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若非他先挑明,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承认的,至于这次……
大概是她心软了。
晏书珩接着道:“这次阿姒虽存疑,却肯直言,于我而言,也算信任。”
阿姒想不通了:“我告诉你是因不愿瞒着你,但改变不了对你心存猜忌的事实,这也还能算是信任?”
晏书珩凝入她眼眸,“有所怀疑但未隐瞒,便是信任。”
阿姒还是头一遭听到有人这般定义信任:“信任,不应深信不疑么?”
“深信不疑。”晏书珩笑了,“我并不认为有人能做到对他人深信不疑,便是至亲也难以做到。于我而言,有所怀疑但能坦诚相告,这便足矣。”
他低头在她唇上落下蜻蜓点水般的一个吻,又稍稍拉开距离:“阿姒,你我虽同床共枕,但相识并不久,经历的也不多,我若强求你的深信不疑,岂不是空手套白狼?你能像今日这般坦诚,不再伪装,我已很满足。”
这不值钱的语气叫阿姒怜惜,她抬起下巴,还他一个轻柔的吻。
给了补偿后,她理直气壮道:“你这话我听着不大高兴,除去偶尔怀疑之外,我何曾在你面前刻意伪装过?”
“是么?”反问的语气里掺杂了笑意,便莫名多了些纵容的意味,“阿姒捉弄我时总故作无辜,难道不算伪装。”
被戳穿的阿姒不作声了。
晏书珩长指悬在她额上两寸处,隔空在她额上戳了下,真挚道:“不过,我很喜欢被阿姒捉弄。”
爱捉弄他这事在阿姒看来,不算十恶不赦,但她偏偏不想承认。
都说破了,往后捉弄也成了你情我愿、心知肚明的事,还有何乐趣?
她就喜欢披上羊皮连哄带骗,看他一面疑心被骗、一面又不敢置信,看他反复怀疑纠结,如此才有趣。
这是阿姒一点隐秘的喜好,她不会告诉他,只依偎过去,脸贴在他颈侧,像只无辜的猫儿一样轻蹭:“可是夫君,我恐怕无法满足你这点喜好,因为我啊,的确不喜欢捉弄人。”
晏书珩实在未忍住,指腹在她额上戳了下:“阿姒又忘了。”
“我忘了什么?”
“称谓。”
阿姒难以启齿,叫他表字本就怪肉麻的,又是在这种时候。
晏书珩悠悠叹息:“无妨,叫不出,便换别的法子弥补吧。”
舌尖被勾住时,阿姒才明白他说的惩罚是什么,横竖她是叫不出,与他亲吻都比郑重其事地叫他表字容易。
青年未给她喘'息的余地,阿姒重新理解了“唇枪舌剑”的含义,眼下他们不就如两把缠斗的软剑?不断勾缠,在相互缠绕中,侵占对方的领地。
幽静山洞中只剩下唇舌相缠之声及两人渐渐不分彼此的紊乱气息。
偶尔还伴随着低低的嘤咛。
濒临窒息般,阿姒再攥不住他衣襟,只能承受。
两人分离时,晏书珩眼尾绯红,许久才寻回自己的声音。
“现在叫得出来了么?”
阿姒额头抵'着他肩上,忿忿道:“舌头麻了,叫不出来。”
她声音含糊,的确像舌头僵住了,晏书珩搂着她,笑得无声无息,肩膀却克制不住地轻抖:“不中用。”
阿姒不理会他。
安静了片刻,她以为算是结束了,却听到他问:“现在舌头捋直了么?”
看来今日听不到她唤一句“月臣”,想必他不会罢休,阿姒忍着肉麻,脸埋在他肩窝,飞快轻唤:“月臣。”
他淡道:“声音太小,尚未听清。”
这人难缠得很!
阿姒恼了,凑近他耳畔,提起一口气极尽娇媚道:“月臣~”
称呼一出,他竟僵住了。
阿姒也没了羞赧,得寸进尺,再次唤了声。这声别说旁人,她自个听了都得赞几句“媚骨天成”、“情意绵绵”。
搂着她的人果真又一滞。
正幸灾乐祸,青年忽地扶住她后脑,将她的脸抬起来。
“阿姒这般一叫,我更想吻你了,怎么办呢……”
他是舌头痒还是怎的!?
