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箴浅笑:“先前刘澈也帮了我的忙,不必放在心上,只怕不合你们胃口。”
“金鸪楼的菜,不合胃口也只怕是我们的问题。”
刘鸢自己扒了只螃蟹,吃的正香。
窗外不知何时放起了烟花,他们坐的高,几乎就盛开在他们眼前。
明熙的小脸在烟火的照耀下更显娇俏,慕箴不动声色地凝望着她,好像这样就能填满内心这段时日的空虚。
不过就是短暂相处了数日,此番争吵后,重新回到往常一个人的生活,反倒让他难以忍受。
“身体好些了吗?”
他轻声问:“还冷不冷?”
担忧她身体未愈,还特地让蔚茗轩的人抬了这被炉上来。
明熙咬着勺子摇头:“我早就好了,一点儿也不冷。”
这被炉烘得她热的慌,脸蛋红扑扑的,愈发显得眼睛明亮。
慕箴还是有些担心:“螃蟹寒凉,不如喝点酒吧,也能驱寒。”
明熙听闻没多想:“好啊。”
“嗯?”
刘鸢反倒不乐意了,两眼微眯:“怎么我刚才说要喝酒你不愿意,慕二一说你就点头呢。”
明熙一愣,她真没多想,方才自己沉迷吃蟹肉,慕箴这么一说,她下意识就答应了。
原先刘鸢要喝,她心里担忧。
自己一个人来,万一要是喝醉了,该怎么回府,出事了可怎么办。
但面对慕箴,她从来没有那些担忧,对他的信任让她每每都忘记了所有问题。
好像下意识想着,反正有慕箴在。
有他在,自己什么都不需要担心。
面对刘鸢的问题,她也不知怎么回答,嗫嚅半天。
罗玉杉又用随身的扇子打了她一下:“多嘴,这么多吃的都堵不上你的嘴。”
她颇为嫌弃道:“莫说明熙,我也不爱跟你一块喝酒,喝多了就耍酒疯。”
刘鸢冤枉大喊:“我哪有。”
说话的这么会功夫,怀生已经将烫好的酒端上来。
除了几盏烫酒,还有一碟子雪白可爱,剥好的荔枝。
荔枝是去了核的纯果肉,慕箴用木勺舀了几颗在酒杯里,又浇上半杯酒,递给明熙。
“这样不烫口,喝着也不会醉人。”
她尝了一小口,虽说有果汁混在其中,却还是辣得她喉间发痛,一瞬间脸烧的更红了。
“不会吧。”
刘鸢看她这样,有点傻眼了:“真的这么不能喝?一口就醉了?”
“我没醉!”
叶明熙皱眉说着,她确实没醉,意识还在,不过酒精烧的她有点混沌,情绪也莫名跟着翻腾。
就像受到潮汐牵引的海水,剧烈地起伏作乱着。
往日怯懦的性格也变得大胆,她对上慕箴的视线,见他一直望着自己,明熙哼了一声:“剥呀。”
不顾身旁三人或玩味或讶异的神情,不如说她此刻已经忘了刘鸢他们的存在,眼中只剩下那个目光温和的人。
明熙拿着勺子,脸庞酡红,双眼有些湿漉漉的,在烟火下更显得眼波流转。
她催促着,声音被果酒辣得有些哑,却掩盖不住话音中的娇蛮:“我还要吃螃蟹,接着剥呀,慕哥哥。”
语调娇滴滴的,就算是刘鸢听了一耳朵都浑身酥软,刘澈也红了满脸,低垂着眼兀自喝酒。
三人眼观鼻鼻观心,一时之间连呼吸都放轻了,不忍心打扰二人。
但这二人没在意,或者说根本没注意,他们的眼中只剩彼此。
慕箴笑了一声,笑声清逸悦耳。
他手下动作飞快,没一会儿又是拆了两只螃蟹。
他将蟹肉堆满了漂亮的琉璃盏中,接过明熙手中的木勺,擓了一勺递到她嘴边,声含笑意:“啊。”
向来清冷又疏远的慕箴何曾在外人露出过这种表情。
温柔又耐心,就像是在无条件地迁就那个漂亮又娇气的小醉鬼。
她吃了几口,有些被腻到, 撇过头不愿再吃。
慕箴适时给她盛了碗甜汤,明熙接过后慢吞吞喝了两口,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好像有些太安静了。
她抬头张望,才发现刘家兄妹和玉杉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偌大的顶层只剩下他们二人。
她傻愣愣地问:“阿鸢和玉杉呢?”
