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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到谢府了。”
车夫通报,江雾没空回答江易卓,她起身下马车,看见府门外,谢辞卿撑着伞在那左顾右盼,时不时对天空飞落的雪花自说自话。
谢辞卿偶尔用指尖碰一碰雪花,碰一回,他就笑一下,口中低低呢喃,“你知道我娘子何时回么?我等她等得好饿。”
仿佛得到了雪的回应,他撑伞转身,瞧见江雾,他眼睛一亮,喜笑颜开连忙迎了上去,又高兴又委屈:“娘子怎的回来得这样晚,饭菜已经热了又热。”
江雾觉得他与凶手可能有联系,下意识地防备,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小步。
谢辞卿未曾发觉她的退避,他凑近一步为她撑伞,挡住了所有的雪。
江易卓打量着谢辞卿,淡漠的眼神里暗带探究。
谢辞卿对他行了臣礼。
按理说他已是妹婿,私下会面无需行这样的礼仪,但江易卓并没与他谈这些。
江易卓收回目光,落在江雾身上,“爹娘和和盛姝都很念着你,江瀛也只有你能管教得住。若想他们就回去,不必担忧旁人言辞。”
盛姝是御史大夫的嫡女,她与江雾兄妹俩一起长大,与江雾是亲友之情,跟江易卓则是青梅竹马。
她才刚及笄一年,就嫁给了弱冠之年的江易卓。
江雾未出嫁时与她还多有来往,嫁人后便有些见不到面,江雾确有好一阵子未关注过这位亲友。
愧疚涌上心头,她曾险些再也见不到这些重要的人,此时更为珍惜。
“我知道了,”江雾又说:“你多多宽慰盛姝,子嗣的事急不得,也让娘莫要因为此事过多苛责于她。”
江易卓颔首离开,上车前又看了眼谢辞卿,眼神很有压力。
江雾感到奇怪,等他的车马走后,她才顺着他原本的目光看过去,见谢辞卿的衣袖暗处,有一抹鲜红。
她走上前拉起来看,是血。
江雾一惊,蹙眉看他,他穿得很单薄,一件月白的袍子,里搭了一件暗红色的衣裳。
她压低声音质问,“这血是哪儿来的?”
谢辞卿颇是委屈地说:“今日牢里来了个新犯,此人脾性暴躁,进去后还跟狱卒动手,我当时正好去给犯人们送饭,不小心挨了一下,摔倒了,碰到的是牢里其他人的血。”
江雾不记得之前有发生过这件事,转念一想也许是他没让自己知道,她没多在意他,转问:“你今夜去见的那个人,是什么人?”
夫妻俩都是饥肠辘辘,一边小声说着话,一边往府里的膳厅去。
谢辞卿听她问起,即便这是他的秘密,他也不敢对她有所隐瞒,低下头全交代了出来。
“有人出银子,让我为他画画,今夜是交画时间,下值后我去找那人去了。”
他又抬起头,一脸的诚恳和坚定,“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是那人说此事不能泄露,他给的银子我也没有私藏,都用来给你买胭脂了。”
江雾心一紧,“让你画画的什么人?”
谢辞卿说:“我不知道,他从未露过面。”
江雾想到那辆夸张的镶金马车,十分张扬。
她的父亲是大理寺卿,哥哥又是锦衣卫统领,二人都在查这桩案子,对方还就在江府的附近做交易,可见是是极其猖狂的挑衅。
尤其是留在三娘尸体上的那句话,明显对方知道她会回来。这才是让江雾感到最恐慌的地方。
如果那人什么都知道,那她如今所做的一切会不会也在他的掌控监视中?
虽然仕女画的确出自谢辞卿之手,但他看起来不知道真相。江雾算追到了画像的线索,可是还缺那一支金簪。
她问谢辞卿:“大婚之夜你送我的金雀簪,可还送给过旁人?”
“不曾,爹说过这是杨氏祖传给新媳的。”
谢辞卿拉过她的手,握在掌心里细细暖着,“只会给娘子。”
那便奇怪了。
江雾忽然想起什么,问:“你画画像,是那个雇主让你见到人了,还是描述给你听让你画的?”
“描述的。”
江雾松了口气,回来之后,总算碰到一件让她轻松些的事,她说:“那我也给你讲,你给我画一幅。”
“娘子想画谁?”
