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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明后认错夫君(卧扇猫)


但阿姒并未醒来,她只是闭着眼转身,像往常那样把青年当成一卷被子,细长的腿圈到他腰上继续睡去。
青年霎时像被无形的锁链束缚住了,身形骤然僵滞。
真难缠,他万般无奈。
睡梦中,阿姒恍似回到白日沐浴时,但这回替她沐浴的不是夫君,更不是竹鸢,而是个不辨面容的陌生女郎。
阿姒嗔道:“阿姊,你搓痛我了。”
她夺过巾帕要自己擦洗,身前一阵发紧,阿姒顿时清醒。
身后紧紧贴着一个温热紧实的身躯,熟悉的淡香告诉阿姒,这是她的夫君,一切都和往日相差无几,可要命的是,她身前覆着他温热有力的大手。
更要命的是,是她主动握着这手往身上柔软的地方放,而那只手正克制地屈起手指,腕子后缩着抵抗!
幻想着此情此景,连阿姒都忍不住暗骂自己孟浪,她欲趁夫君还睡时悄悄松开那只手,腕子却被反手握住。
青年还记得他昨日的承诺,在同一时刻轻声道:“是我,你夫君。”
阿姒要把手收回,却被往他的方向带了带。他声音清越,不似刚醒转,拇指在她腕上惩罚般轻揉:“夫人强迫了我,想当作无事发生?”
这叫什么话!
什么叫她强迫了他?
阿姒挣脱未果:“是因你今日给我洗澡洗得不干净,我不大舒服,在梦中抓着布巾又洗了一遍。”
“原是如此啊……”
他松开她,手移到她背后漫不经心地游移着,很是温柔。
在阿姒看来,却像毒蛇吐信。
青年把她搂得更近了,清润声音凑近耳边:“是我不会服侍人,明日再给阿姒认真洗一回将功补过。”
阿姒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感动更谈不上,索性装聋作哑。
他笑了下,待阿姒彻底清醒后,才道:“有人在山匪中抓到了郑五,阿姒可要见一见?”
“郑五?”
阿姒眸子顿时冷下,旋即又覆上茫然,她本打算待回到建康彻底安顿后再告知他自己失忆的事。
但经历了数月的相处和这几日的生死患难,对这位哄骗到手的便宜夫君,阿姒越发信任,她拉住他:“夫君,有件事我一直未想好如何告诉你,
“我……没有过往的记忆。”
青年温润如水的嗓音起了波澜:“阿姒说什么?”
阿姒咬咬牙,决定再哄一哄他。
同样的事用不同的缘由遮掩,呈现出来的面貌亦会不同。
她飞快圈住了他的腰身,脸颊紧贴着他后背,好似极害怕失去他:“夫君,我怕你嫌弃我……郑五当初说失忆的人等同于半个傻子,让我不要同外人说起,和你在一起后,怕你嫌我是累赘丢下我,更不敢提失忆。”
晏书珩如何能不知道?
起初是觉得失忆的她逗起来更有趣才未拆穿,上了心后相较于诱使她说出,他更贪图她的主动坦诚。
他把女郎从身后一把捞入怀里:“关于过去,阿姒可还记得别的?”
阿姒苦恼摇头:“我是偷听了郑五和云娘的对话才知道他不是我亲爹,当时只想求生,哪顾得上试探?”
晏书珩轻叹着搂紧她。
见他未生气,阿姒暗自放心。
旋即青年俯下身,贴在耳边蛊惑般低声问了她一句话。
阿姒骇然睁了大眼。
驿馆后方厢房中。
一中年男子拘谨端坐在室内,模样清癯,周身透着温厚。
正是郑五。
门开了,来了位冷面护卫:“我家公子姓江,乃一寻常小吏,阁下在人前不可妄提长公子。”
郑五忙点头:“小人绝不在阿姒跟前提有关长公子的半个字!”
护卫走了,又过片刻,一个清越的女声自廊外传来。
“夫君让我来看谁?”
月白裙角出现在门边,郑五上前两步,话音颤抖:“阿姒,这些日子你都到哪去了!你的眼又怎的了?”
阿姒一听到郑五的声音,顿时面色煞白,却未曾走开。她厌恶道:“都说有后娘就有后爹,当初你和云娘要把我献给权贵时,我就没有父亲了!要不是江回带我离开,我还不知生死!”
