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扫了下纤尘不染的屋内摆设,最后落在摩柯手边早已备好的包裹上,剑眉蹙了蹙:
“这就要走了?不是才回来?”
摩柯闻言笑了笑,扶起案桌上倒下的酒壶:“回来几天了,也不见你来找我饮酒,我和师兄已经聚过一回了,你这会儿倒想起我来了?”
季陵一顿,又是勾起酒壶猛灌了一口,摩柯皱了皱眉,夺下了他的酒,抿了下唇道:
“别喝了。”
季陵被夺了杯中酒也不气,他一双漂亮的桃花眸仿佛也浸了一层水色,本浓黑肃杀的眸居然显出几分柔软的脆弱来,他盯着摩柯从他手中夺走的酒壶好似入了魔一般,许久,忽然道:
“二师兄,如果有人夺走了你的心爱之物,你当如何?”
摩柯几不可见的拧紧了眉头,将酒壶放在了桌上,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却并未离开酒身,食指曲起轻扣着瓶身,瓶身温润的光投在他尾指上古朴的纳戒上。
摩柯一双眸定定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方才启唇:
“自是夺回来。”
未曾想过的回答,季陵颇有些讶异的看了摩柯一眼,扯唇轻笑:“二师兄此番游历归来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不过连你都这样说了,也是。”他略微一顿,拇指揩去嘴角的酒渍,浓黑的眸底浮现一丝若有似无的血雾,“既是心爱之物,理当夺回。只是……”
他泛起红雾的桃花眸陡的多了几分迷茫:“如若你的心爱之物……不肯留在你身边呢?又当如何?”
话落,摩柯的视线落在青年略显迷茫困顿的俊容上,眸色深了些。
摩柯自是知道季陵为何夜半了才来寻他。他白日里发了疯一般找遍凌霄派上下为了寻那只小雪狐的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是他没想到季陵竟真的情根深种,竟也有了会为儿女情长买醉的一天。
他唇角泛起一抹笑痕,拿起酒壶放置一旁,转而拿起一侧的茶壶斟了杯茶:“阿陵,同为修道者你该知道世事如阴晴圆缺,强求不得。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摩柯说着,话语一顿,两指推着茶盏至季陵面前,双眸澄澈如碧海如晴天映着青年醉意明显而困顿的俊容,缓声道,“你醉酒了,也该醒了。”
季陵死死盯着茶盏内漂浮着零星茶叶的水面,盯着水面上双眸执拗的自己,置于案上的手握得发白,手背突兀地浮起一根根骇人的青筋,几乎从齿关里挤出来的声音,他一字一句道:
“我没醉。师兄,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季陵说着陡的一顿,眼神瞬间变了,电光火石之间从腰间抽出长剑剑指斜方,厉声道:
“是谁?!”
却见一缕青烟不知从何处飘了出来,落了地便化作了一身穿白裙的女子,女子一边说着“憋死我了”一边转了过来,和季陵面面相觑的瞬间两人都怔住了,尤其女子直接吓出了一双尖耳出来,直直的竖在如鸦羽一般的发顶上。
阿沅足足在摩柯的纳戒中呆了整整一个白天了,逍遥子真人这小小的纳戒里多的是新奇的咒术秘宝,可即便纳戒里再有趣也腻了,好不容易等到了摩柯发话“可以出发了”,然摩柯说了一半却又不说了,她只好忍着,耐心在纳戒里呆着,可是左等右等等了老半天了,她寻思着再等下去天就该亮了,于是终究憋不出从纳戒里钻了出来,没成想一出来就和季陵这厮迎面撞上了!
小雪狐当然拔腿就跑,季陵在怔愣之后,本暗淡的双眸很快好似死灰复燃一般亮了起来,正要起身追去时,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是摩柯紧扣着他的小臂,眸中惯常的笑意淡了下来,目光沉沉看着他:
“阿陵,君子有成人之美。”
季陵眸色变了,血色交织在他眸底酝酿,他死死盯着咫尺前的摩柯,嘴角咧出一丝残忍的轻嘲:
“你知道我从来最信任的人,是你。而你……把我当猴子耍?”
季陵余光瞥见少女又化为一只小雪狐,几个小跳跃上高地,正要从窗台跃出去,瞳孔微微一缩,登时周身灵力暴涨将摩柯抓住他的手震了开去,正要奋起直追时,摩柯拔剑横于他面前,另一手将纳戒丢向了小雪狐:
“走!”