江雾的心紧了紧,她要画当时来传话的那个小厮。
那小厮骗她去了三娘房间,很有嫌疑,可她没见过他。
用了晚膳,江雾随谢辞卿去了书房。
她描述着小厮的面貌,看着他的长相一点点被谢辞卿出神入化的笔力,呈现在了宣纸上。
谢辞卿画得很快,她拿起宣纸查看,不由得再一次惊叹谢辞卿的画技。他未见过此人,光听她的描述,就能将这人画得跟她记忆里的几乎无二。
嫁给他之前,江雾就听过他的名号,多被冠绝京城的才华并在一起被人谈论。
可惜本朝重武,且他又心性纯良,天真不通世故,所作诗文毫不忌讳人情是非。
他多立于高处,以笔墨书画批判世态,因此他并不得世人的喜爱和理解,科举之中更是被夫子撤了文章,就此被埋没。
谢辞卿并不在意这些,他搁下笔,想要得到妻子的夸奖,闪着星星眼询问:“可是你想要的?”
江雾点点头,看见这人的确自己不认得,她打算将这画交给江易卓,请他帮忙查一查。
谢辞卿却在这时说:“娘子怎会认识他?此人就是今日在牢狱内,大打出手的人。”
江雾一愣,“你确定?”
谢辞卿笑了下,“我不会记错的,他犯了强迫女子之罪,脾气暴躁,今日刚被抓来就对我的同僚们动手。”
他说着拉过江雾坐在自己身侧,狭窄的书椅上,夫妻俩挨得很近,他贴她很紧,依赖的把头靠在她肩膀上。
江雾问:“他叫什么,家住何处?”
“我也不清楚……不过你可以去问岳父大人。”
他在大理寺的牢狱内打杂,自然不知道犯人身份。但江雾的父亲是大理寺卿,问他必然能有答案。
江雾心里打好主意,又问谢辞卿:“你上次与那位雇主交画是什么时候?”
谢辞卿想了半天,又扳着手指头算好久,才说:“冬月廿七。”
现在是腊月初五,倒回冬月廿七已经没有多久。江雾在心里牢牢记住了这个日子。
江雾又获得一个至关重要的线索,她将画卷仔细收好,看看旁边的漏刻,还没到亥时,今日还能再利用利用。
她裹上了自己的兜帽披风,拿起油纸伞准备出门去找蕊香。
谢辞卿非要跟着她,说什么也不肯留下,黏人得紧,江雾没法子,耽误下去只会浪费她时辰,便只好将他带上。
到客栈时,时候刚好是亥时。
江雾与谢辞卿正要进去,迎面忽地冲出一个人来,狠狠撞在江雾身上。
她被撞得险些摔倒,谢辞卿眼疾手快扶着她,还未开口关心,就听她高声喊道:“杨兆博?!”
“让开!”杨兆博凶神恶煞的怒怼,重重地推开她就跑。
“你站住!”
江雾直觉不对,撒腿跟上他。
可惜客栈处于热闹之地,这个时辰仍有人流汇聚,才一眨眼的功夫,杨兆博就隐匿在了人群中。
江雾心一慌,正四处找不到方向时,见谢辞卿拔腿往西街的方向跑,“我瞧见他往那边去了!”
江雾狠狠抹了一把被风霜刮疼的脸,无瑕顾忌别的,追了上去。
西街乃是庶民聚集居住的市井街巷,这儿的人家一户挨着一户,天寒地冻的,大多数人们早已歇息,仅有三五盏灯火还亮着,为这幽而长的街道照明。
江雾跑到街道中央,并未看见杨兆博的身影,周遭静悄悄的,偶有犬吠和猫叫交替着响起。
她累得气喘吁吁,见前方谢辞卿停下,她也跟着驻足,喘着气问:“人呢?”
谢辞卿跑得更快更久,可他大气不喘,依旧平平稳稳。
他见江雾喘得厉害,指了指一户人家大门的门槛,“你坐下歇息歇息,我去找他。”
江雾怎敢在这种时候放松,她没搭理他,警惕地看着周围,不放过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谢辞卿解下自己的白袍,铺在那小门槛上,拉着江雾执着的要让她歇息,“娘子坐会儿,我去找人。”
江雾这时听见是哪里传来一声异动,却因谢辞卿说话,弱化了那声音,等她再去追寻时,周遭又是静悄悄的一片。
谢辞卿还拉着她往那边走,她找不到那有异动的方位,火气一下窜了上来,她用力甩开谢辞卿,“你怎么这般聒噪烦人!”
