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半瞎李长袖轻抬,枯树枝一样的手指指向半靠在稻草垛上的季陵,独眼迸射出浑浊的光,豁口一样的嘴唇无声说了一字:“砰。”
霎时,季陵浑身上下将将止住流势的伤口骤然崩裂!血液泼墨似的溅了出来!
季陵闷哼一声,一口鲜血喷在了香炉之上!
忽的又地动山摇起来,阿沅勉强站稳,却见香炉的镂空处淌进鲜红甜腥的血液,这是季陵的血,她不会认错。
“喂!你怎么了!你……你让我出去!”
季陵按住香炉不说,原本终于停住的指尖又又又开始动了!
而且更快了!两指飞快的在香炉上摩挲着、抚弄着。
阿沅:“……”
阿沅倒吸一口冷气,忍着身上莫名其妙的颤意,咬牙,唇色殷红,隐约尝到了自己的血味儿,一字一字往外蹦:“你、到、底、在……”
季陵忽的开口叫了她的名字:“阿沅。”
阿沅一顿,紧接着又听到他说了一句:“傻鬼。”
阿沅:“……”
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战栗穿过,无暇深究又被一股滔天的惊怒盖过。本来还顾及他重伤未愈,不想硬闯出这个香炉的,季陵现在这个情况别说鬼半仙了,连她一只小小的画皮鬼也奈何不了,还逞什么能!
那厢半瞎李飞快地念着他的术法,衣袂无风自飞,季陵身上汩汩淌下来的血液好似会听人话一样,如飞线一般竟然全往半瞎李的方向飞了过去,在他面前汇成血筑成的巨大的阵法,季陵一双俊脸煞白,隐隐泛青,没有一丝血气。
按住香炉的手震颤着,失了力道。但仍然是哆哆嗦嗦的在其上抚弄着。
他甚至此刻还笑的出来:“……你个傻鬼,仔细看看我在做什么。”
当然笑声中全是惯常的嘲弄。
阿沅刚想反唇相讥,他又道:“好好待在里面,不用看,仔细感受,笨蛋。”
阿沅:“……”
这次他的声音低了很多,断断续续的,有点……有点气若游丝,命不久矣的味道了。
阿沅心底顿时一沉,她向来不是个易冲动的性格,尤其在这种情况,她也没辙的时候她很乐意倾听别人的话。
尽管这人平时多么嘴欠多么讨人厌!
可是在这种关头,她还是愿意听季陵的话。
因为季陵是她见过的最最厉害的人了,她没见过他输过,他哪怕战得再惨,他总能绝处逢生。
季陵就是这么强又这么讨人厌的家伙。
他除了脾气差心黑手毒外加不喜欢她之外……没什么不好的。
起码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天下,他这样,就很好。
他既能保护住自己也能护住他的好阿姐,如果他也不能相信的话,阿沅不知道该相信谁了。
阿沅深呼吸一口气,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强迫自己忽视身上那令人颤栗的酥麻,神识放在香炉上,放在抚在香炉上的指尖,跟随着那微微有些颤抖的指尖滑动着……一笔一划勾勒着……
幕的,阿沅睁开了双眼。
原来他——在香炉上用自己的血画下传送符。
传送符——斗转星移符是高阶符咒,薛时雨也不会。当然,越是高阶的符咒越是复杂,画上半天非常有可能,且耗费灵气巨大,恐怕这次他俩不能像上次一样全身而退了。
所以……他是想我一个人逃么?
他在保护我??
他……把生的希望给了我?
……为什么?
他……难道把我认成薛时雨了?
不对啊,我现在是,自己的模样啊。
他…怎么回事???
阿沅茫茫然的眸光透过镂空的小洞,落在季陵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俊脸上。
又一次陷入了迷惘。
阿沅琢磨来琢磨去,她寻思着自己的模样和薛时雨半分都不像,季陵再眼瞎也不至此。
所以——
这厮,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那厢鬼半仙一声叱喝:“灵宝天尊,厄运降身,魑魅魍魉,玄冥五魄,听吾诏令,速速现形!”
季陵又是一声闷哼,重重的倒在草垛之上。他周身血液飞速在空中流转,半瞎李满头虚汗,枯树枝般的双臂鼓起一片犹如卧龙磐恒般的骇的青筋,他盯着那血腥味儿冲天的阵法又嗬了一声:“速速现形!速速现形!吾叫你速速现形!”
