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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有只画皮鬼(张多乐)


“嗯。”书生轻声应了一声,接着手成拳抵在下颚闷咳几声,似乎怕被外面的行尸发现。
阿沅眉头微蹙,怀疑书生没听清,又补了一句:“我跟外头那群行尸一样……不,也不一样,我是鬼,是妖,是……”
而书生的凤眸却死死凝在阿沅骨肉翻飞的双腕上,轻声道:“疼吗?”
“……啊?”
阿沅顺着书生的视线也看向自己的双腕。
惨烈的,丑陋的,全是日日夜夜啃出来的牙印。
阿沅怔怔看着病书生修长的、骨节分明的长指轻轻触碰着她腕上的肌肤,好像被一根羽毛轻轻挠了一下,书生碰到的肌肤登时起了一片鸡皮疙瘩,阿沅瑟缩了一下抽回手,藏在衣袖内。
书生绞在她双腕上的视线跟着断了。阿沅抬眸看去,霎时撞进一片犹如海一般的,深沉的,她看不清情绪的凤眸中。
仅一瞬,那书生垂下眸,歉然道:“失礼了……”
阿沅愣了一下,摇了摇头,偏过头去不再看他。
阿沅拧着眉将心中怪异的思绪抛开,许久,落下一个结论——
一时一人一鬼都没说话,阿沅也没空纠结这些小心思了,外头行尸那犹如野兽低吼的声音越靠越近。
阿沅知道它们在嗅着空气中的人味儿,也知道他们不能一直藏下去,迟早会被发现的。但是,她现在没有任何办法。
尤其那该死的痒意又铺天盖地的翻涌上来。
沈易感到怀中的身躯微微颤抖着,他顿了一下,低头看去——
阿沅两手攥着他的衣,从他的角度能看到阿沅煞白的侧脸,抿成一条直线的唇,以及犹如蝴蝶振翅般颤抖的长睫。
“很痛苦么?”
阿沅没空理他,甚至没怎么听清他说了什么。她此刻快被那股痒折磨死了,还要分出一分心神观察外头,冷不丁,于缝隙中和一行尸对上了眼神。
阿沅:“……”
短短一瞬,那行尸就扑上前来,怼着这条缝隙,接着其他行尸也纷纷凑上来,坐佛一阵晃荡,那獠牙不断往里刨着,小小的缝隙逐渐开裂了。
阿沅脑子空白了一瞬。
她要被这群行尸分而食之了。
可笑她汲汲营营,狼奔鼠窜三月竟是个这个下场。
她眼睁睁看着那缝隙越来越大,浑身僵住,动也不能动。
原来还想活个三六九的,告诉季陵这厮,没了他,她能过的更好!然而现实是,她连三个月都没挺过去。
难道离了季陵……她真的什么都做不成吗?
前有行尸虎视眈眈,后有一波又一波的痒意蚕食心智。
阿沅倒想把这一切怪在书生头上,怪在自己多余的同情心上,但她也知道,哪怕没有书生,只要她龟缩在这破庙一天,这事就迟早会发生。
事实就是,她离了季陵,寸步难行。她甚至连送上门肥肉(书生)也拒了,她到底还能做什么?
不甘心啊,好不甘心啊。
忽的,上方覆下一片阴影,一团热气吹拂在耳畔:“你吸我吧。”
阿沅一愣,抬起头,对上一双清亮的凤眸。
“……你说什么?”
书生润泽明亮的双眸直直盯着她:“唔……小生看那些乡野志怪的丛书中多有提到,书生夜半遇女鬼,多半会被那女鬼采阳补阴去……你受伤了吧?方才若不是你救的我,我早就被分食了。一是为了报答姑娘的恩情,二也是……”
坐佛又是一震,裂缝又大了一些,眼看要分崩离析了。
书生瞥了一眼,眼中浮现惊慌,加快道,“你是受伤了才躲在这儿是么?若是吸了我的精血,可有活命的机会?”
阿沅点点头,这本也是她的目的。吸点儿血起码会缓解身上的疼痛,她是没本事对付这群行尸,但要逃走还是绰绰有余的。
书生见状,松了口气笑了。真真笑若朗月入怀,有句诗词怎么说来着?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阿沅心里感叹,面上不显。
却见那书生又自言自语道:“不,不对。那书上说要阴阳调和方可……”
“可……可个屁!”
阿沅瞪他,双颊红红的,双眸一片水润:“不、不是那个‘精血’!就就就一般的血就可以了!”
