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不像魏括能说出的话,赢试沉默良久,最后哀哀叹口气。
“我阿姐已经死了。”
魏括的脸色可以说一阵青白,他这些天一直在逃亡,还未听闻赢文与赢诀已死的消息。他正面看着赢试,才发觉他头上戴的是缟素,而不是普通头巾。
那玄色大氅后绣着胤州的银色苍龙,他整个人的气质都与在王都时大相径庭。平日里只觉得他温和,此刻那眉间一股不怒自威之气自发而出。
魏括说不出他哪里变了,但他就是给自己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赢试没有在树林里做过多停留,转身离开。
对,他变的更锐利了。
不再是那个温温和和的赢试了。
魏括跟在他身后,火堆旁的人以为有流贼突袭,纷纷拿起了剑,赢试让他们把剑放下,众人打量着这个蓬头垢面的人,在得到赢试的命令后才放下剑。
“你的人?”
赢试点头,坐在火堆前重新燃起了火焰。
“去哪?”魏括坐下。
赢试用树棍扒拉着火堆,抬头看了他一眼。回:“越州。”
“越州?那你们还要走好几天,越州离胤州可有八千里远。”魏括把手伸近火堆边。“我可以给你们带路,这边我比你熟。”
“是吗?你有什么条件?”
“让我跟着你们坐马车。”魏括厚着脸皮提。
赢试脸顿时就黑了,“你还是回皇州吧。”
“别啊,我可是受了伤的人。”
他露出胳膊上的伤口上,赢试简单撇一眼,回他:“跟着我们可以,但坐马车不行。”
“为什么?”
“因为马车里有一个比你伤的更重的人。”
魏括一脸懵,继续问:“谁?”
赢试还未答,魏括就再度出声,“别告诉我是王姬殿下。”
见赢试没有反驳,魏括的脸色炸起,“你竟然把王姬殿下也拐走了。”
“事发突然,她放我离开了王城,我不能弃她。”
说到王都,魏括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但他左右思索,没有说出后。
火堆旁,魏括大快朵颐着剩下的烤鸡,边吃边问:“你打算接下来怎么办?你我都是通缉犯,没有活路了。”
脑海中不断回荡着姜环告诉他的话,以及郭叔的劝言。
大夏腐败不堪,皇州百姓以及起义,祁雍远在王都急于调兵遣将,却始终不发兵。
该怎么办?
“我已经失去了很多亲人,如果可以,我会竭尽所能保护我剩余的亲人。”
他没有给魏括一个肯定的答案。
魏括放下手里的烤鸡,盯着篝火,“赢试,有些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若不提前防备,后患无穷。”
“我知道。”
他在沉默许久后说出这句话。
在那个黑夜里,他平静的接受了所有身边人无声的劝告,他拾起了胤州赢氏的责任。
正如年幼时,父亲常常告诉他,胤州赢氏应当肩鸿任钜。
每一个赢氏族人都与家族的兴亡息息相关,马车的缰绳握在每个人手里,没有人能以苟活而得万全。纵使只剩一人,胤州也绝非鼠辈,绝不祈求苟活。
胤州赢氏,绝不任人宰割。
黎明前赢试站在山岗上看着那道光,玄色的大氅上的银龙栩栩如生,赢试眺望着远方,那一缕分割大地与天空的曙光正缓缓东升,他似看见曙光中,残云涌动,苍龙的模样高挂天空。
马车里姜环觉得全身酥麻,她难受的翻了个身。
与车夫同坐车前的魏括掀起帘子。
姜环弱弱一句:“水。”
旁边的小姑娘摇了摇水壶,她看向魏括。“空了。”
魏括反手把腰上的水壶人给她,小姑娘眼睛都亮了。
车队一路向西南方向行驶,魏括带领着车队避开险道,越州一带比皇州情况要好得多。
“越州侯屯粮早,听说私底下有个粮仓,可供数万人食。”郭叔驾着马车道。
魏括靠着车门边,看着身后渐渐远离的穷山恶水,“越州偏远啊。”
“那是姜家有早见,虽然前任越州侯反了,可姜家的根还在,越州这边与王都联手,便可前后夹击皇州,镇压起义不过是时间问题。”
赢试驾马使过,车队转入大道。一路以来出胤州,过奉京,已经迈入了越州。眼下翻过这道山,前方便是越州城。
“阿爹,还有多久啊。”
