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易飞刀似的眼神登时射向沈琮,玉陶公主于他的一些儿女私事季陵不可能知道,更是机密,只有沈琮……
沈琮登时整个后背都汗湿了,他瞪着季陵:“你……你偷看我写给时雨的信??!”
季陵嗤了一声:“阿姐向来乱丢东西,赤/裸/裸摆在我面前倒成我偷看了?”
沈琮:“……”
沈琮讪笑着对上国师大人投来的杀人飞目,无力地耸了耸肩。
沈易不再看他,只盯着怀中的香炉,片刻后才抬眸看向季陵,凤眸中再也寻不得一丝笑意,只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想让我拱手相让?”
书生勾唇笑了笑,浓黑的凤眸映着少年隐隐有了一丝成人模样的面庞,笑了笑,轻吐两字,唇角泛着无尽冷意:“没门。”
季陵霎时一双桃花眼微眯,杀机毕现,手如疾电扣在了剑柄之上——
“住手!”
季陵扣住剑柄的手一顿,众人登时将目光齐齐看向门口。
薛时雨手中拿这些草药,瞪着季陵和沈易二人:“都什么时候了,身上的伤还没好就想着动手了???一个个还要不要命了!”
登时,周遭陷入一片浓稠的静默之中。
薛时雨狠狠的瞪了季陵一眼,将手上的草药递给空师父:“暂时只能找到这些草药,快给摩柯大师上药吧。”
空师父忙应下,薛时雨便走到季陵和沈易中间,看了看两人,重重叹了口气,直接伸手探向书生掌心的香炉,书生还牢牢握在手里,薛时雨一时没拿动,只好道:“阿沅姑娘还是安安静静呆在安魂香里比较好吧,由我操控安魂香修复阿沅姑娘身上的伤更事半功倍不是么?”
“安安静静”四个字,薛时雨几乎是咬着牙说的。
书生看了她一会儿,才淡笑着缓缓松开了手:“……交给薛姑娘自是放心的。”
一旁季陵才向薛时雨走了一步,便被薛时雨喝住:“给我站着!好好回房躺着去!”
季陵:“……”
季陵看着一脸怒容的薛时雨,又看了眼薛时雨怀中的小香炉,穿过薛时雨和沈琮二人,无声和一脸淡笑的书生对视了一眼后,方才踏出房门回自己屋去。
见状,薛时雨重重的舒了口气。
沈琮迎了上去:“时雨多亏了你……”
薛时雨瞪着他:“听空师父的,休整三日,你也给我好好呆着!”
沈琮:“……”
话落,薛时雨领着小香炉回了自己的屋。
沈琮忽觉后脖一凉便对上了书生含笑的俊容:“倒不知沈大人是如此长舌之人,聊聊吧,你那些信里都说了什么?”
沈琮:“……………”
回到屋后,落了锁。
薛时雨才将小香炉放在案桌之上,轻声道:“放心吧,我把那些聒噪的臭男人都赶跑了,不会再来了,出来吧阿沅?”
小香炉纹丝不动,没有传来丝毫声音。
薛时雨拍了拍头,自顾自道:“是我忙昏了头!你一定还饿着!等着!”
噼里啪啦一连串的响声,又是一串咚咚咚的脚步声,很快,一股熟悉的檀香传来。
“快吃吧,正巧碰见书生,叫我带来这根香烛,阿沅?阿沅你听到了么?”
阿沅缩在香炉内,挠了挠面颊,又搔了搔头,奈何腹中饥饿,终于忍不住悄悄飘了出去。
一缕青烟自香炉内飘了出来,卷着香烛正要往香炉里去,被薛时雨拦了下来:”在外头吃吧?“
青烟卷着香烛顿了顿,仍是往香炉去飘去。
阿沅不知香炉外薛时雨是何表情,许久没听见她的声音,忽然小香炉传来一层又一层熨帖的灵力波动,轻柔的抚着她浑身上下的灵脉,舒服的简直快嘤咛出声。
她知道,这是薛时雨正在运功,消耗自己的灵力来快速修复她身上的伤。
阿沅吸食着怀中香烛的清香,恍然想起薛时雨的青鸾佩剑已毁,她本身也受了极重的伤,为何……
她透过小香炉镂空的小洞看了过去,只见薛时雨盘腿坐在香炉前,两手置于香炉顶端,自她掌心绵延出丝丝缕缕的灵气催动着小香炉修复着她身上的伤,而薛时雨本一张明艳的脸蛋煞白煞白的,额头更是布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许久她才放下双手,脸上更没了一丝血色。
她颓然的瘫坐在地,徐徐喘了两口粗气,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等气喘匀了才从地上站了起来,甚至一时还站不稳,晃了晃……
“小心!”