慕箴撑着脸,看她乖巧的模样:“走了有一会儿了。”
明熙有些泄气地鼓起嘴:“都怪你, 你一来, 他们就都走了。”
知道她现在不清醒, 慕箴也没多在意,闻言不过歪头笑笑:“怎么, 不想见我吗?”
“我们好几日没见了, 明熙不想我吗?”
他这话问的直白, 或许也只有在她醉了的这时候才敢问出来。
明熙用勺子戳着碗中的小元宵, 吭着头瓮声瓮气:“我才不想呢……”
“可我想明熙了。”
慕箴望着她,视线是就连篆刻时都没有过的专注:“从我们争吵那天开始, 就一直在想明熙。”
酒劲开始渐渐上来,熏得她脑子昏沉沉的, 就像不久之前生病时那般难受。
这股感觉好像让自己又回到那时候, 明熙皱皱鼻子, 心里十分委屈说:“下次不论发生什么事, 都不可以凶我了哦。”
慕箴摸了摸她的发顶,答应她:“嗯。”
“无论发生什么, 都不可以哦,你发誓!”
慕箴见她实在执着, 有些无奈地收回手,十分严肃地举起自己的右手:“我慕箴,在承历二十三年八月十五发誓,往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再对明熙不耐烦,永远对她温和以待。”
“我以慕家基业起誓,至死不渝。”
他说得虔诚又严肃,完全不像对待喝醉酒,明日一早起来或许会全部忘记的明熙。
慕箴收手:“可以了吗?”
然而明熙真的只是随口说说,吃了酒本就不清醒,都不用等到明日,很快就忘了自己方才说了什么。
注意力很快便转移,她此刻探出身子说道:“烟花!烟花没有啦!”
见状,慕箴也只是无奈又宠溺地笑笑。
或许真的不该给她喝酒,原想着给她暖暖身子,竟然真的一口就能让她醉去。
尚且是加了果肉稀释后的酒。
慕箴按了按眉心,撑脸望了一会儿她的模样,望了会明熙不安分,到处摸摸看看的小动作。
时候已经不早了,观潮仪式接近尾声,已经有不少人出门逛街去了。
慕箴见明熙趴在窗台昏昏欲睡,担心她吹夜风又要着凉,坐到她身边去,摇了摇她瘦弱的肩膀:“明熙?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她睁开迷蒙的眼睛,视线不对焦地看了半天。
她没看清眼前的人是谁,但听声音也辨认的出来,这是她最最挂心,最最心怀愧意的慕箴呀。
明熙哼了半天,含糊不清地说话:“头疼,走不动。”
“乖,”慕箴哄她,“回去了,不然在这吹风,头会更疼的。”
“你背我走,”明熙自然而然地撒娇,“走不动,你背我……”
她这样,看来是真的起不来了。
慕箴有些头疼,他嘱咐怀生:“去将马车停到门口。”
等人走后,他将那件一看便昂贵的银色大氅解下,替明熙围上,又将兜帽拉上,将她整张小脸都盖住,这才蹲下身,拉着明熙的胳膊,将被裹得圆滚滚的人整个搂在怀里。
手臂一勾腿弯,明熙哼唧一声,便感觉自己腾空而起。
自己被人稳当当地抱了起来。
慕箴看着瘦削,褪去大氅一身暗绿色的对襟长衫,更显得萧条。
也不知那样细长的一双手臂,是如何将明熙抱得那样轻松,下楼梯时又快又稳,晃也没晃地,迎接着整栋楼客人好奇的打量,面不改色地出了蔚茗轩。
慕箴的大氅将明熙脸遮得干净,就连头发丝都没露出来一根,刚出了门,怀生就拉起马车的帘子,让慕箴将人稳稳抱了进去。
见明熙好像睡着了,怀生压低了声音问:“送姑娘回叶府吗?”
