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只画皮鬼(张多乐)

缠绵于那双漂亮的凤眸的指尖终于撤了，一路顺着如山脉起伏的高挺的鼻梁往下，嘴里还念念有词着：
“哼，果然什么‘吊睛眼’、‘血盆大口’都是骗人的，不过那天杀的小赤狐倒有一点没说错……天神大人的鼻子虽然不至于‘高耸入云’，可也很高诶……”
青年不清楚她嘴里在嘟囔些什么，他的心神全在她不断往下的指腹上，终于那沁凉的指腹滑下他的鼻梁，很快便摩挲着来到了他的嘴角，沿着他的唇形描摹了一圈，居然又折了回去，居然有探进去的架势，青年额上青筋重重一跳，电光火石间便抓住了少女作怪的手指！
“你……”
倏然传来了一声银铃般的轻笑声，青年后知后觉才醒悟原来少女是故意捉弄他。
“呀！天神大人，你脸上的光消失了！”
青年闻声长睫陡的一颤，凤眸垂下便对上一双含笑的闪烁着稀碎波光的猫儿似的眸。
少女枕在他胸口，玉肌生香，歪着头看他，吃吃的笑：
“果然我的天神大人最好看了，才不是什么修罗夜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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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小雪狐回家记（9）
小雪狐最后是被一飞来的宽大衣袍整个罩住, 从天神大人身上被拽了起来的。她闻得鼻尖上熟悉的冷香，便知晓了这是天神大人的便服。
不过天神大人的衣服也太大了，足够罩下两个她, 等她挣着从宽大衣袍探出头时, 天神大人已经……不见了。
她盯着天神大人消失的原地, 呆愣了半天，眸底沉淀着点点碎光，咧嘴笑了出来：
“跑得也太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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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日起，小雪狐仍如往常一般跟在天神大人身后跑, 只不过自从能化人形之后她便极少化为原形了。也是, 能用两条腿走路谁想用四条腿走路呀，只不过她实在走不动或者懒得动时, 便会化作原形, 一蹦一跳的跃到天神大人怀里将自己盘成小小一只, 枕着天神大人怀中的冷香入眠, 好不安稳快活。
只是她自觉生活如昔，但天神大人好像……变得怪怪的。
天神大人自然还是纵容她的，甚至更纵容了, 很多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着她将香雪海闹个天翻地覆，天神大人甚至连眉头也不皱一下的, 但是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天神大人好像……总是避着她。
避着和她四目交接, 尤其是在她化为人身的时候。不过当她化为原形的时候，化成原来的小雪狐一蹦一跳跃入他怀中时，她明显能感觉到怀抱着她的身躯骤然松了口气, 可等她再细看, 天神大人一张如清风晓月般的俊容神色淡淡, 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她疑心自己看错了，可偷偷摸摸观察了多次，都是这般，她天生喜怒不挂怀的性子，尤其满足了知晓“天神大人真容”的这件心头大事后，很快便将注意力转到了其他事上。
“我都说了天神大人不是吊睛眼、血盆大口，我明明日日都能瞧见天神大人，天神大人俊着呢，可恶大家都不信我，偏信那个小赤狐！”
又是小赤狐。
青年闻言睁开了眸，凉凉瞥了身侧的少女一眼。
此时日上三竿，是天神大人打坐修炼的时间。往常小雪狐会盘成一团窝在天神大人曳地长袍的一角酣睡，但自从小雪狐会化人形会说话之后便不同了，少女也学着天神天人的模样盘腿坐在他身边，叽叽喳喳的一早到现在就没停过，天神大人从来兀自闭目打坐随她去的，只是今日，不太一样。