“哦,原来如此。”书生似恍然大悟,凤眸弯成月牙,“是小生失礼了,抱歉。”
阿沅:“……”
见着那双含笑的凤眼,阿沅重重呼出一口郁气,便怎么也骂不下去了。
真真读书读傻了,跟个书呆子置什么气?
只见那书生自己扯开了颈上的衣裳,俯下身,凑到她唇边。
他这番动作下来,俩人更加密不可分,那段的颈就在阿沅眼前,线条流畅,隐隐有青色的筋。阿沅定盯着这根青色的筋出了会儿神,居然……咽了咽口水。
……救命。
她一个诱惑男人的艳鬼居然被男人给诱惑了。
那厢行尸还在不断冲撞着,坐佛眼瞅要裂了。阿沅不再犹豫,正要下嘴去咬时,一根纤长的手指抵在她的唇上。
头顶上方传来书生低沉的、暗哑的嗓音:“等会儿。”
阿沅抬眸没说话,瞪着他。
意思是:又怎么了?!
书生轻轻笑了声,清澈的没有一丝杂质的凤眸落在她身上,轻而清晰的一字一句道:
“吸我的血……可是会上瘾的。你确定么?”
身后行尸的哈喇子都快淌身上了,阿沅瞪了病书生一眼,打掉他的手,一口咬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以后每晚九点准时更新!断更是小狗!

◎“不喝了好不好?再喝肚子要疼了。”◎
齿间嵌进皮肉的一瞬,阿沅听到头顶上方的一声闷哼。
低沉、喑哑,像一把小刷子在挠她。性感得她不禁脚趾微微蜷缩。
阿沅只晃神那么零点一秒,紧接着舌尖触及血液的那一刻,好像一道电流窜过,她浑身一震,好像舌尖上炸开了火花,她两手紧紧地搂住书生的脖颈,整个人几乎嵌进书生的怀抱中,宛若攀附在大树上的藤条,两人彻底没了间隙,亲密无间,仿佛生来就是一体的。
这……就是血的味道么?
难怪…难怪那么多志怪小说里,妖精总是要去引诱书生……
她从前竟听了季陵那厮的鬼话,为了不沾染妖气为了不被鬼差捉住竟然放过了此等人间美味,真真是白活了这些年!真真是……作孽啊!
阿沅就像一只小兽般拱在病书生的肩颈处,来回舔砥着唇下鲜嫩又有活力的肌肤。恍恍惚惚想着,这书生不似她想的那么孱弱,他的肩……还挺宽的嘛。
两道闷哼混着低低的笑声在上方响起,沈易笑着搂紧了她,修长的手盖在阿沅的发上揉了揉,浅笑道:“不急,不急。”
那缝隙终于开裂,行尸目露绿光,骤然伸手刺向阿沅二人。沈易轻抬凤眸,笑意还未消失已蒙上一层阴翳,书生长腿一脚踹去,看似轻轻的一脚居然将重重叠叠趴在坐佛上的行尸一脚全踹了去三丈远!
阿沅隐隐听到动静,终于想起了还有那群张牙舞爪的行尸等着她。她艰难的松开唇下的美味,正要回头,那修长的手又盖在了她头上,书生嗓音清润,问她:“怎么了?”
……是啊,怎么了?
这不……好好的吗?
阿沅的意志力就那么一小会儿,在看到那深深的牙印又溢出甜美的血珠,本就不堪一击的意志力立马土崩瓦解,凑上前,舌尖一卷,双唇贴上去吮吸了起来。
在阿沅舌尖贴上去的一瞬,书生似极轻微的颤了一下,随即低声闷笑起来。带动胸膛微微震动,打扰到阿沅进食了,阿沅有些懊恼的粉拳捶了下书生的胸膛,再要落下第二拳时被抓住了。
那人抓着她的腕,小心的避过腕上的伤口,轻笑声中带着妥协和安抚,给阿沅顺毛:“好了好了,不闹了。”
阿沅嘟囔一声,乖乖窝在书生怀里贪婪地饮血,当真不再闹了。
而沈易哄完怀里不知餍足的小妖之后,含笑的凤眸落在外头只剩一片寒冰。
行尸们身形畸形的一个叠一个歪歪曲曲朝他们走来。
沈易左手扣在阿沅的头上,右手轻抬,掌心隐隐散发着光亮,五指有蓝紫电流交错着。他薄唇无声勾了一下:“一起来吧。”
那厢阿沅埋首在沈易的颈侧吮吸着,后方总能听到噼里啪啦的声音,莫非是下雨打雷了?
