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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有只画皮鬼(张多乐)


这个小镇确实有些古怪,接连有人投湖自尽却寻不得半点儿妖气的存在。他和阿姐翻遍了古籍最终将目标锁定在盛开了漫山遍野的所谓的“芙蓉花”上。
为了验证心中的猜想,他踏着夜色来到这山坡上,这里同样开满了那诡谲的花朵。
对了,他是故意让那小蛇咬中的。
他在等。
在等是他体内的天魔血厉害还是这……如果这些花确实是传说中的邪物“彼岸花”的话,他很期待,究竟是他身上的天魔血厉害还是这彼岸花更胜一筹。
临行前阿姐告诫他不许一个人单独行动,他点了点头,没说是也没说不是。阿姐看了他一眼,又提了一句:“据古籍记载,彼岸花的毒性霸道的很,轻者能勾起心中最深沉的欲念……”
他还记得他当时冷笑了一声:“我心中最深沉的欲念阿姐不知道么?我要杀尽天下的妖!我迟早有一天要找到杀害我们父母的凶手,杀了他!”
说完,他就去了山上。
季陵一直有一个习惯,他喜欢半夜一个人去山上吹风,这事阿姐知道。所以阿姐没有任何怀疑。
但是今天不同,季陵走之前瞥了眼屋内,瞥了一眼墙角内孤零零的一把油纸伞才转身离开。
此刻他半靠在壁上坐了下来,如果他的猜想没错,如果这些诡异的花真是彼岸花的话,显然彼岸花的宿主有意将彼岸花花粉的毒性藏了起来,那又是如何让那些村民乖乖投湖的呢?
季陵猜测,那条小蛇,以及这个镇上大大小小的飞禽走兽,只要它们以彼岸花为食便同样具备了彼岸花的毒性。
显然他猜对了。
他感受到脑中昏昏沉沉的,忽然一抹幽香浮于鼻尖久久不散。彼岸花的毒是幻毒,仿佛一个甜蜜的诱人的陷阱,在你深陷其中时,凭宿主的意愿,再一击致命。
确实凶险非常。
不过于他无用。
且不论有天魔血在,他自己就是个毒物,彼岸花的毒对他的威胁微乎其微。况且只要是幻境提剑就能破,他天地茫茫的寻找杀父仇人,不知何时,也不知此生能否找到,如果在幻境一尝所愿,哪怕是假的,也不错。
这么想着,洞口忽然传来窸窣声。
他一双寒潭似的桃花眼霎时眯了起来,手抚在腰间的深渊剑上。
思忖片刻闭上了眼,装作受了重伤昏迷的模样。
但宽大的衣袍下,手依旧扣在剑柄上,只待这人一靠近,便一剑砍了他的头颅!
忽的,一缕沁凉的夜风扫过,人逼近了。
季陵紧了手指,正待拔剑出鞘忽然怔住,耳畔幽幽传来一声软软的抱怨:
“怎么……又受伤了……”
季陵愣住了,扣住剑柄的手僵在原地。
寒凉的、细嫩的指尖小心翼翼卷起他的衣袖,时不时触着他温热的肌肤,一凉一热,季陵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那人靠近了些,他便闻到了来自她发间的熟悉的幽香。
“再受伤叫你的好阿姐给你包扎去,看我还救不救你……”
嘟嘟囔囔的声音顺着夜风飘入耳畔,耳朵……有些痒。
季陵忍着痒意等着接下来絮絮叨叨的,软软糯糯的抱怨,等了许久却久等不来,他终于忍不住掀开了眼帘……
刚睁开眼时还有些模糊,季陵慵懒的靠在身后冰凉的壁上,半睁着眼眸俯视着眼前小小的颅顶上,可爱的小小发旋。
又是这样,这个傻鬼又没发现他偷偷醒了。
季陵抿了抿唇,真是个…
他极有耐心的盯着瞧,然而好半天这个傻鬼还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小臂上被毒蛇咬下的两个小小的带着血迹的洞,季陵等着等着渐渐地不耐烦了。