绸布将阿姒的神情遮住了,郑五推断出这丫头当未听到那夜他和云娘的谈话,即便听到也不知全貌。
只要能圆得上,就还能转圜。
他忙解释:“阿姒,当初云娘气量狭小,我便告诉她你是我捡到的,本以为这样可以让她对你好一些,不料她却说要把你献给城主。我听说晏氏长公子似乎对你有意,心想若你能被长公子看上,云娘也不会再揪着你不放,这才让你误会了……”
阿姒偏头不语,似半信半疑。
郑五要上前一步。
阿姒身侧的白衣郎君抬眼淡淡看他一眼,他顿时止步。
阿姒冷哼了声:“我就不信你未动摇过,如今推到一个女人身上,当真是可笑!”说罢她愤而往外走。
那在旁看戏的白衣青年亦优哉游哉跟了上去。
室内只剩郑五。
因不知那孩子究竟是否得知真相,他忐忑待了许久。
但片刻后。
廊道上有人踉跄奔来,伴随着低泣声,竟是阿姒。
她与郑五保持着距离,带着哭腔道:“爹爹,江回他……他方才同我说,你不是我爹!还说我是他仇家的女儿,可我就是爹爹的女儿啊……”
郑五迅速捕捉到要点:“仇家?是你那位夫君说的?”
他霎时明白晏书珩初见阿姒时直勾勾的那几眼不是心动,是认出仇敌之女!甚至眼下他还假扮阿姒口中的“江回”捉弄阿姒!至于今日翻脸,许是没了耐心。
郑五悔之莫及。
正忐忑时,那温润郎君悠然而至,走向吓得浑身发颤的阿姒:“夫人为何如此害怕,是江某伺候不周了?”
笑虽温雅,语气却叫人一个哆嗦,犹如遇到毒蛇。阿姒躲到郑五身后,颤声:“爹救我,他又要打我……”
郑五暗自庆幸自己适才说话时刻意穆棱两可,只说阿姒同云娘说了她是他捡来的,却未说此话真假,忙转了口风道:“孩子,我同云娘说的话不止是为了让她放轻戒心,更因我的确不是你亲爹。当初我女儿刚没,我悲痛万分时捡到了你,见你失忆,索性当女儿养着。”
阿姒不敢置信,还想说什么,却被晏书珩扯回,噙着戏谑的笑强行带离房中:“夫人,跟为夫回去吧。”
郑五惶恐地看着阿姒被拉走。
不久,晏书珩去而复返,冷冷看着他,眼底笑意彻底散去。
青年慢条斯理坐下:“是谁让你把她安排到我身边的,你又是于何时、何处捡到她?如有隐瞒,你知晓后果。”
郑五哪敢隐瞒?一五一十道来:“八个月前,我奉城主之命去颍川寻访奇药,正逢颍川世族南迁,小的苦于历城城主残暴,便想去看看那些世族可缺郎中。正巧遇到一个衣着华贵的婢女,她塞给我好些银子,让我去那边山崖看看可有一个白衣女郎,还说若是人还活着,就让我藏起来,这些银子足够我把那女郎带回去当女儿养着,若是死了便算了。
“我便去了,果真见悬崖上有个女郎,彼时她奄奄一息,当是坠下时衣衫被树枝挂住了才没死。在她边上还有位黄衣女郎,但那婢女只让我救白衣服的,我便只救了她。她昏迷醒来一见到我便唤爹爹,我索性将错就错……”
晏书珩长指轻点着座椅扶手:“关于她的事,可还有别的?譬如她是何身份,可曾记起过往零星片段。”
郑五道:“她只记得自己有个爹爹,其余都忘得一干二净,对了,有一件无关紧要之事她倒是想起了。”
晏书珩抬眸:“何事?”
“某次她路过一处荷塘,忽称自己曾采莲沿街叫卖过。”
“荷塘……”晏书珩轻抬的指尖停顿在半空,想到当年那个递给他莲蓬的小女郎。眼底柔和了一瞬又很快淡下。
他寒声问:“那个婢女呢?”
郑五摇头:“那一带正乱着,那些人找了几天没看到人就走了,我既拿了银子便遵守承诺把人带了回来。”
其实他看得出来,那个婢子当是打算让那女郎自生自灭,他就算拿了银子救了人后把人抛弃荒野也可以。只是他见那女郎生得貌美,城主又好色,自己此行没寻到奇药,寻个美人回去也可将功补过。后见见这女郎失忆,索性先当女儿养着,将来她得了城主宠爱自己也能沾光。至于后来要献给晏书珩,则是想攀上更高的枝头。和云娘说什么没见家人来寻、罪臣之后,也是怕云娘心软才现编的。
晏书珩又问了一些,直到郑五再也答不出来才罢休。
见他神色稍缓,郑五试探道:“小的斗胆一问,贵人打算如何处置那孩子?”