这小小一间破庙被冲天的血腥味儿笼住,诡谲非常,那血筑成的阵法随着半瞎李一声又一声的叱喝散发出明明灭灭的光,但阵心并未显形任何东西。季陵半躺在草垛上笑了起来,脸色苍白的几乎透明比阿沅这个鬼更像鬼了。
他一边咯血一边笑着:“我说了,凭你也想控制天魔血?”
“你闭嘴!”半瞎李骤然发起狂来,“不……不够,还不够!”
他左袖振臂一挥,霎时井泉童子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被吸到了半瞎李的手上!
原来他并未走远,一直躲在角落里旁观着,等着捡漏,报复回去。
井泉童子的报复心果然很强。
井泉童子嚎啕大哭,扑棱着手脚:“我我我我我错了……我马上走,我……”
半瞎李一把将他丢进阵法中,瞬间井泉童子就被阵法中的无形气流绞杀干净,周身血液灌注在阵心中,阵法亮了一瞬又灭了下去。
“不够,还是不够!”
半瞎李狂躁着,独眼血红一片,左眼眶青紫的长舌凌空舞着,整个人陷入狂躁之中。
季陵半死不活的躺在草垛上,身上密密麻麻的伤口依旧在输送着血液,只是那血和他的脸色一般越来越淡,越来越透明,阿沅想,再这样下去,不出半柱香的时间,这厮一定会血尽而亡的。
然而即便这样,这厮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仍然抖着指尖,抚着香炉自上而下,还差最后一笔。
“此笔落成……你便达阿姐处,告诉阿姐…不必寻我,我自有……”
“要说你自己去说。”
一缕香自香炉内飘了出来,攥住季陵震颤的手。在那沾有甜香血珠的指腹缠绵了一瞬又消散了。
季陵的耳畔传来阿沅轻轻柔柔的,犹如江南三月烟雨般的吴侬软语:“好奇怪,明明连朋友都不是,至于为了我做到这种程度么?”
季陵幕的睁大双眼。
“啊~我知道了,你是想把安魂香送回薛时雨手上吧?也是,这可是薛时雨炼化而成的怎么能落入他人手中,原来如此。我就说嘛。”
那香飘到他背后化成了一双无骨的玉白小手,一只贴在他的后背上,另一只攥住他鲜血淋漓的指尖摁在香炉上往下画下最后一笔,从阿沅的角度能看到季陵的长睫如蝴蝶振翅般的一颤,侧脸苍白如雪,带着异样的僵硬。
她抿了抿唇,轻声道:“看清楚了,我不是薛时雨,别再做奇怪的事了。”
指尖落下符咒完成的一瞬,季陵也被阿沅推到了香炉里,与此同时,半瞎李竟然大笑着砍下自己的双臂,以自身血肉去浇灌阵心!
“灵宝天尊,厄运降身,魑魅魍魉,玄冥五魄,听吾诏令,速速现形!速速现形!”
“速速现形……”半瞎李跪倒在地,周身血液仍奔腾的流向阵心,他一边哭着一边笑着,大叫着,“阿芙……阿芙,你见我一面……见我一面……我求你见我一面……”
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就在香炉凌空消失之时,阵心流转的血液飞速奔腾,几个瞬息,阵心中忽然出现一人。
背对着半瞎李和阿沅,身着长长的犹如血液在上崩腾的血色斗篷,一时分不清男女,凌空无数的血珠围着“他”打转,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怪异诡谲。
阿沅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浑身僵硬。
是恐惧。
是恐惧叫她浑身不敢动,是恐惧扼住了她的咽喉,她一个字也发不出。
这是阿沅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何谓“恐惧”。
半瞎李跪在地上,双臂尽失,只能靠双腿朝“他”腾挪过去,独眼里是无尽的悲伤和狂热:“阿芙……阿芙……我终于……终于见……”
“他”缓缓转过身来,面若好女,双眸是紫色的,流转着诡异的红光,猩红如饮了血般的薄唇勾起,嗓音低沉如醇酒:“是你召吾前来?”
半瞎李顿时僵住,阿沅看到他一张脸迅速褪色,顷刻间如倾颓之山,瘫坐在原地,嘴唇哆嗦着字不成句:
“血……血河大将军……”
作者有话说:
血河将军驾到,诸鬼避散!