江雾一整日都没停歇过,十二分的疲惫,此时找不到杨兆博,只怕打草惊蛇他跑了,又想如今一切都因为谢辞卿那些画和金雀簪,她更是来气,口不择言地冲他:“你帮不上忙也就罢了,还净给我添乱!”
她话落,狠狠推了他一把撒气。
谢辞卿脚下踩住碎雪一滑,整个人往后栽去,直接将后头那户人家的院门给撞了开。
江雾不知他脚滑了,只当一个大男人却这么不经她推,心里更是嫌弃和讨厌。
她抬起眼,却见那被他撞开的门内,闪过杨兆博的身影。
他正翻在院墙上,还想要逃,怀抱里一堆银票和一把斧头,那斧刃被雪地闪得反光,寒光夺目,锐利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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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 血中花
“杨兆博,站住!”江雾无暇顾及摔倒在地的谢辞卿,她跨进院子,朝杨兆博那儿跑。
江雾心中时刻防备着他会将斧头朝自己扔来,便一直紧盯着那闪着刺光的斧。
她没看脚下,不慎被什么东西绊倒在地,双手杵在雪地里,冷得她直打颤。
谢辞卿已爬起来跟上,他想去扶江雾,却听她急急说:“先抓住他!”
谢辞卿只好先跑向那攀爬在院墙上的人。
杨兆博的衣衫一角被长得高出了院子的大树枝丫挂住,他用力扯不开,就看见谢辞卿朝自己奔来。
情急之下,他狗急跳墙,抓起斧头朝谢辞卿挥下去!
江雾蓦地睁大眼,生怕他躲不开,她几乎下意识的想起身去推开他,却见他轻松侧身避开,斧头咚的一声,掉在地上,将雪堆砸出一个大坑。
这拖延的给了杨兆博一点时间,他狠狠一拽,硬是将衣衫给扯破,留下一角破布挂在枝头上,翻身就想跳下院墙逃走。
谢辞卿冲到墙角下,及时抓住了杨兆博的脚踝。
他跑得太快,一时没能刹住脚,脚下一崴,整个人就往墙角栽去。
饶是如此,他也没松开杨兆博,栽倒的力度反而带住了他,将他硬生生的从院墙上给拽了下来。
杨兆博怀里抱住的银票全都洒了,他从墙上跌落,重重砸在了谢辞卿身上,
谢辞卿痛苦地闷哼了声,见杨兆博还想要逃,他一把将人给抱住,扭头看向已经从雪地里爬起来的江雾,裂开嘴冲她笑道:“娘子你看,我帮你逮住他了!”
江雾怕制服不住杨兆博,她捡起了落在雪地上的斧头,跌跌撞撞向两人跑去。
杨兆博趁她还没走过来,扬起拳头发狠地抡在谢辞卿脸上,“他娘的,你给老子松开!”
谢辞卿疼得哼哼,白净的俊脸上很快就挂了彩,他被杨兆博压在雪地里揍,衣裳都湿透了,抖个不停,但就是不松手。
杨兆博一着急,干脆低下头一口咬在谢辞卿的手臂上。
本以为这样他能松手,谁知他反而抓得更紧了,疼得颤颤巍巍喊:“疼疼疼!”
江雾抓住斧头柄,大步走到纠缠不休的两人跟前,将斧头对准了杨兆博的命脉,“你给我松开他!”
杨兆博本来还想揍谢辞卿,这会脖子被冰冷的斧刃抵住,他松了口直起身来,冷冷望着江雾没说话也不动弹。
谢辞卿被揍得疼,在雪地里磨磨蹭蹭好久都起不来。
江雾一手仍拿着斧头威胁杨兆博,另一只手去揪住他的衣领,将人用力拉了起来。
谢辞卿终于起身,像求庇护的小鸡仔似的,站到了江雾身后去,一直盯着她手里的斧头。
杨兆博狠毒的目光落在江雾身上,一如白日在桃山寺时,他看莫三娘一样,“你以为你抓住我,就能成事了?”
江雾一惊,险些拿不住斧头,“什么成事,你知道我在做什么?!”
在三娘尸体上留下字的,知晓她行动的凶手是他?
她本以为他没学会锁,那位不仅会子母锁还是铸剑师瞎子,才会是更重的嫌疑人。
谁知杨兆博转头就被她抓个现行,不仅去换锁,还抱着银票和凶器,想要遁逃。
杨兆博说:“你在抓凶手,不是吗?但我不是凶手!”