不，应该说是近日，从他频繁的反反复复从少女口中听到同一个名字开始。
“小赤狐总是会带一些人间的稀罕玩意儿，每个人都有，就我没有，气死我了！”
又来了。
天神大人向来波澜不惊的俊容，一双远山般的长眉微不可见的蹙了起来。
“天神大人你说，我又没招他，他为什么总是与我作对啊！”
小雪狐气得，还朝虚空狠狠打了一拳！
青年不言不语，俊容上无甚多余的表情，宛如一池平静的过分的湖面。不过是少年慕艾，为了吸引心上人注意幼稚的过分的把戏罢了，甚至不值得他启唇告诉少女，他不屑，也不想。
小雪狐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未察觉，她懊丧着揪着青年一角衣袍，期期艾艾道：
“天神大人，我们什么时候也去人间玩儿一圈呗，香雪海我都呆腻了。”
宛若绸缎般的嗓音如清风般拂面，忽然响起：
“好。”
小雪狐一顿，豁然抬眉便和青年一双巧夺天工的凤眸对上了。
意料之外的回答，不，是意料之外的回应。
天神大人明明在打坐的，不知何时睁得眼，又或者……不知就这样看了她多久。
通常天神大人都是任她叽叽喳喳，不会回答的。
小雪狐懵了一瞬，见天神大人定定地看着她，凤眸里清晰的映着她俏白的因呆愣显得有些傻气的面容，全然认真没有一丝作伪。
少女一双猫似的眸飞快眨了眨，连忙摆手，小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不不不……还是不要了。”
天神大人闻言眉头更紧了一分，站了起来，问她：
“为什么？你不是在香雪海呆腻了么？”
小雪狐连忙也跟着站了起来，指尖下意识挠了挠面颊，天神大人是镇守香雪海的天神，本就不能擅自离开，她本来也就这么随口一说，她再如何胡闹也是不能这么任性的，她连连摇头，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
“天神大人是不能随意离开香雪海的，我知道的，我……我说着玩儿的，况且真要去人间玩玩儿的话，小赤狐会带我去的。”
天神大人登时眉心掠过一抹浓重的阴翳，一步上前逼近她，音色浅淡难辨喜怒：
“小赤狐？”
“是啊，人间他可熟了！就是……”小雪狐嫌弃地耸了耸鼻子，她还是不大会化形，或者也懒得将尖耳收起来，还是一双毛茸茸的尖耳竖在鸦羽般的长发上，尖耳也是跟着一抖，“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人总是和我作对！那么多精怪，偏偏作弄我一个！虽然他给了所有人礼物就是没有我的，但是他说了，如果我跟他去人间玩儿一圈的话，我要什么他都给我！”
天神大人眉间落下浓重的阴影，又是一步上前，不知何时他们之间的距离进无可进，远远看去，少女纤细的身姿好像全然被他纳进了怀里一般。
他目光沉沉俯视着面前的清丽少女，声音很轻，问她：
“那你要去么？”
“我……”小雪狐才吐出一字就愣住了，天神大人实在高她太多，身姿颀长光站着就像一棵挺立的巨树一般挡住了所有的光，连同那双凤眸里向来流光璀璨的金色通通都消失不见了，一双凤眸黑漆漆的，像深不见底的墨潭。小雪狐这才发觉异样，呆呆傻傻仰头望着他，“天神大人，你怎么了？”
青年闻言一顿，神色微动，许久也许只是刹那，他后退了一步，光也洒了进来，照亮了他一张出尘绝艳的俊容。
那瞬间的侵略性和压迫感好像一场梦一般，梦醒了，他再度变成那个不可亵渎的、遥不可及的天神大人。
天神大人偏过了头，音色很淡甚至到了有些冷漠的程度，寡淡道：
“我去沐浴。”末的，添了一句，“别跟过来。”
话落便拂了衣袖，转身离开。
小雪狐下意识跟了上去，走了好几步才生生止住了步伐，看着天神大人的身影消失在繁花的尽头才收回了视线。挠了挠头，喃喃着：
“这不……还没到沐浴的时候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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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香雪海，万花谷。
“还不是因为你太吵了，所以天神大人才不想理你的！”