一缕青烟从小香炉里蹿了出来,化作一道人形托着薛时雨的手臂牢牢稳住身形。
薛时雨看到忽然出现的阿沅,顿了一下,笑道:“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不想见到我呢。”
阿沅:“……”
阿沅默了一会儿,扶着她坐在椅子上后,又要化作一缕青烟飞回香炉内时,薛时雨连忙叫住了她:“阿沅!”
阿沅止住了脚步,许久才转过头来看她:“……叫我干嘛?”
“我……”薛时雨竟有些不好意思,她挠了挠面颊,“我想和你说说话……行么?”
阿沅莫名的看着她:“……说什么?”
薛时雨:“……”
薛时雨顿了下,深呼吸一口气,两眼定定地看着阿沅:“那日在宅子里,若不是将我抛了出去,我一定没命了……我想谢谢你。”
阿沅在薛时雨的双眸中看到自己,她不由屏住了呼吸,偏过头:“不用谢,我说过我不喜欢欠人……”
“要谢的!”
阿沅一愣,薛时雨竟然绕了过来,双眸极其郑重的看着阿沅:“要谢的,一定要谢的!谢谢你阿沅!”
阿沅怔怔的看着薛时雨,好半天,脸颊、耳廓、脖颈登时全红了,这是第一次有人如此郑重的跟她道谢,还是一个除妖师,还是……还是薛时雨!
阿沅脸上仿佛要烧起来似的,她张了张嘴,半晌才磕磕巴巴的发出声音:“都、都说不用了……况且你也用安魂香帮我了……”
“那我们……那我们……”薛时雨苍白的小脸居然也红了,她这小半生都在和妖魔鬼怪厮杀,从来没有过闺阁女孩的生活,更从没跟香香软软的同龄女孩儿呆过,谁不爱香香软软的女孩儿呢?一时竟然紧张的手足无措,半天没说成一串长句,只能结结巴巴说着,拿眼小心的看着阿沅,“我们能成为朋友吗?”
阿沅愣住了:“啊?”
恍惚间,她忽然记起,那日在宅子里,薛时雨好像是说过“如果你真是我失散人间的妹妹就好了”……
阿沅还在发愣的想着,只见薛时雨小心翼翼的凑到她跟前,眨巴着眼睛看她:
“看起来……我年纪比你大,可以……可以当你姐姐吗?”
作者有话说:
是的,我要发展成姐妹情。
谁不爱香香软软的女孩儿啊!女孩儿的友情就是最棒的!
“那你……早点休息。”
她从榻上起来,踱步至门槛处, 正要将门合上之时, 小香炉内隐隐传来一道细弱蚊蝇的声音:“……嗯。”
薛时雨就着原来的姿势怔住了,双手抚在门上好一会儿, 双眸骤然晶亮:“你等着, 姐姐再给你多寻些香烛来!”
门扉被大力地打在壁上晃动着, 香炉内,阿沅抱着双膝坐在角落里, 喃喃着:“……姐姐?”
指尖用力地抓紧了膝上的衣裙, 片刻后又松了下来, 她将头颅埋在双臂之内,微微露出的耳尖红红的,低低的又唤了一声:
“姐姐……”
袅袅安魂香围绕着她, 由外而内熨帖着她微凉的肌肤,她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臂,如梦呓般喃喃着:
“我有…姐姐了……”
三日后, 隆谷城外。
残留的行尸和遍地的断肢残臂堆成了一座小山丘,烈焰焚烧着, 照亮了一方天。灰黑色的浓烟宛如一条黑龙升腾入苍穹。
摩柯清润而悲悯的轻吟声盘旋其上, 往生咒带着众残缺的终于得到安息的魂灵飘往天际。
憧憧的火光映在众人的面庞之上, 落下道道阴影滞留的沟壑。
空师父:“诸位还记得隆谷城主死前口中所唤的‘妖皇’么?”