心里在继续装睡还是装作苏醒中徘徊不定,如果他“醒来”,这个胆子只有绿豆那么大的傻鬼肯定吓得钻回去了,还是再……
季陵难得有迟疑的时候,还是为这种、这种毫无意义的事。一旦意识到这一点他本就冷峻的眉眼倏然又森冷了几分,正待张口吓走这小鬼顺便驱走这些莫名其妙的郁结心事,忽然,小臂上贴上了一抹柔软。
他彻底怔住了。
他僵硬着缓缓将眸光投下——
阿沅将唇贴在了他的伤口上,不光如此,一抹滑腻的……卷去了唇边的血迹。
他感到那抹滑腻不断地…吮吸着他小小的伤口……
忽的,自尾椎骨窜起一道惊雷般的战栗。
感受到唇下忽然紧绷的小臂,那抹发旋忽的不动了,少女扬起了头,愕然看着他。
猫瞳惊惶,殷红的唇上还沾着丝丝血迹。
与他阿姐七分相似的面庞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慌。
季陵自然知道她是谁,他不爱看她与阿姐七分相似的脸,只爱盯着她一双猫瞳和一片唇。
唯有这两处与阿姐一点也不相似,唯有这两处……这两处……季陵自己也说不清。
但即便是他也知道,这傻鬼,一双眼和一片唇生的极好。
至于哪里好,他也说不清。
此刻在湿漉漉的猫瞳里看到略显漠然和僵硬的自己,不知为何他第一次避开了她的双眼,无处着陆的视线便落在了她的唇上。
殷红的、还沾着点点血迹的,湿润的,他知道有多么柔软的唇上。
还有几缕乌发黏在上面。
一抹小舌犹如其胆小的主人藏在贝齿里,他看不见。
他怔怔的盯着,喉结艰涩的,上下滑动了一下。
耳畔忽然又传来阿姐的声音:
“彼岸花的毒性霸道的很,轻者能勾起心中最深沉的欲念……”
作者有话说:

◎剐蹭了点皮就哭个半夜,他阿姐也是女生,怎不像她这么娇气?◎
季陵一瞬间, 恍若被重击,猛地将半身俯压在他臂上的少女挥开,站了起来, 大步朝洞口走去。
“嘶……”
身后传来少女低低的呼痛声, 只一步便能走出这洞口了,不知为何, 他无论如何迈不出这最后一步。
本抚在剑柄的手垂落在身侧, 在袖袍内紧紧握成了拳。
“……疼…”
“好疼啊……”
身后徐徐传来少女低低的软糯的, 宛如幼兽的呼痛声,其实非常的轻, 在夜晚的飓风中支零破碎的散在风里, 季陵其实也没怎么听清可就是迈不出最后一步。
他是知道这个画皮鬼有多么娇气, 一点小磕小碰就能抹半天的泪……
身后很快传来窸窸窣窣的抽泣声。
季陵:“……”
他面色青白不定的立在原地一会儿,身后若有若无的抽泣声很快一抽一搭的,愈演愈烈。
好不可怜。
季陵:“…………”
他胸膛微微起伏着, 垂落两侧的拳头紧了又紧,终于沉着脸在心底暗骂了一声“麻烦!”转过头来。
少女仍就着方才的姿势跪伏在杂草丛中,眼眶红红的一圈, 捧着手腕低低的抽泣,两只纤细的肩膀一耸一耸的, 真的……哭的很惨。
季陵拧着眉看了一会儿, 走过去, 还未及跟前就听到少女的叱声:“你不是要走吗,还回来干什么!”
他顿了一下, 在少女身侧俯下身去, 单膝跪地, 恍若未闻抓过她的手, 她挣了挣,没挣动,又忍不住骂道:“我不要你管,你去找你的好阿姐……”
季陵瞥了她一眼,少女也不甘示弱瞪了回去,猫瞳红了一圈,眼底盈了一片水光映着少年人冷峻的眉眼。
季陵默了一会儿,才道:“…很疼?”
少女的猫瞳又鼓了些,瞪着他:“你说呢???”
季陵:“……”
季陵忽的不说了,又听见少女低低叫了声“疼”,他这才现在自己扣住少女的手腕上已然一圈红痕,他默了一会儿,才憋出一句:“我都没用力。”
“没用力?!”少女瞪圆了眼,“你知不知道我们画皮鬼的皮有多娇贵啊!割破了上哪儿去给我换张皮?”