不对啊,她来这三个月也没见一滴雨,沙漠原是会下雨的么?
阿沅是极怕雷电的,这也是她为什么最后选择躲在这荒漠的原因。一道闷雷炸起,她惊得瑟缩在书生的怀抱里,贴在她后脑上的大手给了她些许安心,不过自她惊了一跳之后,那骇人的噼里啪啦声便没了。
阿沅懵了一瞬便又滚回去进食,这一吸终于没有人打扰她了,她狠狠吸了个够,直到微凉的两指揪着她的后脖将她拉开,阿沅不愿,挣脱掉那烦人的手,又要张嘴去咬时,咬到了一根纤长的手指。
书生单手掐着她的下颚,微凉的指尖似有若无抚着她的利齿,好听醉人的声音循循善诱着,好像在哄一个稚子:“不喝了好不好?再喝肚子要疼了。”
阿沅怔了一下,眉头微蹙,戾气丛生(血喝多了妖气和戾气都会滋生)。当下想撇开书生的手,然而书生的手犹如铁钳一样居然岿然不动,阿沅抬头恨恨瞪着他,书生轻笑一声,两指悠闲地抚弄着她的齿间,极有耐心的诱哄着:“乖,等会儿再喝。”
阿沅双眸浮现隐隐的红色,理智全无。又挣不出书生的手,气不过便恨恨咬住捉弄她的手指!
直咬到鲜血淋漓,阿沅便又从咬变成了舔咬、吮吸,书生一双凤眸自上而下看着她,闲适的右手极尽温柔的将她散落的鬓发拨到耳后。
阿沅身上溃烂的皮肉眼可见的慢慢修复回来,甚至更粉嫩。本血肉淋漓的双腕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回新肉。她整个人好似一个破娃娃一点一点在他手心蜕变,就像一只破茧的蝶蜕变出一个崭新的“她”。
沈易的指尖从她汗湿的鬓发往下,划过秀美的眉,精致的眼,划过她因饮血越发鲜红的唇摩挲了片刻,最后往上,落在眉心处。
那里浮现出一朵小小的五瓣花——彼岸花的花印。
阿沅不知她为何如此嗜血,一是因本能,二则是她识海内的彼岸花也饿个半死。她这三个月来反复的死去活来也是因为彼岸花在她识海里得不到血液滋养闹腾呢。
此刻浮现花印意味着彼岸花真正认她为主了。
沈易两指抵在阿沅的眉心处,那花印似灼烧般鲜红了一瞬便消退下去,无影无踪。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阿沅嘤咛了一声 ,两手抱着书生的胳膊,又不知餍足的吮吸起来。
忽地耳边传来一声叹息,接着后脑被人重重的揉了一下。
“姑娘,你再吸下去,小生咳咳…小生可就没命了……”

◎说你傻。◎
阿沅仍然叼着那根手指不放,书生耐心极了,一边自上而下轻抚着阿沅的发,一边轻声哄着:“不喝了,肚子该疼了。”
在书生将手指抽走时,阿沅猛地反手掐住书生的颈,双眸赤红一片,书生只盯着她,又重复了一遍:“阿沅,听话。”
阿沅怔怔盯着书生深潭似的凤眸,血色双眸划过迷惘之色。
书生握住她掐住他脖颈的手,看似温柔实则强硬的拉了下来。凤眸仍盯着她,眼底似有金色的光一闪而过。他顿了一下,缓和了语气:“姑娘,你怎么了?”
阿沅一顿,好似被当头棒喝一般,骤然醒了过来。眸中血红消退,愣愣的看着面前的书生许久,出走半天的记忆终于回笼,见书生还攥着她的手立马推开了他,身后一声闷哼,她可不顾,钻出坐佛,只见圆月当空照,小小的庙宇几乎被移平了,行尸却不见踪影,地上焦黑一片,像是被雷劈过一样。
“行尸呢?行尸都去哪儿了?”