竖着一双毛绒尖耳的清丽少女托腮呆坐在万花丛中，在她身边的是一群香雪海的精怪，与她对话的少年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俊容爽朗而朝气，正是与她镇日作对的小赤狐。
小赤狐明显比她修为高深些，化形也化的好，耳朵、尾巴都藏得好好地，小雪狐现在倒是能勉强藏好尾巴了，只是一旦激动的话仍是会冒出来。
就像现在，短短小小的狐狸尾巴一摇一摇的：“我……我近日都没怎么烦天神大人了，天神大人若是打坐，我也没有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他沐浴时我也躲得远远的，我……”少女越说越觉得委屈，她双手托着腮，猫似的瞳眸里全是茫然，喃喃着，“我、我知道天神大人好像不喜我化人形，我连人形都很少化了，可是天神大人还是对我不咸不淡的，我们今日甚至都没有见面……”
小雪狐即便再迟钝也发觉了天神大人对她的冷淡。
说不难过，是假的。
她都快伤心死了。
少年说的决绝而干脆：
“你还不清楚么？天神大人根本不想你呆在身边。”
小雪狐登时梗住，站了起来，怒视他：“你……你胡说！天神大人只是……只是待我冷了些，但是从来没有说过这种话！”
果然……果然她和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小赤狐天生不对付！
少女因为盛怒双眸亮晶晶的，双颊更似覆了一层脂粉一般姝丽不可方物，香雪海囊括世间最美的花，而她无疑是最美的一朵。少年沉默地将这片美景观望了许久，无声地靠近了她，不知何时开始，围在他们身旁的精怪们散的七七八八了，少年筹划这一天筹划了许久，其实应该再徐徐图之，再筹谋许久的，但是他等不及了。
他一步上前，就在少女正对面，只有他们两个人，定定地看着她，将早已打好的腹稿说了出来：
“在你没有出现之前，千百年来天神大人都是独来独往的，从未有旁人出现在他身侧。天神大人不是不喜你，但天神大人一定是喜静的。”少年与少女互呛了许久，难得软了语气，“天神大人心善，天神大人说不口的话我来说。你已经让天神大人为难够久了，请你不要再消耗天神大人的耐心了，请你离开天神大人，离开香雪海。”
少女狭长的双睫陡的一颤，脸色煞白，她藏于袖内的双手紧紧绞着，浑身一震，晚风迎面拂过，几乎要站不住。
少女的脸色越白，少年眸中的光便越亮，几乎慑人，他终是忍不住上前一步，攥住了少女的手，失控大声说着，声音居然有些抖：
“我带你走吧！我们去人间！人间不比香雪海差的，让我……让我来照顾你！”
从日升到日落，青年静静地看着因为形单影只而显得空荡的洞府，明明千百年都这么过来了，可自那天捡回一只小雪狐后，这是第一天身侧没有叽叽喳喳的少女，本熟悉而幽静的洞府居然寂寥的可怕。
斜阳的光透过窗棱撒在他羊脂玉一般的腕上，他好像被烫到一般站了起来，忽然觉得不可忍耐起来，提步往外走。
整个香雪海谁不知天神大人最宠爱小雪狐，因而天神大人找到她并没有费多大劲，然而等天神大人赶到香雪海时，看到的却是——
立着一双毛绒尖耳的少女正骑在一个少年身上！
天神大人一瞬间怒喝，令人头皮发麻的惊怒好似电流从头皮窜起，额角鼓起一根青筋：
“你们在做什么？”
声音甚至比往常更轻更冷，然而瞬间如水纹扩散出来的威压不仅让少女和少年齐齐惨叫一声，少女从少年身上跌了下来，整个香雪海更因此震荡了一番！
眨眼间，天神大人便瞬移到了两人面前。
看到天神大人的瞬间，少年便白了一张脸，两股战战跪在天神大人面前，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青年这才瞧清少年身上全是鲜红的抓痕，很是狼狈，有几道甚至划破了眼角，更多的抓痕是在咽喉处，对方显然是下了狠手，往死里打的。
“天神大人！”
少女清亮的声音响在耳侧，青年寻声望去，少女一双猫似的眸子亮晶晶的映着他的身影，他不动声色的上下打量了她一遍，没有外伤，甚至那伤人的锋利指甲也是完好的。
对比起来，那少年实在伤的有些惨不忍睹了。
然而青年突如其来暴怒的心情却奇异的平复了。
他想着小雪狐原来也只是小打小闹，因此他从未干预，而现在却会动手伤人了。