众人闻声看向他,薛时雨怀中抱着小小香炉, 侧眸看去。
空师父眉头紧锁:“贫僧于弑神阵中……也曾从这些行尸口中听到。”
众人默了下来, 不光空师父听到了, 他们也都听到了。这些行尸包括那诡异的隆谷城主恐怕都受那个“妖皇”所指使。
究竟是何人将千万活人炼作行尸, 操控千万行尸直抵长安的方向,其目的究竟是什么?简直不敢深想。
沈琮当即道:“我已写下飞书寄往长安……”
季陵扯唇嗤笑:“你以为会有人信么?”
沈琮闻言叹了口气:“确实,若非亲眼相见……我也是不信的。”
“贫僧观这些行尸皆是黄河上游遭受水患的灾民,实不相瞒,贫僧此行也正是为此。”
沈琮沉吟道:“近月来的连绵骤雨,黄河水泛滥成灾,造成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以空师父所见……”
“并不单单是天灾人祸。”空师父忽而将目光转向一侧,眸色淡淡的书生身上,“幸得遇见国师大人,空有一事请教大人。”
沈易忙摆手:“小生如今一介布衣,担不起一声‘国师大人’,空师父但说无妨。”
“三年前国师平定黄河水患,皆因黄河内有蛇妖作祟。而近月来的接连大雨不亚于甚至……更甚三年前。”
沈易了然道:“空师父的意思是有邪祟作恶?”
“恐怕就是那‘妖皇’了吧!此事事态严重绝不能耽搁!”沈琮顿了一下,看向沈易,“我一人人微言轻,国师大人,你还是和我一同面圣,唯有从你口中说出,如此荒诞的事陛下才能信一二……”
国师大人想也不想推了:“不去。”
沈琮顿了一下,凑近沈易低声道:“为何?!你知道我此番出来的目的便是将你带回皇……”
“‘回’?”沈易轻轻笑了声,“你管去皇宫叫‘回’?我从前没有,以后更不会和皇室有半分关系,你要回自回,别拉上我。”
沈琮一梗,见沈易眸光浅淡,心知这位国师大人一旦下了决心是八匹马也拉不回来了,不过他本来也做好了国师自然不肯好好配合的打算,此行能顺利找到沈易,已经比想象中顺利多了,心想反正人找到了,暂且跟在国师身后,不能急。
“贫僧沿途一路行来,天灾、人祸,见惯了生灵涂炭,哀鸿遍野。”空师父说话时,小女童便依偎在他身边,瞧着乖巧的很。
“若要知道这位‘妖皇’究竟为何方妖孽,必须得去黄河上游瞧一瞧,此番这位‘妖皇’的能耐大家也都看到了,贫僧一人之力恐怕不行,诸位……”
薛时雨当即抢先道:“除妖伏魔,我辈己任,怎能此时袖手旁观!空师父,我与阿陵随你一同前去!”
季陵看了薛时雨一眼,晦涩的目光又瞥了眼她怀里的小香炉,微微蹙了蹙眉。
“如此甚好!”空师父抚掌大笑,又看向沈易、沈琮二人,“你们二人呢?”
沈琮看着沈易俊逸非凡的侧脸,眯着眼笑:“国师大人去哪儿我就去哪儿。”这是赖定他了。
空师父闻言看向沈易:“国师大人何意?”
沈易一双凤眸微挑,视线便定在了薛时雨怀里的小香炉上,正要启唇时,那厢低吟的往生咒消弭无声,取而代之的是僧人一声比一声剧烈的咳嗽声。
空师父连忙踱步去,扶起年轻的僧人:“摩柯大师!”
年轻的僧人俊逸的脸上几乎没有一丝血色,连续三日超度,诵读往生咒令他筋疲力尽,几欲昏厥。他摆了摆手,避开了空师父的手,微微摇了摇头,示意无事。
空师父微微叹了一口气:“摩柯大师,我知你不欲离开此处,也知大师自有深意。事态严峻,空不能再陪大师多逗留了,今夜安顿了大师便上路了……”
空中忽然传来一道娇娇的吴侬软语:
“他跟我走。”
众人一愣,闻声看向薛时雨怀中的小香炉。
阿沅从小香炉里飘了出来,看着空师父,扬了扬下颚:“我也跟你去。”
空师父双眸一亮:“如此甚……”
阿沅笑了笑:“想什么呢?当然不会给你们除妖啦。”
话落又化作了一缕青烟钻回了香炉内。
空师父:“……”
薛时雨挠了挠面颊:“舍妹顽劣,师父莫怪…莫怪。”
小香炉内闷闷的又传出一道声音:“妖……和尚,你跟还是不跟我走?你这条命都是我的,别忘了!”
