,行礼退去。
刚出千佛塔,方才引路来的僧人便又出现。
“师祖担忧檀越被寺中众人惊扰,让我来为诸位引路,从侧门离去。还望檀越莫要生怒。”
老夫人赶忙道:“大师慈悲心肠,连这都替我们想好了,我们不胜感激。”
顺着宁静的小道,一路从僻静的侧门走出,等待车马之时,憋了许久的赵姝意戳她:“大师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叶明熙也纳闷着:“我也不知道,到底是要我待在渔阳,还是回京呢。”
老夫人望着她:“大师不是让你拿主意吗,你自己怎么想便怎么做好了。”
她自己?
想到此刻尚还留在渔阳养伤的慕箴,还有不日便要得到天子器重,跟随天家回京的季飞绍,她毫不犹豫道:“我自然是想留在这了……”
渔阳多好啊,山清水秀,四季如春。
最重要的一点是,前世祖母正是在这次陛下回京后开始病重,等到消息传到汴京,老夫人就已经过世了。
她模糊记得,是这次陛下推举了一系列政策,当中有一项于叶家不利,具体什么情况叶明芷有意瞒着,她也知道的不是很清楚。
明熙也许不能更改这一世的走向,但她知道,她至少可以留在渔阳,好好照看着祖母,在她生病之际,好歹有个晚辈在身边。
赵姝意还想说什么,却见到车马及一种奴仆自远处而来,老夫人拍拍她们:“别说了。”
等上了轿子,叶明熙顿了顿,提醒道:“表姐,今日之事……”
赵姝意明白她的意思,瞥了她一眼:“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这事大的很,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母亲也不说。”
叶明熙弯眉笑了:“表姐真体贴。”
叫她这样,毫无芥蒂,赵姝意眯了眯眼,凑到她眼前仔细盯着她:“你祖母常住渔阳不知你性情,我可不同。”
“生了一场病,竟能让人变化如此之大吗?”
赵姝意握住她下巴:“你不怕我了?”
叶明熙垂眸:“经此一病,我知表姐并不像表现地那般讨厌我。”
赵姝意挑眉:“何以见得?”
“那日在寿平湖,是我不小心脚滑跌落,表姐拉我没拉住,反倒也被我拽下水。”
她望着赵姝意,眼底泪意盈盈:“听闻表姐也病了,却没有埋怨分毫,跟谁都没有提起此事,今日还陪我来上香,我心里都明白的,表姐只是不善言辞,心中对我还是上心的。”
赵姝意一愣,飞速甩开手后退,脸涨得通红:“我,我不过躺了两天,身体好的很,本就没什么好说的,而且今日上香,是我母亲硬逼着我来的,都跟你没有一点关系!”
说话都语无伦次的。
叶明熙蹭上前,揽着她胳膊贴近:“是是,表姐疼爱我,却不好意思说出口。”
“你!”
“姑娘,到了。”
闻冬的声音传来,叶明熙冲她笑笑;“那我先走啦,表姐回家路上小心。”
说罢便掀帘出轿。
等重新上路,跟在外头的女使小声说道:“二姑娘病好后变得邪门的很,不会是鬼上身了吧?”
赵姝意厉声:“住口!侯府嫡姐儿你也敢非议。”
她靠在轿子里,想着叶明熙的反常,她说缘由时恳切,不像胡诌的。
比起之前那个唯唯诺诺,半天憋不出一句话看了就一肚子气的,赵姝意还是更喜欢现在这个真性情的。
老夫人见叶明熙下来,见到她第一句话就是:“表姐那边我已经嘱托过,她不会说出去的。”
老夫人一愣,没想到她还有这份心思,她道:“说了也没事,将军府人人良善,梅氏更是怜惜你,不会传出去的。”
人人良善?