不就是吻, 又不会少半斤肉,阿姒忍着气,直起身居高临下地扶住青年肩头,拇指摸索寻到他唇角。
她低头, 重重啃了上去, 颇有要狠狠教训他一番的气势。
晏书珩被低'喘一声。
但他并未推开她, 倚靠着石壁, 仰面任她予取予求。
昨日跳车时留下的伤蹭上岩壁,绵密痛意自背后蔓延到脑中。
又因阿姒蛮横的吻, 他气息紊乱, 鼻尖涌上窒息般的麻意。
痛和麻交缠。
两种算不上愉悦的感觉涌到心口, 反汇成一股奇妙的快意。
危险,但叫人沉迷。
毫无道理地,他分明是被撕咬的一方,却奇异地有种满足感。
可这满足并未持续多久。
阿姒很快就没力了, 她刚要离去,身子却被轻轻放倒。
后背触上下方铺作软垫的树叶, 脑后和背后亦分别垫了他的手掌,青年的脸埋在她颈侧,尚还不平稳的温热气息拂过, 似吹过山谷的春风。
阿姒被吹得一软。
锁骨忽地一阵细微钝痛,身上亦是一重,纵使未经人事,但这般姿'势让阿姒本能地察觉不妙。
她抬起腿,轻蹬他锁在她身子两侧的膝头:“别这样……”
晏书珩轻'喘着平复。
他扣着阿姒脑后的手不松反紧, 语气却似认输了般:“你再动,我可能真无法像昨夜那般忍住。”
阿姒一时未懂, 分明是他胡作非为,怎成了她乱动?右腿愣愣半屈着,膝弯贴着青年有力的腰身。
晏书珩无奈,伸手去捞住她如邀约般屈起的腿,手握住阿姒膝头,要把她的腿从他腰间拿开。
洞口倏地有人出声。
“江郎——”
护卫没想到会撞见这样一幕,他们长公子,正把那女郎压在树叶堆中,脸埋入人襟前,一只手还捞起女郎的腿要往自己腰上放。
这这这……
护卫忙退了出去。
洞内被撞了个正着的两人身形皆是一滞,阿姒窘迫地挣了挣腿,晏书珩稍有停顿,随即从她身上起来。
“这下倒真如昨日阿姒所说的那般,伤风败俗了。”
他还好意思说笑,阿姒拢好襟领,亲昵过后,她嗓音染了蜜般,说的话却叫晏书珩头疼。
“你方才不是说你瞒着我的事多着呢,不如一件件交待吧。”
晏书珩垂眼看她:“想听哪些?”
阿姒语气软下:“跳车的事,
回想此事,她便觉得愧对他的真心:“若不带着我跳马,你应当更有把握全身而退的,对吧?”
晏书珩没想到她会问这个。
他的确记不得当时回去拉她是出于何种心态。
是知道破雾会稳住车,有所凭恃,才会回去。
还是不假思索地回护?
晏书珩目光拂过阿姒轻挑的眉、绯红的眼尾,问出了昨日被贼寇打断的疑惑:“昨日阿姒刚问起时,我便在想,接下来你是又要怀疑我,还是终于记起要关心我可有受伤。”
这话在阿姒听来有些落寞,她笃定道:“自是会先关心。”
晏书珩又问:“若我骗了你,你还会关心我么?”
阿姒“哼”了声,瓮声瓮气道:“骗归骗,恩情归恩情,我会先关心你,待确认你无恙后再算账。”
晏书珩笑了。
这的确像是她会做的事。
阿姒把话绕回去:“你瞒着我的那些事纠结是什么呢?”
晏书珩原本垂着眸在走神,听到她这话,倏然抬眼,一番亲昵过后,女郎眼角眉梢还残存春意。
但若他说了实话,下一瞬只怕她眼底会立即凝了霜。
眼下还不是时候。
晏书珩指尖盘旋一番,点在阿姒眉心,淡道:“并无,骗你的。”
“诡计多端的男人,谁知道这句‘骗你’是否也是骗我的。”
阿姒嘟囔了句。
自方才报复性的一吻后,她彻底露出利爪,每句话都毫不留情。
但晏书珩却颇受用:“是,我诡计多端,横竖我骗阿姒的事数不胜数,再来一桩也无法洗脱罪行。”
他揽住她,温言诱哄:“既已水难收,容我再骗骗阿姒,可好?”