慕箴眼神缱绻地望着她安静的睡颜,克制地没有伸手,只是这么安静地看着。
“先在街上逛逛吧。”他吩咐,“时辰还早,等她酒醒了再送她回去。”
于是怀生将帘子拉上,自己坐在车前,慢悠悠地赶了起来。
车驾得极慢,似是担心打扰车内熟睡的那个人,又像是想让这段温馨的时刻过得慢一些。
慕箴就坐在明熙对面,见她像个孩子一般趴在柔软的大氅上睡着,不自觉地露出笑容。
好像就能这样看着她,一直看到天荒地老,也不会厌烦。
明熙是被似有似无的声音吵醒的。
她迷糊睁眼,发觉自己竟是在马车里面,猛地坐起,瞧见对面的人,惊慌的心这才平复下来。
“醒了?”慕箴倒了杯温茶递给她,“头还疼吗?”
她摇头,只是觉得干渴,接过杯子三两口便喝完,这才觉得好了些。
车外还有模糊的吵闹声不断传来,她掀开车帘往外看,发觉马车停在湖边。
而不远处好像正在进行什么活动,怀生坐在车前,正喜滋滋地观望。
明熙将头伸了出去问怀生:“这是在做什么呢?”
“投壶比赛啊,”怀生抱着手臂观战,“这群人真够不行的,比到现在也没人赢一个大奖。”
她有些好奇,去扯慕箴的衣袖:“我们也去看看嘛。”
慕箴自然同意,下车后还将大氅给她披上:“起风了,别再着凉。”
寿平湖旁边的区域被清空,腾出一大块地方来,一个卖灯的商贩组了个活动,头等奖是一只镶嵌了夜明珠的兔子宫灯,灯身是用透亮的琉璃做得,被里头的烛火一照,在光线边缘还散着五彩的光。
特别好看。
叶明熙一眼便喜欢的不行,听闻头等奖的规则,是要隔了十米远后,一组五支箭矢中,投中四个贯耳。
她渴盼地看着慕箴:“你,你会投壶嘛?”
自己是从来没有玩过的,这规则一听便觉得刁难人。
慕箴望了眼那个宫灯:“喜欢?”
明熙连忙点头。
慕箴就笑笑,拉着她的胳膊便一同上前。
怀生递了钱,领了箭,交给站在位置上的慕箴。
这比赛已经设了一晚上,本身投壶不难,但老板设了十米远,加上夜晚光线不好,壶身都看不真切,更别提投中贯耳。
人人都放弃头等奖,纷纷去争别的灯了。
见又有人退了老远,有人站在一旁说着风凉话:“有这点闲钱不如买一盏灯了,这么远怎么可能……”
话音还没落下,便是一支箭矢飞过飞过那人耳旁,及其稳当地落入一侧壶耳。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又是飞快的两支箭,咻咻而过,也是同样投进了壶耳。
整个过程不过数十秒,众人呆愣愣地望着那个最远的壶瓶,以及一侧壶耳修长的三支箭,全场寂静。
没一会儿,便爆发出一阵热闹的叫喊声。
“我去!这么厉害!”
“三支了!连中三支!我投了一晚上一支都投不进!”
“怎么停下来了,接着投啊!”
就连明熙也才反应过来,明白慕箴是个多么厉害的高手,眼睛倏地发亮,连忙摇着她的胳膊:“快投快投!”
慕箴拿出第四支矢,却没动作,只是将它递到明熙面前。
明熙:……
她有些无措,往后退了两步:“你,你什么意思。”
慕箴又将矢往前送了送:“第四支,你来试试。”
“我不行的,”明熙连忙摆手,周遭望过来的视线越来越多,让她更加紧张,说话都有些结巴:“我,我没试过,我不会的,还是你来吧。”
“没关系的。”
慕箴声音柔和的就像包容一切的河流,他平静地望着明熙,安慰她,鼓励她:“你就望着那个壶,扔出去就好了,既然喜欢那个灯,那你自己也要争取一下呀?”
他走上前,揽着明熙的肩膀不让她退缩,另一只将箭矢放在她怀中:“就算没中也没关系,第五支箭还有我替你兜底呢,无论你射中与否,那只宫灯都是你的,这样想想,是不是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好像确实是这样,可是明熙抱着箭,还是有些胆怯,声音十分小:“可是,可是他们都看我,他们要是笑话我……”
“不会的,”慕箴声音一再放轻,简直就像一阵春风,“谁敢笑你,我帮你教训他。”
有他的保证,心中的慌乱好像少了些。
明熙举起那支箭,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望着有些遥远的投壶,心下擂鼓,震得她整个世界都像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
没关系。
无论自己做什么,慕箴都会为自己兜底。
不要怕。
谁敢笑话她,慕箴都会出手教训,不叫她受委屈。
既然那盏漂亮的宫灯注定会是自己的东西。
那么自己这一箭,没有任何意义的话,为什么自己不能参与其中呢?