那厢咳了半天终于止住声音的僧人,闻言苦笑了一声,在空师父惊愕非常的目光中含笑点了点头:
“自是……不敢忘。麻烦了,施主。”
一瞬间季陵、书生不约而同把目光放在和尚身上,前者乌沉沉的一双桃花眼,眼神不善。后者凤眸深似海,瞧不清喜怒,半晌才勾了勾唇,对空师父道:“我也去。”
仍是眸色浅淡,言笑晏晏的模样,只是眼底没有一丝笑意。
作者有话说:
小季、小易:淦!千妨万妨被一个和尚弯路超车了!!!
摩柯睁着没有焦点的双眼:施主说的什么…贫僧怎么听不懂?
小易眯眼:听不懂?
小季……亮剑!
◎“你不开心,不是吗?”◎
“此行路途遥远, 往黄河之路多崎岖凶险,事态紧急更不可耽搁,诸位收拾一番, 即刻出发如何?”
在座的都是跑江湖跑惯了的, 当即附和,各自回屋整理, 空师父忽的叫住了沈易:“国师大人, 稍留片刻。”
沈易微感诧异, 笑道:“空师父莫要再唤我‘国师’了,折煞学生了。空师父所谓何事?”
“那贫僧便唤‘沈小友’了。”空师父脸上的笑微微敛起, 道, “沈小友可还记得将我们束缚在这隆谷的索仙咒?贫僧今早特地往隆谷城边界查看, 索仙咒已解了。”
沈易闻言眉心微微蹙了一下,随即舒展开:“空师父的意思是…解咒之人即幕后黑手很可能就在隆谷城中。”
“不错。”空师父点点头,眉心拢成一道小山丘, “此人是谁是何目的,我们全然不知,此事只怕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棘手。”
“空师父所言甚是。”
沈易抿唇道, 忽的又听空师父道,“还有一事, 便是那阿沅姑娘……”
沈易顿了一下, 笑道:“怎么了?”
空师父眉心皱得更深:“贫僧活到这个年岁从未见过这等奇事!她竟将……竟将六道恶鬼放了出来!她竟能控制百鬼!如果贫僧没看错的话, 那可是传说中的‘黄泉眼’?她竟能开启传说中的‘黄泉眼’!”
书生含笑着点点头:“不错。确实意想不到,很厉害呢。”
隐隐有骄傲之感。
“不, 贫僧要说的不是这个!”空师父神情骤然紧张起来, “操纵六道恶鬼何其可怕的能力!若……”
书生忽的打断了他, 俊脸上仍是浅笑淡然的模样, 但莫名的疏离了几分:“若不是阿沅出手相助,你我,包括这隆谷数万百姓早已魂断黄泉,空师父莫不是忘了?”
“贫僧自然不敢忘!只是阿沅姑娘已叫魔物吞食了心智,已堕入成了厉鬼,黄泉眼于她手中只会……”
书生脸上最后一丝笑意也消失了,忽然道:“救也不是,不救也不是,真难做啊。说什么厉鬼,我看人心比鬼蜮难测多了,空师父…你说是么?”
空师父顿住了,脸上掠过羞赧之色:“贫僧…贫僧不是这个意思……”
书生勾了勾唇,眼角微弯,眸中笑意未达眼底,拍了拍他的肩,低声道:“此话在我这说了便罢了,莫要在阿沅面前说,她听了……会难过的。”
书生冲他笑了一下,转头离开,仍是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可空师父莫名就觉得有些冷。
尤其是方才落在他肩上的手,看似轻飘飘的,没有带任何力道,可莫名就有一股电流窜过身体带来的战栗感,因为极快,他甚至以为是错觉。
“妙空。”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清润的声音,是摩柯大师。
年轻的僧人一直盘腿坐于他们身后,方才一直未言,双眸紧闭着,叫人以为陷入了昏睡。
空师父急忙上前:“摩柯大……”
年轻的僧人忽然睁开了双眸,一双没有焦点的灰色眸子定定地锁在空师父脸上,忽道:“慎言。”
向来面容悲悯含笑的僧人少见的板了脸色。
空师父怔愣了好一会儿,面色通红,惭愧不已,双手合十,深深弯下腰来:“是空……错了。”
“你不该同我说。”
年轻的僧人复又合上了双眼,女童枕在僧人膝上嬉闹着,空师父僵在原地,一时只有女童的嬉闹声盘旋在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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