小姑娘探出脑袋。
郭叔握紧缰绳,不敢分心,只道:“快了。”
山间落叶繁多,车队穿梭其中,惊起一阵鸟。翻过这道大山,高耸的越州城头映入眼帘。
马车上的魏括不禁坐起身,“这越州城……”
“越州作为大夏南边的门户,常年与边夷作战,夷族的骑兵过于凶猛,城墙自然是越高越好。”郭叔道:“姜家历代侯爵大兴土木,才修造起的越州城坚不可摧,就算是云梯也难以攀登。”
越州的城墙相较于其他城墙更加磅礴,黑色巨岩磊起的城墙上高挂祁氏白凤旗,角楼上的巨型弓弩蓄势待发。
一列列将士手持长矛站在旗下,巡逻的士兵来回穿梭。
“这城墙怕是王都也难以匹敌。”赢试感叹道。
“王都的差远了,看到那些黑色巨石了吗?”郭叔指着城墙下散落了几块近人高的石块。“那些巨石是大夏境内最坚硬的玄铁岩,千钧之重而近人高。这钟巨石是边厥特有的岩石,姜氏将它们从边厥运到越州,花费无数钱财与百姓才建造起了越州坚不可摧的城墙,至今无人能攻破。”
“整个大夏境内没有一座城墙能与越州城匹敌。”
马车渐渐靠近越州城,众人临近这座巍峨磅礴的城墙,如巨兽咆哮般威严而又震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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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靠近越州城下时,墙头上的弓箭手已经蓄势待发,箭头直指城下。
赢试叫停了马车,车里的姜环被外面的喧闹声惊醒,她刚要起身就被一旁的小姑娘拦住。
小姑娘道:“你不能起来。”
她神智不清道:“我就看看。”
“外面的人不让我们入城。”小姑娘透着帘子看了一眼。
“这是哪?”姜环没起来,依旧躺着。
“越州。”小姑娘漫不经心地答。
姜环的瞳孔倏的一颤。
越州城上兵围满墙,将士们持戈披甲,弓弦拉紧的吱吱声充斥着空气,漫天乌云压城,越州外顿时狂风咆哮。
赢试的大氅随风舞动,他们停在城下。
城上之人高呼:“越州已封,尔等速速离开。”
“我们护送王姬殿下而来,让越州侯出来。”马车前的魏括大吼道。
随后,城墙上爆发出一阵喧笑声。
“尔等宵小,我们王姬殿下可在王都里好好待着,你们护送的是谁?”
魏括握拳握的咯吱作响,咬着牙道:“快给老子开门,耽误了王姬殿下,越州侯饶不了了你。”
城墙上的大胡子士兵笑的更大声,“笑话,老夫守越州的时候,尔等还不知道在哪呢。”
魏括气的脸色铁青,恨不得把姜环拉出来给他验验。赢试解了大氅,郭叔接过大氅转身递给车厢里的女儿。
大胡子士兵收起笑容不再废话,“如今各州已封,皇州难民无数,尔等怕不是从皇州要过来讨饭的吧。”
他随即走下城墙,不久后,越州城门大开,一队骑兵奔出城门,继而依次排开将他们包围。胤州的将士立刻抽出剑应对。
北风呼啸,越州骑兵持起长枪。那大胡子士兵体格魁梧,稳坐马背犹如俊山般高大。他驱马信步而来,眉眼间如鹰隼般锐利,审视着每个人。
“小子,你陪老夫过两招,赢了我就带你见侯爷。”大胡子士兵轻蔑道。
说完,他猛的抽出一旁士兵手上的长枪,倏地掷向马车前的魏括。魏括身上有伤,多日来跟着车队连夜奔波,自然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长枪割裂风声,如猛兽般鸣叫。
魏括瞳孔骤然放大。
只听“铛”的一声。
一柄飞剑横来,将长枪拦腰截断,那柄飞剑横叉入土,溅起一层泥。
众人皆惊,大胡子亦是后退一步。
车队中赢试单手持缰,在众人的注视下来到那柄剑前,他环顾周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将那插入泥土中的剑拔起。
“他有伤在身,不如由赢某代劳。”他立在马上,将那柄沾了泥的剑架在肘处,滑过擦净上面的泥。
“小子,你就是胤州赢氏的人?”大胡子胯/下的马不安分,他拽紧了缰绳问。“你是赢氏的谁?”