小雪狐小跳一步叼住了纳戒,琥珀色的瞳孔看了一眼对峙的两人,挣扎之色一闪而过,终究从窗台上跃了下来。
见此季陵眉心掠下重重阴鸷之色,他森寒的视线从摩柯的剑尖寸寸游移,最后落到摩柯身上,嗤笑:
“你真要和我作对?”
摩柯抿唇,肃然看着季陵,丝毫不肯退让:“她想回家,而这里,不是她的家。她本就是来自上界的灵狐,强留她在此,是与天意作对。”
“天意?何为天意?”季陵笑看着摩柯,浓黑的桃花眸顷刻间被血雾吞噬得一干二净,失控与疯狂化作蛛网似的血雾在他眸底交织,“九九八十一道天雷都劈不死我,你告诉我天意?我告诉你,天意不让我修仙我便要修,天意不让我带走她我便要将她留在身边,天意算个什么东西?我偏要逆天而为!”
话落红白两道剑光交错,小小洞府顷刻被劈作了两半,风云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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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纳戒里玩了一整天,阿沅几乎将纳戒中的秘宝玩儿了个遍,其中有个叫“一叶扁舟”的秘宝,看似只有巴掌大的一片叶子,展开却有一条扁舟那么大!不光能在水上游,还能在天上游!她想逍遥子真人将纳戒丢与她也是这个想法,她乘着一叶扁舟行驶了小半天功夫终于到了香雪海。
她日思夜想的香雪海。
然而她日思夜想的香雪海……变了。
本碧空万里的天蒙了一层雾蒙蒙的灰,遍地的繁花枯萎衰败,溪流不再流淌,山川覆了一层苍雪,万物好像按下了停止键,凋敝、不堪、衰败。
阿沅伫立在原地,口中喃喃着仍是不敢置信:
“不……不可能……天神大人绝不可能纵容这种事发生!”
她急促喘息着,胸口好像堵了块石头,她苍茫四顾着,倏然枯草下传来的动静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登时双手化作利爪扑将而上,一只松鼠化的精怪被她摁在掌下!
小雪狐厉声问她:“怎么回事?香雪海怎么会变成这样?天神大人呢?天神大人去哪儿了?”
“……阿沅姐姐?阿沅姐姐你终于回来了!”本挣扎的精怪化为了原形,小松鼠腾地一下扑到阿沅怀里就开始哭嚎,“阿沅姐姐这么久你去哪儿了?天神大人他……失踪了!”
阿沅愣住:“失踪了?”
是了,所有灵山福地都有其天神掌管着、维持着万物秩序、四时轮转,而今天地乱了秩序,显然是天神,已然离开了灵山。
小松鼠抓住阿沅一角衣袂一抽一搭的:
“你不知道自从你消失之后,天神大人就发了疯一样寻你,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都问了遍,连各路土地公都被从土里刨了出来好生拷问!这才寻得了些线索,去了一个叫什么‘凌’什么派的,说是去接你回来。怎么,阿沅姐姐没碰见天神大人么?”
阿沅呆怔了一瞬,失声道:“他……他真去找我了?!!!”
与此同时,凌霄派琼崖顶。
黑云压城,风云变色。
那是只有大能修士历劫才会聚集的黑勋勋的云翳此刻将整个琼崖顶笼罩,云雾缭绕翻滚之中雷电如青龙纵横,每道惊雷劈下都叫人肝胆俱裂。数日前无崖子真人历劫的九九八十一道天雷闻所未闻,已然叫人胆寒。而今密密麻麻、数不清的惊雷劈下,势斗蛟龙恶,声吹雨雹粗。
众凌霄弟子聚集于琼崖顶上,观望天象,此天降异象已然叫一些胆小的弟子骇了心神,软了腿脚。
隐隐有一条白龙呼啸着穿过万千纵横的惊雷而来,巨龙盘旋于琼崖顶上,身有刺目白光叫人不敢逼视。巨龙居高临下,睥睨苍穹,张口声如洪钟,声声震得人口吐鲜血、胆裂魂飞:
“区区凡夫俗子竟敢觊觎我灵山雪狐,尔安敢?!”