是他太纵容她了吗？
他眉心微微蹙了起来，启了唇 ，临到后却是对少年说：
“你先下去吧。”
少年忙不迭从地上爬起，居然看也没看少女一眼便啷当跑走，往后再未入过香雪海，这已是后话了。
直到人跑远了，只剩下天神大人和少女两人，天神大人一双泠泠的凤眸才缓缓落在少女身上，默了一会儿，才道：
“说吧，怎么回事。”
小雪狐说的干脆，想也不想便说了：
“他说要带我去人间，我不要，他就生气了。他生气就算了，还非要亲我。”
天神大人豁然抬眉，额间抚平的青筋又鼓了起来，难得失态：
“你说什么？！”
“我当然不会让他得逞啦！我还……”小雪狐说着蓦的一顿，被青年凤眸沉甸甸的暗色吓了一跳，“天…天神大人？”
天神大人神色平静，堪称和煦：
“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回来。”
可额角仍未抚平、几欲冲出薄薄皮肤的青筋出卖了他。他旋即转身，然而下一秒便僵住了。
是小雪狐两只藕节似的胳膊紧紧抱住了他的腰，她轻/喘着，似是有些害怕，语速极快：
“我当然不会让他得逞了！我还打了他呢！打得他好惨！所以我们扯平了，真的！天神大人你也就……也就别找他麻烦了，好不好？”
被她紧紧抱住的青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
“松手吧。”
少女仍抿着唇，不肯松手。
青年似乎叹了口气：
“松手吧，我不会去找他的。”
小雪狐这才松了手，如释重负。
天神大人瞥了她一眼，意味不明道：
“怎么，怕我杀了他？”
“怕啊。”小雪狐答得很快，眉头跟着紧紧拢成一座小山丘，“我可不想天神大人因我动怒因我杀生，况且为这种人也不值得。对付他我就够了，他哪里配得上天神大人动手！”
青年嘴角悄然勾起，却在看到少女脸上的擦伤时，俊容又沉了下来。
他几步上前便走到了少女面前，食指轻抬起少女的下颚，另一手轻轻碰上少女嘴角被剐蹭到的伤，凤眸极其专注的盯着，眉间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
“怎么弄……”
“如果是天神大人亲我，我一定不会挣扎的。”
两道声音同时响了起来。
青年蓦的一怔，额角青筋又是一跳，闻言垂眸看去，他这才发现和少女的距离太近也太过……亲昵。
他两指还捏着少女的下颚，触手滑腻软糯，而少女一双猫瞳正盯着他瞧，他松也不好，不松也不好，一时便僵在了原地。
倒是小雪狐又开了口，双眸锃亮：
“天神大人，你是要亲我吗？”
甚至踮起脚尖将红唇更往前递了一分。
青年：“……”
青年心里倒吸一口气，却仍是僵在原地，维持着原有姿势不动，许久才憋出一句：
“……胡闹！”
“才不是胡闹呢！”小雪狐急了，急着表真心，“天神大人既然不肯亲我，那……那我能不能亲天神大人？”
青年松开了捏着她下颚的手，只沉默的盯着眼前的少女，没有惯常的浅笑，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问她：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
小雪狐直接用行动代替了回答。
她指尖点起脚尖凑了上前，可惜她太矮了，只能将将触到青年的嘴角，一触即走，好似蜻蜓点水。
不过也够了。
只有青年自己知道在那片柔软贴上来时他的呼吸停滞了一瞬，他默了下，用指腹轻轻揩了揩嘴角，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柔软和香甜的触感。
不知是不是小雪狐的错觉，她觉得此时用指腹轻揩嘴角的天神大人身上多了几丝……邪气。
天神大人终于垂下眸，眸光又落在她身上。鎏光跃金的凤眸多了一些莫测，莫测之中更多的是侵略性。
小雪狐感觉自己好像成了盘中肉，感觉自己好像……被一头猛兽牢牢锁住了。
眼前人好像是天神大人，又好像不是。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天神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