大胡子的马不安分的刨蹄,他靠近围着赢试问:“你是十四岁袭爵的赢诀还是天资卓越的赢谦?”
大胡子的剑在赢试胸前晃悠,众人大气不敢出。赢试拧着眉盯着那把巨剑,大胡子的佩剑与正常佩剑不同,赢试在王都里听说过“越州老将,巨剑燕开。”
这人十有八九便是巨剑燕开。
赢试单手持缰,手中剑一横,只见剑锋滑过,横剑劈推那柄巨剑。
他剑指燕开,冷冽道:“胤州新侯,赢试。”
燕开手持巨剑,嗤笑道:“狂妄小儿,老夫可从未听说过你这号人物。”
接着人马奔腾,四周士兵立刻散开。燕开手持巨剑来到赢试身前单手持剑。
赢试眉头微皱,立刻看出他的意图,单手持剑,勒马扬蹄,虽后马声嘶哑。燕开的巨剑可直接砍断马腿,赢试缰绳拉得紧,马儿扬蹄侧身闪躲。
“这老者是燕开,与段良松齐名的武将,守了越州二十多年,从未失手。”郭叔眯着眼仔细看。
“燕开?”魏括好像知道这人,依旧不甘示弱,“咱们可是六洲骑,那也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
“燕开是老将,那柄巨剑砍了不少边夷的脑袋,他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呢。”郭叔有些担忧。
两柄剑身相撞,赢试只觉得全身骨头都被拆卸了般,那柄巨剑的重量果然非常人可持。赢试后退几步,燕开笑了,嘲讽道:“小子,你不如你爹。”
“是吗?”赢试再次握紧剑。
两人颤抖间身上都多多少少受了伤。
两匹马加速冲向对方,赢试握紧剑扛下巨剑压下来的重量,燕开咬着牙劈下,却被这小子给接下了。
“竟然接下了。”
巨剑渐渐压至他的肩头,赢试勿的伏下身侧闪,燕开的巨剑突然失去抗衡的力量,继而往前倾。他立刻伸出另一只手,赤手接住赢试刺来的剑。
下一秒,赢试就被他空手从马上掀翻在地。
“完了。”魏括心一惊。
只见,燕开重心不稳后立刻丢了巨剑,随后手持缰绳,马儿抬起前蹄朝着赢试踏去。
电光火石之间,赢试握紧剑贴地闪过,快速移动到马儿的另一侧。
刹那间,马儿痛苦的鸣叫声响起,空气中的血腥味弥漫。温热的血从马颈处溅出,赢试猛的抽出剑。马儿应声倒地,燕开也跌倒在地上。
他立刻起身,却被一柄长剑拦住。
滴着血的剑尖宛如蛇信,赢试持剑立在他面前,空中狂风大作,他额前凌乱的发,嘴角的血无比张显着他刚刚处于下风,而然,一瞬之间,局势逆转。
不言而喻,持剑胜之。
“小子,你赢了。”燕开一巴掌撇开他的剑。
“承让。”赢试收剑行礼道。
越州城的大门再次开启,一队队重甲骑兵裹挟着狂风列阵而出。
为首之人身披大氅,面色冷淡。只是淡淡环视一眼,他抬手令人把燕开扶起,一言不发。
靠近马车边,用剑将帘子轻轻挑起。他侧过头朝车厢里看。余光中,能看到姜环的那半张侧脸,他就这样看了许久,什么话也没说。
越州路途遥远又闭塞,王都的消息传的十有八九变了样,越州侯却不可能不知道。
“这便是越州侯姜伯言,王姬殿下的父亲。”郭叔提醒。
魏括侧过头看他,“老头,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郭叔神秘兮兮的靠近。“秘密。”
姜伯言看了好一会,才放下帘子。他眼眶微红,即便多年未见,可见到女儿的那一瞬间,他还是第一眼就想起了大王姬的样子。
他转过身看着已经放晴的天空,抬手示意手下将马车拉走。
马车被徐徐拉走,赢试站在原地正欲上前,姜伯言侧马拦在他面前。
“孩子,你送吾女归来,本侯万分感谢。但你在王都的罪名,本侯也知。越州城,你不能进。”姜伯言并没有强加阻拦,只是劝阻。
马车摇摇晃晃,震的姜环脑子疼。
她爬起身问,“怎么了?”