季陵没回她,待看到腕侧被石屑刮破一片红,点点血珠沁了出来,眉头拧得更紧了,好似沉甸甸的落雪积在眉宇间,更显得少年如冰石做的人,冷漠的不近人情。
其实最开始,他也疑心这小妖是装的。装作一副柔弱可欺、我见犹怜的模样惹得一些人松懈,继而谋得一些她们想要的,或是钱财或是权势或是灵气修为。
他见过的许许多多艳鬼邪祟无一不是这样的,在鬼使神差容这小妖留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冷眼看着她哭,等着她露出马脚,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他失望了。
他和阿姐风餐露宿、打打杀杀惯了,小妖跟着也时不时会受些伤,一开始还敢在他面前哭,在他剑指她的咽喉,不耐得说“吵”后,小妖再也不敢在他面前哭了。
很多时候,他当这个小妖并不存在。
这小妖也很识趣,白日不会出现在阿姐面前徒增不快,夜晚便自己躲回油纸伞内,很长一段时间季陵甚至以为这个小妖已经不在了,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偶尔从油纸伞内听到低低的抽泣声,那时他才想起她白日里……似乎受了伤?
不过又如何?
走江湖的受伤何其正常,剐蹭了点皮就哭个半夜,他阿姐也是女生,怎不像她这么娇气?
少年眉头拧成一团,郁郁地盯着不远处的油纸伞,尤其在这样死寂的夜里,那若隐若现的抽泣声无限放大,他额上的青筋鼓了又鼓,他白日绷着弦,唯有晚上才有片刻的休息,此刻被吵得睡不着,心中的暴虐一点点如涟漪般扩大,深渊剑心意相通也在剑鞘内发出鼓动的铮鸣。
可他到底什么也没做,她哭了多久,他便也睁着眼望着天花板上的蛛丝看了多久。
甚至还在想着,怎的这么会哭?同样是女子阿姐怎么不像她这么会哭?
不,他就没见阿姐哭过,这画皮鬼莫不是个水鬼?
想着想着,莫名想起那双一看到他就盈起水光的惊惶猫瞳,湿漉漉的,好像他再大点声,她就会落下泪来。
确实是水做的人,好像掐一把就能拧出水来。
这样的人,这样的妖,怎么在这个世上存活啊?这个世界容得下任何人,唯独容不下这样的。
这样的妖,杀了也没劲。
他嗤笑着,耳畔低低的啜泣声终于停了,天也亮了,躁动了一夜的深渊剑也静了下来。
他睁着眼一夜未眠。
他想下一次,下一次再如昨夜,不用他动手,深渊剑第一个飞去结果了她。
死在深渊剑剑下也比死在那些残暴肆虐的邪祟手中好,是她的运气。
然而下一次,再下一次,再再下一次,他听着耳边的啜泣声依然烦躁,深渊剑却不再铮鸣了。
究竟为何??
他不得而知,但他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也不知自己在烦躁什么,既然深渊剑不动,他便自己解决。
他知道的,自容她留下的那刻起他就后悔了,他不该被她肖似阿姐的脸庞蛊惑了,这是妖的手段,妖天性狡猾,越是弱小的小妖越狡猾,这是个麻烦,这是个错误,他错了,他早该解决掉她的,而不是拖到现在!
他将瑟缩在油纸伞内的小妖揪了出来,看到她惊惶的望着他的湿漉漉的双眼,他……又犹豫了。
他看到少女胳膊流的血,看到少女虎口处密密麻麻的齿印才知道每一夜她都是咬着自己的虎口,拼命咬着才忍住了痛呼出声,因为知道他嫌吵。
季陵也是在这时才知道这画皮鬼是真的极怕疼,她一身皮确比常人细嫩百倍,只堪堪划了道寸长的口子就血流不止,恐怕受的痛楚也是常人的百倍不止,她不是想哭,她是想忍的,终究没忍住。
他,真的误会了。
少女咬着牙看他,微微颤抖着,怕极也疼极,即便如此她仍捂着自己的嘴生怕泄露出来,因为知道他嫌烦。
他嫌烦就很有可能杀了她,她知道。
她知道像她这样小妖该怎么生存。
季陵漠然的看了她一会儿,丢下一枚丹药后去山上吹风。
只有冰凉的夜风拂面,他鼓噪的情绪才终究平静了下来。
为什么还没杀她?
为什么?
他站在山上想了一夜终于想明白了,无端恶意揣测一名弱女子非君子所为,所以……下次吧。
下次她再有任何不轨的举动,他一定杀了她。
季陵方才是真的没用力,只虚虚抓了下她的腕便是一圈红痕,听到少女低呼便松开了手,他握惯了剑,手上布满了厚而硬的茧,他从未见过比这画皮鬼更娇嫩的,薄薄的一层近乎透明的粉皮下,连细细的青筋都瞧得见。好似一碰就会碎的瓷娃娃,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下手,甚至不敢碰她。
他霜寒着脸,抿着唇看了一会儿,从乾坤袋里拿出一小瓶膏药放在她身前,绷着脸:“你自己上吧。”
少女看了看自己腕侧的伤口,又看了看他,垮着脸:“我一只手怎么上啊?”