话音未落,声波恍如实质震荡开来,声波所到之处静湖卷起骇浪,枯木迎风拉朽,群山震荡似回应、似臣服。
两股战战的人群之中小童子已然两眼翻白晕了过去,嘴里尚还呢喃着:
“原来……原来天谴不是骗小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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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沅不知道,她只知道她赶到的时候好多人都……倒下了。
包括扶桑真人、无崖子真人季陵和逍遥子真人摩柯。
在天谴来临之时,原对峙的二人只能收手对敌, 然而他们不是天神的对手, 他们甚至和那些只能两股战战连招架之力都没有的小弟子没什么区别, 圣光笼在巨龙身上,他们甚至连巨龙的面目都未看清便在一道又一道纠缠不休的惊雷中倒了下来。
血,到处都是血。
阿沅乘着一叶扁舟甫一落地,缎白的鞋底便被血沫浸湿了。
她脚步未有任何停滞, 一步一步走向盘旋的巨龙, 忽而身后传来一道沙哑而急促的声音:
“……别去!”
她回眸一瞥,是季陵几乎仰躺在一片血池中, 他奋力地以剑支起身体, 朝她看来, 漂亮的桃花眸除了血雾弥漫还多了一丝祈求。他浑身上下皆是伤, 虎口震颤着居然握不住剑。剑倒了,而他也再次落在了粘稠的血池中,血珠溅了他满脸。
他望着她, 血珠自长睫落下,喃喃着, 又道了一遍:“……别去。”
阿沅淡淡看了他一眼,旋即耸了耸鼻, 凶了他一下:“我就说天神大人会降下惩戒的,你不信,现在傻了吧!”
少女说着轻轻哼了一声, 提步向他走过去, 却是径直走向他身后——
那里是摩柯勉强单手执着剑跪坐在地, 血沫溅了他半张俊容。
阿沅屈膝蹲了下来,将纳戒摘了下来,戴在了摩柯的尾指上,温热的触感瞬间包裹住他戮战一夜之后冰冷的肌肤,摩柯长睫蝴蝶振翅般的一颤,抬了眸,本失焦的双眼渐渐浮现少女一张俏白姣好的脸。
阿沅微蹙着眉对他说:
“谢谢你,我要走啦。本来想邀请你在香雪海玩儿的,但是……”她想了下香雪海如今的“盛况”倒吸了一口气,连忙摇头,“算了算了,还是下次,十年之后香雪海重启,那时你一定要来找我好吗?我还没报答你呢!”
摩柯静静凝着他,半晌才勾唇,轻笑了一声,哑声道:
“……好。”
阿沅这才笑了开来,站起了身,转身离开。
寻常人的肉眼怎可直视天神?摩柯、季陵抬眸去看,那团光之盛激得双眸几欲落泪,却丝毫也瞧不分明,只能看着少女蹦跳着朝前,走向那团刺目的圣光之中。
他们看不见,阿沅却是看的清清楚楚,清晰到巨龙每一片如碧水般的白鳞、巨龙璀璨金眸中的滔天盛怒都清清楚楚倒映在她眼眸中。
她走到巨龙面前,站定,缓缓吐出一口气。点起脚尖,抱住了巨龙两只硕大的龙角。
以额抵着巨龙的额,蹭了蹭,研磨着巨龙润而沁凉的白鳞,轻轻叹了口气:
“好了,别生气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巨龙璀璨金眸闪烁了一瞬,耀目白光一瞬间迸射,照亮了云翳笼罩下的山川大地,众人下意识闭上了眼,待睁开眼时,云消雾散,又见晴空万里,而前方的巨龙和少女…消失了。
季陵怔怔的看着,骤然恍似如梦初醒从地上踉跄着爬了起来,徒劳的跑了几步之后,僵住,他自知再也追不上寻不得了,紧绷的双肩颓唐的垮了下来,俊容苍白的望着那消失的一干二净的虚空,双手紧紧的握成了拳。
苍白的手背上青筋犹如青色蛛网般一根根突兀的浮起,几乎冲出薄薄的皮肉之外。
扶桑真人也受伤不轻,此刻却也拖着重伤的身躯走到他身边,轻轻拍了他的肩,叹道:“师弟,现下你该知道什么是乾坤之大,什么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了吧。大道漫漫,且行……且修着吧。唉。”
话落,终摇了摇头,离开了。
季陵俊容铁青,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自此闭关发了狂般的修炼,这已是后话了。
而摩柯在最初的怔愣之后低低笑了起来,自知再无机会与可能,胸口泛起绵密的酸楚,嘴角的浅笑却一如往昔,轻声喃喃着,似乎在喃喃自语,也似乎在对她说:
“终于回家了,恭喜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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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雪海。
天神大人的回归终于让死寂的香雪海得以复苏,繁花再次铺就整片山川河海,溪流恢复流淌,飞鸟走兽又有了家园。
而这些全权仰赖于天神大人的神力。
在天神大人施展神力时,小雪狐难得乖巧的守在天神大人身边,按以往的话早就不知道跑哪儿撒欢去了呢。
因香雪海停滞日久,枯死败坏的花草不知凡几,工程量之大更加耗费心神,天神大人一边施展着神力,一边时不时觑着身旁的少女。少女不言不语就那么安静而乖巧的呆在他身边,即便他动了也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到后来困了,实在撑不住了,便化作了原形,似乎不想离他太远又不想打扰他工作,巴掌大的一只小雪狐团成一块就像一个小雪球似的,只占着他曳地衣袍的小小一角衣袂,将头颅埋进柔软的皮毛内便兀自睡了过去。
天神大人静静看了她好一会儿,见复原的差不多了,掌心的神力收敛了些。有小动物迎上天神大人要说些什么,天神大人食指抵在唇上,香雪海的万物都通灵,小动物们当即体贴的禁了声,看着天神大人弯腰小心翼翼将盘踞在他衣袂上的小雪狐拾起,犹如失而复得的珍宝般收拢进自己怀里,缓缓走远了,明明是闲庭信步般的步伐,却陡的消失在了云海里,不见了踪迹。
阿沅做了个梦。
她许久未做梦了,之前在凌霄派那段日子实在不好过,她日日担惊受怕没睡过一天好觉,而今在她日思夜想的家乡,枕着天神大人身上熟悉的清冽的檀香,她很快便睡着了。
她浑浑噩噩做了许多梦,最后居然梦见了自己灵智初开,尚未化形的那段时光。
香雪海并不总是那么平静美好,尤其对于天生地养的小雪狐来说,即便是夜里突如其来的一场春雨都可能要了她的小命。遇到天神大人的那一天正巧下了那年的第一场春雨,小雪狐才堪堪熬过了一场寒冬,饥寒交迫下又被饿了一个寒冬的棕熊追赶着,正要被整个囫囵吞入腹中时,是天神大人出手救了她。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生命有常,天神大人是从不会插手因果的,只是不知为何那天……许是春雨寒凉,难得动了些恻隐之心,只是没想到这恻隐之心一旦动起,便再也没有放下过了。
小雪狐虽胆小,却是难得一次大了胆子,自此居然赖在天神大人身边不走了。
“好大的胆子。”
天神大人淡淡说道,浅淡清冷的华美声线恍如绸缎一般滑入小雪狐一双小小的尖耳里,有些痒,小雪狐竖起的尖耳下意识抖了抖,抖掉了那些酥麻和丝丝入扣的痒,又壮着胆子蹑手蹑脚走到天神大人身边,仰头蹭了蹭天神大人缎白的衣袂,仰头一双猫似的琥珀琉璃珠子一样的瞳眨巴眨巴的望着他,她看不清天神大人是何模样,只觉得有一团耀眼的白光笼着青年,她看不清,她也太过无知,此时的她连任何人敢直视天神都是大不韪这件事都不知道。
因为无知所以胆子越发大的吓人。
似乎是为了逼她知难而退,白光愈发刺目逼得她流了满脸的泪,但她仍固执地仰着头望着天神大人,甚至动了手。
两只小爪子紧紧抓着天神大人洁白的袍子不放,生怕被他抛弃了,她只知道不能放,一旦放了,她会死的。
她一定会死在这场春寒料峭的夜雨里,可她不想死,她还没见到春天第一朵花开呢,她还想活过这个春天、下个春天、下下个春天,还有未来许许多多的春天呢!
她不想死。
可她连话都不会说,只有喉头模糊的滚出小兽一样的呜咽声,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好像也下起了春雨,湿漉漉的全然浸在水里,一是因为怕,她怕死。二是因为疼,太疼了。
这刺目的白光好像要将她的眼珠生生剜出来似的,不光眼珠子疼,她浑身都在疼,疼得战栗。
可她仍固执的不肯低下头,反而两只小爪子越发紧的抱住天神大人,疼得牙齿都在打颤也不肯松手。
春雨沁凉,濡/湿了天神大人洁白的衣袍,也将小雪狐身上难以抑制的战栗通过濡湿的衣衫传递到了天神大人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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