“咳咳……咳咳咳……”
身后传来源源不断,仿佛立马就要断气的咳嗽声。阿沅转过身:“喂,我问你,那群……”
声音卡在喉头,因为此刻书生的模样太不好了。
这病书生本就是个痨病鬼的模样,是个脸色苍白的病美人,而此刻书生的俊脸苍白至透明,俊脸没有一丝血色。他颓唐的半靠在坐佛身上,手握成拳抵在下颚一声又一声咳嗽着,颈上以及手指上的牙印明显,因其周身病态的苍白,其牙印上的血便越发鲜明,无声宣告着阿沅的暴行。
毫不违和的说,书生衣衫凌乱,脖颈间的暧昧伤痕,让阿沅恍惚有一种……
一种书生被她糟蹋了的荒唐错觉。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书生涵养极好,哪怕如此狼狈,哪怕自己只剩半条命了也自有风度,反而先关心阿沅:“姑娘…咳咳……姑娘身体可好了?可、可还需要小生……”
这越发衬得阿沅不是个人了。
哦,她本来也不是人。
阿沅生平第一次觉得愧疚,她活到这个年岁,遇到的坏人太多,好人太少,还是第一次遇到心善成书生这样的人。
也不知是真实诚还是缺心眼。
反正……反正阿沅还挺受用的。
她连忙拒绝了书生:“别了,再吸下去,你先我一步去见阎罗王了。”
话是这么说,阿沅的目光流连在书生颈上的伤口,好半天才咬咬牙硬生生偏过头去不再看他。
她从来没吸过别人的血,是所有人的血都这么甜美呢还是单是这个书生?她怎么现在越看这书生越……越诱人呢???
“那就好,咳咳……”书生歉然的对阿沅笑笑,“姑娘可否扶我起来?我实在是没力气……”
竟然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阿沅啊阿沅你简直是个禽兽!
阿沅在心中唾弃自己,怎么就没把持住,把人吸成这样,连忙上前搀扶起孱弱的书生,目光对上那暧昧的牙印和血迹僵硬的扭开头,看是看不见了,可味儿还勾着她,她好想……她好想把这书生剥干净里里外外……
“姑娘……?姑娘?”
病书生蹙着眉,忧心忡忡看着她。
禽!兽!不!如!
阿沅暗骂了自己一声,扭头四顾,狼狈掩饰:“那……那啥,行尸呢?行尸怎么都不见了?”
“小生也不知,许是没发现我们就走远了,姑娘不必担心。”
病书生笑着,月光下一派温润如玉。
“是么?”阿沅皱眉,她怎么对方才发生了什么一点印象也没有?而且以她这几个月的观察,这群行尸看似浑浑噩噩,动作笨拙,其实异常凶悍,若是闻到了人味儿没有那么容易放过才是。
“姑娘,你身上的伤全好了咳咳……真是太好了。”
阿沅一顿,看看自己的左手再看看自己的右手,摸摸脸摸摸身上的肌肤,真的全好了!而且那噬人的痒意也没有了!原本空空荡荡、破碎的识海此刻就像吸饱了水的海绵,阿沅感觉前所未有的充盈,简直比她受伤前的状态还好!
难怪……难怪妖精们都喜欢吸人的精血……
“能帮到姑娘真是太好了,咳咳……咳咳咳……”
书生立于漫天黄沙之上,一声又一声破碎的咳嗽声随风飘散,他越是咳嗽,两颊越是浮现两抹病态的嫣红,凤眸里是真心实意的担忧和舒心,给阿沅都整不会了。
好半晌阿沅才扶额,低低说了声:“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我可是鬼啊,这世上竟然还有给鬼献血还傻愣的人……”
书生侧首看她:“姑娘你说什么?”
阿沅头也不回丢了句:“说你傻。”
书生一怔,阿沅也顿了一下。
说也奇怪,阿沅第一次见这书生,但一丝怪异的隔阂感都没有。她习惯了小心翼翼,她也挺吃惊自己在这书生面前如此放松,放松到连心里话都直接说了出来,仿佛认识了多年的好友一样,是因为这书生不像季陵不像那该死的藤蔓妖,于她来说,这书生没有任何威胁才如此令她……放松警惕的么?
真是奇了怪了。
阿沅怔怔的看着他,书生也盯着她,一人一鬼对视无言,许久,还是书生先打破僵局,他笑了笑:“不妨姑娘笑话,小生确实……确实傻,不止姑娘一人如此说过。见笑了。小生姓‘沈’,单名一个‘易’字,敢问姑娘姓甚名谁?”
阿沅也笑:“你是第一个敢打听鬼的名字,不怕我晚上找你呀?”
书生笑着摇了摇头:“不怕。”
阿沅:“……”
又给她整不会了。
奇奇怪怪的人。
不过阿沅可没想和人扯上关系,人鬼殊途,她今夜没吸光他的血已是恩赐了,再过几个时辰天可就亮了,她得立马寻下一个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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