晏书珩扫来一眼,笑意陡然淡了:“怎么,你想替她求情?”
郑五连道不敢,痛心疾首道:“小的当初将她视如己出,她却叫小的心寒,如今我已与她再无干系!”
晏书珩起身行至剑架前,徐徐抽出其上放着的长剑,长指拂过剑身幽幽叹息:“可惜了,吴城主是怜香惜玉之人,这样的美人,当留在他身边才是。”
郑五颈侧倏尔一凉。
青年笑着将长剑下压,眉目含笑:“我的老丈人,你说呢?”

晏书珩眉眼平和。
可郑五却愈发抖如筛糠:“小人当初察觉她是忘恩负义之流,的确曾有过那般念头,后来吴城主以为您是看了上她,要把她献给您, 要是您觉得她该待在吴城主身边, 小的现在就可将人带回历城, 并嘱咐城主好生疼爱!”
晏书珩慢慢收回压在他颈侧的剑:“主意不错, 不过你是否忘了,在下姓江, 是那与她私奔的剑客。”
郑五冷汗不断, 这晏书珩竟是要以阿姒心上人之名将她送给权贵。
这是何等阴毒的法子!
他连声应下, 见晏书珩态度和缓,不免生出希冀:“只是如今小的身无分文,怕要许久才能抵达历城,且当初我受她牵连误了城主的事, 怕被怪罪才私自出逃,城主恐不会原谅小人。”
晏书珩和颜悦色道:“我会给你盘缠并给吴城主去信, 让他看在我面上不得为难并给你派个好差事,如何?”
郑五狂喜:“承蒙长公子赏识!小的必把人送给城主!”
晏书珩回他个温煦的笑:“既如此便上路吧,岳丈大人。”
郑五正被喜悦冲昏脑袋, 还未来得及细思他此话何意。
笑忽而凝在嘴角。
心口急剧锐痛,他扑通跪地,那青年长身玉立,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依旧蕴着温文尔雅的笑, 握着剑柄的手徐徐使力。
郑五仓惶后退。
晏书珩亦朝前迈了一步。
他像耐心的狼,慢慢把猎物逼到悬崖边上, 直至郑五退无可退。
剧痛使郑五意识涣散,他满是不解,青年宛若有读心之术,对他微微一笑,耐心替他解惑。
“你明知她无依无靠,又因失忆把你当至亲依赖,却仗着她的信任要将她送给权贵,此为第一宗罪。”
剑尖缓缓朝前没入一寸。
青年眉眼和煦不变。
“今日因见她得我宠爱,便想趁她不知真相,欲继续蒙骗她以攀附名利,此为第二宗罪。”
剑尖又消失半寸。
“后误以为我憎恶她,便给她冠以忘恩负义的恶名以便撇清干系,甚至落井下石,欲再次加害于她,
“此为第三宗罪。”
“对了,还有第四宗。”
晏书珩声音轻得近乎温柔,他盯入郑五的眼,透过这双追名逐利的眼,他看到许多似曾相识的人。
“我平生最恨为了名利出卖至亲,且过后不思悔改,一再欺骗的人。”
郑五直觉晏书珩说的不止是他。
可剑尖已直直到底。
他目眦欲裂,明白自己是受了这二人联合蒙骗,他们知道他毕生所求皆是名利,故意让他有得偿所愿的错觉,再狠狠将他摔下!痛与不甘涌上胸口,心知难逃一死,郑五反而来了胆气,索性不再讨饶,奄奄一息地开口。
“你不也假扮她夫婿骗她,那孩子最是记仇,日后待她知道真相,你……你且等着她和你反目成仇吧……”
晏书珩倏然敛起笑。
他不见愠色,只垂着眸,手腕施力慢悠悠将剑尖转了一圈。郑五痛得双眼几乎脱眶而出,意识断掉之际,他听到天际传来缥缈温柔的声音:“你虽歹毒,好歹也救了她一命,我会留你全尸并命人厚葬,就当替她报恩了。”
晏书珩扔掉长剑。
廊外,穿云闻声匆匆入内,见到地上失去血色的郑五满脸错愕,长公子素来爱洁,从不曾亲手杀'人,少年看着地上的剑脱口问道:“他自尽了?”