叶明熙心中反驳,那可未必……
祖孙二人进了屋,碰上迎面而来的叶明芷,老夫人吩咐下人:“传膳吧。”
除了一大清早简单用了些早茶,奔波一上午,只怕明熙早就饿了。
等到餐食都上完了,老夫人对贴身的嬷嬷道:“这不必伺候了,你们都下去吧,把门也带上。”
叶明芷听闻,眼神动了动,像是猜到什么,也跟着吩咐:“越春,你去门口守着,别离得太近。”
大姑娘的贴身女使越春应声,关了门后站在廊下。
叶明芷:“可是今日上香,遇到什么事了?”
老夫人没回话,只盯着她瞧:“明芷,你虽为庶出,但侯府待你向来不薄,这几日你对明熙的关心我也看在眼里,我只问你,你对妹妹,是否真心?”
这是要她表态呢。
叶明芷沉默,却立刻起身跪拜,字字珠玑:“大夫人早亡,明芷发誓,要一辈子护着明熙,绝不让她受一点苦,否则天降雷霆,神魂湮灭。”
她声音清脆,却几分颤抖,听了这番话,莫说老夫人,便是叶明熙都心中震荡。
她上前将她扶起:“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值得姐姐行这么大的礼。”
老夫人放下心来,将今日在普觉寺的种种说了。
她问叶明熙:“你怎么想?”
叶明熙早便考虑好了:“我要留在渔阳,侍奉祖母。”
老夫人看着冷淡,却对孙辈上心。前世她的结局太过潦倒悲凉,既然重生一回,她便不能再让身边的人受苦。
留在渔阳,陪在她老人家身边,等到那荒唐的旨意下来,她及时请郎中调理,好好宽慰,一定能改变祖母的结局。
在渔阳虽说锦衣玉食,但儿孙不在身边,老夫人难免孤苦。
她也是希望叶明熙留在身边的,但汴京的繁荣,哪个孩子不向往呢。
如今得了她的话,骤然笑开了花:“好好好,那就留在祖母身边,好好陪祖母几年。”
话音里满是藏不住的欣喜。
不同于二人的和谐,叶明芷皱眉担忧:“明熙远离汴京是好,但如今父亲才娶了续弦没多久,若是久不归家,恐与母亲离心。”
叶明熙也想起来,今年年初的时候父亲娶了户部尚书家的四姑娘做大夫人。
老夫人摇头:“何氏我是清楚的,她是庶女,在家中向来低微,没什么存在感,性子最是温婉,我亲自挑选的人我了解的,就算明熙不回家,将来她也断不会苛待。”
她心中考量:“但是衍无大师的批文,绝不可被旁人知晓,若是有人问起,便说是明熙命里富贵,死里逃生,为求安稳,衍无大师交代需在渔阳修养。”
老夫人表情严肃:“至于星象命格那些,出了这个门,谁也不许再说。”
姐妹两自然明白其中利害,都答应了。
此时,门外传来越春的声音:“大姑娘,侯爷回来了,正往这边来呢。”
叶明熙一愣:“爹爹回来了?”
她这个爹,血缘亲疏看得极淡,眼中只有自己的爵位与官衔,又偏偏是个极为平庸之人。
年初被老夫人指了一个庶女为续弦,正憋着气呢。此次渔阳之行,更是一个劲地陪在官家身边讨好。
便是明熙落水,重病几日也没见他回来过。
如今这个时候回来,叶明芷与老夫人对视一眼,心中跟个明镜似的。
只怕是普觉寺一行,已经传到天子耳中了。

第6章 变故
恩阳侯府子嗣不丰,早年长子夭折,老侯爷过世后,唯一的嫡子叶鸿文承袭爵位,汴京偌大的侯府之中,除了住着他们一家,还有个庶出的三房。
三房人丁不旺,在侯府中存在感也不高,这些年只有除夕中秋过节的时候才碰到一块吃个饭。
叶鸿文不爱管家,对两个女儿也不怎么上心,叶明芷自懂事起便不指望这个父亲,一边学着把持中馈,一边照顾着明熙。
叶明熙被娇养着,并不似姐姐那般自立,对于父亲还是渴求着亲近。
前世叶鸿文去世的也早,明熙也盼望着此番难得的重逢。
谁知叶鸿文不等下人通传,径直推开屋门,先是左右扫视了一圈,才对着老夫人行礼。
“不知母亲将两位姑娘关在屋中,是在商讨什么。”
无礼蛮横,老夫人气郁在心,喝着茶没有理会。
叶明芷淡淡笑道:“不过是说些家常体己话,父亲怎么这么着急。”
叶鸿文怒斥:“我同老夫人说话,你一个庶女插什么嘴?!”