想明白这些,明熙的心忽然静了,她听不见任何声音,唯有穿耳而过的风声,与眼前的投壶。
这种专注至极,无心其他任何事的专注,慕箴每每篆刻时,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呢?
脑海中浮现灯火下认真篆刻的那张脸,明熙眨了眨眼,手腕一翻,箭矢便飞了出去。
箭矢稳稳地落入壶身之中,虽不是两侧的壶耳,却也十分精准。
见到自己的箭也投中了壶身,明熙眼睛倏地放大,紧接着她便听到身旁人赞叹的声音。
“哎哟!真中了!”
“这个小姑娘也厉害的紧啊!”
“这两人什么来头,投壶这么厉害的?”
众人或惊艳或赞许的目光和话语让她的脸比喝醉时还要通红,她兴奋地转身,对着慕箴激动地跳了起来:“我中了!慕箴!我投中了!”
慕箴笑容依旧:“很轻松的,是不是?”
“嗯!”明熙双眼明亮地重重点头,“确实很轻松,没想到投壶一点儿也不难!”
慕箴望着她,目光有些无奈:“我不是说这个,明熙。”
在清辉的月光和绚丽的花灯下,慕箴的面容精致万分,昳丽的像看一眼便能沉醉其中的美艳妖物。
他声音清浅,却能准确传达进明熙的耳中。
恰逢此时,慕箴举手射箭。
又是一支箭精准漂亮的落入壶耳之中,甚至这四支箭,落入的都是同一侧,拥挤在壶耳之中,刚好将空隙填的满满当当。
“尝试突破,变得勇敢一些,一点儿也不难,是不是?明熙。”
与箭矢一同落下的,是慕箴这句温柔的话语。
望着壶耳中的四支箭,与自己投出去的那一支,它们倚靠的十分近。
明熙呆愣愣的,那个时候,心底好似绽放了无数耀眼的焰火。
将她沉闷了十多年的心底,都照耀的明亮又温暖。
赢了今晚一直无人问津的大奖, 就连老板都是高兴极了的。
他本就不缺钱,设立这个比赛也是因为爱好投壶,如今见了慕箴这样的高手, 连忙把兔子宫灯送上。
“哎呀,慕公子还有这么个绝活呢。”
渔阳的老板商贩八成都受到过慕家的投资,慕箴常去查账,他们自然也都认识。
“早知你这么会玩,以后每次有投壶比赛我都叫上你。”
慕箴只温和笑笑:“慕某在渔阳修养,并不多出门, 还是家中小妹喜欢这盏灯我才来试一试的。”
老板纳闷地看了眼明熙, 他怎么没听说慕家还有个女儿。
不过他也没多在意, 只是点点头问明熙:“妹妹也厉害呀,这么远都能偷中, 还有没有喜欢的?我多送你几盏。”
明熙面对生人, 便没有了先前的活泼, 此刻抿着唇规矩地摇头:“谢谢老板, 不过不用了,这盏就很好看了。”
她接过慕箴手中的灯, 好奇地拿在手里转着玩。
宫灯镶嵌了好几颗夜明珠,虽品相不是很好, 但胜在数量多, 这么一盏灯, 拿在手中沉甸甸的, 想必十分贵重。
在她的转动下,宫灯在夜风中摇摆, 绚丽的彩光斑斑点点的投射在地面,明熙一边转, 一边去踩地上的光点。
自己跟自己玩的开心。
玩了一会儿嫌热,将大氅脱下,慕箴抱着那件大氅,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温和如水地望着她玩闹。
这么一路走走停停,逛了一会儿街,又吃了些中秋特有的点心小食。
明熙有些累了,她望望天色,有些不早了,这才对慕箴道:“我要回去了。”
祖母还在家中等她一起吃晚膳。
慕箴替她拿过宫灯,站在她身侧,替她挡了寒凉的夜风,二人一道往叶府走去。
祖母喜静,叶府位置有些偏僻,走了一会儿后便见不到什么人了,一路僻静,只剩下二人走动的声音,还有怀生驾着车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
清风徐徐,明月朗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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