“收拾吧。”
晏书珩只淡淡道。
他径自褪下外袍,抛至一旁后走出厢房平静地立于廊下,好似只是在吹风,穿云悄悄一看,素来儒雅的长公子此刻周身散着清冷的气息。
似竹上寒雪。
不,不对,是月下冰刀。
少年鲜少见他如此,一时竟不敢多言,只埋头唤人收拾。
廊下静立许久,直到冷风吹去身上残存血气和心头杂念,心境再度平和,晏书珩才折身返回厢房。
推门而入时,阿姒坐在榻边,日光蒙照在她周身,纤细身影被染上一圈淡淡光芒,更显伶俜。
阿姒正走神,连他出声都未曾留意到,她还在想将才的事。
在说出自己失忆后,青年附耳蛊惑她:“你当他是至亲他却出卖你,着实可恨,不如我替你杀'掉他?”
阿姒吓得睁大眼。
她虽厌恶郑五,可也没想过要他的命,她更想以牙还牙。
最好让他得到自己想要的,再狠狠将其从高处,在狂喜之时抛下,让他也体会体会被人欺骗的痛。
当然,为了不让夫君被她吓到,她换了个委婉且显得温柔和善的说辞,只说要试探郑五可还有救——若他知道悔悟,可直接报官把人羁押,若他还想作恶,对于这种恶人,拿他的命也太便宜了。
青年听罢颇认同:“阿姒喜欢诛心,正好我亦如此。”
于是便有了那出苦情戏。
等在外间的晏书珩久未得到回应,又怕贸然进门吓着她,再次出声:“我回来了。”
阿姒这才收敛思绪,缓缓抬头:“夫君,郑五怎么说?”
晏书珩将郑五所做所言仔细道来,但隐去了那位婢女的事,在他查得真相时,还是先瞒着免得阿姒徒增烦扰,他希望她暂无忧虑。
阿姒一身轻松:“如此也好,我就不必为了那点救命之恩纠结。”
她嗅了嗅,似乎嗅到若有似无的血腥味,不大确信地问:“夫君你……是不是真把他杀了?”
晏书珩仍记得他蛊惑说要替她杀掉郑五时阿姒眼中的惶恐。
到底是个只有十六七岁的女郎,他不愿吓着她,更不希望她因此觉得他心狠手辣,对他生出畏惧。手放在她脑后轻顺,淡道:“没杀,只是在他试图抵赖时给了一剑,如今已着人扭送官府,罪名是伙同山匪拐带妇孺。”
他又低声问:“可会觉得我对你的救命恩人残忍?”
他话里的不安让阿姒耳根子一软,他可真是小心翼翼,明明是替她出气,却还要担心她嫌弃他残忍。
且他自见过郑五后语气稍显低落,阿姒轻轻拥住他:“怎么会?你替我出气,我感激还来不及。”
她抬起头,下巴抵'在他胸口,又笑着问:“我演得可像?”
晏书珩点了点她额头,眼底冷意被她的笑驱散了:“何止惟妙惟肖?我甚至疑心自己当真负了你。”
阿姒礼尚往来,连夸带调侃:“夫君也不输我,将一个表里不一的衣冠禽兽演得入木三分。”
晏书珩笑了:“玩得可开心?”
论做戏,阿姒也算小有心得,但与亲近之人一起做戏诓骗恶人倒是头一回。甚至感觉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因为成了“一条船上的蚂蚱”而更为亲近。
她满足地点头:“夫妻同心一道惩治坏人,简直大快人心。”
说着说着又委屈起来。
“就是你真的好凶,拽我回房时,抓得我腕子好疼啊……”
晏书珩哑然失笑。
默了默,他俯身拥住阿姒,下巴抵'在她削薄的肩头低唤:“阿姒。”
青年温热的唇贴在她颈侧,极尽温柔缱绻地轻吻,手却是穿到她身后,紧紧扣住她的肩背。
仿佛要将她锁在怀中。
阿姒直觉他不大对劲。紧紧回抱着他,发自内心道:“江回,谢谢你,当初我被郑五欺骗时,多亏你救了我。”
晏书珩身形滞住。
郑五死前的话回荡耳际。
虽威胁不了他却似阴云压顶。
本要说出的真相盘旋舌尖,迟迟说不出口,更无法视而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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