重来一世,谁都不能欺负姐姐。
就算是父亲也不行。
叶明熙皱眉:“爹爹好大的火气,多日不曾回来,如今也不像是来与家人团聚,倒像是回来拿我们撒气的。”
叶明芷生母低贱,他自然可以随意斥骂,但明熙不同。
不说她外祖家位高权重,就连她姨母那边的将军府也是不好惹的。
更何况此前传报,说普觉寺传闻中的衍无大师今日点名了邀明熙一见,求一支签。
天子盛怒。
叶鸿文皱眉,想起当时,官家传他前去问话,将叶明熙的生辰八字,为人性情一五一十地问了个透。
帝王坐于高座之上,声音彻骨严寒:“朕徒步上山,亲自登门拜访都尚不得相见,今日倒是巴巴地要为一个女童求签,这不是要将朕的颜面,大政的颜面狠狠践踏!”
桌上的酒菜被通通扫于桌下,奢贵的白玉瓷碟尽成碎片,众人纷纷跪地,颤抖一片。
就连叶鸿文当时都以为自己命不久矣,要被盛怒之下的天子拉下去抄家。
天子勤政,却生性暴戾。
王侯世家一念之间举家抄斩的,这些年来都算常见。
然后天子静默片刻,喊道:“恩阳侯。”
他哆嗦着应答:“臣,臣在。”
天子冷笑一声,吩咐道:“女儿落水生病,你作为父亲,今日该回去探望探望。”
叶鸿文一怔,没明白其中含义。
“见到久未归家的父亲,你女儿想必会十分激动。晚宴之时再回来,与朕好好喝一杯。”
狭长的双眼渗透着狠光,他盯着台下缩成一团叶鸿文,眼睛微眯:“若是没让儿女尽兴,便提头来见,明白了?”
话说得隐晦,叶鸿文听不懂,但最后一句威胁倒是听的分明,他吓得脸色惨白,也不敢多问,磕头领旨:“臣,臣告退。”
直到退出房间,尤能听到屋内天子砸东西的声响。
叶鸿文只觉大难临头,抓着出来相送宦官的手,一连塞了十几片金叶子。
“劳烦大人给个明示,臣实在,实在参不透陛下的用意。”
官家近侍,德全公公皮笑肉不笑:“天子用意,在下不敢妄自揣测。”
“大人!”叶鸿文又塞了一把金叶子,声泪俱下,“陛下今日如此盛怒,交代臣的事情臣若办不好,只怕上下都要遭殃了!”
德全公公眸光一暗,暗骂这个安阳侯真是个蠢到家的,老侯爷与老夫人都是出了名的贤良,怎么生出这么个蠢东西。
他还是收了叶子,低声道:“回去多哄着些你家二姑娘,今日普觉寺之事,定是要摸得明明白白。”
“那大师究竟为令爱求了支什么签,算了什么批文,陛下都要知道。”
这么一说,叶鸿文才恍然,只恨不能给公公磕一个:“公公大恩,本侯记住了,我这就回去问问!”
直到人走了,德全才转身进了屋,将方才被塞的金叶子尽数摊在桌上。
天子年迈,方才动了气,如今靠在椅中,捏起金叶子,语气平淡难辨:“朝中拮据,朕为了开源夜夜难寐,他身为一个从五品的小侯爵,只是贿赂一个宦官,竟也能出手如此阔绰。”
他按按眉心,眼神晦暗不明:“这些个王侯公爷,日子倒是过得比我这天子舒心。”
“安阳侯府邸算不得殷实,都是靠老侯爷生前的财产勉强支撑着。听闻他家如今是庶女管家,府内大部分支出都是他恩阳侯的花销。”
天子冷笑:“一个有名的才女,一个被衍无看中的贵人,这侯府倒是隔代遗传,偏偏中间插了个蠢笨如猪的叶鸿文!”