寒风太烈,吹得人眼睛疼,江雾艰难地眯起眼看他,意识到了不对,倒流回来的人只有她,其余人是没有三娘死的记忆的。
那么他说的此凶手,并不是杀害三娘的凶手。
杨兆博抬起手,狠狠揩了一把别风吹痛的眼睛,不知是不是风雪太烈,江雾眼花了的缘故,她看见杨兆博的眼睛很红,有泪光闪烁。
他不甘心地颤声说:“好了好了,反正我这种普通人就不会有选择和反抗的机会!反正我想娶的人也跟别人好上了,与其被你们下大狱严刑逼供,不如就此死了百了!”
杨兆博话落,突然大步上前,将脖子主动撞上江雾手里的斧头。
一股寒意从脊椎攀上四肢百骸,江雾紧张得手心都是汗,她迅速往后缩,可还是来不及,清清楚楚看见杨兆博撞了上来……
就在这时,隆冬的风吹来,地上的银钱钞票被吹得飞起,有一张飞到江雾眼睛边,遮挡住了她的视线。
紧跟着她乍见眼前世界犹如被人从中残忍撕裂,自两边撕出一道透出白光的口子来。
江雾大惊失色,不,现在还没到子时。
不应该翻过这一日!
寒风呼啸,大雪纷飞,她的呼声尽数被白光和愈发强烈的心跳声给吞没,那些白光将她笼罩,灌入她全身,如有魔力,逼迫她失去所有意识。
闭上眼前,她听见谢辞卿在很紧张地叫她:娘子,娘子……?
娘子,快醒醒呀。
漏刻要走完了呢。
滴答——
滴答——
江雾听见漏刻的声音,犹如被放大了数百倍,在耳边响彻,吵得她头疼欲裂,睡不安稳。
江雾烦躁又疲惫的睁开眼。
入目,是自己绯红色的兜帽披风,它盖住了她的双腿,上面还有些许未完全拍去的碎雪。
光线很暗,她眼睛不大适应,伸手揉了揉眼,向四周看去。
屋内陈设是谢辞卿的书房,门窗紧闭着,仅有几盏烛火在照明。
不知是什么时辰,只知天色灰蒙蒙的,江雾循着记忆,往漏刻的方向看去。
却见漏刻仍然在滴落,时间停留在子时,但它虽在滴,可时辰一直没有往前走。
好像坏了一样。
江雾想爬起来去看个究竟,听见角落里忽而响起杨兆博的声音:“谢夫人,你不是要审问吗?”
他嗓音嘶哑,如千年枯枝刮擦地板。
江雾浑身汗毛倒竖,他怎么会在这儿?
之前……他撞斧头的记忆涌来,江雾僵硬的转身,见他被绑着坐在书房的窗下,晦暗的目光望着她,墙壁上的灯火洒遍了他全身,灯火明亮炽热,他却颓丧低靡,有种破败而矛盾的美。
只是,他怎么会和自己在这里?
为何与她先前所经历的倒流不同?
她披风上的碎雪告诉她,距离方才杨兆博撞斧头,应是只过去了还没有多久。
子时未过,她应该还没有翻过那一日。
江雾从地上爬起来,走到漏刻旁,想要求证。
她记得在三娘的房间里,人为的更改了时辰。
此时她伸手去摇晃,但里头的沙仍旧按照原来的速度,并不多漏。且不管漏多久,时辰都没有往前走。
怎么会这样?
江雾转头去看杨兆博,想要问他,可眼风扫到了谢辞卿的书桌,上头放着一本黄历,被圈住的日子是:腊月初七。
她第一次经历莫三娘的死、被锦衣卫抓走那天,仅仅是腊月初六。
难道她回到正常的时间进程了吗?
日期旁边还有他的笔迹,写下了三个字:审判日。
江雾读到那个字眼,胸口的心一咯噔。
审判日?
审判谁,她吗?不,她看向窗下被捆绑住的杨兆博,他方才说了,她要审问他,那么应该是审判他。
所以,他撞到她斧头,是死了吗?她为何又莫名的时间乱窜,来到她自身都未经历过的初七,这原本应该是她的审判日。
江雾困顿的同时,瞥见了黄历旁边的几幅画。
它们被烛光照耀着,火信子不断跳跃,将画面打得忽明忽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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