耳际被他温热的呼吸一拂,阿姒又想起方才的亲昵,她咬牙切齿道:“那最好骗得天衣无缝,别让我逮着。”
晏书珩指腹在她唇角辗转:“好,我尽量不露出马脚,若是哪一日被阿姒发现了,你尽管惩戒。”
青年没再回应,只是笑了笑。
他出了外,不一会带着那两名同僚一道回到山洞,晏书珩道:“山匪首领带着我们的人往这边来了,说要用我们的人换他的手下。”
那伙人很快就到了。
洞外传来阵杂乱脚步声,随即熟悉的两道声音喊来。
“阿兄,阿姐!”
“娘子!”
是阿晟和竹鸢,阿姒长长舒气,继而一个沉重坚定的脚步声步步走近,在一众声音里格外清晰。
众人朝外望去。
洞外立着个魁梧的汉子,黑布下只露出一双冷厉的眼。
晏书珩起身,朝来人郑重作揖:“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一介野匪,无名无姓。”
汉子打量的目光在他面上停驻,眯起眼若有所思:“你们的人我带来了,我的手下呢?”
晏书珩唤护卫把那数名山匪押过来,看到人后,汉子颔首:“钱粮我收下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正要放人,山谷处有个小喽啰急急跑来:“有伙兵马过来了,好像是宜城的人!近千号人!”
“你们之中有人报了官?”
汉子目光顿如利刃,他当机立断,在人群里扫视一圈,“这几个妇人和孩子放了,其余人带回山寨当人质。”
他指出的几人便是阿姒、竹鸢、阿晟,及两位同行的妇人。
阿姒猜这贼首大概是那位较为温厚的大当家或是他的手下,因而才会特地放过他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可她虽被放了,却更为不安。
万一大当家的人前脚刚走,那位暴戾的二当家再暗中把他们掳去卖了又当如何?再者山外官兵里也不见得没有心思不正之人,即便没有,他们忙着对付山匪,怎会有余力保护他们?
可她眼盲,若和夫君一起走,也可能会拖累他们。为难时,一个清越的声音道:“我想带上我的妻子。”
贼首转向晏书珩,粗粝的声音宛如刀剑刮过石头:“别人豁出性命也要为妻子求一条生路,你倒好,要拉着自己的女人一道去送死?”
晏书珩望向阿姒:“我并非要带她去送死。我的妻子眼盲,人亦胆小,我若不在她身侧,她恐会坐立难安。再者,她手无缚鸡之力,易招来旁人觊觎,我带着她,不一定可以全身而退,但至少还可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说得倒是好听。”贼首轻嗤,转向阿姒:“你的夫婿要和你同生共死,你可愿意?但我丑话说在前头,要是我们敌不过那些官兵,你们这些人都得给我等陪葬。”
阿姒声音虚弱,却很笃定:“我不怕,我要留下来。”
夫君那句“同生共死”让她想起惊马那刹,彼时那般危及,纵使有人相助,但谁也不能确保万无一失,那次何尝不算是他与她同生共死?
因此即便不眼盲,她也会留下来,更况且她如今还看不见。
“阿姐,我也和你们一起!”阿晟和竹鸢亦站到他们身边。
贼首无所谓道:“随你们。”
他将他们带到一处山头。
晏书珩环视周遭,此处地势易守难攻,但寨子不大,断不能容纳数百贼寇。应当只是他们的一处落脚点,真正的贼窝当另有别处。
众贼关上寨门,取来滚石和弓箭、火油,预先布好。趁着贼匪们忙活,竹鸢低声对阿姒道:“听说,那个牛高马大的汉子,是什么二当家的。”
二当家?
阿姒低声问:“确定是二当家么?昨日我们抓到个山匪,他说山匪里有个二当家暴戾嗜杀。”
竹鸢惊恐地张大嘴:“可、可这二当家好像也不坏啊。”
正说着话,一小喽啰来了,说要把他们几人分开关押。
竹鸢和阿晟被带到别处,阿姒二人则被关在靠后的屋子里。
一进去,房门就被落了锁。
晏书珩环视一眼。
这是一间狭小的屋子,窗户很小,屋内仅一张胡床可供休憩。
他扶着阿姒走到胡床边上:“此处倒是比在洞中舒坦,阿姒身子尚还虚弱,躺下歇歇吧。”
阿姒听到他从容如流水的声音,不由跟着泰然自若起来。
既来之,则安之。
她乖乖躺下,晏书珩坐在榻边,轻拂她发顶:“睡会吧。”
阿姒哪有心思睡觉?