说罢手一挥,堆叠的金叶子被扫下桌面,就像下了场璀璨的黄金雨,耀眼夺目。
见叶明熙皱着眉,眼神埋怨,叶鸿文脑中“嗡”地一下,讪笑道:“这说的哪里话,见你们封锁门窗,为父心中奇怪罢了。”
见桌上摆着饭菜,他吩咐:“来人,再添副碗筷,我与母亲一同用些。”
他坐在主座,老夫人见状,叹了口气:“再添几道菜来。”
这番小争执就算翻了篇了,叶鸿文心中松气,心不在焉地用膳。
见三人一时安静,都不说话,他憋了半天,问道:“听闻今日母亲带明熙去普觉寺上香了?不知签文如何,可还如意?”
老夫人暗自绝望地闭了闭眼,只觉得侯府未来无光,敷衍道:“上香求签,不过求个心安,哪有什么如意不如意之说。”
叶鸿文套不出话,有些着急:“那……”
“说起来,今日有件奇事呢!”
叶明熙一副天真烂漫地打断父亲的话头,说道:“有个大师要替我求签,我都没有排队呢!”
叶鸿文大喜,不自觉带上笑意:“哦?都说什么了?”
叶明熙笑得灿烂:“他听说我前不久落了湖,说我身子没有养好,渔阳风景秀丽,让我在这里多住些日子呢!”
“还有呢?”
叶明熙摇头:“没有了,就说这些,祖母问了几句,大师也不愿多说了。”
老夫人见缝插针:“我刚想跟你提,大师说明熙身子不好,最好在渔阳养几年,此次你们若回京,便将明熙留下,陪我几年吧。”
叶鸿文一字一句地记在心里,对老夫人的话没放在心上:“住哪都一样,明熙你再想想,还有没有了?”
叶明熙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她收回目光:“真的没有了。”
见问完了,饭也不吃了,只想着回书房将这些通通记下来,免得晚上忘了。
他起身:“那你们慢慢吃,我先走了。”
像是感觉不到屋内凝滞的氛围,大步匆匆离去了。
叶明芷强……不了了!
她把筷子重重一拍:“太过分了!”
老夫人叹了口气,看见叶明熙跟个没事人一样还在吃饭。
“明熙,你不难过吗?”
“父亲政务繁忙,没什么可难过。”
“那你刚刚为什么那么直白,不多留他一会?”
叶明熙一顿,开朗道:“祖母什么意思?”
老夫人叫她这样,不知是真傻还是藏拙,摇头:“吃饭吧。”
等到吃完,姐妹两告退。
早上起得早,明熙想回屋里补个觉。
正要与姐姐告别,叶明芷却猛然蹲下身抱住了她。
“……姐姐?”
叶明芷抱着她,眼泪落下:“明熙,姐姐一定会保护你的。”
天子侧目,祸福难料,但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一定会替她挡着。
明熙清楚,是衍无一事让叶明芷担心,更是刚刚父亲的态度怕自己又像年幼一般自己偷偷回房中哭。
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拍拍她:“嗯,我相信姐姐。”
晚上,金鸪楼厢房。
叶鸿文磕磕绊绊地说着,额间汗如雨下,却不敢抬手去抹。
天子听完他的汇报,面无表情地把玩一只酒盏。
“没了?”
“……了。”
叶鸿文偷窥一眼天子面色,见看不出喜怒,斗胆补充:“可能,可能小女有福,被大师看中,帮她解了个签,臣听着,没什么特殊……”
“呵。”
一声冷笑,叶鸿文骤然噤声,不敢再多言。
“恩阳侯,你女儿爱吃鹅吗?”
“啊?”
叶鸿文错愕,以为自己没听清,抬头去望。
天子漫不经心道:“这金鸪楼身为渔阳第一酒楼,朕尝着也就这道卤水点飞鹅味道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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