小姑娘答:“赢试赢了那个大胡子,你爹要接你入城了。”
“那赢试呢?”姜环欲起身。
小姑娘有些惋惜,“你爹不许他入城。”
赢试透过间隙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喉间一阵血腥味弥漫。
“赢试!”
远处马车上,倏地跳下一个小巧的人影。她披着那件玄色大氅,扶着马车摇摇晃晃走过来。
继而脚步逐渐加快,大氅太大,将她裹起。姜环步子不稳,头脑刺痛。她凭着直接前行,在马车里躺了多日,她早就全身酥痛,此刻每一步骨骼都在作响。
“赢试。”她朝着姜伯言身边的赢试大喊。
赢试看着她奔向自己的步子,眼眶瞬间红了。
原来永远有个人会奔向他。
他立刻越过姜伯言,奔至姜环身前,姜环在抓着他手臂的一瞬间就跪了下来,她全身都是软的,腿也不例外。
“赢试,你受伤了。”她笑着看赢试嘴角的血。
不等赢试回答,姜环又继续说:“你是不是傻了,把我送回越州,你就见不到我了。”
她憋着一口气,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要你平安活着就好。”
姜环猛的扑进他怀里,抱紧他的腰身。“赢试,你别死。”
“好。”
我不死,自此以后为你和千千万万人而活。
分开时,姜环留下了那个小姑娘,姜伯言为赢试一行人提供了干粮和水。魏括心满意足的坐进了马车里,如愿以偿的成为了返途的伤患。
不久姜伯言收到了胤州一支军暗地北上,驻扎在胤州与并州边境的消息。
燕开来汇报时,姜伯言略显意外。
“胤州军队早就蛰伏在并州边界了,看样子是早就预谋好了。”姜伯言问:“胤州到越州要多少日?”
燕开回:“快则十日,慢则数十日。”
“这赢试是在途中就安排好了。听说他与并州世子是至交,为何还要发兵北上?”
“听说并州世子失踪了,王都以此为要挟,逼并州就范。”燕开对此事不了解。
“原来如此,并州盘踞胤州后背,若不加以控制,乃是大患。胤州兵临并州,还是不愿撕破脸。无非就是顾及与并州世子的那点情面。”姜伯言解下剑,问:“阿姜怎么样了?”
“侯爷,小姐……殿下已经无碍了。”
姜伯言想了想,道:“把那个从南宫逃出来的婢女送到阿姜身边,胤州的事还要仔细思考,现在皇州大乱,祁雍要咱们出兵镇压,可这边塞不能少兵,他手下有王军不用,想消磨我们。”
“祁雍年少,过于气盛。”燕开虽没见过,倒也听说了辛州的事。
“辛州侯,胤州侯都是下场,他把咱们当案砧板上的鱼肉,丝毫不在意我们的生死。祁禹的大位就不该传给他。”
“皇州乱了,大夏也快乱了。”两人站在城墙上望着一望无际的大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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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胤州的途中,那只识途鸟再次出现。赢试伸出手臂,识途鸟落在他的臂弯上。
他看着识途鸟带来的信封,胤州军已蛰伏至并州边境,并州侯受王都所制,只带兵驻守在边境,现在两方皆是按兵不动。
祁雍那边本欲出兵,形成夹击之势,又顾虑南方的皇州起义,暂时没有轻举妄动。
赢试放回识途鸟后,带领整个车队加快速度奔回胤州。一路奔驰在山林中,马车昼夜颠簸,魏括在车厢里快把胃吐出来了。
郭叔这把老骨头倒是神色如常,魏括艰难趴到车门时,驾车的郭叔吓了一跳。
“哟,魏括,这就不行了?”郭叔笑着问。
魏括面色惨白,勉强趴到车门边露出半个脑袋,大吸一口气。“我当年打仗的时候……都没这么难受。”
“你当年打仗的时候手底下有多少人?王都给你们源源不断供给粮食,现在呢?天灾人祸,王都自己都勉强果腹,皇州起义,各州为什么迟迟不出兵?哪来的粮食?一旦要打仗,后方补给都要源源不断的运到前方,一但补给断掉,或者被贪污。前线的将士就只能喝西北风,饭都吃不饱你要他们怎么打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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