她翻了个身:“夫君,我在想,一个贪生的贼匪,为了活命应当不会说谎。会不会是大当家的吩咐他把人放了,二当家阳奉阴违,把我们带到此处圈禁,事后私自处置?”
晏书珩掌心贴着阿姒脸颊,“那山匪一人之言,不可尽数当真。这二当家为人虽粗犷,但他为人爽快,又肯以人换人,想必不是滥杀无辜之辈,且先静观其变吧。至少眼下宜城兵马在外,他暂不会伤及你我,睡吧。”
阿姒心想也是。
她来这里虽说是为了“同生共死”,可也要尽力求生。
她眼盲,唯一能做的便是养足精力,尽量少让他分心。她也着实乏累,没一会便睡下了。
寨子里很安静,阿姒得以睡了个长觉,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听到一阵“笃笃”声。阿姒醒了大半,声音是隔壁传来的,似有人在敲击墙壁。
莫不是贼寇要谋害他们?
但旋即她听出不对之处。
那节奏像攻城般,伴随着拍击声,又仿佛在往肚皮上拍水。
阿姒起先不解,直到一个悠长媚音透过墙壁袭入耳中。
那一霎,她顿时明白了!
阿姒仿佛被冻住般,身侧传来均匀平缓的呼吸,是她夫君的。
幸好她没叫醒他。
否则此情此景,该多难为情?
她把呼吸放得极轻,生怕吵醒了身边郎君,可越是如此,那些扰人声响越是清晰,这墙薄得像纸,她又看不见,简直堪称身临其境。
他们还说起奇怪的话。
阿姒紧紧闭眼,试图用山匪这些性命攸关的事转移心神,然而她天生有些不合时宜的求知欲。
越是一知半解,越易被吸引。
听着听着,阿姒竟也忘了羞赧,困惑越堆越多,何物庞大?
究竟能有多大?
何为巨龙?
什么物件要丢了?
那两人都喘得好似没了半条命,竟还有心思聊些天南海北的事?
声音越来越放肆,阿姒脑中忍不住浮现出话本中常见几个字眼,这事当真能叫人欲'仙'欲'死?
男人低吼时宛如虎豹。
好似在杀'人。
那女子哭得似乎要没命了。
可她似又乐在其中……
阿姒听得入神,一时忘了别的,刚翻了个身,耳上覆上双温热的手。
“听了多久了?”
青年揉捏着阿姒发热的耳尖,散漫道:“阿姒猜猜。”
阿姒不敢随意接他的话,她还记得上次他故意把她压在门板上, 还有今晨在山洞中捞起她腿往腰上盘。
她青涩的模样让晏书珩语气更轻快:“阿姒很好奇?”
“我才没好奇。”阿姒小声反驳, “我本睡得好好的, 不知为何隔壁开始砸墙, 简直扰人清梦。”
黑暗中,晏书珩低声浅笑。
看来她果真一无所知。
那些孟浪之言, 也许是随口杜撰, 否则过去连床榻都能玩榻的人, 怎会说出如此单纯的话?
要么是从前的她在唬人,要么是此刻的她在装傻。
被蒙蔽的,自始至终只他一人。
并非只被她所蒙蔽,也被他自己的嫉妒和占有欲所蒙蔽。
他把阿姒搂入怀中, 温柔的气息像诱人沉迷的罂粟:“阿姒当真以为,隔壁那两人只是在砸墙?”
他话里时常埋着陷阱。
阿姒才不接话。
隔壁声音越来越大, 晏书珩拇指在她耳上揉捏:“对面夜半砸墙,扰人清梦,属实过分, 不如我们也来砸一砸?”
阿姒嗖地要弹起身,被他轻轻往下按,她忍不住轻踹他。
“别胡来!”
晏书珩笑着避开:“想得挺多,我不过想替你捂住耳朵罢了。”
“接着睡吧……”温热的大掌覆过来,周遭声音倏地小了, 阿姒耳边只余他手掌与她耳朵摩挲的窸窣声,细微的声音因贴着耳朵而无法忽视。
没来由地, 阿姒很想咽一咽唾沫,她知道自己是在紧张。
可他手掌边缘贴着她下颚,她的咽喉若是一动,他便会察觉。
可她最终没忍住,咽了下。
他按住她耳朵的拇指一抖,隔壁羞人的声音伺机闯入。
竟是比方才还要狂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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