◎“跑什么?”◎
据传人死后要过一道奈何桥,桥下水池便是血污池。血污池内布满了虫蛇,只有生前安分行善者才能顺利走过奈何桥,而那些生前作恶之徒必被打下桥去喂虫蛇。②
而血河大将军,鬼蜮二十四大鬼神之一,便是阴间酆都奈何桥与血污池的守护神。①
阿沅总算知道季陵那句——“我这身天魔血召唤出来的东西恐怕不是你能消受得起的。”是什么意思了。
因实在太过荒唐,荒唐到有些可笑。忙活大半天,亡妻没召唤出来,倒把血河大将军召唤出来了!
作孽啊!
只是他作他的孽,为何拉上我啊啊啊啊啊啊!
阿沅脸上没什么表情,内心是崩溃的。
估计血河大将军此刻……也是懵的。
他一双幽魅的紫瞳缓缓落在半瞎李身上,半瞎李肉眼可见的浑身一震,方才那嚣张狂妄的模样早消失的无影无踪,阿沅余光瞥到他的唇在发抖,左眼眶内那丑陋的长舌微微颤着,完全不敢造次。
血河大将军也瞧见了,只见他眉心微蹙,阿沅也跟着心头一跳,下一秒半瞎李那丑陋的长舌就……就掉下来了!
好似被什么割了下来,毫无预兆,阿沅根本没看清血河大将军做了什么,这事就这么发生了!
只见血河大将军那猩红如血的薄唇微启,矜贵而嫌恶的吐出三个字:“丑东西。”
半瞎李忍住喉间的哀嚎,一下又一下冲着血河大将军磕头求饶:“大……大将军,小的……小的……”
红的发黑的血液流了一地,半瞎李以吸食他人血液修炼日久,自己身上的血液早已变了质,流出来的尽是些红红黑黑粘稠的秽物,掉下的那半截青紫的长舌犹如一条虫子在地上蠕动着,说不出的恶心、怪异。
血河大将军秀美的长眉拧的更紧了,嫌恶的侧过身,修长如玉石般的手指虚掩住口鼻,一张瑰丽的秾丽的似妖似仙的面容蒙上一片阴翳,齿间溢出华丽如绸缎般的声线:
“凭你也配召唤吾?”
字字句句,雷霆震怒。
血河大将军长袖轻抬,半瞎李就飞了出去,好死不死正好砸在阿沅身前。
“砰”的一声,半瞎李连痛也叫不出了,直接去了半条命,如一条狗一般在地上喘息抽搐着。
这一下也把阿沅惊醒了。
恐惧让她脚下生了根,在血河大将军巨大的威压下一动不敢动,可求生的本能最终占了上风。
虽然她已经是个鬼了,可她不想再死一次。
不想被扔下石桥,不想喂虫蛇,不想受人制肘,她只想快快乐乐自在逍遥天地一鬼有那么难吗!!!
她兜头一转就往破庙外冲,用上她平生最快的速度,然而甫一踏出门被无形的界撞个眼冒金星不说,几个瞬息,身体又不受控制的飞向了身后,直到一只冰冷的、修长的手扼住了她的咽喉。
她听到耳畔传来的慢条斯理的玉石之声:“跑什么?”
登时,半只耳朵都麻了。
她偷偷瞥了一眼,又迅速扭过头,耳根红了一片。
血河大将军……委实有些过分的英俊了。
如果说季陵是一朵开到极致的萎靡的彼岸花,那血河大将军秾丽中又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仙气。似仙似妖迥然的气质竟然能在一个人身上完美的融合,他面无表情时是超凡脱俗的谪仙,他一旦蹙起眉,紫眸魅气横生,一朝成佛,一朝入魔。
真真…人间绝色。
不知是不是天下画皮鬼都有看见美色走不动路的毛病,阿沅倒不至于走不动路,但平日看话本也一定要挑封面小人画的最好的。
只是这个绝色佳人脾气不太好的样子,动不动就,兵不血刃。
阿沅倒吸一口凉气,僵硬的抬眸看向血河大将军,张了张嘴,半晌还是没发出声音。
那双凝视她的紫眸微眯,扼住她咽喉的手微微松开,转而指尖挑起阿沅的下颚,血河大将军薄唇微掀:“怕我?”