季陵:“……”
季陵默了一会儿,拿起小药瓶,也是第一次给人上药,有些笨拙的在伤口上撒上药后,撕下自己的一角衣袂囫囵的包好,一阵功夫下来居然流了满头的汗。
往常他即便练下一天的剑也不见得流一滴汗,想起这个,季陵抿了抿唇角,脸色更冷了些。
少女嫌弃的看着包得跟猪蹄似的手,撇了撇嘴:“算了,就这样吧。”
季陵微不可查的轻吐出一口气,才低下头将药瓶扔进乾坤袋里,又听见身前传来的软糯娇声:“还有这儿呢!”
他一顿,抬眸看去,只见少女斜躺在他面前,一手将领口剥下,露出修长的脖颈,两枚小巧精致的锁骨,锁骨下仅着一件轻薄的春衫,随着呼吸上下起伏的隐约粉白的肌肤。
伤口就在那粉白之上,隐约透着红,灼人眼。
沁人的幽香随着罗裳轻解,香扑满面。
季陵呼吸一滞,拿着药瓶的手僵在空中,一双桃花眼倏然变得幽深。
一滴汗沿着他的额角淌下,悄无声息没入衣领中。
少女挑着眉看他,猫瞳微眯,是询问,也是挑衅。
“怎么不继续了?”
季陵顿了一下,将药瓶丢到少女怀里:“自己上。”
少女余下的另一只手拽着他的袖口,猫瞳弯成月牙,软软撒着娇:“我看不到,你帮我上嘛。”
季陵的脸色却更冷了,他面无表情拂开少女的手,站了起来,转身便走:“不想上就算了。”
然而才走两步,两只纤细的胳膊从背后抱住了他,脊背顷刻贴上一方柔软。
季陵脚步一顿,滞在了原地。
少女的脸颊贴着他挺拔的脊背蹭了又蹭,像只眷恋的幼兽软软撒着娇:“我都帮你上了那么多次药,你就帮我这一次还不情愿呀?好没良心!”
季陵垂眸凝着紧紧抱着他的小手,眉心拢成一道小山丘,还未张口便又听到身后那人软着声音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每次故意任伤口腐烂流血,不就是在等我给你上药包扎嘛。”
感受到身前的躯体幕的僵硬,少女得逞似的额头抵着他的脊背,逗弄似的左晃晃右晃晃,软糯的声音带着堪比利刃的尖锐和得意:“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哦,你是故意受伤,就想我来给你上药,想我的指尖碰触你的伤口,你不知道鲜血对妖的诱惑吗?你知道的,没人比你更清楚了,你等着我忍不住被蛊惑,等着我的唇贴上你的肌肤,等着我的舌……”
倏然,少女交合的手被一只大手握住了。
少女顿了一下,笑道:“你拽疼我了。”
季陵没说话,他一根一根拨开她的手指,转过身面无表情盯着她,道:
“你不是她。”
少女猫瞳中的茫然一闪而过,笑道:“我不是谁?”
季陵漠然盯着她,盯着眼前衣衫不整、风情毕露的少女,一双桃花眼黑沉沉的:
“你是彼岸花制造的幻境,你不是她。”
少女的猫瞳倏然涌起一层雾,她伸出两指拽着他的一角,软软的声音带着哭腔:“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
季陵忽的自嘲地笑了起来:“她不敢碰我,不敢拽我的衣角,甚至,不敢看我的眼。所以……“
深渊剑铮鸣出鞘,直抵少女的咽喉。
季陵面无表情看着她,抿了抿薄唇,又重复了一遍:
”你不是她。”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感谢在2021-11-27 19:23:23~2021-11-28 19:12: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真想看看寒冰融化了是什么样子呀……”◎
少女凝着抵在咽喉的剑刃, 神色没有半分变化,睁着雾蒙蒙的一双猫瞳,歪着头看他:“你真要杀我呀?”
季陵还未回答, 她便自顾自的弯着眸笑道:“我知道你不会的。”
“你可以试试。”
剑尖往前逼近一寸, 少女纤细的脖颈倏然划破一道红痕,少女娇声叫着:“呀, 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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