一滴汗沿着阿沅微湿的发鬓滑落,掌下纤细的,仿佛一掐就能拧断的脆弱脖颈微微颤了一下,汗珠沿着修长的脖颈滑落,没入纹丝合缝的衣衫内,瞧不见了。
“你这小东西倒勉强入得了眼。”挑起阿沅下颚的指尖转而两指掐住她的下颚,一把拉进,血河大将军俯视着她,紫眸冷了许多,“哑巴么?”
阿沅幕的想起那半截还在地上蠕动的长舌,心头一凛,飞快摇了摇头:“我……”
“嘘。”
阿沅一怔。
血河大将军忽的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勺,一把将她朝胸膛按下,阿沅霎时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因为血河大将军此刻正在她发上轻轻嗅着。
阿沅:“……”
那高挺的鼻梁沿着发丝一直,一直往下,到肩窝。
扣住她后脑的手凉凉的,血河大将军呼出的气息也是凉凉的,冷冽的。
冷冽的气息喷洒在阿沅裸/露的侧颈上,她忍不住微微侧首,双手紧紧地攥住衣角,死死咬着唇,时间好像停滞了,连空气也变得焦灼。
过了一会儿,也许只有一炷香也许更久,终于,血河大将军的气息离开了,阿沅偷偷松了一口气。
血河大将军松开了她,再开口时声音比之前更冷:“你身上怎么会有我鬼蜮的气息?”
阿沅顿了一下,懵住了。
血河大将军眉头微蹙:“真是哑巴?”
还不待阿沅回答,大将军已然两指探向她的眉心,瞬时犹如泥牛入海,一股磅礴的、排山倒海般的凛冽灵气灌入阿沅的识海中!
阿沅模模糊糊的,混沌的大脑只来得及飘过一个念头:这位血河大将军真是个急性子啊……
便双目空洞,失了神。
不过一只小妖的识海罢了,血河大将军不费吹灰之力,想进便进来了。
甫一进来,饶是见惯了大风大浪大世面的血河大将军也忍不住驻足观赏了下。
这小妖修为微末,识海倒挺大的,比他想象中的大。
有……三间这破庙这么大吧。
血河大将军轻笑一声,本来还以为只有绿豆那么大呢,小瞧她了。
他抱着臂,松松垮垮的倚着,抬眸看着这满屋的被粗壮藤蔓围剿的密不透风的小小识海,识海中心是一株小小的,尚未□□的花骨朵。
这小小的花骨朵确实是绿豆大小。
他定睛看了一会儿,走上前。识海察觉到外物便会疯狂攻击,然而这些藤蔓一靠近血河大将军忽然就好似害羞了一般,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样子,只敢拿着小小的枝叶触碰他的逶迤的斗篷一角。
血河大将军走到那株花骨朵前,修长的指尖碰了碰那株娇小的花骨朵,花骨朵似极为害怕躲避了一下,又缠了上来,花芯轻轻地蹭着血河大将军柔软的指腹,餍足又贪婪,娇弱又不堪折的模样。
血河大将军轻笑了声,声音却没有多少笑意,只有无尽的冷。
“你为我鬼蜮圣物,竟认一只小小的画皮鬼为主?还被这小妖压制住了?”
花骨朵闻言颤了颤,不敢再缠上那指尖,它躬起来缩成一团,好不可怜的样子。
血河大将军紫眸深深,冷笑了一声,两指掐住了那小小的花骨朵:“我鬼蜮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话未说完,忽的,平地起了大雾。
他两指间的花骨朵瑟瑟发着抖,雾越来越浓,仿若黑云压城,小小的识海骤然风起云涌,诡谲莫测。
那满屋纠缠的藤蔓忽的耸动起来,黑雾翻滚中,那根根粗壮的藤蔓之上隐隐浮现电火花一般的亮光,在黑雾中忽隐忽现。
血河大将军紫眸微眯,振臂一挥,黑雾瞬间散尽,露出满室粗壮的藤蔓之上纂刻着的雷电之色的铭文!好似锁链一般将藤蔓牢牢束缚住!
血河大将军双眸越发明亮起来,映着满屋的墨绿和雷电交相辉映的画面。
“有趣,实在有趣。”
黑雾散尽又顷刻之间席卷上来。小小识海内电闪雷鸣,小小花骨朵被重重锁链般的雷电缠绕束缚住,它朝血河大将军轻轻张合着花蕊好似在求救,在告状。
重重黑云之中响起一道沉稳而凛冽的男声:“你是谁?”
血河大将军紫眸里亮起异样的光:“你又是谁?”
有趣,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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